73.第 73 章

作品:《风雪无埃

    言袭没说话,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应流扬越来越心虚,他道:“一晚……就今天一晚就好。”


    言袭听后背过身去,衣袖从应流扬手中挣脱。


    应流扬见状,心中有些失望。


    还是被拒绝了吗……


    下一刻,他又燃起希望。


    他看见言袭背对着他,正在解外袍上的白色系带。


    他的语气依然是冷淡的:“我不喜欢睡在内侧。”


    “好、好。”应流扬便往床里靠,给言袭留出一块外侧的位置。


    和昨夜喝醉了一样,言袭把脱下来的外袍叠得一丝不苟。


    应流扬觉得一直盯着他脱衣服看有些尴尬,视线不太自然地转到言袭脱下的外袍上,忽然感觉他的黑衣有些眼熟。


    是很不同寻常的面料,轻柔似纱,却柔韧不已,黑得不同寻常,细看在夜色中显出一点微红微金的颜色,看起来流光溢彩,并非俗物。


    应流扬觉得很像灵龟宝地那日楼容川身上穿的那件。


    言袭和楼容川都是黑衣,可两人穿起来却是很不同的感觉。


    其实言袭是很适合穿流云道袍的。


    白发白衣,配上他的无绝,真如出尘谪仙一般。


    可言袭似乎并不喜欢白衣。


    或许是因为言家人白发愈多实力愈强,穿黑衣更能显出言袭实力的强悍?


    言袭也需要如此吗?不需要吧……


    应流扬胡思乱想的时候,言袭已经上了床。


    他并没有追问应流扬的梦魇。


    应流扬觉得自己拙劣的谎言早就被他看穿了,言袭只是在静静地看他怎么继续演下去。


    这样一想,他又没什么勇气做其他事了。


    从前练剑时言袭嫌弃的语气犹在耳边。


    静静躺了一会,言袭忽然道:“有羊脂膏的味道。”


    应流扬犹豫了一会,低声坦白道:“是我……用了……”


    每一个字他都说得很轻,像是不想让人听见一般。


    言袭听见了,他问:“为什么?”


    “因为……”


    应流扬侧过身,面对着言袭,而后壮着胆子抓起了他的手……


    言袭并未挣脱,只是静静地任他抓着。


    没有抵触,想来应当是不讨厌的。


    应流扬稳了稳心神。


    “昨夜说的话,我都记得。”应流扬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紧张。


    “……”


    言袭没有回话,但也没有拒绝。


    他看着言袭,似乎想从那张冰冷禁欲的脸上察觉出什么。


    可是太暗了。


    借着微弱的烛光,应流扬似乎能看见一点点类似于失控的情绪,在他的脸上出现。


    捕捉到这一情绪,一种莫名的,微妙的兴奋感突然从应流扬心中升起。


    他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


    他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宗主。


    他是个孤儿,是个卑劣的替代品,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甚至被打碎了灵根。


    言袭居然也会因为他而失控。


    应流扬很努力地,想要透过缝隙,窥见一点真实的言袭。


    可是那双眼太暗太沉,像是一汪深潭捉摸不透。


    他会不会教自己古剑诀?


    今晚能不能拿到长明九天试风息诀?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言袭……并不讨厌自己。


    相反的……


    他甚至很沉浸、很专注。


    像他平时练剑一样认真。


    一股奇异的气味泛上来,已经盖过了平时总是萦绕在屋内浅淡的药香,叫人昏昏欲睡。


    他确实也睡过去了。


    他梦见言袭,言袭变成了谢人间,谢人间又变成了楼容川。


    这让应流扬又惊又怕。


    他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他怕被发现,可早就被发现了。


    最后他看见的是楼容川的脸。


    他冷冷地看着他,如毒蛇吐信。


    他说:“你才是该被万人骑的娼妓!”


    那双勾魂夺魄的眼像淬了毒,只一眼便觉得冰寒真切地钻入四肢百骸,化作实体,一瞬之间让应流扬如堕冰窖。


    应流扬猛地睁开了眼。


    此时天光微亮。


    他的身上干净清爽,已经被言袭清洁过了。


    言袭睡在他身侧,阖紧双眼,看起来似乎是睡熟了。


    他的白发散了满肩,不同于往常的一丝不紊。


    应流扬的目光慢慢挪到摆在桌上的长明九天去。


    风息诀……


    他定了定心神。


    这才是如今最重要的事。


    有一角衣摆压在言袭的身下,应流扬秉着呼吸小心翼翼将那方布料慢慢从言袭身下抽出来,生怕把言袭惊醒。


    他蹑手蹑脚下了床,同昨日一样,偷偷拿走了长明九天。


    他坐在庭中树下,吟诵完毕,手中的长明九天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没有用……


    应流扬有些失望地垂头,坐在树下叹气。


    来不及感伤,天已经快亮,应流扬怕被言袭发现,只能先把长明九天送回去。


    他直觉言袭比想象的更在乎自己,但说不上是什么原因。


    或许是真的喜欢自己?


    不然也不会默许他的行为。


    可为什么喜欢自己呢?


    应流扬觉得,究其原因,言袭或许和谢人间一样,幼年上山,见得人太少,所以对自己抱有朦胧的好感。


    如此也算不上喜欢,不过应流扬的确占尽便宜。


    他总认为,自己和这些天之骄子是不同的。


    一路走来,得到的少,失去的多,所以面对要付出去的一切都格外谨慎。


    包括情感。


    既然他不愿意教古剑诀,风息诀也没有传给自己,那留在风息山庄也无济于事,不如趁早离去,另寻出路。


    也正好激他一激,到时候说不定就同意教他古剑决了。


    ***


    应流扬将长明九天放回去后,又回到隔壁休息。


    这一觉睡得沉,醒时已是中午。


    此时天气已然入秋,仍是燥热,他是被晒进来的日光亮醒的。应流扬翻了个身,慢悠悠睁眼。


    却被眼前人吓得骤然睁大了眼,一瞬间清醒过来。


    言袭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房中,正坐在桌前盯着他看。


    今日言袭破天荒地穿了一袭白衣,白衣白发,清冷出尘,宛如入世的神祇。


    无悲无喜才是神祇,言袭此刻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


    他眼底的情绪在应流扬睁眼的一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应流扬回过神来,干巴巴道:“倒是少见你穿白衣。”


    “昨夜弄脏了。”


    昨夜……


    应流扬的目光落在他背后的长明九天上,有些心虚地别开眼。


    他看见言袭的手边搁着一个青瓷汤碗,里面盛着墨绿的药汁,不知在这坐了多久,药汁都已经凉了,表面漂着一大团黑色的油状物。


    听见言袭提昨夜,应流扬的脸上显出一点尴尬神色,下意识不愿多提,只转了话题道:“你什么时候能教我古剑诀?”


    他没那么蠢,早就知道没有趁手的剑只是借口,也看出言袭根本不打算教他。


    如今从言袭身上继承风息诀一事也失败了,他不愿再继续演下去。


    这一下话题转得太快,言袭听后,表情微微一滞。


    应流扬见他不答,心中已有答案,他冷着脸道:“你就是不愿教我,对吗?”


    “是。”


    “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应流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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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为何凡体能练,我却练不得?爷爷在世时也一直让你教我,如今我灵根尽碎,这是唯一的办法,你再不愿,也总要给我一个原因吧?”


    “你不适合。”言袭又恢复到从前那种冷冷的模样。


    自己千里迢迢来找言袭就是为了古剑决,现在言袭一句不适合,无异于断了他的希望。


    想到这里,应流扬更是心冷,他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留在这里。”


    言袭的脸色冷厉起来,“什么意思?”


    “我打算明日离开风息山庄。”应流扬道。


    顿了顿,他也感觉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实在不至于和言袭闹得太难看,于是放缓了声音,解释起来:“我灵根才碎不久,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等待奇迹发生,这天大地大,奇物万千,总是有办法的。”


    “随你便。”


    言袭并未挽留,只是冷冷道。


    应流扬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起身来到桌前,坐在言袭对面,展了眉诚恳道:“天渊山里多谢你救我一命,这些日子也谢谢你愿意帮我收留我,只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我恢复灵根后一定来回报你。”


    “你要走便走,说这么多做什么?”听见应流扬的话,言袭没有丝毫领情,甚至整个人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他少有这样情绪波动的时候,一时应流扬也有些无言。


    屋内一下子陷入沉默,应流扬深知这两日自己急功近利做出的荒唐事对言袭造成的伤害,说出日后报答的话来也只觉得可笑又可怜,像是为了掩饰行迹拙劣的借口。


    可他不能坐以待毙。


    应流扬企图缓解一下气氛,于是转而看着那碗药汁,道:“这药是给我熬的吗?”


    “嗯。”


    “谢谢你。”应流扬不想再辜负言袭的好心,将那碗药汁端起来一口饮尽。


    这药汁远比看上去还苦,应流扬喝一口差点吐了出来,整个舌根都被苦到发麻,他忍着苦涩全部咽下去,半天才说出话来。


    “这药……还真苦啊……”应流扬擦去唇边药汁。


    言袭见他喝下,神色稍霁,“你静坐半小时,再同往常一般运转灵力看看。”


    应流扬一愣,从言袭的话中觉察出一线希望,他大喜:“这药……”


    言袭淡淡接话道:“对修复灵根有益,不过需要连续服上一年。”


    一年……


    莫说一年了,能恢复灵根,就是三年五年,就是待在浮光竹院不出去,他也是愿意的!


    应流扬喝完后心中紧张到不能再紧张,他不住地问:


    “这是什么药?”


    “真的可以修复灵根吗?”


    言袭只是说:“看个人体质,是我母亲家中的密药。”


    “密药?”


    “嗯。”


    “那一定非常珍贵了……”应流扬喃喃道。


    他也有些忐忑,生怕这药不管用。


    好不容易熬过了半小时,应流扬犹带几分紧张地运转起了灵力,竟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丹田处隐隐有一股微弱的热气翻涌。


    竟然有用!


    应流扬心中狂喜,言袭若是早说他也不必和言袭说什么离开风息山庄另寻出路了这种话了,他急急道:“谢谢你帮我!这样珍贵的药……我……”


    他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可下一秒,言袭的话如同兜头一泼冷水,叫应流扬从头凉到脚。


    “我为什么要帮你?”


    应流扬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些日子我帮你的还不够?应流扬,你要的未免也太多了。”


    “……”


    “这十年比起谢人间,甚至比起楼容川,你有多少心思是放在我身上的?”言袭看着应流扬,眼底淌着某种罕见的,名为愤怒的情绪,“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当我是什么人?你又把你自己当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