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夫人请安。”沈府主院里，惜玉婷婷袅袅一拜，身姿纤细，如弱柳扶风。脸上带着些许病容，却不损她的姿色，反而让人生出几分怜惜。


    当然，这怜惜之人自然不包括沈家的当家主母，吴氏。


    宋惜玉入府已两月有余，这才是吴氏第三次见她来请安，她没叫起，故意慢悠悠喝茶晾着宋惜玉。


    但这位宋惜玉显然没有什么要做小伏低的意思。没几息的功夫，宋惜玉就开始摇摇晃晃，还用帕子捂着嘴轻咳，好像再跪一会儿就要倒在吴氏面前一般。


    吴氏暗地里咬了咬牙，这宋氏倒真是个“病美人”啊。


    “坐吧”，她语气淡淡道，“沈府又不是请不起大夫，你这副样子怎么伺候得好老爷。”


    “谢夫人”，宋惜玉就像看不出来吴氏的不满，自顾自坐下了，也不想着讨好一下这位老爷的正头夫人，对对方话里的软刺毫不在意，“妾这身子是旧疾，这些妾入府之前，老爷都是知道的，想来也不会因此怪罪妾。”


    吴氏闭了闭眼，觉得如此唇枪舌战的再说下去实在掉份。她看着宋惜玉那张病西施的脸就觉得膈应，没坐多久就找借口把她打发走了。


    回了卧房，把帕子扔到桌子上，语气里带着压不住的怒火，“这小贱人和沈瑜真的没关系吗？”


    她的陪嫁汤嬷嬷小心解释，“奴婢仔细查过了，这宋氏的病是真的，往常去那药铺的时间也一直没变过，遇上老爷应该确实是意外。她房里的人也没发现和大少爷有什么联系，可能，确实只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罢了。”


    吴氏胸膛明显地起伏着，“怎么可能，老爷后院这么多年都没填新人，怎么就突然冒出个宋氏来，定是沈瑜在背后弄鬼。”


    汤嬷嬷呐呐，不知该如何劝慰，要她说这件事真的未必和大少爷有关。这男人嘛，喜欢那年轻漂亮的难道不是常事，宋氏确实美貌，被老爷看上也不奇怪。


    “夫人，您也别太忧心了，这宋氏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妾，难道还能踩到您头上。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罢了。”


    汤嬷嬷自觉这话说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夫人听了这话，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般，坐立不安起来。


    “以色侍人？你也觉得那宋氏长得美是不是。”


    “这……”汤嬷嬷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宋氏丑，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她说出来夫人也不会信啊。


    “依老奴看，还不及夫人年轻时的一二呢。”


    “年轻时……”，吴氏转头去看妆台上的镜子，镜子里的女人神色疲惫，眼角有许多细纹，皮肤也不复年少时光洁，虽还没有白发，却也称不上一句年轻貌美了。


    她对宋氏如此抵触，除了宋氏对她并不恭敬的态度，还有老爷对宋氏的多次维护之外，还有一个隐忧在。


    她不年轻了，这段时日沈瑜流水般送进主院的补品让她心惊肉跳，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茶都要让人试过才行。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不能安心。


    日复一日的忧虑让她的脸色迅速灰败下来，偏偏这个时候多年未纳妾的夫君填了个年轻貌美的小妾，之后就几乎再也没来过她房里，怎能不让她心疑是自己被厌倦。


    她劝告自己，身为主母美貌并不重要，夫君的宠爱也不重要。但她还是怕啊，她还没有儿子，若是此时被厌倦，沈家未来的家主就注定是沈瑜，而她已经和沈瑜有血海深仇，若老爷也弃她而去，她该怎么活。


    “汤嬷嬷，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汤嬷嬷连忙安慰她，“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您还正年轻呢。”


    吴氏苦笑一声，“我已经年过三十了，哪里比得上二八年华的姑娘啊。”


    她甚至听见过下人偷偷议论宋氏，说到最后总避不开一句，‘她比夫人年轻那么多呢’。她快要发疯，却只能不轻不重的掌嘴罚俸，以免自己在外人眼中变成一个妒忌妾室的疯婆子。


    汤嬷嬷的安慰她已经听不进去，对着镜子仔细打量眼角的细纹，“最近好好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美容养颜的偏方。”


    生儿子的偏方她不知道喝了多少，凡是有些名头的她都试过，就到现在也还常年喝着一副，但到现在也没有动静。这些是指望不上了，那就先想办法能不能解了燃眉之急吧。


    “夫人，您何必和一个妾室置气呢，要是不喜欢这个宋氏，您就把她打发了，老爷也不会怪您的。”


    “没了宋惜玉，还有赵惜玉、钱惜玉，打发得了一个，我还能打发得了十个百个吗？”


    汤嬷嬷没话说了，看着夫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低头擦了擦眼角。她是自小陪着夫人一同长大的，夫人当初也是多天真灵动的一个姑娘，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副疲惫的样子了。


    .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苏玉蓉坐在院子里，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又是仲秋节了，去年这个时候，她正在京都的街道上奔跑，希望能再见阿姐一面。转眼就一年了啊……


    “玉蓉，怎么了，你有心事吗？”


    苏玉蓉闻声回头，发现皇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此刻正站在院门处看她，脸上是对她的担忧。


    她望着皇后愣了愣，然后很快回过神，连忙快步走过去，扶皇后坐下。


    “皇后姐姐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在宫宴上吗？”


    皇后微微笑了一下，“自从有孕之后，就越来越听不得嘈杂，宫宴上丝竹管乐听得我头疼，我就先回来了。”


    苏玉蓉拉着皇后的手，知道皇后应该是因为她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参加家宴，所以才特意来找她。


    她看着朦胧月色下，皇后温柔的笑脸，突然就有了一种倾诉的欲/望。


    “今天是我阿姐的忌日。”


    皇后没有说话，但苏玉蓉感觉她握着的那双手用力回握了她。


    她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追忆那天的痛不欲生，“当时京都的街道上人真多啊，我从苏府到沈府，一路上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肯定被不少人偷偷在心里骂过了。”


    她开了个玩笑，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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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笑，只是用那双同样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她，她的喉咙梗住了，眼眶一阵酸涩。所以她连忙移开目光，低着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阿姐，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我小时偷溜出去遇见人贩子，就是阿姐救了我。遇见阿姐之前，我大字不识一个。我外祖母只知道三从四德，还想把我配给我那个一样大字不识几个的表哥。”


    她转头对着皇后微笑，“是阿姐，她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救了我一辈子。读书习字，知事明理，都是她交给我的。


    只是那个时候，我还叫她，阿兄。”


    皇后微愣了一下，很快想起京都前几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沈家嫡长子被发现是女儿身。


    “你知道这件事，对吗？”苏玉蓉轻声问皇后。


    皇后犹豫着回答道：“我知道的不多，听说是沈家前一位主母，听信了一个道士的话，觉得沈大姑娘只有充作男子养大才能活下来，所以瞒住了所有人。


    当时这件事在京都权贵圈子里，也算是一件，丑闻。不少人觉得沈家主母是为了争宠争家产，而她也在此事后不久就去世了。”


    苏玉蓉摇了摇头，“伯母是一个很善良，很温柔的女人，这甚至可能是她这辈子说过的唯一一个谎话。她怀着阿姐的时候，胎象一直不好，看了很多大夫，都说这个孩子保不住。偏偏那个道士给的方子奏效了，所以伯母对那道士的话深信不疑。”


    “沈家人都以为阿姐是男儿，她当时是沈家唯一的‘儿子’，沈家自然是倾尽全力培养她。阿姐也很争气，四书五经、君子六艺，她无一不精。”


    皇后点点头，跟着说道：“当初这位‘沈家大少爷’有神童之名，就连后来的二少爷，沈家真正的大少爷沈瑜，也盖不过她的风头。”


    苏玉蓉与有荣焉地笑，“阿姐是最聪明的人”，她想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脸上的笑又慢慢落了下去，“但我有时候会想，要是阿姐没那么聪明就好了。”


    要是阿姐没那么聪明，阿姐就不会发现，当初伯母因为没能给沈家一个真正儿子的那些愧疚。


    也就不会不甘，不甘自己的母亲为沈家呕心沥血，却还要为没生出儿子而愧疚。不甘自己获得的一切，都只是因为这个虚假的男人身份。


    “那个时候，不是沈家人发现了阿姐不是男人，是阿姐自己。她去问自己的母亲缘由，伯母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了她。阿姐那个时候其实是有选择的，伯母已经为她打算好了一切。


    当时伯母已经又生下了沈瑜，所以阿姐可以不必入仕，沈家的门楣自有沈瑜来撑。她会让自己娘家的侄女嫁给阿姐，帮阿姐一辈子保守秘密。”


    苏玉蓉低着头，皇后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双手在微微颤抖，“所以是沈姑娘自己决定，要说出真相。”


    “对。”现在苏玉蓉的声音也在颤抖了，“阿姐很聪明，但也很倔强，认定的事情，就算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


    “然后，阿姐的整个世界，就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