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我受公子之令，再次回到这座村子。


    踏入村子地界的那日，那场泼天的大雨已经停了。


    我趁夜色深重周遭无人时回到庄子上瞧了一眼，发现先前小公子最喜欢的那些紫藤花已经被雨水打落，一地枯败，尽显颓唐。


    我心头始终谨记着，回来之前孔先生曾特意嘱咐过的话。


    “小公子重视沈小姑娘的事情定不能叫二爷的人察觉。”


    因此，我只匆匆看过一眼后，便就翻墙离开了，连一片落叶都不曾招惹。


    来到许家的第一晚，我没有见到沈小姑娘，她好像是病了。


    许家众人面上尽是忧愁之色，灶房那边的碳炉上放着一只小瓦罐，瓦罐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有浓浓的药香从瓦罐里溢出来，飘荡在屋顶上，钻进我的鼻息之间。


    瓦罐儿里的药熬了三日，我便也在许家的屋顶上闻了三日的药香。


    这三日里，沈小姑娘一次也没有从屋里出来过。


    看着许家众人焦灼的模样，我不敢立刻给小公子去信。若是被他知晓沈小姑娘病得如此之重，不知他该如何？


    不过好在第四日的时候，许家人面上的神色终于放松了许多，因为沈小姑娘的病症终于好了，她也终于从卧房里出来，与她的好友们一起玩儿去了。


    虽然沈小姑娘的精神看着仍旧不算很好，但至少现在的她能出屋了，那就说明她的病症比先前大有进益。


    我也终于敢掏出纸笔，将沈小姑娘的情况简单记录下来，派人送回安州去。


    在离府前，小公子还交代我：“她是个心思很重的人，很多事情不会宣之于口，只会默默藏在心里。


    若你只是写信，怕是无法详述，不如将她的神态、情绪给画下来，我便能看出她心头在想些什么。”


    当我听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心头是抗拒的。


    想我堂堂暗卫，平日里干的都是舞刀弄剑的活计，如今突然让我提笔画画，这和让杀猪匠拿绣花针有甚区别。


    我原想直接开口拒绝，但一抬头对上公子希冀的目光，那到了喉头的话又被我给生生咽下去了。


    最后只脱口而出一句：“属下遵命。”


    于是，在将沈小姑娘的近况简单描述之后，我又重新翻出一张干净的宣纸，用我那蹩脚的笔墨功夫，咬着牙画了一副我自己都不忍心再看第二眼，可以勉强称之为画的东西。


    画完之后，我将画和信叠在一起，派下属快马飞奔送回了府上。


    我不知道公子看到那画的心情是怎样的，不过好在有了那第一次之后，后来的每一次我都感觉自己的画技在不断的进步。


    渐渐地，我也能拿着自己画出来的画反复观摩、品味、调整细节了。


    不论是沈小姑娘笑着的、哭着的、亦或是忧郁着的，各种各样的情绪我都能画的越来越好，越来越逼真。


    渐渐地，我便开始萌生出一种如果将来公子不需要我了，我便去街上支个摊子给人画画，说不定也是一门糊口的营生。


    当然，我在村里的生活也不仅仅围绕着画画而来。


    我主要的任务是帮小公子照顾沈小姑娘。


    一开始，这项任务我做的很不好，毕竟我只是一介武夫，照顾人对我来说是件十分棘手的事。


    就比如我送大牙回村的那日，看到沈家的小子带着几个村里的小孩儿一起欺负沈小姑娘和她的伙伴们的时候，我便只会用武力解决。


    我想着，只要悄悄将那几个臭小子打倒，他们便不敢再找沈小姑娘的麻烦。


    虽然那日的效果确实如我所想，但是后来孔先生告诉我这样很不好。


    “村里人最是迷信，你这样做很有可能让人觉得沈小姑娘是个不吉之人。


    只要有人靠近她，就会发生一些诡异的事情发生。


    一旦这种说法传扬开来，那沈小姑娘在村子里的境况就会变得十分艰难。


    往大了说，被驱逐出村子也说不定。”


    我不知道是否真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既然孔先生都这般说了，想必就是真的。


    于是，从那一次之后，我便再不敢擅自动手，只能在心头盘算等沈小姑娘回家之后再动手替她报仇。


    不过好在从那以后，沈家的小子们也都不敢再找沈小姑娘的麻烦，这也让我暗暗松了口气。


    这些事情解决之后，还有一桩让我手足无措的事情。


    便是我第一次接到公子派人送来的东西，让我在正月十五那日亲自送到沈小姑娘的手上。


    原本我以为这是一项十分轻松，且会让沈小姑娘感到十分开心的任务。


    不想那日我将礼物送到沈小姑娘跟前的时候，她非但没有很开心，反而当着我的面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因为我出现的太突兀，没有提前制造点氛围感？


    可是这份礼物的贵重之处不在别处，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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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于它是我家小公子亲手打造的啊。


    那一次，我看到沈小姑娘的眼泪在眼眶里的打转，我很想说两句话安慰安慰她，但是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转身离开。


    不过，自从经过那一次之后我就突然醒悟了许多，等我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时，也终于知道该怎么做了。


    比如沈小姑娘六岁那年的一个夏日夜半。


    夜色沉重，明月高悬，我正抱着剑在许家屋顶上看星星。


    不知沈小姑娘为何突然起身，一个人抱着我第一次替公子送出的木雕走到院中的小凳子上，仰首望着空中明月枯坐了半宿。


    起先我只安静的呆在屋顶上看着，后来当我发现沈小姑娘眼里浓重的思念时，我终于明白了其中缘由。


    我冥思苦想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终于想出了办法。


    我背着剑悄悄爬下屋顶，飞快的跑回庄子上，摘了一支开得最为茂盛的紫藤花来，趁沈小姑娘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放到了她的身边。


    起先，沈小姑娘一直没能发现那串紫色花枝。


    不过好在天将明时，沈小姑娘抱着木雕起身准备回屋时，终于看到了那串已经沾染了不少露水的紫藤花。


    我拿着刚画好的画卷躲在暗处，看着她紧握着花枝，露出满脸欣喜的笑来。


    后来，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我都做的越来越熟练。就这样，我在大坝村一待就是整整十年，也在许家的屋顶和后院柴房轮番睡了十年。


    十年后，我终于等到沈小姑娘长大，也终于等到小公子完成了和老夫人的约定，将二爷逐出了谢氏。


    自从二爷倒台的消息传来，我便日日夜夜期盼着小公子快来见沈姑娘。好当着沈姑娘的面将他这些年所做的努力，所付出的艰辛全都说出来，也好早些打动沈姑娘，与她定下婚事，喜结连理。


    这样，我应该就不用再继续睡许家的屋顶了。


    我也不是嫌弃许家的屋顶不好，但是人最忌讳的就是有所比较。


    在来大坝村之前，我每日都睡在安州城谢氏屋顶的琉璃瓦上的。


    琉璃瓦光滑细腻，黏土瓦暗沉粗糙，这两者是绝对没有可比性的。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十分期待重回谢府的那一天。


    可是，最后我的期盼没有成真，小公子意外陷入了昏迷。


    我只能继续坐在许家的屋顶上，守着公子交代给我的任务，对月祈祷公子早些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