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 议谥

作品:《我在现代留过学

    文彦博看了看这个年轻人。


    富弼、司马光都很喜欢的年轻人。


    他微微颔首,便在范祖禹的引领下,步入宅邸,进入已经装扮好的灵堂前。


    他看着灵堂中,那司马光棺椁前,立着的神主牌。


    “君实啊……”他叹了一声,上前一步“你与老夫,相交数十年。”


    “古人云与君子交,如入芝兰之室。”


    “老夫深有此感!”


    “君实且放心去吧……汝之子孙,老夫会代汝看顾的……”老太师低声呢喃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灵堂上的人都能听清楚。


    只是,在这些人中,一些人特别是熟悉洛阳情况的人,都在心里面不断吐槽。


    “文太师,不愧是文太师啊!”更有人在心中阴阳怪气“司马相公在时,曾多次登门拜访,太师却避而不见!”


    “相公卧病时,也只派了子嗣上门探望。”


    “如今,相公薨逝,太师就亲自上门致哀了。”


    谁不知道,如今宫中官家,已经下诏,要按照宰相的规格,处理司马相公的丧仪?


    还特别下旨,追赠太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并命有司,高规格的评价司马光相公一生的成就。


    这个时候,文太师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和相公又是知己了!


    呵呵!


    文彦博却似乎没有感受到那些看着他的异样眼神,走到跪在灵前哭泣的孝子司马康和孝孙司马植面前。


    “公休,节哀。”文彦博沉声道。


    “多谢太师前来祭奠先父。”司马康,规规矩矩的给文彦博一拜,嘶哑着声带,有些虚弱的说道。


    他是个孝顺的孩子,虽非司马光夫妇亲生,却真的将养父养母,视作亲生。


    当年,养母张氏去世,他居丧守孝之时,几度伤心昏厥。


    如今,司马光去世,他内心的伤痛,更是无以复加,根本没有心思和功夫去想别的事情。


    文彦博看着司马康,叹道“公休,莫要太过伤心。”


    他看向司马康身后跪着的那个孩子,提醒这个傻孩子“当要为子嗣考虑,不可让君实失望。”


    “诺!”司马康再拜“太师教诲,晚辈铭记在心。”


    在司马光府邸,停留了片刻后,文彦博就在其子文及甫的搀扶下,走了出去,他还要去都堂,关心一下,都堂宰执对司马光一生的评价。


    司马光去世了。


    嘉佑时代相熟的老人,已经所剩无几。


    朝中更是只剩下了冯京、韩绛、吕公著、苏颂。


    这让他难免唏嘘、感慨。


    ……


    在大宋,给大臣议谥,是有程序的。


    首先是去世大臣家属,上书朝廷,请求赐给一个谥号,这是请谥。


    朝廷批准后,交太常礼院拟谥,太常礼院,拟定出一批符合该大臣生平的谥号,上报都堂,这交然后都堂集议、讨论,选出几个合适的上奏宫中,这叫定谥。


    最后宫里面的皇帝再从这几个谥号里,选一个赐下,这是赐谥。


    一般来说都是这么个流程。


    不过,这里面有很多暗箱操作的地方。


    太常礼院的官员,就经常靠着这个,狂吃去世大臣家属的好处。


    而一般的家属们为了给自己的先人捞一个好谥号,只能捏着鼻子任由这些家伙敲诈。


    不过类似司马光这样的执政重臣,是直接跳过了前面两个步骤的。


    不需要请谥,也不需要太常礼院的人来拟谥——他们的咖位不够,没有资格。


    能评价宰执的,只能是另一位宰执。


    听说文彦博来了,韩绛和吕公著,连忙领着其他执政出迎。


    等他们将文彦博,迎到都堂的大厅,请他上座后,文彦博就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诸位宰执,司马君实的谥号,议得如何了?”


    韩绛道“不瞒太师,我等正在议。”


    “嗯?”文彦博眼睛一瞪“有困难?”


    “不瞒太师,确实如此。”韩绛不动声色的答道。


    “有何困难啊?”文彦博眯着眼睛,扫着在场的这些宰执,整个人的气场完全放开,瞬间就让很多人感觉到压力了。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一些年轻人才想了起来。


    这位老太师可不仅仅是一个致仕赋闲在京养老的老臣。


    他还是一位曾在御前,直接说陛下乃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共治天下的强势人物。


    关键是,他说了这个话后,一根毛都没有掉过。


    先帝依然重用他。


    韩绛不动声色的道“官家禁中曾语太后《礼》曰微之显,诚之不可掩也!又闻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


    “故此,我等宰执,以官家之语,拟司马君实之谥。”


    文彦博自知道这个事情。


    他看向韩绛,道“官家既有此意,尔等宰执,照此议定便是有何难处的?”


    “依老夫看,司马君实生平治学严谨,有经天纬地之文章,有道德博闻的名声,其一生清白,天下知名,志向始终,不曾为之动摇!临终以仕宦所得,尽馈于父老,可谓无私!”


    他说着,就直勾勾的看向韩绛。


    谁都知道的,司马光生前的追求是什么?


    为什么定不下来?


    吕公著这个右相肯定不会拦。


    唯一会拦的,就只有韩绛这个左相了。


    韩绛眯起眼睛“自古,谥乃行之迹也。”


    “官家固欲美谥之,但我等大臣,却不能不顾天下议论!”


    “当初,夏文庄(夏竦)仁庙初欲谥文献,群臣非之,再改文正,群臣再非,终为文庄。”


    说到这里,韩琦就看向文彦博“太师难道连此事也忘了吗?”


    文彦博呵呵一笑,他和韩绛,都知道彼此话中的意思。


    他来这里,就是来给司马光争一个好谥号的。


    而且,这个谥号,司马光生前一直在追求。


    而韩绛则不想给。


    因为韩绛说了——谥,行之迹。


    是一个人一生的总结。


    而他不认为,司马光配得上那个谥号。


    于是,就举了夏竦当年的事情来回敬文彦博。


    真是岂有此理!


    只是,韩绛哪来的胆子?


    他今天做这样的事情,不怕将来他死后,也被人在身后名上为难吗?


    除非……


    文彦博眯起眼睛来。


    他看着韩绛,想着韩绛透露给他的内容。


    禁中官家语太后——《礼》曰微之显,诚之不可掩也!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


    前一句,语出礼记中庸篇,后一句,出自诗经.大雅,也被礼记所引用过。


    两句话连在一起,正常的解释应该是非常正面的才对!


    那为什么,韩绛非要拦着?不肯给那个谥号?


    有什么事情,是被他忽略的吗?


    这样想着,文彦博就问道“那么,都堂诸公,都拟了些什么谥号?”


    韩绛轻声道“老夫以为,司马君实一生,治学有成,资治通鉴一书,旷古烁今,可谥之曰文!”


    文彦博顿时怒目圆睁的看向韩绛,感觉自己被挑衅了。


    因为在大宋,单谥在通常情况下,是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委婉的批评或者是朝廷对这个大臣的死,根本不重视,甚至很轻视。


    因为有两个前例——仁庙时,曾想给一个叫王沫的小官谥文,而这个官员死时的官职甚至不够赐谥的标准!


    第二个例子,同样发生在仁庙时代。


    执政陈执中去世,当时最初主持议谥的是韩维,韩维素来不喜欢陈执中,所以给他定了个‘荣灵’的谥号,这就是指着鼻子骂他了——宠禄光大曰荣,不勤成名曰灵。


    主持定谥的太常寺,觉得韩维太激进了,做人要友善一点,所以给改了一个‘恭’的单谥——不懈于位曰恭。


    这也算是恶评了。


    然后,当时的判尚书考功官杨南仲,觉得太常寺这个恶评,太不委婉了,所以将单谥变成了双谥,加一个襄字,以恭襄报了上去——所谓襄,谥法云因事有功。


    这个人对大宋还是做了那么一点贡献的!


    当然,放在恭襄的语境里,这个贡献很可能就是指的他死了这个事情。


    最后,报到仁庙那里,仁庙感觉杨南仲还不如不加那个襄字呢。


    于是,最后定下来的就是谥恭。


    陈执中,从此就是陈恭公了。


    所以,在现实来说,在大宋单谥是不如双谥的。


    这是一个很容易理解的事情。


    历代赵官家那又臭又长的谥号就知道了。


    同时这也是一个很简单的数学题——字数越多,功劳越大,美名也越多。


    所以,韩绛给司马光按的单谥,在文彦博的理解中,等于是不装了,奸臣自己跳出来了!


    韩绛看着文彦博的神色,道“太师不要急。”


    “谥文也没什么不好。”


    “韩文公(韩愈),文起八代之衰,为天下表彰至今,可谓佳话!”


    “此外,孔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


    “司马君实以‘文’为谥,并不伤其美誉。”


    “何况,老夫也只是一个提议。”


    “太师若是有异议,可以上书官家,直抒己见。”


    文彦博看着韩绛,有恃无恐的样子。


    内心的迷思更多了。


    因为,很显然,韩绛是不可能糊涂到这个样子的。


    给司马光一个单谥?


    别说官家了,朝臣们是绝不会答应的。


    尤其是吕公著、范纯仁、吕大防还有他、冯京、孙固等旧年的旧党大臣们,没有一个会同意。


    所以……


    考虑到韩绛马上就要致仕这个事实,这就不得不让文彦博怀疑,韩绛是故意,故意在这里当小丑,扮恶人。


    这样想着,文彦博就哼了一声,道“若是如此,老夫自会上书。”


    他看向吕公著“右相以为呢?”


    吕公著平静的说道“吾也已拟好了给司马君实的谥号。”


    “嗯?”


    “文忠!”吕公著淡淡的说道“君实,有经天纬地之学,有道德清正之名,有爱民之心,有惠礼之行,谥文,恰如其当。”


    “而其危身奉上,不辞艰险,可曰忠也!”


    文彦博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韩绛故意提出单谥文,或许还能用打击报复解释——司马光生前,没有给过他一次面子。


    所以,他在致仕前,故意恶心一下司马光虽然很不理性,但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万一他抱着自己都要致仕了,不如爽一爽的想法呢?


    可吕公著拟的这个谥号就……


    文忠?


    也算是个美谥吧。


    也算符合司马光生前的作为吧——哪怕他为执政,有八个月在家里卧病。


    但就问你,他是不是不辞艰辛,抱病入京,为少主辅政?是不是在病中都在忧心国事、民生?


    可是,司马光想要的谥号,他自己虽然没有说出口。


    但谁不知道啊?


    就是文正!


    所谓文正,乃仁庙朝时,为避讳仁庙的名字,而从文贞改过来的。


    谥法曰清白守节曰贞,行清白,执志固也。


    又曰不隐无屈曰贞,坦然无私也!


    对大宋而言,文正是仅次于忠献的美谥。


    但对司马光而言,文正是他一生的追求。


    不能谥文正,他的一生就是失败的。


    吕公著与之相交数十年,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除非……


    文彦博想到了一个可能,默默的不在做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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