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失落

作品:《重生后嫁给女装大佬

    是夜。


    崔妙璩沐浴过后,洗去一身疲惫尘埃,正舒服地躺在榻上晾干长发。春见托着块绵软的细葛布给她柔柔擦拭,吸去发丝上弥漫皂角气息的水汽。


    上巳之后,天气日日转暖,今夜沐浴时间又长。崔妙璩自澡桶出来时,玉雕似的身子已熏出层淡淡的粉。再着以月白诃子,外罩海棠色轻薄罗纱,慵懒侧卧榻上,娇妍如海棠春睡。


    榻脚的三足莲花熏炉袅袅吐烟,更添三分美人如花隔云端的绮艳。


    宋俭推门而入,正见到这般情形。


    脚步一顿。


    她躺的是他素日过夜睡觉的榻。


    情知自己应当退出关门,却不由自主地,被那画面吸引着,忘了动作。


    直到房中之人为他惊动,抬眸望来。


    他半阖上门,暗声冲身后的不行平平道:“先退下。”


    不行得令消失。


    眼见里头人因为他的出现而动作骤停,宋俭垂下眼眸,阔步踏入这温柔冢。


    温热甜香扑面而来。


    他鼻子灵敏,闻出这是她惯用之香。大抵是以熟沉香先混合于郁金花泥中,再佐以蜂蜜、干姜与茱萸子的细粉制成的香。


    温甜之下,隐着辛辣。


    似足她这个人。


    那一年的上元夜初见,她身上便是此香。后来镜水寺获救,躺在那间破烂漏风的柴房里挣扎求生。高热焚/身,模糊意志。好几次他觉得自己撑不下去,倏忽闻见此香,便知是她冒着风险来看自己。


    那时,所有人都希望他死了。只在这间无人问津的柴房中,有个小小姑娘,救下素不相识的他,穷尽心力想让他活下去。


    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为他求遍漫天神佛。


    眼泪自干涸裂开的眼角滑落。


    滚烫刺痛。


    他终究活下来了。


    因为她的不肯放弃。


    宋俭一步一顿,踩着密实柔软的地衣,走近早已及笄成年的小姑娘。


    崔妙璩不错眼地看着他。


    心知他们既已解决彼此信任的问题,达成一致要矛头向外,紧接着,便该解决夫妻问题。


    即为夫妻,修得同船,自然也需同床共枕。


    是以今日沐浴毕,春见问她要换上哪套寝衣时,她略一迟疑,选了更轻薄诱惑的这身。


    没准今夜他便会来。


    与她水到渠成地,完成圆房之事。


    崔妙璩心态很好。


    总归成了婚,早圆晚圆都是得圆。更何况觊觎这狗男人的眼睛实在太多,令她颇有危机感,时刻提心吊胆着,生怕自己无法稳固挺到他登基,以致前功尽弃。


    若能钓紧他……想必事情就好办得多。


    说到底她又不是头一回。


    经历两世,她早已没有初经人事时的羞涩腼腆。说句不要脸的,她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现代的男友,是个天资不错却过早被996与不良作息掏空的工作党。初始新鲜情动,有过一段情投意合的好时光。时日一久,又兼生活磋磨,逐渐沦落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交公粮。


    若非穿越,恐怕已经分手。


    再后来与萧帙更不必说。


    他倒是热衷痴缠自己,可惜有心无力。


    原就天资平平,后来又为萧玉华暗中下药,弄坏了身子。为着补救,他又搜罗国内海外奇药宝材。日日数着药丸当饭吃,试图重振雄风,绵延子嗣。


    药效显著。


    床笫之间,她的演技愈发精进,炉火纯青到他以为自己确然购得神药,方才有此进益!


    后来崔妙璩深深反思。萧帙之所以前世对她如此迷恋,泰半是被自己惯的。


    离了她,恐怕无人再将他当真男人宠。


    思及此,她将目光投向面前那男人身上,不太该看的地方。


    鼻挺,肩宽,蜂腰,长腿。手指骨节分明,小臂延伸至手背,青色脉络根根分明。骨量充裕,皮肉薄贴,瞧着纤劲有力。


    且是武将出身,常年操练。又年富力强,从未近过女色……


    可谓天生宜女相,合该是个床笫之间的狠角色!


    莫非前头吃过的苦,都能在他身上讨回来?


    崔妙璩一时心猿意马,思绪翻飞,连春见何时无声退出也未曾注意。


    直到那颀长身影无声挡住她面前的烛光,翕动香炉青烟蜿蜒舞动,她才恍觉,那人已到跟前……


    这是,想睡了?


    脑子还懵着,她脱口而出:“你的床榻被我占了。”


    被她那眼神盯得浑身燥热的宋俭:“?”


    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叫她突兀打断,顿时烟消云散。


    他的床榻……


    宋俭敏锐察觉到她的措辞。


    所以,她还是不愿么?


    内心很有些失落。


    他也早有预料,不算太难接受,当即迟疑着开口:“那……劳驾您,让一让?”


    崔妙璩:“哦。”


    她揪着清凉的纱衣起身:“还给你。”


    宋俭坐上边榻,她也回了自己的大床。


    良久。


    两人忽而同时醒神。


    ——我说了什么?!


    ——我答了什么?!


    ……


    又是无法圆房的一天。


    崔妙璩含怨入睡,次日一早,又恼恨起身。


    宋俭照例已早早出门。


    被褥放在她床脚,整整齐齐,四四方方,跟后世叠豆腐块儿似的。


    崔妙璩看着就来气。一脚过去,给它踹了个七零八落。


    自己好好一个大美人与他同歇一室,睡得那叫一个娇美酣甜,他呢?他在作甚?


    在叠他那个破豆腐块儿!


    什么狗男人啊!


    无怪二十有三,人家孩儿已满地乱跑打酱油了,他还没开过荤。


    只怕也是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罢!


    否则怎可能面对她这么个穿着清凉的大美人,还无动于衷?


    崔妙璩气得朝食都多用了两碗。


    撤走餐案后,她以巾拭嘴角,撑着肚子思索下一步该如何推进,忽而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顺娘眼神一闪,过去开门。


    将传话僮仆放进来回话。


    僮仆双手垂立,毕恭毕敬道:“皇后娘娘懿旨,宣夫人进宫觐见。”


    ……


    这已是今生第二次进宫。


    照旧是去见皇后,照旧是顺娘相陪。


    不同的是,前一次依理觐见,她对皇后亦抱有三分感谢;且宋俭也知晓此事。


    而今……


    她对皇后无伤大雅却没完没了的小动作早已厌倦,心知此番大抵还是为着笼络她,进而将手伸向宋俭。


    这次宣见又事发突然,恐怕宋俭并不清楚。


    顺娘更是在懿旨下来后,便紧锣密鼓地为她梳洗装扮,明里暗里瞒着不行……


    待到她们出门上了马车,见她全副披挂,不行才后知后觉,这是要入宫。


    他眼色一飞,立刻有身影倏忽一晃,蓦然消失。


    崔妙璩又随马车摇入宫中。


    还是上回的银台门,还是那条直道去往明徵殿。


    然而于直道上,却不期而遇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杜有容。


    一向清风朗月、年逾四旬却依旧风采不减当年的中书令此刻面色沉郁,步履频急。长风鼓动紫衫大袖,令他看上去像是振翅欲飞的鹤。


    身旁还跟着个五短微胖的紫衣要员。正奋力迈动短腿,试图跟上大步流星的他。直跟得气喘吁吁,嘴里忙着说话,声音下意识拔高,断断续续被风送入她耳中。


    “陛下春秋正盛,说一不二……钱银之事,自有户部操心,怀慧何苦触他龙鳞……”


    “横竖如今文成武功俱全,四海咸定……”


    “那西京本是六镇旧都,陛下龙兴之地,饮水思源,理所应当……”


    眼见双方愈来愈近,那紫衣官员仍喋喋不休。顺娘轻咳一声,惊得他悚然住嘴。


    双方擦肩而过。


    也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擦过之时,那位杜中书令,似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崔妙璩进了明徵殿。果不其然,皇后是为着她与宋俭骤然情笃,又即将离京,到底不愿轻易舍弃她这层关系,借由提前为她与宋俭践行,设宴宫中。


    饮宴之时,宫宇华美,宾主尽欢。


    王皇后一副慈母话家常的形容。先是关心一番宋俭伤势,直道太子莽撞失察,却非有意。


    崔妙璩自然不能苛责储君,便顺着说些漂亮话,将此事模糊成意外。


    王皇后又为着夭娘之事旁敲侧击,她亦回以妻妾和睦,后院平定,方为兴家之道。


    再谈及长沙王世子夫妇,亦是忠君为国,更无他心。


    几个回合下来,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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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你来我往,应对滴水不漏。


    王皇后碰上这么个水泼不进的软钉子,迅疾调整思路。


    她悠悠叹气:“去岁得知,阿孟竟早早离去,算如今已是十一个年头。说来惭愧,初时还想着,此后清明祭扫,需得为她点上香烛,化些纸钱,遥祭芳魂。可入春以来诸事繁杂,竟而忘却。吾之过可谓甚矣。”


    崔妙璩心里冷笑。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对于古人而言,清明祭扫乃是开春第一要事。倘若真正有心,怎可能忘。


    不过是想以此拿捏她罢了。


    谈及阿娘,她终归是要起身谢恩:“多谢娘娘。娘娘母仪天下,日理万机,怎可再劳烦您费心。您是这人间的王母,阿娘得您惦念,已胜十场水陆法会。”


    王皇后闻言掌不住笑:“这孩子好一张甜嘴。”


    在座女官也附和着笑做一团。


    崔妙璩陪着笑意,脑子里过电似的,忽然串起着细枝末节。


    先前道中偶遇杜有容与那位官员,听了一耳朵只言片语,似乎还提及西京。她忽而想起,前世差不多便是此时,广孝帝为彰显国力,宣布营建西京。而杜有容彼时侍帝,一再劝诫。


    据前世死里逃生的萧帙所言,杜有容虽为佞臣,一心只想扶持王皇后的独子渔阳王上位,于此事上却无半分私心。只道去岁今年灾情不断,民不聊生。才为太后修筑宫殿,又接待长沙王世子,所资甚多。不若与民休息几年,再缓缓处理西京事宜,方为正理。


    听闻广孝帝当场翻脸。


    他一意孤行。


    君臣失和,已成定局。


    如此看来,她今日遇见杜有容,恰是这个关键时刻。


    而前世动荡远不止如此。


    宣告西京动工的圣旨方下,忽而爆出萧帙趁清明祭扫亡母,暗中适应压胜之术咒杀皇父。由此掀开广孝帝在位末期,最严重,亦是牵连最广的巫蛊之祸。


    萧帙与其妃嫔被幽东宫,太子党羽横遭清洗,或坐诛、或流放。京中钟鸣鼎食之家,日日都有被抄府问罪,血气弥漫整个上洛,人人自危。


    ——直到被查出,太子是为人诬陷,这场长达数日、祸及千人的巫蛊之祸,才稍稍放下它肆意屠戮收割的长刀。


    广孝帝为着弥补前过,复又查抄一批官宦勋贵。


    这次,是王皇后的人。


    杜有容便是于此波余韵中,溘然长逝。


    对外说是突发暴疾。


    实则呢?


    连一向对她知无不言的萧帙,对此亦是讳莫如深。


    横行无忌的溧阳公主萧玉华更是惨被褫夺封号。惊怒之下,狂乱无度冲入明徵殿中,夺过侍卫障刀疯狂砍向殿内这株灼灼盛放的桃树。


    如今正是桃花花期。


    王皇后的家宴,面向庭中桃树而置。


    崔妙璩抬眸,见满园春色,芳华欲燃。


    她仿佛也能见到,自己正伸出手来,触及前世一些,她从未抵达的秘辛。


    或恐便是她今生破局的关键。


    思及此,她羞涩回应王皇后的称赞。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假意为其排忧解愁。


    “说起来,前几日祭拜过阿娘后,她来托梦,说是得知我已成婚,于愿足矣。只是她亦听说我与使君即将远行,恐我不耐涿州那苦寒天气,到底放心不下。”


    她从容不迫地撒谎:“阿娘身处黄泉,仍旧为我担忧,不得安宁,委实不孝。这两日还想着合该再去拜祭一二,与她抒怀。如今正好也可转告于她,娘娘您也一直惦念着她。有您照看,想必阿娘此后定能安心落意!”


    她一锤定音:“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王皇后微笑颔首,以示认可。


    酒足饭饱,且有了充足的离席理由,她也不迟疑,再坐一刻即谦敬告退。


    出殿时,险些与入宫请安的萧玉华撞个满怀。


    因进后宫,萧玉华只带了女使。料想那俟斤玉奴许是守于车驾中,未敢入来。


    萧玉华正与俟斤玉奴缠绵之际,忽得报信,她母亲召见那小贱/人。当即起身,套了车便匆匆入宫。


    恰巧撞见她离开。


    萧玉华当下便欲将人拦住,然而宿雨奉令步出,态度软和却坚决,为崔妙璩解围。


    纵使百般不愿,她到底不敢忤逆母亲,只得恨恨目送人离开。


    崔妙璩走得很远了,仍能感觉那冷锐的目光勾于自己身上,久久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