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风声啸啸，风雪扑面而来。赵惊鸿神识归位，张开眼睛，几人站在原地，冰雪已覆盖在膝盖上。


    他化掌取暖，拔出腿，脚步僵硬的走了两步，摇了摇师妹槐凤的身子，却看她一张青白脸，脉息微弱。


    “槐凤！槐凤醒醒”。


    “噗”，猛地一口血，槐凤双眼血红，看漫天大雪，还似被困在迷障中。


    赵惊鸿将她扶到一旁的岩石上坐下，槐凤喃喃道：“父母散，亲缘断，前尘往事皆休，皆休”。


    赵惊鸿看她失魂落魄，便知大家估计都不同程度入了什么幻境机缘。


    他晃了晃一旁的蓝凌，却看他应激一般，一剑向他打来。赵惊鸿翻身一躲，蓝凌站定在原地，胸口起伏。良久，语气疲惫道：“抱歉”！


    “无妨”。


    三人又接连叫醒其他人，若赵惊鸿不醒，再消些时间，几人虽修炼之身，就算冻不死，怕也褪层皮。


    天地间茫茫一片，几人稍作休息，却也犯了难。


    徐蜀拿着法器，一番搜寻，找出了佑刖的四个位置。


    一旁的蒋州开口：“能否再精简些，此地凶险，不知不觉就着了道。若地方太多，难免不会分散找人。倒是多加不测之事了”。


    徐蜀为难的摇摇头，“追踪术指了十余处，我已定到最后四处，实在无法了。若觉得分散凶险，那便都走在一处，多花些时间罢了”。


    赵惊鸿看了看前方路，“徐公子，你可用法器寻此地魔气最重之地。”


    徐蜀提醒道：“魔气重不代表佑刖在那里，以佑刖的修为，也不算什么大魔之身”。


    赵惊鸿耐心听完，“我方才入一机缘，得知生造环在一裂口附近，那地方魔气浓郁。你现下看看追踪术所指四处，哪个离裂口处最近便是了”。


    徐蜀点指掐诀，法器金轮转换，片刻后，他睁开眼睛，“是有一处”。


    几人纷纷起身，兴致扬扬。


    一路前行，这地方天灵地宝皆在雪下，岩石地面尚有破损的法器。仙魔灵气滋长出许多灵草。槐凤偷偷在赵惊鸿耳边道：“药局的师兄弟要看见这些宝贝，得疯了”。


    几人刚开始还一心赶路，后面看见些‘一品唤灵草’、‘毕怀剑’、‘环钟’，虽上面血迹锈迹斑驳，却也实在走不动道了。


    两仪宗蒋州伸手去拿毕怀剑，边拿边道：“这战场，怎也不见尸骨”。


    赵惊鸿听了没有说话。


    下一秒，一声惨叫，众人神经紧绷。却看蒋州一把将手中的毕怀剑甩了出去。他掌心崩裂，白白的手筋顺着骨头乍出来，大家看的头皮一紧。蒋州的师兄忙拿出药来为他疗伤。


    口中骂道：“看你手欠心贪，这鬼地方哪个不要命，偏生就你觉得聪明”。


    蒋州惨白着一张脸，又惊又恐，哆嗦着嘴唇：“师兄，我还能拿得起剑吗？”


    他师兄没有说话。


    徐蜀在一旁安慰道：“听闻辟宗崖有一生化骨，可生造肌理经脉。待回去后，贵宗可前去寻一寻”。


    这话极有安定之效，蒋州听了，情绪比方才稳定了许多。


    稍作处理，大家继续赶路，只是没人再去贪图路上的宝贝东西。


    走了多时，蓝凌道：“怎的不见天黑，现下应当也子时了”。


    “许是先古那一战，改变了此地境相。幻境机缘皆有，也莫说这小小天相”。


    是徐蜀身边的大弟子冯越，赵惊鸿看他大有变化，距上次暗窟一面已是百年，这人心绪沉稳了许多。


    又行了些许时间，徐蜀手中法器铃铛作响。


    “到了”。


    赵惊鸿看到了旁边巨大的岩石，也瞧见其中被利刃劈开的口子。方才的幻境中，他最后一眼看到的一处生造环，看来已经被佑刖拿走了。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远处的的裂口千百年间早已成了小丘，上面白雪覆盖，隐约有道入口。


    几人相视一望，纷纷进去。


    里面潮湿，寒气浸的人骨头疼。槐凤掏出一沓符纸，贴在大家胸口，暖流通遍全身，有人舒缓的长出一口气。


    再往里走，便看到一处结界。


    几人千里迢迢来此追杀佑刖，再见他时，未曾想过是这般场面。


    他骨瘦嶙峋，佝偻着身子，坐在一方石台。身后巨大的生造环吸食着他的血液命脉。


    生造影人，需耗费巨大的灵力修为，佑刖即将被吃剥殆尽，连将身上的生造环拔除的力气都没有。


    其他人还有些警惕，赵惊鸿两三步上前，与他面对面，良久，轻轻开口：“是阳环”。


    佑刖扯了扯嘴角，气息微弱，“我重来一次，落得如此下场。思来想去，是你在坏我好事”。


    赵惊鸿眸光一闪，这一世初次见佑刖之际，看他的样子还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看来，佑刖已经有了上一世的记忆。


    佑刖眼神阴毒，气息断断续续：“好不容易，养成了阴环，只待合并钥匙，开启我座下裂口，重振我魔族。你竟…给我碎了”。


    赵惊鸿身子一顿，脑中闪过一道光亮，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口：“李堂风…是阴环！”


    阴环，他居然是阴环！


    他以为这孩子仅仅只是身负魔气，需要教导。可他居然是阴环。


    阴环聚世间污秽之气，会不受控制的吸食周边的浊气为己所用，吸收越多，修为越高。


    赵惊鸿直起身子，向后踉跄两步。槐凤不知他怎么了，上前将他扶住。


    怪不得，怪不得他上一世自觉悉心教导，可最后李堂风依旧可以毫无愧疚的屠杀满门。


    阴环需恶意浇灌，上辈子佑刖虐杀百姓，制造炼尸谷，是为聚结怨毒阴损之气来供养李堂风身上的阴气。


    那他呢，他毫不知情，还带着李堂风绞杀魔族，见世间惨状，劣迹斑斑。


    他带他入世救苦，看妒恨之人反噬其身，看尸骨累累。看人间欲壑难填，伤人伤及。


    他带他看硝烟弥漫，听惨叫，看恶意之下哀嚎连连。


    他警告他，告诫他，万不可一步入深渊，行差就错。


    他的教导错了吗？


    没错！


    可那个人是李堂风，是汲取恶意之气的阴环。


    是他亲手浇灌铸就的恶之花。


    满门师兄弟被屠，竟也有他的一份罪孽。


    想到此处，赵惊鸿浑身气血翻涌，口中染出一抹腥甜。


    他上一世自爆，拖着李堂风去死了，没了阴环，这才导致佑刖复兴魔族的希望落空。


    魔族虽无复兴之望，可他满门死绝，代价惨重。


    赵惊鸿腹部谭梨杖的伤开始隐隐发痛，他又上前，“你如何引得时间回溯”？


    佑刖每做一个动作都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他面目狰狞：“怎么，你杀不了他是吗。哈哈哈哈哈，没有用的”。


    佑刖猛地咳喘起来，一股五脏六腑的腐臭气味从他口中崩发。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赵惊鸿，心中恨呐。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重来，结果李堂风先一步被赵惊鸿带走，百年时间，世间上天入地，他再也没有寻到李堂风。阴环不在，他只好先去聚集阴祟之气，以便来日浇灌阴环。


    结果突然炼尸谷被抄了，他原本想像上一世，在琼海之地重聚阴损怨气，结果被不知哪里得来消息的各宗围剿。他身负重伤，想笼络召集各地魔族子民。结果…结果！


    “咳咳咳咳…”，佑刖咬牙切齿，“我越渠岗四千多名魔族子弟…”。


    赵惊鸿神色平淡：“是我杀的”。


    “想要修为，便自去修炼。吃尽苦头，登仙望极。你魔族四处掠夺宗派子弟，吸食人髓修为。便也不怪我杀”。


    赵惊鸿面无表情的在他心上捅刀：“原柯镇寄居隐藏在镇内的那一千余魔族，也是我杀的”。


    “何岗村三百”


    “雨谷山底一万多，山谷外的镇子都快被你族人吃干净了”。


    “我斩杀大半，剩余由其他各宗处理，最后一把火烧了”。


    “你用生造环耗费精力，波折许久，连一支军队都笼络不到，是因为我将他们杀光了”。


    佑刖目眦尽裂，恨得心在滴血。


    赵惊鸿眉目疏淡，瞳仁漆黑，盯着他：“我不会杀掉李堂风，时间不会再回溯。”


    佑刖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声来：“你不要以为就此可以高枕无忧，我一定会杀了你”！


    赵惊鸿静了片刻，往前凑了凑，幽幽道：“那你…可一定要认清楚我这张脸”。


    身后众人默不作声，他们有些听不懂。


    赵惊鸿一挥衣袖，佑刖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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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塌下来，没了声息。


    他转身要走，冯越道：“这先古法器，可要带走”。


    大家眼神皆有些狂热，赵惊鸿冷静道：“法器现世，觊觎之人不少。不知哪宗能执掌这般法器？他日若沦到宗门覆灭，自伤自损，便自求多福吧”。


    一盆冷水浇下，大家霎时没了心思。


    槐凤看他脸色惨白，终究担心，催促道：“古战场不该久留，得快些回去复命”。


    几人此时也回过神来，搀扶着按原路撤出。大雪茫茫，天间不见太阳。走了感觉快一个时辰，往前的路却越发不清晰，最后四方茫茫，大家彻底分不清前路在哪里。


    几人站定在原地互相看了一眼。


    “莫非又入了幻境”。


    “应当不是”。


    徐蜀一副轮盘上面四处寻音铃响个不停，他一挥衣袖收了回去，“定不了位置。”


    冯越提其剑往前走了两步，“让我劈一刀试试”。


    他飞身而起，用力向前方砍了一刀。四周静了片刻，茫茫白雪像高大的墙又似空阔雾霭，将这一剑毫无声息的吸收了。


    前方隐约出现一队人影，几人拔剑警戒慢慢靠近。再往前靠近两步，那身形轮廓，却是他们自己。


    有人问道：“是镜子吗？”


    赵惊鸿走上前去，一掌慢慢贴上去，对面的‘赵惊鸿’也慢慢将掌心贴过来。


    两掌相对，触底是柔软的皮肉，却冰的像什么冷血动物。那‘赵惊鸿’骤然勾着嘴角邪笑一下，隐隐能见口中的锯齿獠牙。赵惊鸿一怔，五指却被紧紧攥住，一把将他扯到对面。其余几人忙扑上前来，却被隔绝在结界外。


    赵惊鸿被扯得一个趔趄，甩进雪地滚了一圈爬起，周围的‘槐凤’、‘蓝凌’、‘蒋州’等人齐齐向他攻来，赵惊鸿一剑挥出，几人突然碎成粉末，他摸不清情况，却听结界外，槐凤和蓝凌几人猛地喷出一口血。


    粉尘在空气中弥漫，渐渐又聚成人形。赵惊鸿此时却不敢再出手，周边的几个东西也知道他有所顾虑，下手愈发狠厉。赵惊鸿连躲带挡，身上多了好几道伤。


    槐凤在自己手上化了一剑，看结界里的自己毫无反应。


    “里面影响的了外面，外面却不能影响里面。”


    蓝凌细细思索，“《朝闻道》里有载，上古有大妖‘昭觉’尾部有千丝线，又名‘傀儡丝’”，他面露难色，“可这种东西现世之中无人见过”。


    徐蜀看结界中战况愈下，着急道：“古战场什么诡异之事都有，这傀儡丝可有解法，你先说来听听”。


    蓝凌道：“想断傀儡丝，就得找出‘昭觉’杀掉它。‘昭觉’常隐于云雾山雪间，常人不见其形”。


    结界外几人的讨论也传入赵惊鸿耳边，他连设几道困阵将这些傀儡困在原地，只剩个一两个，压力小了不少。躲过刺来的剑尖，他大喊一声：“槐凤，用符眼”。


    槐凤从纳袋中拿出几道符，一指定灵在上划了几道，点在额头间。几人看她手中的符化为一股气融入她眉中。槐凤睁眼下意识向上一看，瞬间脸色惨白，一屁股坐在地上。


    身边的问她：“怎么了？”，她强定心神，颤抖着手划了几道符眼打入身边人体内。


    眼前景象变幻，哪里有什么风雪，遍地都是干涸的血迹，斑驳生锈的破碎法器，血腥滋养的花刺藤蔓。腥臭的气味一阵又一阵，有人没忍住呕了出来。


    远处天边一副庞大的腐肉骨架，发黑的烂肉挂在骨缝中飘荡着臭味。有动物的尾骨，前肢却是人类一般的五指。上面丝线相连，细细密密一撮撮连在他们几人胸口。


    它坐在那里，似恶鬼享受盛宴，满地污血残破，背后天间血红，如同炼狱。


    几人被骇的头皮发麻，提剑飞身上前应战。


    蓝凌高声道，“它额间眼是命门”。


    丝线翻飞，骨架缓慢挪动，空中风大，那动作慢慢悠悠，却感觉下一秒就到了眼前。


    噗嗤一声，有谁的皮肉被穿透，冯越看着面前修长的指头，像一根巨大的木刺，插穿了他的腹部。


    蓝凌上前将那指骨砍断，下一秒又长了出来，他俯身下去在空中接住受伤的冯越。


    槐凤一道火符将傀儡丝燃断，赵惊鸿那边总算分出身来。


    “槐凤，给我一道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