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下山6

作品:《多事小神仙

    鲸山半山腰的一块岩石背后,宿林蜷缩着身体,紧闭着眼,始终无法醒来。


    三天前的夜里,在庄笙睡着后,他一如往常地走向鲸山,打算在此过夜。


    临近中秋,星河如洗,月色洒下一地流莹,林间动物此起彼伏的夜鸣像一曲舒缓的安眠谣,细细抚摸着他的神经。


    山里有他喜欢的草木香,宿林沉醉于此,享受着自然馈赠的静寂夜晚。只是这夜运气不大好,从来清甜无梦的他,竟遇到了一只梦貘。


    梦貘食人梦而生,而眼前的这个人,竟然看不到一点梦境。


    大抵每个物种都有自已的个性,越得不到,越感兴趣。梦貘那双满含危险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它低呤浅唱起来,想看看此人深不见底的灵魂里究竟藏着什么?


    在歌声的引诱下,宿林生平头回做梦,光怪陆离的梦境搅得他呼吸急促,又像是被魇住一般,怎么都醒不过来。


    他梦见目力所及的远方地平线,天空与大地的连接处,突然豁开了一条大裂缝,裂缝以铺天盖地的气势席卷而来,吞噬沿途的一切,无论是热闹城镇,还是荒凉山村,世间万物皆被这张血盆大口吞吃入腹,不明所以的凡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满含生命里最幽深的恐惧,天怒人怨,齐声喧哗!


    他无论如何也挣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毁天灭地的一幕。


    他想救人,哪怕救一个也是好的,可身体却像是灌了铁,他抬不起双臂,走不动一步,发不出音节,只能做一个心碎的旁观者,忠实地用双眼记录下世间生灵的战栗。


    梦貘细细品尝着,没想到此人的第一个梦竟如此美味,它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它闻到了血腥气,扯开嗓子高歌。


    宿林陷入更沉的梦境。


    他被一阵风推到山巅,山是死的,没有一个活物。他觉得脚心很烫,像是要灼穿皮肤,将他融化在其中一般。


    不远处传来“咕咚咕咚”的冒泡声,像是煮开了什么。


    他被此间唯一的声音引着往前走去,待看清一切后,浅棕色的眼眸瞬间染上腥红!


    黑红的火山岩夹着死亡的咆哮奔袭而来,翻滚不止。宿林内心的一根弦攸地崩断了,他飞快地转身跑——


    快跑,死神来了!


    天道视万物生而平等,死神从不怜惜任何的生命,岩浆火龙喷薄而出!


    山脚下,林鸟冲天而起,百兽奔相逃蹿,万物疲于奔命!


    宿林停下脚步,他看清了死神的可怖。


    可是炽热的岩浆只是穿过他透明的身体,让他活着欣赏所有的生命消失殆尽。


    火山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四处捕捉,一只鸟儿落在他的掌心,鸟儿的翅膀无力地扑腾了两下,渐渐失去温度,唯余一双灰色瞳孔,倒映着宿林那张极度慌张的脸。


    梦境外,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缩成一团。


    梦貘贪得无厌地品尝着他炽烈的噩梦。


    宿林跪了下来,跪于天地之间,痛苦像洪水一般席卷了他,他飘摇于独舟上,看着尘世满目疮痍,发出和着血泪的诘问——


    为什么!


    凭什么!


    一个声音从遥远的远方传来:“你不是守护神吗?”


    “你守护住了什么!”


    “不知道,”宿林拼命摇头,“我不知道啊!”


    那道遥远的声音带着低沉的嘲讽,任他捂住耳朵,紧闭双眼也无济于事,从四面八方浸入他的识海:“只会说不知道的废物!这世间,有什么是你穷极一生也要追寻的?让你粉身碎骨也要守护的?”


    宿林喃喃自问——我追寻的是什么?!守护的又是什么?!


    “天道不仁,可也在罅隙中给过万物一丝生机,你弄丢了它,下场合该如此!”


    宿林不禁泪流满面——


    我是谁?


    我将去往哪里?


    我到底要什么!


    却是再也没有回答了。


    沸腾的情感毫无顾忌地摊开在梦貘的眼里,它的双眸兴奋得几乎淌出血来,它大口大口吞咽着,将这些美梦吞了个干净。


    ******


    陈无宁在那块岩石背后找到宿林的时候,他还陷在梦境的情绪里,蜷缩成婴儿睡姿,怎么都醒不过来。


    庄笙见到宿林就红了眼,憋了好久的泪夺眶而出,他也不絮叨了,上前抱起宿林,赶回小院。


    不学无术的庄笙蹦出的第一个想法自然是去请大夫,被陈无宁一把拦下:“你当他是凡人吗,请大夫能看出什么?除了看出他异于常人,这事若被传出去,还想不想活命了?”


    庄笙哪管得了这些,毫不讲理地大吼:“谁敢动他,我非得叫此人偿命!”


    吹完这个豪气冲天的牛皮,他又软了下来,问,“现在怎么办?”


    修士到了凝神境多少通一点经脉,陈无宁抓起宿林的手腕,探了片刻:“他的五脏六腑搅得厉害,稍等一下,我去刻张宁神咒。”


    在符咒这块,陈无宁的修为还没到随手拈来的程度,却是这一行里唯一指望得上的,他只得回房刻咒,走时还不忘叮嘱郁夜看好他俩。


    过了一会儿,宁神咒的光华没入宿林的眉心,一瞬间,他整个人脱离了噩梦,缓缓睁开了眼。


    宿林的眼前总共支着五颗脑袋,各有各的神态,他从这五颗脑袋里迅速辩认出陈无宁,好似力道无穷般,一把捏住了陈无宁的下巴!


    陈无宁好心替他治病,不料一把被擎住,当即上了火,正要一巴掌拍开这只作乱的手,郁夜却更快的支棱过来,剥开宿林那不端庄的手,将陈无宁拉到身后。


    古人言,君子动口不动手,动手也不一定打得过,郁夜打算长篇大论,说道说道这不懂事的某人,不料庄笙一下子扑到了宿林身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像个小姑娘似的抽噎起来。


    再伫在这里恐怕会长针眼了......郁夜咽回去一肚子的圣贤书,拉着陈无宁走出了屋。


    郁夜一个眼神,飞絮心领神会,哄着乌雪泥出门玩了。


    此时,院里只剩下他和陈无宁。


    陈无宁满腹疑惑,不耻下问:“‘精怪’这个品种,你知道多少?”


    郁夜是清楚的,他的那把玉骨扇就有灵,家人说过,他出生不久的时候就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死去,玉骨灵保住了他的小命,不过也从此与其立下魂契,此生都要承受割魂之痛。


    郁夜一万个不想讲这些事,脆弱永远是人心里的疤,稍稍一揭就血流满地。他又想起上次陈无宁套了他的老底,至今还没有任何表示,于是气不打一处来,打算什么都不说。


    “不知道,别问了!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你个骗子!”


    他翻脸无情,陈无宁也很气恼,决定让他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书里包罗万象,你不说,难不成我还不会找?


    屋里,宿林垂落眼眸,看见扑在自己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庄笙,悲伤的情绪有所缓和,忽然有种从天地之间落入凡尘的感觉。


    他也不清楚为何心口像堵了一团棉花那样难受,梦貘把他的梦境吃干抹净了,看不清事实,只剩下情绪,他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自己到底怎么了,只好作罢。


    “哭什么,起来。”


    庄笙不依不饶,一边哼唧,一边告状:“哥,你到底怎么啦?那两个讨厌鬼说你不是人!”


    宿林没接话,算是默认了。


    庄笙抬头看他:“哥,你到底是什么?”


    宿林淡淡回答:“我并非爹生娘养的,我也在寻找答案。”


    自十六年前,宿林从沧泊湖底走出,混沌了很长时间。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会说话,更不明白要去哪里。


    他是被一阵源自同脉的味道刺激醒的,醒来便是人身,走出湖底时有凡人十七八岁的模样,可是那阵唤醒他的味道弥散了没多久,就攸地不见了。


    长时间禁锢于湖底,他还不习惯使用两条腿,只好连滚带爬、跌跌绊绊地学着走路。


    要做什么也不清楚,迷迷糊糊的,只是赶往味道传来的方向。


    一无所知的少年在凡尘里摸爬滚打,遇到过善意,也遭受过不少磨难。有人贩子以为他是个哑巴,又见生得不错,就想把他当成玩意儿卖掉。也有人以为他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还是脑子有病的那种。


    路途坎坷,在多次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他激发出了一些本能,发现他能够控制诸如草木、动物、水汽等一切除了人以外的事物,勉强能自保了。


    后来,他不动声色地学会了人类官话,总觉得自己有个名字,似乎叫做宿林,于是便自称宿林了。


    他一直凭着自身的特殊能力,沿途寻找那股命中注定的味道。


    那个味道只是从一个方向传来,无法具体到某处,他只好沿着这条笔直的线往前赶路。抵达钟灵镇后,他发觉这个小镇的味道比起沿途更加浓郁,便在此落了脚,在街上开了一个茶摊,像人类一样谋生。


    后来遇见庄笙,无论怎样赶,他就是不走。


    再后来遇见了陈无宁,当陈无宁从他面前经过时,消散的味道终于落到实处,宿林毫不犹豫地叫住了他。


    此后便一直随行。


    可是据他长时间的观察,陈无宁此人,可能因为他那造孽的身世,与人相处时总透着一股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疏离感,至今也未显露出什么特别的本事。


    但自从见了他,就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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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很熟悉,很亲切,仿佛两人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


    此时,很熟悉很亲切的陈无宁正埋头在一堆书里,翻查着精怪一族的相关资料。


    他忙得很,恨不能一夜就理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敢写于书上的,又能有多少隐秘呢?


    方向就错了。


    郁夜下午冲陈无宁发了通莫名其妙的脾气,此刻很是心虚,他在陈无宁身边来回踱步,还刻意放重脚步,制造噪音。


    可那人岿然不动,丝毫没注意到“床伴”那些千奇百怪的小动作。


    郁夜被无视太久,只得放下身段,主动破冰:“陈无宁,你在找什么?”


    陈无宁没发气地道:“我说,你能别在我身边瞎晃了吗?”


    “你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郁夜刚想和解的心情立马没了,跳脚说,“大好的青春年华,非要过得跟白开水似的,不是窝在院里修炼,就是到外边多管闲事,管完这个又管那个,这偌大的一个安城,你去过哪里?玩过什么?”


    听了这番厥词,陈无宁从书本里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叽讽他:“可不是么?我又没你那个少爷命。”


    郁夜简直恼极了此人又臭又硬的作派,他两只手撑到桌面,直视着陈无宁的眼睛,逼问道:“你为何一定要苦自己?”


    从未有人这样问过他,陈无宁愣了一瞬,缓缓说道:“于我而言,活着就是很奢侈的事了,再不努力一些,恐怕将来既保全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郁夜被他说懵了,一时接不上话,还没想好怎么怼回去,陈无宁已经站了起来,冲他摆摆手:“你慢慢玩,我出去一下。”


    宿林清醒过来后,打发走了哭哭啼啼的庄笙,此时正坐在小院的石桌上烹茶。


    见陈无宁走来,也在旁边坐下,他像以往一样,用白布细细擦了三圈杯口,斟上茶,抬眼递去,安静地等这人开口。


    每回宿林撞进陈无宁的眼里时,都是一副特别沉寂的画,他像是一个幻影,带着与生俱来的隔绝感,似乎连他周遭的时间都流淌得慢些。


    陈无宁直奔主题:“你这三天做什么了?”


    宿林:“有三天了么?”


    陈无宁:“你是精怪?”


    宿林:“不知。”


    陈无宁:“你为何要跟着我?”


    宿林:“你身上有百草与泥土的芬芳。”


    又来了,无论问多少遍,他永远都只有这个答案。


    不知是不是睡了几天的缘故,宿林此时挺爱说话,淡淡地叙述:“我并非凡人人身,没爹没娘,醒来便是现在这副模样。十六年前,我闻到了一种味道,就是你身上的味道,于是从住的地方走出来,一路追去钟灵镇,只是当时不通俗事,花了些时间。”


    他讲得坦诚,陈无宁也很坦诚地接话:“我身上能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我十六年前出生,生的那天母亲死了,父亲也不待见我,后来他也死了。你觉得......像我这么一个厄运缠身的人,会是你要找的人?”


    宿林:“我找的不一定是人,是一种命定的、属于我的东西。”


    陈无宁从来不会自作多情,更不会把这句带有歧意的话想成另一种意思,他跟宿林沟通起来很舒服,两人对话不多,却都能理解对方话里的含义。


    陈无宁:“我十岁便离了家,师父是天上掉下来的,小师妹是半路上捡的,此身身无长物,实在没有你说的那什么芬芳。”


    宿林:“即使如此,我也只能跟着你,别无它法。”


    至此,两人再无话可说。


    陈无宁盘算着与师父约好的归期,算来还有九个多月,这期间,必得想法甩开他们。


    飞絮带着乌雪泥回院子了,因这桩桩件件的事,陈无宁有些迷茫,也有些烦闷,看见乌雪泥左手一个玩偶,右手一个奶糕,蹦蹦跳跳地靠近过来,他烦躁的情绪一扫而空,忽然有些心软,想去抱抱自已唯一的小师妹。


    不料这小丫头相当不给面子,像条泥鳅一样滑不留手,嘴里还叫唤道:“师兄,你别动手动脚的嘛,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


    陈无宁的脸当即黑了:“小泥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累了可别烦我。”


    乌雪泥一仰下巴:“说到做到!”


    下山还没多久,没想到就管教不了这丫头了,陈无宁非得治治她,骂道:“成天跑出去野,你功课做到哪来了?晚饭后,我要一样一样检查!”


    刚才还不要抱的乌雪泥眨眼间兵败如山倒,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陈无宁身边,抬手就抱住了师兄的大腿,在师兄的腰腹亲昵地蹭了蹭。


    陈无宁:“……”


    做人该有的原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