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君恩不负

作品:《女驸马穿越手记

    清明。


    虽未下雨,空气里仍泛着潮湿的水汽,远山浸在薄雾里,像几抹宣纸上稀释的墨痕。


    清晨的江畔立了几面大鼓,鼓身漆成朱红,几个精壮的汉子并几个骨肉结实的年轻姑娘,抡起缠了红绸的鼓槌,将大鼓擂得隆隆作响,像是天际传来的雷霆之音。


    随着韩濯一声令下,一个皮肤黝黑的老伯长声喊道:“放水——”


    连成一排的杩槎被拉开,被其拦截的江水顺势奔流而下,滚珠玉碎,涌向经过一年清淤的河道,如叶脉一般向南延伸。


    “修这岷江堰,可不是一劳永逸,需要代代相传,遵循旧制,不断完善,现在我能做的不过是将前辈的经验整理复现出来,若日后生产技术能更上一层楼,水闸啊堤坝啊,都能再进一步。”韩濯道:“这岷江堰在一日,便能保蜀地百姓吃饱一日,我想修书传世,设立专司官制,哪怕来日我没入黄土,这滔滔江水也能千年不竭。”


    “喏,经过这些日子岁修,可保今年岷江两岸免受涝灾,殿下你看,这便是我们趁着枯水期修的矮堰,用它拦截江水,同时每年都需要深挖内江河道,直至河床里深埋的十八个铜人方止。”


    宋青瑛看着涌溅起的江水浩荡而下,没过内江河床,冷不丁问道:“铜人的位置如何确定呢?”


    韩濯下意识答道:“自然是经过汛期多次下水测绘......”


    宋青瑛心头百转,沉默良久,最后才冒出来一句:“李三三都跟我说了。”


    韩濯立刻止住了话头,险些咬了舌头。


    “这个大嘴巴!”她低声狠狠骂道,朝不远处宴席旁无聊敲碗等饭的李三三瞪去。


    李三三对上韩濯的眼神简直莫名其妙,无辜地摊了摊手。


    “清之,你不必看她了。”宋青瑛叹道。


    他方才只是试探一下,没成想瞎猫碰死耗子,韩濯还真有事瞒他。


    韩濯愕然,转头望向宋青瑛,咬牙切齿道:“你竟然诈我!”


    还没等她呲完牙,宋青瑛便拉住了她的手,虽是带着笑,神色竟然有些苦意。


    “岷江堰重修,是利于生民的好事,我今日见了,也不免心神激荡,若此事我能略尽绵薄之力,不论你需要什么,只要一句话,便是粉身碎骨我也要帮你办成......”


    韩濯闻此嘟囔道:“倒也不必立这么重的誓,未免太严肃了些......”


    宋青瑛接着道:“清之,我知你非池中物,秉性赤诚,天资卓绝,将来我之名姓能与你并肩书于青史,是天大的幸运,你做的都是大事,我知道不该阻你,可我始终......有不甘的私心。”


    韩濯看着他,周围欢呼声和江水奔流声混杂,可她耳中宋青瑛的声音清晰如斯。


    “为何不甘?”韩濯缓缓问道。


    “因我身微末,纵耗心力,不见华枝,难酬君泽。”


    韩濯笑了笑说:“可我见你,从来都是一树春满,你又何苦去单折那寒枝?”


    宋青瑛轻轻道:“夸父逐日,精卫填海,纵然邓林森森,沧海成田,可广厦千万间,我总怕那人独立于风雪。”


    韩濯许久说不出话。


    她本以为宋青瑛会兴师问罪,可他这一番话几乎是把一颗七窍玲珑的心剖给了自己看。


    他不该阻碍,却始终不忍。


    “我......”


    韩濯嗓子有些哑,清咳两声道:“我会珍重自己的,殿下放心,再者说......”


    她朝宋青瑛扬起一个明媚的笑:“不是有你么,我怎会独立风雪?”


    宋青瑛一时心神荡漾,拉住了韩濯的手。


    一群带着面具的蜀人跳起了傩舞,水花溅起,将人的皮肤打湿得晶亮,韩濯拉着宋青瑛入席,席面十分简陋,也不分官民贵贱,其中不乏当初被招工的那一堆老弱病残,一群姿态各异,衣着不同的百姓围着篝火又唱又跳,不醉人的米酒用缺了口的海碗盛装,一碗一碗灌进不同人的口中,粗布衣襟浸满了酒香,韩濯看着这场景只是笑,时不时有村人邀她加入起舞的众人,她都以陪长宁公主为由拒绝了。


    “那不是红巾......张大成么,他怎么也在?”宋青瑛见李三三正与旁边一个看着十分眼熟的男子有说有笑地攀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是啊。”韩濯理所应当道:“这一年多我们早就混熟了,他帮了我不少忙。”


    当年韩濯无意中帮红巾军除掉灵山村山匪这个大麻烦,后来又在开凿玉垒山时舍命救下红巾军中一个说得上话的兄弟,此后红巾军几乎成了自己人,张大成也时不时过来探望李三三,今日放水祭祀,他来观礼实在太正常不过。


    “那他......他和李三三到底怎么回事?”


    韩濯耸了耸肩:“我哪里知道,李三三也不告诉我,之前我还蛮担心他会对三三不利,单独来找她时我还暗中听过几次墙角,就怕他干出什么事来,被李三三发现还骂了我一顿,我多委屈。”


    宋青瑛听着有点想笑:“听墙角真的是完全为了她安全考虑?”


    “当然!”韩濯一本正经道:“我是那么喜欢听人八卦的人么,不过......我后来也确信,确实没什么八卦可听。”


    “怎么?”


    “我实在是听不出李三三对那张大成有一丝一毫旖旎心思,他们两个说话规矩的很,而且他虽然紧张李三三的健康安危,成日里嘘寒问暖的,却偏偏保持距离,分外坦荡,连一点暗示都没有。”


    听到这,宋青瑛想道:就算有,我觉得你也听不出来。


    “但是他有时候总是暗示我......”


    宋青瑛警惕地一激灵:“暗示什么?”


    韩濯见宋青瑛似乎理解错了,忙解释道:“你别瞎想,他总觉着李三三在我这儿受委屈,吃不饱饭......暗示我多给她俸禄,提高待遇......真是岂有此理,她那么厉害的小辣子,只有我在她那受委屈的份儿,还需要他张大成替李三三鸣不平?也就在他眼里李三三柔弱可欺,你问问周围大爷大娘,谁不敬咱们李大夫三分?”


    宋青瑛笑道:“这也奇了,难不成他们两个真一见如故,要结为义兄妹不成?”


    话音刚落,李三三那边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好啊,好啊,皇天后土在上,今日良辰吉日,我们何不就地拜了把子?”


    韩濯震惊地看上宋青瑛,轻声道:“果然殿下是修行人,言出法随啊,简直功力深厚!”


    宋青瑛还未从李三三一声“拜把子”那边缓过神来,就听那边叫道:“喂!还有殿下,你们过来给我们二人做个见证!”


    韩濯不满抗议道:“我不叫喂!”


    李三三并不理,拽起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张大成道:“怎么不说话,到底乐意不乐意?”


    周围几个跳舞的村民们停了下来,挤挤挨挨过来凑热闹。


    韩濯看着那张大成,那神色说不上欣喜,也说不上难过,看起来分外古怪,嘴唇颤了颤,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出口。


    张大成完了,韩濯想道,莫不是他真对李三三有点意思,这样的话,如若按着李三三说的结成兄妹,日后他二人就再无可能了。


    韩濯忍不住道:“张兄,你有什么话不妨今日说出来,你若是不愿意......”


    “我愿意!”


    韩濯愣住了。


    张大成抬起头道:“能和三三姑娘义结金兰,实在是我毕生之幸,我茕茕孑立这么些年,早就忘了有父母兄弟的滋味,三三姑娘,你若是真的愿意,我定然......”


    “那还费什么话!”李三三乐道:“来!”


    说着,将面前两只脸大的碗斟满浊酒,递给张大成。


    “我,我......”


    张大成似乎有些语无伦次,韩濯探寻他的表情半天,这似乎叫......激动?


    李三三似乎觉得这人实在不堪事,一哂道:“出息。”


    随后,她与张大成共同面朝北方道:“祖师爷爷,祖师奶奶,我李三三与张大成今日结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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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说着,她停顿了一下,皱眉道:“说好了,我当姐姐。”


    啊?


    周围的人也一阵嘀咕:“这不成吧,眼瞧着张先生要成熟不少啊,怎么......”


    这红巾军头子看着至少比这黄毛丫头大十岁!


    李三三不满道:“怎么?我又不知道我生辰,当姐姐有什么不合理的么?”


    “义姐!”张大成答得干脆。


    韩濯大受震撼。


    二人同将那一碗酒饮尽,自手中掷出,两只碗在有些湿润的尘土中摔得稀碎,发出清脆的响,周围围观的群众也拍手叫好,都说今日见证一桩天成好事。


    可宋青瑛隐约看见,张大成看着李三三与人胡诌的侧脸,微笑间恍惚眼底有泪。


    “今日殿下可还尽兴?”


    月明星稀,二人已回到住处,宋青瑛却赖在韩濯房中,迟迟不肯回去睡。


    宋青瑛点了点头,趴在桌子上盯着韩濯,下定决心道:“清之也累了,我再陪你说说话就回去。”


    韩濯一边整理手稿书册一边背对着他笑道:“又不是见不到了,都回来三天了还没腻够?”


    宋青瑛站起身,喃喃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要走了......”


    韩濯疑惑回头:“你最近在忙什么,总是愁眉不展,那天你那小侍从秋迟还说你总是睡不好觉。”


    见宋青瑛不语,韩濯讶道:“你真睡不好觉?有什么难处,说来听听。”


    见他犹疑,韩濯又补充道:“算了,你有些事我不方便窥探......”


    “不是。”宋青瑛立刻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桩生意,我不想累你烦心。”


    “哪里的话,”韩濯道:“若是我帮不上忙,我烦心也没用,我自然不会为难自己,若是能帮上忙,岂不是皆大欢喜?”


    宋青瑛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一直想找一个别国商人合作,打通与北方各族的商路......”


    韩濯奇道:“你爱吃牛羊肉还是怎么的?北边那些游牧民族除了放羊就是南下打秋风,难不成有什么值得往咱们中原引进的?”


    宋青瑛道:“北方幅员辽阔,矿石便有不少,生意有的做。”


    韩濯并未疑心,震撼道:“我的天,殿下实在出息,生意都做到矿产上去了。”


    宋青瑛道:“只是我诚心想与那商人合作,他却从未给我准信,他捣鼓的都是新鲜玩意,把我们的丝绸,贵族沐浴用的香胰子,香粉什么的倒卖过去,什么新鲜他倒卖什么。”


    丝绸?香皂?


    韩濯心里有了计较,道:“你着急么?”


    “什么?”


    “我倒是有办法。”


    宋青瑛讶然,随后作势一拜道:“请大人指点。”


    韩濯笑着扶起他,道:“他爱捣鼓新鲜玩意,我们就做新鲜玩意给他。”


    “清之这是何意?”


    “如果说我有办法做出更好用的香胰子,另外还搞得出别的花哨东西,他是不是就乐意与我们坐下来谈谈?”


    宋青瑛喜道:“清之做得出来?”


    “可以试试。”韩濯道:“正好岁修刚结束,我有时间折腾,殿下信不信得过臣?”


    “自然。”宋青瑛终于露出喜色,似乎韩濯一番话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千恩万谢后才告辞,欲转身回房。


    “等一下。”韩濯叫住了他。


    “你......你最近如果睡不好,要不今晚在我这儿凑合一下?”


    宋青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道:“什么?”


    今天难不成交了大运,先是生意有了眉目,之后又来这么一出,实在是意外之喜。


    “若是不愿意凑合就算了,我还是......”


    “愿意!”宋青瑛立刻答道。


    看着宋青瑛一脸拼命掩饰也藏不住的欣喜若狂,韩濯没提防咬了舌头,补充道:“别多想,睡素的。”


    不管荤的还是素的,宋青瑛今晚是决计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