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珠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她的少女心事人人皆知，唯有凌尘假装不知道。


    每当她在学室当中，侧目望向对方时，他总是凝神静听，目不斜视。


    偶尔，他也会撑着下巴，一张俊秀雅逸的面孔半侧着望向窗外。


    窗外杨柳依依，春燕归来。


    她时常想：他在看什么？他恍惚而怀念的眼神究竟是看向何方？


    有时候，饱含思慕之心的少女，能从渴望之人的一个蹙眉上察觉出一点端倪。


    虽然凌尘从未透露过，但她总觉得……


    他心有所属。


    正如明明表面花心浪荡的金元思，也会在某个午夜时分坐在檐角，抚摸着手里的一缕女人的发丝。


    心有所属，是骗不过别人眼睛的。


    尤其是像她这样直觉强大而机敏的女孩。


    丹珠给病人喂汤药，脑海中又回想起姆妈说的话：


    凌尘这种人，得将他拿捏住，让他倾心于你，这样他才会时时刻刻护你周全，助你修炼。


    她情不自禁心中发问：


    姆妈，倘若他愿意时时刻刻护我周全，助我修炼，却只拿我当伙伴看待，我该怎么办呢？


    年幼时，她的父亲就早亡。


    在她的童年当中，她亲眼目睹姆妈像一只蝴蝶穿梭在各式各样的男人当中，周旋不休，和族内长老为了自己据理力争。就算被族内的女人耻笑浪荡，她作为寡母，也好好的保护了自己，养育成人，撑起了药灵坊。


    但是丹珠知道姆妈心里是遗憾的。


    她遗憾着爱人早早逝去，遗憾受人保护无忧无虑的日子再不复来。


    她知道身为辅助的丹药师再叠加女性的身份，在这世界上只有会为修士眼馋的盘中餐，被分食干净。


    可既然留着药灵坊的血脉，无可避免。


    她只能衷心的祈祷女儿的美貌和天赋，能够助她在这冷酷的人世间寻得一个强大的靠山。


    这样，她才能后半生顺遂。


    希丽维太自信了，她的女儿在男人面前并不是无所不能、无往不利的。


    丹珠重重地叹息。


    “太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明日再继续。”


    金元思携着闻人琯朗一同回来，两人都身上带着伤，显然和疫鬼恶战过一番。


    闻人始影打量着天色：“的确，夜里疫鬼容易出没，很不安全。”


    金元思：“这个东西狡猾异常，喜欢寄生在人身上，夜里我们必须守夜，还要看护没受到传染的村民。两人一组，我和凌尘皓焰看着这些外面的病人，闻人道友你们看着里面的人，丹珠明日要炼丹炼药，就好好休息。夜里每组各自轮换，一有动静，叫醒所有人。”


    说完后，他扫视一周。


    一个女童病患手里抓着皓焰的脚腕，嘴里还昵喃着“小鸟小鸟”。


    皓焰鸟脸全是生无可恋，安静地匍伏在旁边。


    “凌尘呢？”


    闻人始影说：“凌尘的姐姐繁音来了，在里面照顾脱力昏迷后蛇毒反复的凌尘。”


    金元思纳闷：“姐姐繁音？没听他说过，不是说家里没有亲人么。”


    闻人始影慢吞吞地讲了讲刚才的事情：“应当是的，凌尘一见她来，便抓着她的袖子不放手。想必亲人才会这么信赖。”


    金元思：“那她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还知道凌尘身上中毒处境不太好。”


    闻人始影：“好像说有什么特殊的能力，能够感应到凌尘在哪里，情况怎么样。也许是别人的私人秘宝，我不好细问。”


    “原来如此。那我和琯朗去见见这位姐姐。”


    金元思正和闻人琯朗准备往屋内走，却突然停住脚步。


    闻人琯朗：“怎么？”


    金元思捏着自己的衣袖，放到鼻边，皱紧眉头。


    “沾染上疫鬼的臭味了，还有血腥味和汗味，难闻至极。”


    闻人琯朗：“……”


    闻人琯朗：“都是修士，哪管那么多了。”


    金元思正色：“衣衫不整身有异臭地面见客人，实在太不雅观了，走，我们去那个河边冲个澡。”


    闻人琯朗：“真是臭讲究……”


    闻人琯朗满脸不情愿地被金元思拉走了。


    两人走后，闻人始影看着沉默了许多的丹珠，温和地拍拍她的背。


    “也许只是姐弟，你不用太介怀。”


    丹珠盯着燃烧的橘色篝火，下巴埋进双膝中。


    “要是真的是亲生姐弟就好了……”


    一旁的皓焰才懒得理这些小女儿心思，兀自装没听见。


    “不好！”


    闻人琯朗去而又返，两人神情凝重。


    闻人始影&丹珠：“怎么了？”


    两人面色难看至极：“去看看就知道了。”


    丹珠：“皓焰，注意警戒！”


    一行人赶向河边，皆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之间清澈见底的河水，变成了血海，漂浮着无数尸首。那些尸首顺着河水往下流去，血液将一条河竟然都染上了不详之色。


    那些尸首，有老有小，都穿着布衣，看上去应当是河对岸挖罗村的村民。


    闻人始影：“他们这是把整个村子都屠了吗？”


    她难掩愤怒，胞弟不得不抓住她企图拔出剑的手。


    丹珠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转过身干呕。


    “怎么能如此血腥！这些都是手无寸铁之力的凡人！”


    “学院不是不准许对凡人动手，他们这是违规了！”


    几人愤慨之间，对岸走来一位少女。


    她容颜俏丽，一身粉衣，然而袖口领口袍角都溅上了鲜血，暗红一片，好似桃花染血渍。


    此女正是姬唤雨。


    她手上拖着一条勾子，像鱼钩串上了十多个人的头发，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拖着一群尸首而来。


    走得近了，众人甚至听到她嘴里还哼着歌。


    姬唤雨将尸首全抛进河里，朝他们打招呼：“哟，你们也处理完了吗？”


    丹珠：“你们把人全杀了？”


    姬唤雨摸摸脸蛋，仿佛不解他们的提问。


    “不然呢？”


    丹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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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凡人，没有任何灵气，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你们怎么能对凡人动手。”


    姬唤雨反问：“我们为什么不能对凡人动手？凡人不过待宰的猪狗，今天不死，明天也要死。况且染上疫病之后，疫鬼寄生的病人容易传染，只要把病人都杀了，就一绝永患，不会再传染。”


    “这怎么行？村中十之八九都染病，难道都杀了？”


    姬唤雨倒是稀奇了：“你们不是这么做的？”


    见他们个个苍白着一张脸，惊愕震悚地看着她。


    她才反应过来：“你们难道是真的治病救人来了？”


    “噗——”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


    姬唤雨捧腹大笑：“太好笑了吧，为什么要救人啊。这些凡人寿命短暂，连我们修士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居然还浪费自己的灵药去炼丹炼药，太可笑了吧……”


    在昏暗安静的天色当中，姬唤雨笑得前仰后支，仿佛真的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


    许久，她才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哎，真是人傻傻一堆呢。反正我们已经通报了学院的老师，解决完疫病了。自然，速度最快的是我们组，奖励，当然也是我们的。”


    金元思：“你们这种做法，师长们不会同意的……倘若都杀人即可，那有什么派我们来的必要，只需要一个大能修士来通通屠杀完毕即可。”


    姬唤雨脸上神情变换神速，冷淡地说：“我们屠杀凡人了？没有啊，只是杀疫鬼的时候，不小心把人也杀死了罢了。”


    正说着，河里突然有一具尸首挣扎着伸出手啊——他还没死透。


    闻人始影和姬唤雨同时出手，一个求生，一个求死。


    两人灵气空中互撞，爆发出光焰。


    姬唤雨面色阴寒：“闻人，你们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们姬家人做事如何，由得你们插手？”


    在她们碰撞之间，金元思已经捞出了河中的少年，他约莫十六，看着只比他们小一点，胸口一个巨大的洞，血仿佛都流不尽。他“嗬嗬”喘息着，眼珠因惊恐而瞪大。


    闻人始影向来温和的脸色第一次难看到沉重起来：“已死去的没有办法，但是还活着的，我不会让你动手。”


    几人才开摆出架势，战斗一触即发，远处飞来一副巨大的戒尺，将金元思一行人拦腰拍飞。


    几人措不及防，皆吐血倒地。


    而那戒尺最后插入少年的胸口，彻底泯灭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你、你们！”


    此刻已经天呈静谧的绀宇之色，四野空旷，唯有潺潺流水，载着鲜血尸首，流向远方。


    姬唤雨、归蓬两人排开，后面是落天气和手捏着疫鬼研究的吊柳，站在最后的则是广袖衣袍，姿容若仙人的姬梵。


    姬梵从夜色中缓步走来，浓雾萦绕在衣袖左右，带出了一身莫测的神鬼之气。


    他左右看了一眼，像在找什么东西。


    戒尺缩小收回他的衣袖。


    他轻声询问：


    “你们见到我的小蛇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