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的天一日比一日舒爽。


    一早，宋锦城便被一阵急迫的敲门声惊醒了，只不过这敲门声是从隔壁朱小天的房间传来的。


    “景瑟......发生了什么事？”


    昨个宋锦城预感到还将有事发生，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入睡。


    此刻，两只眼像被黏住了一样睁不开，虽被敲门声惊醒但无论如何不想起床，只是下意识的去唤景瑟。


    然而，屋内一片静寂，须臾也不闻景瑟的回音。


    景瑟这丫头虽说人狠话不多，但当她需要时多少还是会回应下的。


    这一下便让宋锦城立刻清醒过来。


    她急忙起身，左右打量，确实不见景瑟身影，这才反应过来，这丫头八成是昨夜趁她睡着偷跑出去了。


    景瑟的功夫她是知晓的，莫说这虎头寨里，便是江湖上也极少有人是她的对手，遂也不担心景瑟安危。


    只是......


    “去看看。”


    侧耳一听，门口响起了朱小天略有些嘶哑的声音。


    再接着便是一阵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走向院门。


    宋锦城心道必然是发生了大事，于是忙不迭下床，趿拉着鞋子便朝外奔。


    果然，朱小天与小疙瘩的背影已到了院门口。


    “朱大哥，”宋锦城急忙唤了声。


    朱小天仿若才想起院中还有其他人，听见宋锦城的声音匆忙回头，“无弦？”


    “朱大哥，”宋锦城趿拉着鞋子上前，“出了什么事？我能否帮得上忙？”


    宋锦城抓心挠肺，极想知晓寨里发生了何事，一双眼期待的望着着朱小天。


    但朱小天看了眼宋锦城，见她发丝凌乱，睡眼惺忪，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道：“无弦，我有要事，你且在院中等候一阵。”


    “朱大哥，我......”


    宋锦城想说不要小瞧自己，说不准她能帮上什么忙，可朱小天完全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抬手打断了宋锦城，“无弦只在院里等我，外面不安全，你莫要出门。”


    说完不待宋锦城再说话，便转过身子迈了步。


    “朱大哥，”宋锦城伸了伸手想拉朱小天的袖子，却只余半截空气，望着朱小天离去的孱弱背影，宋锦城的面上浮起一抹若有所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宋锦城仰面望了望天，唉的叹了口气，颇有些乏味，看来装柔弱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没事可做？”


    身后响起一道幽幽女声。


    “哎呀，景瑟啊，”回头见是景瑟，宋锦城方才那一时的寥落顷刻便烟消云散。


    景瑟出去了半夜，又刚从外头回来，必然是知晓这虎头寨发生了何事的。


    忙拉起景瑟的袖子，宋锦城将景瑟往房间里拖，“快快，告诉我外头发生了何事？”


    景瑟掩了到嘴的呵欠黑了脸，从宋锦城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一巴掌呼在了宋锦城的后背上，“你这个没心肝的，就不关心我昨夜去了哪里？”


    “嘿嘿，那你顺便说说昨夜去做什么了。”


    宋锦城拉着景瑟坐在了桌前，伸手拎起茶壶，为景瑟倒了一杯冷茶，“润润嗓子，快些说说。”


    景瑟接过宋锦城递来的水杯，见里头还有些沉积的茶渍，知这是昨夜的茶，不由撇了撇唇，哼了声，这女人完全是个没心没肺的。


    “我昨夜去了你说的那沼泽地，”景瑟说起昨夜遭遇，心中存了几分疑虑，“但我在附近遇到了一个男人。”


    宋锦城忙道：“是谁？”


    景瑟摇头，“不知，他黑衣蒙面，但武功不逊于我，甚至比我还要高些。”


    承认别人比自己强，景瑟从来都实事求是。


    但宋锦城却被惊到了，“莫非是边肃？”


    “不，”景瑟回想起昨夜那人诡异的身手，摇了摇头，“我那日在珍馐楼见过边肃的功夫，大开大合，你也说他是阵前将军，擅使长刀，即便隐匿在遮山，使的也是一柄龙雀刀，而昨夜那黑衣人.......”


    景瑟与黑衣人交手百余回，虽没看清对方路数，但却明白一件事，“他的功夫与这江湖上常见的都不大一样，更似.......”


    景瑟想起师傅曾与她说过在南诏有一门十分邪门的掌功，修习这门功夫的人，双手即是武器，但凡被这双手击中要害，骨肉皆烂，似有些像那些催朽腐蚀的毒药一般。


    “焰毒掌，”景瑟沉沉道了一声，“对，他的功夫极似焰毒掌。”


    “焰毒掌？”


    宋锦城这一惊非同小可，“南诏冥火族？”


    南诏虽异族林立，但掌控南诏的却是两大族——冥火族与煌凤族。


    冥火族为母系一族，煌凤族为父系一族。


    在南诏，两族地位相当，但却水火不容，这几十年来，虽常常发生械斗，但却谁也灭不了谁。


    事实上，几十年前，冥火族在南诏的地位要高于煌凤族，皆是因为冥火族的大祭司是个厉害人物。


    只是不知何故，这大祭司在几十年前突然神秘失踪，是以冥火族也逐渐没落，这才让煌凤族有机会与冥火族平起平坐。


    “不，应该说是冥火族大祭司的独门绝技，”景瑟想了想却道。


    宋锦城想起江湖传闻，不由沉吟道，“难不成冥火族的大祭司还有传人？”


    宋锦城自然不会以为景瑟遇见的人会是冥火族大祭司，因为大祭司是女人。


    “谁知道呢？”景瑟摇了摇头，“但这人出现在虎头寨却十分令人猜疑。”


    此人目的为何？


    宋锦城也有些疑虑，“你与他交手，受伤了吗？”


    宋锦城伸手要检查景瑟身体，却被景瑟嫌弃的推开，“这才想起来问我，哼。”


    “嘿，我知道你没受伤，”宋锦城见景瑟这模样，不由耸耸肩，复而谄媚笑道：“后来呢？”


    这个丫头说话，得她问一句说一句，休想一口气说完。


    “他设计将我困在了沼泽附近，”景瑟说起昨夜那黑衣人，颇有些咬牙切齿。


    “困住你？”


    宋锦城歪了歪脑袋，最后说了一句，“他的功夫确实比你厉害。”


    “兵不厌诈，”景瑟哼了一声，“他设了陷阱诈我。”


    宋锦城望着景瑟难得吃亏的表情，不由又嘿嘿了声，“下回再遇到他，我替你还回去。”


    “贫嘴，”景瑟嗤了声，却又沉了面色，“所以等我赶到沼泽地的时候，那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难道在你到之前发生了什么？”


    宋锦城敏锐的察觉到景瑟话里的意思。


    “嗯，”景瑟点了点头，“方才我来的时候，偷听到有村民在虎头寨的古祭台上发现了一只断手。”


    “断手？谁的？又是谁放在祭台上的？”


    “定是那与我交手的黑衣人放的。”


    景瑟很笃定。


    “他将你困住后去了沼泽地？”


    “是，且我在沼泽地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必然是之前刚发生过血斗。”


    宋锦城的指头轻点着桌面，思索道：“浓重的血腥味许是那山精所致，难道山精又伤了人？”


    伤人说法过于委婉，应是山精又吃人了。


    “可昨夜并没听到寨里的狗叫，人大约不是被山精掳走的，而是自己主动过去的。”


    “我想还有一件事你或许更感兴趣，”景瑟说的口渴了，也不管杯子里是不是昨夜的剩茶，一口饮尽，又抛出了个炸弹，“我路过虎头寨的议事厅时，听闻虎头寨的大当家不见了。”


    “什么？”


    宋锦城心中咯噔一声，暗自道了句不好。


    “难道那断手是大当家朱凌云的？”


    “谁知呢？”


    景瑟耸了耸肩，无所谓的道。


    “这就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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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妙了。”


    宋锦城却察觉到了危机。


    若断手是朱凌云的，那朱凌云此刻必然凶多吉少。


    朱凌云出事，那朱小天这个病秧子在虎头寨还能有什么倚仗呢？


    再进一步想，若朱小天在虎头寨没了倚仗，让二当家潘仁海上位做了大当家，朱小天又如何护住他自己还有她呢？


    嗯嗯，虽说她如今有了景瑟做依傍，也并不需要朱小天相护，大不了一走了之，可之前朱小天在潘虎手里救她一事却是不争的事实。


    她总不能见朱小天有难一走了之吧。


    嗯，她，宋锦城，从来都不欠别人的恩情。


    只那么一个小小的揣测，已然让宋锦城联想了许多，甚至于想到了万素影与万素瑶姐妹的将来。


    或许......


    眼瞧着宋锦城面上阴晴不定的神色，景瑟便猜到了宋锦城在想什么。


    “我劝你还是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


    景瑟给她泼冷水，“毕竟人家地盘，出了事我可不一定护得住你。”


    被景瑟看穿心思，宋锦城呵呵的挠了挠发髻，戳了下巴转了转眼珠道：“我觉得眼下不失为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景瑟冷笑，“你莫要把自己搭进去才好。”


    讥中带嘲，景瑟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便直戳人心窝子。


    宋锦城不接景瑟这话，只暗自想着，她接下来该如何获取朱小天的信任。


    这边宋锦城的盘算朱小天却是一概不知。


    虎头寨的古祭台，存在有些年头了。


    斑驳的石岗岩上遍布着乌黑的血迹，每年清明谷雨或是中元节，虎头寨都要在古祭台以牲祭天。


    宰牛杀羊，血迹没入祭台的岩石里，也从祭台上汩汩流下，深入祭台下的土地里。


    蚊虫飞舞，苍蝇遍地，虽立于虎头寨的中央，但寨里村民都会绕着走。


    但此刻，古祭台周遭却围满了村民。


    “让开，让开，大爷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闻听这话的村民自发的让了让并朝后望去。


    面色苍白，身材瘦削的朱小天，脚步有些虚浮，显见着这几日并未休息好。


    在一众村民略有些微妙的打量中，朱小天缓缓走到了古祭台边。


    “小天，”二当家潘仁海立在人群里，面上神色颇为哀痛，“你来看看。”


    “小天，”三当家万雄站在潘仁海右侧，想对朱小天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朱小天沉默的望了潘仁海一眼，又对万雄点了点头，略垂了眼下一刻才望向祭台。


    祭台上摆了一只断手，断手连着半截小臂，小臂的边缘似被什么东西蛮力撕扯，参差不齐，大约是断了有段时间，那小臂断处的血早已凝固发黑，整个断手呈着一种异样的惨白。


    “呕，”虽已做足了心里准备，但乍看到这断手的狰狞模样，朱小天还是抑制不住的干呕了声。


    “大爷，”小疙瘩忙从怀间掏出一个瓷瓶，放在了朱小天鼻头。


    轻轻嗅过药丸，略微缓了口气，朱小天又去打量那断手。


    他明知道大家叫他来认断手的目的，但尽管如此，他并不认为这断手就是那个男人的。


    明明那个男人的武功在这虎头寨里无人能敌，就算遭了别人暗算，妻子怀着身孕被人砍了十八刀死不瞑目，儿子身中剧毒奄奄一息，他犹是毫发无损，这眼前断手又岂会是那个男人的呢？


    朱小天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复杂莫辨。


    直到看见那断手小指处残缺的半根指甲，一半粉红指头与一半黝黑发紫的血肉相互交融，朱小天突觉心神俱震，双脚不由自主的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大爷，”身后的小疙瘩连忙搀扶住朱小天。


    “是父亲，”朱小天艰难的张了张嘴，喑哑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