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以为自己还在滑雪，许优下意识扑腾一下，撞到桌子发出巨大响声。所有人突然看向她，虽然知道是在梦中，许优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浅笑着低头。


    很快，大家又重新动作。该听课的听课，开小差的开小差，秦斐然小声地戳她：“优宝，你是不是很困啊！第一次见你上课睡觉。”


    许优轻咳，“没事，现在清醒了。”


    “那行。”秦斐然继续写东西。


    秦斐然表面听课，实际上在桌筒下偷偷写脚本，说起来，她还是视频博主。


    别人用小乐符都是看短视频，秦斐然不一样，她在上瘾的时候一激灵，拍脑袋决定开始拍视频，关键她还坚持日更。秦爸宋妈支持她，从来都是“我的女儿真棒”夸夸机上线，一来二去，哪怕没什么人看，秦斐然也坚持更新小乐符。


    转机发生在升高二的冬天。秦斐然想让许优陪自己去瑞士，虽然秦爸宋妈观念新潮，十分支持她，却从不放纵。夫妻都是商人，认可以物换物的教育模式，秦斐然玩物丧志，学习特别痛苦，成绩便成为衡量秦斐然开支最好的货币。缺钱？成绩来换！所以秦斐然学习的劲头非常强。她懒得学习，但去参加比赛的钱基本不少，想不学都难！


    可惜，但也幸运——那年秦斐然没考好，换不到许优去瑞士的机票钱，于是两人约好一起去首都玩。正好赶上沈亦上大学第一年，他才同意许优和秦斐然两个未成年去外地玩，前提是沈亦也跟着。


    两人都是被家里管着的娃，一到京城就放飞了自我，走哪儿拍哪儿，看什么都觉得好玩。也就是那次，许优偶然抓拍到秦斐然的帅气滑雪瞬间，秦斐然随手按了几下就发出去了，跳出来几个窗口，她没看清，手忙脚乱不知点了啥，小音符随后说要验证一堆才能发作品，秦斐然搞了很久才成功。


    玩嗨了就没带停的，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第三天，许优天黑了还在天安门旁压马路，气得四环的沈亦来抓人，只见两个女生挤在一起，不时发出两句惊叹，咋咋唬唬的。


    沈亦冷不丁出现，从后面扯起许优的围巾，动作轻柔，但语气不善：“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听起来像咬牙切齿发出来的声音。


    “啊——哥！哥！”许优看见他，抓着他手臂乱晃，一手乱指着秦斐然，像是想让他看什么，但身上一直打颤。


    沈亦连珠炮一顿输出，话很密，说得许优更忘记要说什么了。


    “不是答应我10点后要回酒店吗？这都能忘记，早上不是刚提醒了？你也真是厉害，手机没电了才知道给你哥发个信息？”


    他伸手抓了一下许优的手，冰棍似的，沈亦失笑，装不下去。


    把身上的围巾解开，利索地捆住她脖子，绕了三圈再轻柔把她头发从里搂了出来。最后拽拽吊下来的两个围巾头，“现在知道冷了？！来这儿居然敢不带围巾，还穿裙子，不怕感冒？”


    拉开距离，沈亦上下打量。许优卷发上有一层雾，是冷出来的。上身长袖西装，下身就一条保暖袜和裙子，看得他直皱眉，又把手套脱给她戴，这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秦斐然。


    准确的说，是秦斐然的手机。手机上一直循环播放一条视频，累计已经有3万点赞了。


    “哥！斐然她的视频火了！昨晚点赞就1万多了，今天更是增了2万，哇！而且你绝对想不到——”许优停下看着他，秦斐然罕见地害羞，躲在她身后大笑，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沈亦。


    接收到她们发来的暗示，沈亦适时夸一句，问一句：“你们两个女孩子也太棒了，然后呢然后呢？”


    “就是斐然昨晚不小心点了个团购券，稀里糊涂注册了带货功能，重点是，现在挂的商品已经卖爆啦！赚了可多钱了！斐宝赚大发咯！”许优挂在他身上，秦斐然拿着手机，三个人围着一起看。


    是不错，还有几千条评论。


    沈亦温润的嗓音从头顶响起：“哇，是多少钱呀？”


    许优抬头看他：“现在已经3万了，还有上涨的趋势！所以我们今天去好多地方继续拍，然后又小爆了一些！这才忙忘了！”攀着他的手讨好地蹭了一下。


    秦斐然在她身边笑着，这是秦斐然和沈亦第二次见面——面对从小管着许优的这位“长辈”，秦斐然不敢放肆。


    后来，账号出过爆款，加上秦斐然的长相有种天然的活力，小音符的主要用户群体很吃这款，于是她的账号起号很快，基本条条爆款。慢慢地，十万粉、百万粉，直到高三毕业，秦斐然账号的粉丝已经有350万了。除去广告费，每个月带货少说也有几万块佣金，户外品牌很认可她的粉丝粘性，给出的广告费在许优看来是天价，是她努力赚也要赚很久的钱。


    运气和实力，秦斐然都有。


    高二上学期，她的粉丝大概已有几十万，秦斐然上课照常提前预习，只是桌筒下总藏着一个本子，有时灵感来时，她会摸鱼写脚本，美其名曰——“就是要上课才有灵感嘛”。


    许优看着秦斐然的一举一动，跟记忆里鲜活的女孩重叠，算起来已经有一个半月没见面了，许优突然好想抱抱她，于是伸出手拍拍秦斐然的肩。


    “怎么了？”


    秦斐然的声音不大，飘进耳朵，许优一个激灵，清醒不少。抿了抿嘴唇，到底还是没开口，看向桌上的课本，收敛视线，“没事。”


    “咋啦咋啦？优宝你别吓我？！老实说刚才老张是不是来了？”


    老张是她们班主任，为人亲和，同事们都叫他老张，同学们也习惯这样叫。


    “没啦，他来了我肯定会提醒你。”


    秦斐然：“真的？”


    许优：“真的。”


    秦斐然：“真的吗？”她孤疑，又问了一次。


    “真的没，我继续听课了。”许优明确地拒绝聊天，秦斐然最后看了一眼她，最终还是把右手搁回了桌筒，继续涂涂写写。


    许优看似认真上课，实则回想自己的举动是否显得怪异。她确信现在是跟秦斐然共梦，但不能贸然行动。一是因为信息差，秦斐然不知道她正跟自己共梦，这件事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二是……


    她余光不经意瞥向四周，注意到左侧有个人，眼神随意移开。


    许优随手划线，左侧的眼神依旧炙热，平时周盏光有这样看过她吗？好像没有吧。


    秦斐然专心写脚本，许优凑过去看了一眼，脖子突然不知该怎么动了——它柔顺地来，僵硬地走。


    见许优凑来，秦斐然大方分享了自己的分镜和脚本，许优伸手赞了她一下，收获了秦斐然回应的拍拍，许优低头继续画线做笔记，顺便摆摆头，放松脖子。


    她和秦斐然经常玩一块，这个账号也算是许优“看大的”，斐然总不吝惜分享创意，这很正常；但许优看到脚本的标题后，嗓子莫名涌现痒意，无意识拿起桌面上的橡皮，然后转，橡皮四个面反复受到翻炒。


    “怎么了？”因为上课，秦斐然压低声音。但许优仍觉得浑身战栗。不仅如此，左侧、右侧也有视线陆续看来。


    他们齐刷刷盯着许优，就连老师讲课的头也时不时往这边转。


    许优一顿，身边的目光就强烈一分。


    她暗示自己，不去看旁边就好，强制冷静下来。视线不断游移，扫过桌上大大小小的东西，最后定格在做了荧光色的笔记上。


    不管身旁阴测测的注视，她只看向秦斐然。示意她低头看课本，声音不疾不徐反问：“你不觉得这课很熟悉吗？”


    “什么意思啊？咋回事？”被许优正经的语气唬住，秦斐然忍不住凑上前问。


    旁边注视的人也统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幕很鬼畜，但她仍装作没看见，指着自己的课本。


    “这课，我已经做过笔记了，但八大家老师又讲了一遍。”


    八大家老师是物理老师，因为姓唐，又总穿得古风，人送外号“唐宋八大家”。据说此外号从7班传起，经过同学们的口口相传，整个年级都知道唐老师了，甚至他本人也觉得有点意思。


    顺着许优的视线，秦斐然注意到许优满页的荧光笔痕迹，夸张点头表示赞同。


    旁边有外向的同学立刻提出质疑，八大家老师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啊、对的！不好意思，老师把咱班进度看成6班进度了……周盏光同学做得很好，提出了质疑啊！老师也要反思自己。”


    “谢谢大家提醒，好了，下面看到翻到62页，今天我们讲……”


    一个小插曲。秦斐然朝沈优竖起大拇指，许优淡淡一笑，身旁注视的目光也消失了。


    落在她身上的监测已经消失，许优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还好刚才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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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时候，许优装作学习随意画了几根线，做了笔记，随便编了个理由蒙混过关了。仔细看，划线部分句子不成句子，词语不成词语，还好梦境不能分辨是非，只要自圆其说即可。


    之前她在意的是，为什么她在共梦条件下，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反观陈年，还能制造什么血雨、结界之类的。她也想在梦里造一个图书馆，这样就能把多出来的时间用于学习。


    无奈，她的能力好像很微弱，甚至还没记得好的能力强。她都怀疑，她的能力有部分被赋予记得好了。


    但记得好不是每次都出现的。


    后来，许优做了清醒梦，那时没人与她共梦，但记得好出现了，说明共梦不是记得好出现的必要条件，所以记得好并不是共梦标准。


    自从跟陈年共梦后的十几天，许优做了大大小小不同的梦，每次梦后她都会及时记录，整理成原因分析表。记录显示，记得好出现的时候，梦的基调一定是负面的。这就是为什么记得好说，海马体的员工会在身体主人觉得焦虑的时候出来调解，它们相当于大脑潜意识的朋友。


    原来，不是她要成为别人的心理委员；相反，记得好才是她的心理委员——


    在她做噩梦时会出现，帮她不要完全浸在坏情绪里。


    所以，之前记得好说它经常冒险。指的不是——许优的梦只有冒险；而是——在记得好的记忆里，它一直陪着许优冒险。简单来说，“好好”的任务，就是让许优沉浸在冒险里，帮助她渡过极度难过、悲伤负面情绪的时间。


    这样说，记得好还真是条抚慰犬。许优想起记忆里那条摇着尾巴的白色小狗，眨眨眼，分泌出的液体微微湿润了眼眶。


    她跟陈年不熟，跟秦斐然更熟悉，所以在滑雪场时，秦斐然的潜意识没有排斥她的存在，因为许优存在秦斐然记忆里是正常的。


    而当许优破坏梦境规则，登上了梦境主角才能进入的滑雪道，秦斐然潜意识开始防御，无差别排查每一个人——包括秦斐然熟悉的人。所以现在在她身边坐着的熟悉面孔，都可以看做是秦斐然潜意识的眼睛，注意着梦境参与者的一举一动。一旦被发现，许优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与陈年一起做噩梦可以影响她的精神值，所以要在共梦时中止噩梦，否则将会被抑郁的心情影响3-7天。许优在书上看过这个现象的名词解释——抑郁症躯体化。


    这也说明了，共梦者的潜意识能够相互影响。


    这就是为什么许优宁可伪装自己，也不愿暴露自己侵入者身份的原因。哪怕这个人是秦斐然，哪怕秦斐然乐观勇敢，许优也不敢保证，秦斐然的潜意识一定没有副作用。


    简单来说，就是她不愿冒险，主动把自己暴露在危险的境地。且不说会影响现接的课程效果，被别人潜意识影响的感觉是怎样呢？抑郁的、乐观的、兴奋的，她都不想主动体验，许优不愿打破原有的生活，更别说现在有什么影响——完全未知。


    她用荧光笔划了一笔，装作认真听课的样子，实则视线扫过整个班级，又对上左边周盏光的眼神。


    身边的同学还是那副老样子，听课的听课，摸鱼的摸鱼。犹豫再三，许优决定先装模作样，看样子秦斐然的潜意识已经暂时放下对她的戒备，但为什么周盏光的眼神那么奇怪？他注意到自己了吗？


    目前存在的四个疑团：


    第一，明明通过秦斐然潜意识的验证，但周盏光的眼神意味着什么？难道还有第三个共梦者？


    第二，共梦条件是什么？为什么共梦对象是这些人？


    第三，为什么别人的潜意识对许优影响很大，许优自己的潜意识却好像没什么用呢？如果潜意识有强弱之分，是什么决定了共梦者「使用能力」的高低？


    第四……


    许优回想起刚才秦斐然给她看的脚本，那是关于现实世界的热点话题，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在高二的回忆。当然，也不排除秦斐然的记忆能打乱组合。


    哪怕是关于高二的梦，正在做的事也可以是最近的，毕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为什么会做梦，正是因为感受到强烈的情绪，才会频繁梦到。


    但是，也不能排除另一个可能。


    最后一个疑问逐渐成形——


    第四，秦斐然会不会知道怎么操纵梦？甚至像她一样，能跟别人共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