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宣烨赶回科室处理突发晕厥的住院病人。冉梁则接了警情，喊上人一起去找急诊患者的手机。


    医院警务室常常接到的就是和家人走失、丢手机或者是丢钱了之类的求助。看起来是不怎么惊心动魄，但是每个患者或者家属那叫一个着急啊。


    冉梁得先稳住他们的情绪，嘴里安抚着，然后该看监控看监控，该弯腰扫楼就扫。


    多数时候，东西找到了，他能得到的就是句“谢谢”，但他依然高兴得很，龇着牙笑。


    他们所长经常说，谁都不用刺激冉梁，让他寻找工作成就感，人家自己每天都特满足。


    所长还说，冉梁这年纪啊，还差个对象。


    “打住吧。”冉梁截胡了所长的话，“我一心工作，无心恋爱。”


    “那是没碰上喜欢的人，你这个实心眼，真遇见了，肯定给人捧天上去。”所长神哉哉说。


    这话不假，冉梁点点头：“随缘吧，强求不来。”


    交完班整完病历的宣烨可不敢随缘，他这是抢命的工作，能抢一分是一分。


    终于忙完可以回家了，宣烨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了。他长舒了口气，再熬下去他都得去拉个心电图。


    刚脱了白大褂，宣烨听到外面猛地嘈杂起来。他快步走出去，看见走廊上站了不少住院病人。


    护士长把人往病房里赶，宣烨皱着眉头说：“让绝对静养是闹着玩的啊，再凑热闹得拉去抢救了。”


    这好言好语相劝没人听，宣烨这么冷冷地来了句，还真把人都吓回病房了。


    护士长暗地给宣烨比了个大拇指。


    循着声音，宣烨走到开水房旁边的连廊。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爬到了窗户上，扒拉着栏杆高声喊着：“我不活了！”


    “哎哎，你别撒手！”是冉梁的叫声，他正紧紧抱着要跳楼人的小腿。


    “怎么又是他？！”宣烨睁大了眼睛，抬脚就想过去。


    护士齐琪注意到宣烨，急得伸手就拽住了宣烨的袖子：“你别去。”


    宣烨张了张嘴巴，皱着眉头瞧着齐琪，挣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抬着的手放下了。


    不是齐琪担心宣烨会遭遇危险，她是怕宣烨过去一张嘴，真刺激到病人了。


    要跳楼的病人姓周，是心内科的老患者了。每年他都得来住院，每年也总得闹点事。


    究其原因，还真不是什么医患纠纷，是老头儿在博儿女关注。他老伴去世后很快又找了一个，一双儿女很是不满。他就找这样那样的理由，非得躺到病房里，然后打电话让孩子过来。


    孩子来了，多半也说不出什么好话，他一个不高兴，就要闹自杀，甚至还打骂护士。


    这事整的宣烨都麻了，齐琪当然看得出来。搞不好宣烨往那一站，干脆就吐出俩字：“跳吧。”


    现在出警极快，冉梁和同事赶过来时，周大爷激昂慷慨的控诉词还没开始，就被抱住腿了。


    “大爷，有什么事情咱们下来好好说。”冉梁喊道。


    “下来讲不明白啊。”周大爷嚷着，“哎，讲什么讲啊，我不活了。”


    “别啊，大爷，你信我一次，你下来，我给你解决。”冉梁大声说。


    宣烨“呵”了一声，看了齐琪一眼。两人的眼神里都有些无奈，但又同时觉得这会儿可能也只有冉梁能劝着周大爷。


    “真的吗？”周大爷向下瞥着冉梁，“我信得着你吗？”


    “信得着，我是警察啊，你不信我信谁？”冉梁瞧着周大爷态度软化，急忙给同事使眼色。


    周大爷比了个手势：“那我就信你一回啊，就一回。”


    宣烨算是看明白了，周大爷就是想找个人倾诉。心内科里里外外的医生护士都已经听烦了，来了个他不认识又想管事的冉梁，可算是对口了。


    众人把周大爷按在轮椅上推回病房，先给他输上液稳住情绪，又给他的孩子打电话。


    宣烨瞧了眼冉梁，看他正在拍身上蹭到的灰。冉梁的胳膊肘一翻，露出一片红色，宣烨的手猛地握住。


    “齐琪，给冉警官消毒包扎。”宣烨的手松开了。


    拿上背包，宣烨这下真准备回家了。路过护士站，看到俩姑娘一男生围着冉梁。


    冉梁伸着胳膊，和他们有说有笑的。他过去拽周大爷的时候，胳膊挂在了窗框上，拉了道口子。


    齐琪从电脑上抬起头：“宣大夫下班啦？”


    冉梁顶着个熊猫眼瞅着宣烨：“要不你等我会儿，我们一起回？”


    “嗯？”齐琪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俩，“你们认识了？”


    “我们是邻居。”冉梁笑呵呵地答，“住对门呢。”


    “嗯。”宣烨表示赞同，又补了句，“不太熟的邻居。”


    冉梁嚷嚷起来：“嘿！怎么就不熟了。”


    然而冷酷的宣大夫抬脚就走，根本不看他。冉梁不解又委屈，小声嘀咕：“这臭脾气。”


    给他包扎的护士低着头笑：“不熟就对了，我们宣大夫跟谁都太熟。”


    这话冉梁不爱听，他特认真地纠正：“嗳，我跟他熟。”


    *


    每年六月下旬的这一天，锦川的天气都是阴的。宣烨站在妈妈的墓前，和他爸一起扶着姥姥。


    烟雨蒙蒙里，身穿素衣的亲人望着墓碑上小小的相片，太多话想说又终是静默。照片上的宣烨的母亲叶莱戴着警帽，面带微笑。


    十几年过去了，如今静穆而立的人有谁真正走了出来？


    大姨还是哭出了声，蹲在地上摸着妹妹的照片。骆渝佳跟着哭，看的宣烨都不忍心。


    “姨姨，姐姐，咱们走吧。”宣烨挽住这母女俩的胳膊。


    妈妈去世后，宣烨被爸爸带出了国。他爸做研究，他在国外读了中学。后来他爸先回国，他念完医学博士才回来。


    一开始宣烨是动过念头不回来的，但有次跟大姨聊天时，说到他姥姥身体不太好，他就立刻回来了。


    “闹闹有空就来你大姨家，姥姥给你做好吃的。”姥姥紧紧握着宣烨的手，“姥姥想你。”


    “好，姥姥。”宣烨觉得有些鼻酸，努力压着，“我休息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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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就去看你。”


    “我们闹闹太辛苦了。”姥姥怜惜地摸了摸宣烨的脸。


    骆渝佳凑过来添油加醋：“是啊，姥姥，闹闹经常熬大夜，一会儿他还得回去上班，一上就没点了。”


    宣烨一脚悬空，扭头看了骆渝佳一眼。表姐挑眉，没接他招。


    “你也别说闹闹，昨天晚上你几点睡的啊？”姥姥心里明镜似的。


    说到这儿，一家人的氛围轻松了点。其实他们都不想苦大仇深的，但到了这一天总会忍不住。


    习惯了含蓄的人要的总是不多，那就给彼此个机会，在这一天肆意悲伤吧。


    雨越下越大，姥姥和大姨跟着骆渝佳走了。宣烨目送着车子开远，拿出手机想叫车。


    他爸宣可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送你回医院。”


    司机开车，父子俩坐在后座，分别看着窗外，偶尔说那么几句。等到了医院，宣可明下车送宣烨。


    宣烨撑着伞，瞧着雨滴打在他爸肩膀。他把手往前伸了伸，伞面罩在他爸身上，雨水又顺着伞骨尖淌在他的额头。


    雨下得大，噼噼啪啪地打在地上，让医院门口本就行色匆匆的人更加着急。


    伞内的一对父子看着对方，似是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爸，你想再婚的话，我不反对。”宣烨的声音有些凉，但说的是个肯定句。


    宣可明惊讶地微微仰头看过去，但宣烨已经转过身去。


    此时在雨中望着宣烨背影的人不止宣可明。


    冉梁穿着灰黑色的雨衣和医院保卫一起维持着院前秩序，他看着撑伞的宣烨，张开的嘴巴又合上了。


    他们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没有说话更没有对视，可冉梁觉得宣烨怎么这么孤独和落寞。


    清瘦的背影无声地写着抗拒，抗拒着旁人的关心，戳着冉梁的心。


    *


    下午宣烨出门诊，他一贯情绪不外露。除了黎主任，没人知道他上午是去扫墓，更不知道他早早就失去了母亲。


    大部分病人都是来让他看检查结果的，都觉得这事儿简单，在诊室门口围着。宣烨尽量稳住情绪，仔细地看着各种检查单。


    “大夫啊，我赶车，能先给我看吗？”诊室的门猛地被推开，吓了宣烨一跳。


    “去分诊台排号。”宣烨皱着眉头看着门口的大汉，“来这儿的都着急。”


    “哦，什么态度。”说完，大汉撞上了门。


    约莫过了半小时，这大汉又来了。他拿出一沓检查资料，气势汹汹地拍在桌子上。


    “我外地的，来一趟不容易，多给我开点药吧。”


    宣烨没抬眼：“医院有规定，能开的药有数量限制的。”


    “你想想办法嘛，别那么死板。”


    宣烨一阵头疼，大汉也相当硬气，继续掰扯。谁想到两人说着说着，大汉情急之下竟然动了手。


    冉梁接到报警火速赶到心内科诊室，伸头一看竟然看到宣烨坐在了地上。


    “你打我？！”宣烨捂着后脑勺。


    冉梁心口一揪，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