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项链

作品:《师父牌挡箭牌

    海岛小院里,老雷悠然烹茶。


    川素商在一旁看着。


    他很喜欢看老雷倒腾壶、罐、杯、盏,娴熟又恣意出运筹帷幄的从容,实在不像海岛渔人的气质。


    老人将清亮的茶汤斟给川素商,不说话。


    川素商垂眸,轻摇浅盏,看茶汤晃出莲漪、自成一方天地:“多年交情你跟我交个底,燧煜镇的事与岛上的驻民有关么?”


    老雷没着急答,喝酒似的把冒着热气的茶一口闷了,也不知他烫不烫得慌。


    这问题上个月川素商就来问过,他没说实话。


    一而再,他知道躲不过去了:“先生为何要往是非里扎?能独善其身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这是变相的回答。


    川素商眼底蕴出丝苦涩:因果轮回中,谁能独善其身?


    “岛上的仙术高手……或许是为故人,我要见见她。”


    老雷道:“她召岛民今夜聚集,你会见到的。”


    川素商笑着起身,理好衣袍悠然往门外溜达:“我先去把被你支出去的俩小孩儿薅回来。”


    日头打斜。


    大海像镶满水晶的洒金缎子,把光反得灿烂。着了火似的波影惊吓着鱼儿,让它们不断跃出水面。


    渔民络绎在粼粼上,随意抛网就收成满满。


    “第一次见这么多人日落时捕鱼。”流星白叹道。


    “夜里可没人敢出来,”铃铛小大人似的无奈笑着,“我对爹娘没印象,爷爷说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被鬼杀死了。那些鬼只敢入夜后出来游荡,但咱们看不见。我只见过被撕碎的大鱼,剜开脊背的海龟,据说都是鬼干的……”


    他顶着天真的脸讲阴森话。


    流星白笑道:“你现在很大么?”他在铃铛的小圆脑袋上胡撸一把。


    铃铛晃脑袋,不乐意被胡撸毛,另一半注意力已经被海边的热闹吸引了——不远处,有人架着碳车在烤鱼烤虾。


    铃铛即刻开心起来,示意流星白等等,乐呵着跑过去跟对方打招呼。


    烧烤摊的中年老板带这个十二三岁、头发散乱、穿粗布薄棉袄的少年人。非常细看才隐约看出她身型玲珑,是个闺女。


    少女听铃铛说几句话,开始从大桶里捞鱼。


    她手法娴熟,收拾得也干净,将鱼用签子串好,递给老板,跑到海边洗手,才重新回到摊位旁。


    流星白缓步溜达到近前时,女孩正在用白贝壳串项链。她的手有与年纪不符的沧桑,被海水浸得多、再被海风吹,裂开许多细小的口子,隐约露着红肉。


    那该是很疼,她倒习以为常了似的。


    等鱼烤熟的功夫流星白环顾四望,宽广的沙滩上有岛民闲逛、有孩子打闹、有渔民归岸,怎么看都太过烟火寻常,寻常得让他觉得哪儿都不对劲,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他正悻悻于毫无收获,突然“哎呀”一声叹惋,紧跟着“稀里哗啦”——女孩分明已经串好的项链莫名散了,贝壳脱落大半、堆成小山,她捏着串贝壳的金线一脸惋惜。


    而下一刻,“呼”一声轻响,凌空飞来只皮球,直冲女孩侧脸。


    “小心!”流星白袍袖一甩,帮女孩挡开无妄之祸。球转而撞上装贝壳的桶,“哗啦”,桶也打翻了。


    女孩被吓一跳,下意识扭身,把散成一堆的项链护在怀里。


    皮球的主人是个半大男孩,紧追过来捡球,看一眼女孩,嘲讽道:“哎呦,又散了,这回可不是我弄的。”言罢,他扭头就走。


    “等等!”铃铛郑重喝止,“你又差点砸到朵儿姐姐,十来天几次了,你分明是故意欺负她!”


    抱球的男孩面露不屑:“‘差点’不是没砸到么?矫情。”


    “你把她的贝壳打散了!”铃铛据理力争,“那是她精心打磨,要送给衡姨的!”


    男孩盯视着小铃铛片刻:“你是她爹么?她爹都懒得管她!再说了,贝壳是他打散的,”他指流星白,“又不是我。”


    话说到这,他扫一眼只顾烤鱼的男人,阴阳怪气向朵儿道:“‘项链串好娘就回来’的苦情戏还没演够么,老天都叫你串不好,散了几回了?你娘不要你了,醒醒吧!”


    朵儿一直安静地捡贝壳,被这句话点了炮仗,蹦起来怒目瞪着男孩:“我娘是神女侍者,她做好了事情会回来找我和爹爹!”


    男孩听了笑话似的放肆大笑,口水和风把自己呛得直咳嗽:“她走多久了?侍奉神仙要守身如玉的,她生了你这野种,说不定在哪挨罚呢。看你那衰样,丧门星!你爹都懒得看你!”


    “你胡说!”朵儿紧紧握着半串白贝壳项链,眼睛冒火,一副要上前打架的模样。


    流星白性子爽快,看不惯的事能当场发作绝不多忍,他冷眼旁观,打算教训这倒霉孩子。


    可不待他出手,“老天爷”先开眼了。


    男孩手上的皮球突然无缘由地快速涨大,不等他做出反应,爆了个惊天地泣鬼神。


    大巴掌似的球皮“啪”地扇在男孩脸上。


    男孩先被吓到,呆愣片刻反应过来脸火辣辣地疼,想哭又觉得丢脸,捂着半边脸、不分青红皂白冲朵儿嚎:“弄坏了我的球你赔给我!”他暴躁地踢起大片沙子。


    然后……


    就连风也不惯着他,恰到好处胡吹一阵。沙子劈头盖脸扑向男孩——他迷眼了,终于有了掉眼泪的理由:“你……你们欺负人!”


    邪风消停了。


    川淩上仙不知何时站在上风口,负手溜达着路过流星白身边时,轻声道:“教训倒霉孩子,为师很拿手的,”他到男孩近前敛眸沉声,“你这孩子乍看真没教养。”


    男孩张嘴不待说话,上仙话茬又跟上了:“仔细一看……还不如乍看呢。你爹娘呢,我看是什么货色管生不管教。”


    仙人的脸好看,轮廓堪称秀气,只是满头白发很扎眼,略浅的瞳色被阳光粹出深邃的紫,配上漫不经心的语调,怎么看都不是好惹的。


    男孩暴怒撞头,顺嘴想说“关你屁事”,话到嘴边终归没敢,只得把跋扈咽回去,被心有不甘噎得陈脖子瞪眼。


    “好了好了,小孩子之间难免的,”烤鱼摊老板向男孩摆手,“行了,走吧。”


    然后,他把烤好的鱼交给铃铛,半句话没分给女儿,又回碳车旁了。


    流星白都看呆了。他不知这老板是冷漠还是窝囊,只得低声向朵儿道:“项链会串好的。”


    他目光顺带落在朵儿手中的金线上,察觉那上面隐隐落着炁,却无法确定那是术还是执念的残存。


    女孩抬头,纷乱的头发滑落脸庞:“我娘说用她留下的金线串好项链她就会回来。可我手太笨了,失败了好多次,但这回一定会成的!”她说着抬脸对流星白露出个明媚的笑,“大哥哥是从外面来的吗,娘亲说她的家乡在离神界最近的地方,你知道是哪里吗?”


    流星白看清女孩的面容时心下更是惊诧,这笑脸曾出现于邪祟的记忆中。


    他心思动了动,没打草惊蛇,轻轻摇头道:“我不知道。”


    朵儿笑着自说自话,全是细碎的、母女相处的乐事。


    “闭嘴!她不会回来了!”烤鱼摊老板突然爆喝。


    吼愣了近前所有人。


    朵儿讷然,嘴角抽了抽,晶亮的眼眸里掺着委屈,她低头小声嘟囔着:“她会回来的,她答应过我就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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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铃铛生气了,皱眉头从口袋里摸出东西塞在男人手里。


    该是报酬,但不是金银、流闪着似有生命的光,颜色缤纷。


    “咱们走吧!”他气哼哼的,不忘回头安慰朵儿,“姐姐别难过,衡姨很快就会回来的,明天我来找你玩!”


    离开烤鱼摊附近,海风带走了铃铛的一半小脾气,他突然反应过来川素商来了,鱼不够分,于是非常大度地把自己的那份让了:“川先生尝尝,味道不错的,不能跟好吃的过不去。”


    上仙冲小孩竖大拇哥:活得真明白。


    他终归是不好意思跟小孩抢吃的,表示自己不要。


    流星白见师父眼冒精光的模样,把自己的让出一半。


    他在魔界时全无口腹之欲,到燧煜山后渐渐好奇各类吃食的滋味。


    ……指定是被影响的,所谓近朱者变红,近吃货者变馋鬼。


    鱼还带着碳火的温,一口下去外焦里嫩,肉质紧实弹牙。没有孜然盐巴调味,更能尝出海味本身的鲜甜。


    “好吃吧?”小铃铛笑着问。


    流星白斯文,咽下东西才赞道:“活这么多年头一回吃这么好吃的鱼,肯定能记一辈子,”他舔舔嘴角,暂时不想那让人倒胃口的厨子,“岛上是以物易物吗?”


    他好奇小铃铛给对方的报酬。


    “不啊,刚才不是给钱了嘛,衡叔帐也算得细,少给半点都不行,”他随意把鱼刺吐在沙滩上,从裤袋里摸出几颗形状、大小不一的珠子,流光溢彩,“我的零花。”


    流星白看小铃铛仰着小胖脸,忍住伸手捏对方嘴巴儿的冲动。


    “刚刚朵儿说想去外面看看,你不想去吗?”他问。


    “不想,她在外面有牵挂,我又没有,”小铃铛答得肯定,“爷爷说外面有更多吃人的鬼,不分昼夜地吃人喝血,”他看着逐渐下沉的日头惆怅,“如果有谁能将长乐岛暗夜里的鬼除尽就好了,这里是天下最安宁的地方,听说从前,夜晚睡在沙滩上都是安全的……”


    外面有“吃人”的“鬼”,这话出自小孩口入大人耳,别有一番风味。


    流星白越听越纳闷,搞不懂老雷这样吓唬孙儿的深意,回头看师父,结果……


    川素商根本没在听,站在几步外专心啃鱼,簌得比猫舔的还干净。他装模作样拿帕子沾沾嘴角,高深一笑,看着大半没进海岸线的日头:“咱们回去吧。”


    海滩上,岛民们也陆续收拾回家。


    玩皮球的男孩子远远站在,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怨怼地看着川素商几人。


    他气坏了,他对朵儿有种纯粹的讨厌:整天愁眉苦脸给谁看呢?若不是她整天顶着张奔丧的脸,她爹或许能待她亲近些。


    在男孩看来,这种苦大仇深就该用另一种方式鞭醒,正如闹不吃饭的孩子欠饿、不爱睡觉的则欠罚站。像朵儿这样愁眉苦脸的,就该去吃更大的苦。说不定有一天她会顿悟;多年以后,她会感激他的。


    可今日的“日行一善”被两个陌生人打扰了。


    多管闲事的二人似乎是铃铛家的客人,男孩想看看那俩人是什么来头。


    从海边到老雷家有一条小路,男孩打定主意快速抄近路。


    他算计时间,若是顺利能赶在太阳彻底落山前回家。


    再混也是个孩子,冒险在他心底挤兑出丁点毫无意义的使命感,让他加快步速。


    小路两边的高树将所剩无几的太阳光遮得严实,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海风刮过,树叶“沙沙”,在男孩心里勾搭出“鬼”来,他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看两次突然回头,却都只见悠长弯曲的小路,和被枝丫描绘、躺在路上扭动的“妖怪”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