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自焚

作品:《师父牌挡箭牌

    橙华奶奶近些年不管事,日常是颐养天年的闲在,但这不代表老太太没有独领风骚过。


    先任魔尊在位时,魔界比如今强盛许多,那时灵魔与魃魔在橙华的铁腕怀柔下,和平相处、一致对抗仙、鬼两界;后来三界休战、先魔尊殒灭,老太太伤怀太甚撂了挑子,才有魃魔宗叛出的一系列乱子。


    可想而知,老太太的宅邸私牢不是好地方。


    牢狱分三层。


    第一层是肉刑之所,抽筋剥皮、剔骨剜眼,刑具不计其数;第二层是练煞之地,魔灵之息除了魔族依靠自身戾煞之气转换,坐享其成抢旁人的也是一条出路,但灵魔宗不提倡此法,无想城内才少有“魔炼魔”的惨事。


    至于浊弧所在的私牢底层,乍听是最温和之所,其实却是最可怕的。


    这层只有一个房间,很大、空徒四壁。囚犯会被幻术放大时间感知、剥夺听觉,然后被绑在床上躺着。


    寂寞和无止境、无希望的等待成了最残忍的折磨。


    据说这地方关人的最长纪录保持者来自鬼界,那家伙在虚幻的时间维度里躺了三十二年,被放开后,将自己的魂魄啃噬残漏,不死不活再也不能入轮回。


    而事实上,他只在这地方过了三天。


    偌大的空房间里,魔尊与橙华安坐下,身后站着三位皇子。浊弧被带到众人面前解开咒术,大梦初醒。他的时间维度中,已经六七年过去了。


    这地方向来让魔族闻风丧胆,今时亲自试过,他终于知道厉害了。


    他跪在地上缓神片刻,目光扫过众人,短促地停留在大殿下宫生幽脸上,又收回去。


    佰京理好衣裳,拿腔捏调道:“在座诸位都不是傻子,你到底受何人指使?”


    浊弧回望一眼躺过了“六七年”的硬板床,心有余悸,但他依然是道:“属下没受人指使,纯是不想让杂灵种手握皇族权柄,”说到这,他恨恨瞪着流星白,“你还回来做什么?既然没死,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逍遥自在不好么?”


    流星白淡淡看他,不回话。


    佰京是凡人官吏的心魔成型,明哲保身的算盘子在心里打得噼啪作响。


    他才不在乎到底是谁想要流星白的命,他甚至希望能稍微化解三殿下与兄长结下的梁子,他指着浊弧的鼻子:“你口称杂灵、纯灵,却不知道身为魔奴该坚守尊卑有序?谋害皇子,谁给你的胆子?”


    浊弧冷笑道:“属下替尊主当断则断,死我一个、保灵魔宗祖辈基业,是历代魔尊给我的胆子!再说了,皇子尊贵,我等战时冲锋陷阵的侍卫就该白死?我容不得他们拿命换来的太平毁于一旦!”他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太强逻辑,越说越激动,索性想到什么说什么,“杂灵种不该被重用,最好有多远滚多远,否则一旦得权,心向哪方都不好说……”


    “住口,”大皇子宫生幽喝道,“简直是欲加之罪!星儿从不发表左右政论之言,他镇压暴/乱、修补仙魔堑,有哪件事情不是为了魔界安宁?你修为不低,不该如此混沌,若说实话,我可尝试为你讨一道赦令,保全你的修为、性命。”


    浊弧注视他片刻,狂声大笑:“修为算个屁,属下悉数赠与大殿下如何?”


    后半句是真心话。


    可话音未落,“啪”一声脆响。


    他脸颊火辣辣的疼,是被宫生幽隔空狠扇一耳光:“混账!你此言何意?!”


    浊弧身子栽歪,囚服领口有个东西跳出来了。


    牢内灯光幽昏,那东西自泛光芒,众人立刻被吸引了注意。


    魔尊与宫生幽,几乎同时向二皇子看去。


    宫生衍则是脸色微变。


    二殿下宫生衍为魔低调。他似乎对权利不感兴趣,只爱关起门来研究术法、灵咒,捣鼓些异宝灵石,是个松散性子。


    而从浊弧领口跳出来的正是块灵石,是他丢失不久的心头好。


    这东西来自异界缝隙,得来不易但没大用处,只因很好看,才被他打磨圆润、拎在手边做玩物。


    前些天玩物突然丢了……


    “衍儿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身上?”魔尊定声问。


    浊弧没说话,不经意间看向宫生幽。


    他已经明白了——


    “以此为信物,我必不负你的忠心”不可信;“无人认识,你知我知”更是彻头彻尾的诓骗。


    他不过是大殿下算计中的一环。从幽巷相见,到赠灵石、诉“真心”,对方不过是利用他去招惹流星白、再把矛盾转嫁到二殿下身上。


    宫生幽在几十年前就说过,他在斗蛐蛐儿。


    眼下,浊弧变成了挑唆争端,刺向蛐蛐的针。


    浊弧想:要戳穿大殿下吗?说出全盘算计有用吗?


    没用,没有证据。


    更何况,大殿下待他救命之恩,即便言明要他豁命去还恩情,他也不会打半个磕巴。


    可宫生幽没有,他谁也不信,只信自己。


    这让浊弧更想接近对方、效忠对方、一头扎进去,义无反顾。


    浊弧太希望能将自己的魔灵之息悉数赋予宫生幽,算死后都能为他所用。


    贱骨肉……


    怎么办呢?


    他自嘲地笑了。


    佰京凛声道:“问你话呢,笑什么!”


    浊弧转向魔尊磕了三个头:“属下辜负了。”


    这三个头磕得如同他曾把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一样微妙。


    最后,他深深看了二殿下一眼,突然呼出一口黑烟,紧跟着面目狰狞、死咬牙关。


    “快!他自焚!阻止他!”佰京大喊,身子却向远处退开。


    他为人时是文官,成魔后也从不把自己与动辄就化身烧火棍子自焚的高手相提并论。


    火是从浊弧内脏烧起来的,依靠外力术法,难以阻止火势蔓延。


    他跪不住了,滚倒在地,说不出话,痛苦地扭曲成一团。


    流星白眯了眯眼,浊弧若非是深情,便是高明,又或者他二者兼顾,将矛头模棱两可地扔出去,闹得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有嫌疑。


    三殿下突然有些敬他,猝然出手——罡风如刀,横斩开浊弧的喉管,免他受罪。


    “好了。”橙华眼看浊弧挺尸不动,示意侍从将他搭下去,回手拉住流星白,露出慈蔼笑意,“手怎么这样冷?手刃仇人心里舒服了吗?再就是将身体养好,好不好?”


    她又转向儿子道:“你传魔尊谕下去,流星即便半魔半仙,也是我橙华的亲骨血,往后谁再拿他身份做文章,便是不想活了。”


    老太太多年不提要求,今日开口,魔尊立刻应了,对流星白不咸不淡道:“这点委屈不叫事,让它过去吧。”


    过去?


    过不去。


    但流星白没说话。


    橙华紧了紧握他的手掌,温声问:“嗯?好不好?”


    “好,”流星白对阿嬷笑了下,心中烦躁,半刻不想留在此处。


    “父亲,阿嬷,儿臣有一事,觉得该替三弟提一提。”宫生幽把话茬抢走了。


    魔尊不大喜欢大儿子,掀眼皮看他:“讲。”


    “当年乱事是因恶人而起,如今父亲、阿嬷英明,已经为星儿正了名,但曾经跟随星儿的三千近卫和百万炎麟军均被牵连。错事虽成定局,得知错处该拨乱反正。儿臣提议有二:一是为蒙难将士们正名;二提将浊弧尸身送去金佛殿,受《大佛顶首严楞经》压照一百零八年,以儆效尤。”


    此话出,众人皆惊。


    金佛殿是无想城一块蹊跷地,据说曾是蚩尤灭性之地,殿内一万八千尊金身佛像,被施过法咒,日夜诵经,于寻常魔族而言那地方与刑场无异。


    浊弧是凡间武将心魔修身,本就怨杀戾气极重,将他尸身送去金佛殿,怕是要让他仅存的魔性灰飞烟灭,往后再没半点化魔塑身的可能了。


    魔尊沉吟不语。


    宫生幽撩袍跪下:“恳请父亲抛开私情眷顾,给星儿和炎麟军将士们出气!”


    话说到这,他将目光转向橙华,坚定里带着点眼巴巴。


    橙华还在拉着流星白的手呢,失而复得的小孙儿如今是她的心头宝贝,她问:“你觉得出气了吗?若是还没,就依你大哥的意思,痛快了为止。”


    流星白懂她的言外之意,痛快了就不要再深挖了。


    他本也不想太早提到三千近侍和炎麟军,更不想在无关看客面前暴露自己的睚眦之心。


    复仇需得小刀剌肉,慢火生烤,一个个轮着来才好。


    而今时大皇兄的言辞,看似帮他说话,也似是引祖母试探他的心意。


    “孙儿有阿嬷撑腰已经不气了。逝者已矣,至于炎麟军……”


    炎麟军已经没有了。


    流星白提到这三个字,心脏被狠攥了一下:“只希望炎麟军尚存的兄弟们不再受我声名牵连。”


    炎麟军被屠戮是因为突然哗变,剑指尊魔殿长老府、百万大军险将魔界割据三开,但计划败露,未能成事。


    后而,军中七位将军死了四个,剩下三人因公务不在无想城,未参与乱事被两位皇子保下。


    而大军哗变的原因就是替三殿下喊冤。


    魔尊干咳一声:“星儿,你与魃魔宗被冤是事实,但炎麟军哗变也是事实,若凡事事出有因就能网开一面,岂非是鼓励诸军效仿?事情先放放,待到风声淡些再论。你且回府去安住一段时日。”


    “父亲,”二皇子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躬身行礼,笑眯眯地看流星白一眼:“抛开炎麟军,单讲三弟的血脉就容易招人口舌,如今他虽身体不好,但彻底安闲只怕很快又会有流言说他因为血脉不纯遭排挤,不若先让他暂领紫薇司,哪怕挂个名,好过惹人口舌。”


    魔界皇族自有官吏体系,紫薇司与人界中书省类似,是收拢、处理文书之所,事务繁杂,监管严密、只是不像中书省有实权,实在是又忙、又闲之所。


    宫生衍提议让流星白去那挂闲职,用意不明,但这正中流星白下怀,那地方可是暗查消息的好地方。


    话正说到这,大门口人影一晃。


    唐玄还是那副从头遮到脚的模样,行至橙华近前:“老夫人,我回来了。”


    橙华没头没尾问道:“进展如何?”


    唐玄摇头。


    “罢了,那暂且搁下,”橙华看向流星白,“当务之急,你帮我好生照顾他……”


    唐玄为来得及应声,宫长凝听不下去了,插话道:“尊母,此人来历不明,”他看母亲对这鬼祟家伙信任无比,看他越发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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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冷声道,“你到底何人?”


    “他是何人都比你这当爹的靠谱,几十年前仙魔堑之事你处置不当,惹来后面多大乱子,今时还有脸质问别人?”


    老太太掉脸,不提自己当年也曾“顾念大局”默许放弃孙儿之事。


    宫长凝向来折服于娘亲的淫威,一瘪嘴话茬没跟上。


    老太太顺势手一挥:散了吧。


    尊魔殿外长街上,流星白慢悠悠地溜达,路过紫薇司门口,一群老少爷们已经排排站好。


    他要到此挂职的事情被飞快传信至此。


    流星白瞥众人一眼,根本不想理,勉为其难地大局为重,抱拳道:“诸位不用客套,我身子不爽,咱们改日再续。”


    可那二十几位压根没有要散开的意思。


    没等流星白暴脾气醒盹,唐玄忽然揽着他肩膀往怀里带了两步。


    同时,流星白听到身后马踢飒踏、车轮滚滚,是径直朝他来了。


    马车停稳。


    宫生幽挑帘笑道:“诸位改日再与三殿下熟络,”他对流星白道,“上来,我送你回去。”


    流星白瞥唐玄一眼,跨步上车。那外观四人同乘都得叠罗汉的小破车内有乾坤,另成一世界——


    虚幻缥缈的天空带着魔界自有的瑰丽奇绝,山清水秀中落一独门小院,院中茶座随意舒适,竹摇椅上铺鹅毛软垫,围炉品茶兼可听落泉、观游鱼,衬得主人风雅不凡。


    而流星白对这里很熟悉。


    他年幼刚回魔界时,身边一个熟人都没有,掉两次眼泪又被父亲嫌弃,只有大哥用这马车带他四处游玩。他喜欢这里,在这偷偷掉眼泪,不会有人给他脸色看;更有大嫂,做好吃的人界食物哄他。


    如今物是人非,流星白心间依旧是存了片点幻念。


    下一刻幻念成真。


    他当真见大嫂的身影出现在露天灶台旁,生火忙碌片刻端上热腾腾的菜汤和几张小折饼。


    “尝尝是不是你小时候的味道。”宫生幽笑着看他。


    流星白心下动容,看向大嫂莞灼。


    可随之而来的只有惊愕——眼前的女子根本不是大嫂,更确切地说不是个生灵。


    它是个女偶,肤色青白,脸上挂着薄纱,眼睛里带出片点似曾相识的笑,但没有情感,让流星白毛骨悚然。


    流星白骤然看这一幕,面对桌上再温馨的吃食也没了胃口。


    “大皇兄……”他嗓子发干,从宫生幽待偶人的细枝末节中看出对方在拿它当夫人。正如现在,大哥的手很自然地搭在偶人腰上,将偶人揽得坐在身旁,扬手扯下偶人的面纱。


    偶人没有嘴,鼻子只有轮廓,只那双眼睛与皇子妃莞灼有七八分像。


    唐玄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地跟在流星白身边,此时忍不住多看偶人——它像极了溯炼之境中称橙华为阿嬷的女子!


    宫生幽拉起偶人的手摩挲,随意聊天:“你别怪父亲,他其实很疼你。你有半仙血脉,心里的柔情终归会多些,父亲怕你被仙魔两性闹得性子撕裂,最终苦了自己。”


    是么……?


    流星白心想:这倒是没看出来。


    他垂眼,喝了口汤。


    与记忆中皇嫂做的味道极像。


    他不想提魔尊,转话题直言问:“皇嫂呢?”


    宫生幽眸色暗淡下来:“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你出事后不久她就不见了。但当时草木皆兵了,我若赶在那档口叫破她失踪,说不定有心人会将脏水泼到她母族身上。”


    皇子妃莞灼的母族与魃魔宗关系莫逆,因为宫生幽与族长女儿联姻,才渐而中立。


    流星白忍不住再端详偶人。


    他错觉偶人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动容。


    再眨眼,便见它又木讷了。


    宫生幽“哈哈”笑了两声:“不提这伤怀事,最近你二哥或许要开窍。”


    流星白的二哥宫生衍公子翩翩,空生一副好皮囊,多年不近女色。


    起初有人猜他好余桃,可后来尊魔殿的某位长老寻机会塞男宠给他,闹得他再没给过那家伙好脸色。


    于是大伙儿便开始传他八成是不行了。


    “最近他跟个小丫头走得近,”宫生幽将“走得近”三字咬得特别,“那丫头大概刚及笄,看模样小得很,二弟也君子,虽未见得有越礼之举,但已看得出待她极上心,八成是想等她年纪再大些。”


    流星白顺着他话问:“谁家姑娘这么得二皇兄心意?”


    宫生幽笑着摇头:“我问过,他不肯说人家的来历,只夸姑娘秀外慧中,是可造之材,但‘可造之材’哪里是用来形容红颜的,这么一想,他还是不开窍。”


    流星白也跟着低头莞尔,突然“轰”一声震响。


    响动来自车外。


    拉车的魔驹被惊得扬蹄,牵扯异空间猛震,地动山摇的。


    流星白正端着汤碗,眼看热汤泼满手,唐玄突然握了过来。


    腾着热气的汤将他手套洒透了。


    他很是无所谓,温声问:“烫到没有?”掌心微收,磨着流星白的指骨。


    流星白抽回手,抬眼看他,对上他一双笑眼心里冒出种说不出的别扭——他透过唐玄的眼睛看见了川素商,但他不愿意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