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在吕晖城中心的饭馆里坐下，面对面的父母二人已经劳燕分飞。哪吒紧紧挨着几日不见的爸爸，肿着一张泪水未干的脸忧心忡忡地看着妈妈。


    殷莳在工作室正跟许垚商量明天的题目，刷一眼群消息就赶紧骑了小电驴跑了过来。


    此刻看着眼前的此番光景：委屈巴巴的女儿和神色阴晴不定的前夫……也是在桌下不安地搓了搓手。


    “吕晖，帮忙看着点些好吃的哈。”她扬声朝站在不远处服务台里官网的吕晖喊道。


    吕晖比了个OK，又朝她揶揄地笑笑。


    修罗场。


    殷莳装作没看见他的笑，转脸对着李靖客气寒暄：“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打声招呼，我好去接你。”


    李靖说：“你走的时候也没跟我提前打招呼啊。”


    啊这，怎么摁着人脖子聊天呢？


    殷莳环顾四周，摆出东道主的大气，“这家店开好几年了，口味评价挺好的。”


    “看出来了，你在这过得很潇洒。”李靖不冷不热。


    “这都能看出来？”殷莳赔笑。


    哪吒适时插嘴向爸爸汇报，“妈妈现在在垚垚阿姨的直播间工作。”


    “……”李靖说不意外是假的，盯着前妻，“你当主播了？”


    虽然殷莳在前夫上下打量且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冒犯，很想怼一句“怎么，我这模样干不了主播吗”，但还是本着人家大老远跑过来要和气的心情，笑着说道：“没有啦，是给许垚当助理，写写文案什么的。”


    “你们住哪？”


    “住在老房子里。”殷莳怕他嫌弃自己亏待女儿，“老沈他们一直有去定期打扫，年初还翻新装修了下，直接住也没什么问题。”


    年初……李靖不由得想，原来年初就做了离开的决定了。


    吕晖点的菜开始陆陆续续上桌了，都是招牌。殷莳周全地招呼前夫和女儿快吃，帮他们分碗筷。


    李靖大手一抬挡住了，“我自己来。”


    殷莳讪讪地收回手，“额，等等吃完饭可以带你去看下哪吒现在的学校。挺大的，教学质量也挺好。而且你知道吗？那间是我的小学跟其他一所合并新建的。哈哈，我跟我女儿也是缘分不浅。”


    李靖不冷不热地看着她，“不急，明天再去看。”


    “啊，你今晚不走吗？”殷莳也顾不上失礼。


    “太晚了，学校黑灯瞎火看什么？我明天送宝宝去上学时再好好看。”李靖边给女儿盛饭边说。


    哪吒一听爸爸今晚不走，开心得只差跳起来。


    殷莳就愁了，“那我给你订酒店吧，新一点好一点的酒店要拐到开发区去了。”


    说着就掏出手机打开app搜了起来。


    “爸爸不能跟我们一起住吗？”哪吒期期艾艾地问。


    殷莳倒吸一口气看着女儿，他们离婚之前已经跟她科普过离婚的含义，她也早就习惯爸爸妈妈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同一间屋子过夜了。但此刻殷莳看着她童真满满的眼神，费力解释，“家里太小了，怕爸爸不习惯。”


    “我可以。”李靖那厮居然毫不犹豫地打她的脸，“我小时候夏令营住过山区，条件更差。”


    “……”殷莳恨恨地想，倒是也没有那么差。


    一顿饭因为李靖开口说要留宿而变得索然无味，对比之下，李靖和哪吒父女俩后半程倒是一直沉浸在团聚的欢乐气氛中。


    特别是哪吒，最近几天好像瘦了，饭也吃得不多。今晚居然在李靖左一口宝宝又一口乖哪吒中迷失了方向，光是白米饭就吃了小两碗。


    沈佳卉在群里看热闹不嫌事大，偏偏今晚她老爹约了她跟领导一起吃饭，只恨不能亲临现场贴脸看殷莳笑话。


    转而要求吕晖现场直播。


    听到殷莳在群里说前夫今晚要住在自己家的时候，沈佳卉接连发了几个震惊的表情。


    “什么？你俩要睡？”


    “你有病吧。”抢先一步说这话的却是吕晖。


    沈佳卉：你急啥？


    许垚：那你要来我家住吗？@阿莳


    殷莳：不了，我跟哪吒睡一屋就好了。就一晚，多大点事。


    是没多大点事。


    吃完饭，李靖的车就停在吕晖店门口了，他亲昵地牵着哪吒说要散步回家。


    殷莳没办法，行吧，步行也就十来分钟。只是她明天还要上班离不开小电驴，必须得骑回家。


    于是两人一驴，在江城夜晚还算热闹的街头慢慢溜达着。


    殷莳边缓慢地开着电驴，边热情地给A城来的客人介绍沿途的景点。


    这里是地标建筑呢，市中心，现在没落了，以前可是最高的楼。


    这里有个名人故居，每天都有一波一波的游客来参观，但是老人家比较多就是了。


    这家店开三十几年了。


    这里以前一口井，我小时候有人跳进去死了，后来就给封了。


    越扯越多。李靖见她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转头轻声问哪吒：“你妈妈是不是考了导游证。”


    哪吒人小鬼大，“你不懂吗？人总是最爱自己的故乡。”


    一句话，醍醐灌顶，点醒了李靖茫然的心。


    他看着前面兴奋得连头盔都没戴的殷莳，脸上被街市的灯映照得闪闪发光，熟悉又陌生。明明自己赶过来了，来到她的江城，她的身边，却感觉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到了住处楼下，殷莳在黑暗中停好了车，有点抱歉地给前夫打预防针：“小区太旧了，路灯坏得差不多了也没人修。”


    “没事。”李靖说道。


    但刚开始爬楼梯的时候，他还是在漆黑的楼道里被自己绊了下，差点摔个狗吃屎。


    殷莳忍着没笑出声，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又忍不住洋洋得意地转身自夸，“我对这些楼梯可熟了，闭着眼都能走回家。啊呀！”


    说话间她就踩了空，真是人设立了没三秒。她一头往后仰去，预感自己要摔个大的了……


    身后的人紧紧地托住了她。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回身抓住身后人的手臂，手下一片紧实的肌肉，另一只手自然地攀上了他的胸膛。


    “妈妈，你没事吧！”明暗不定中哪吒关切的惊呼拉回了她的思绪，一时热意上涌，尴尬地对李靖道了声谢谢。


    意料之中得到了对方一句轻哼。


    殷莳从没觉得自己住的楼层像今晚这么高过，终于到了家，好在门口的感应灯是新换的，在身后两位的注视下顺利开了门。


    黑暗中一只猫咪蹭了过来，在她腿边绕来绕去。


    殷莳开了灯，亲昵地蹲下身挠了挠大脑袋，它心满意足地就地睡下。


    “爸爸，这是我们从A城带回来的猫，它叫……”哪吒迟疑了下，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我知道，我见过它，好像更胖了。”


    猫咪李靖原地打滚，你礼貌吗，第一次上门的客人。


    “宝宝，鞋柜里给爸爸拿双拖鞋。”


    李靖看着女儿热情拿来的男士拖鞋，眉头一拧，问：“这是新的吗？”


    殷莳气笑了，“不然呢，上周刚买的！今天第一次拿出来！”


    李靖这才慢吞吞换好鞋，站起来，环视整间屋子。


    看出来是新装修的，家具少了些，但都是新款式，是阿莳喜欢的北欧风。


    就是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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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掌大点的客厅，他往灯下一站，殷莳就显得局促起来。


    她指指左手边的房间：“你今天睡主卧吧，我跟哪吒挤一挤。”


    “没事，你跟宝宝睡主卧，我睡她房间。”


    “哪吒的床太小了，我怕你太挤。”


    “我要跟爸爸睡。”两人正谦让着，哪吒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你都多大了。”殷莳忍不住吐槽女儿，“爸爸是男的。”


    “有什么关系，我太想爸爸了，就一晚。”哪吒半真半假装起可怜。


    殷莳懒得理她，“那你问问爸爸，他愿意吗？”


    “可以啊。”没想到李靖也是一口答应。


    殷莳乐得自己睡一间，想说你夜里就知道你女儿睡相有多差，只差没梦游了。


    一看时间睡觉还嫌早，哪吒亲亲热热地拉着爸爸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搞笑综艺。


    父女俩笑得前仰八叉，猫咪也跳上沙发，挨着哪吒蜷成一团。


    殷莳忙着洗水果切果盘，还给李靖冲了杯手冲咖啡。


    一起生活了快十年，殷莳深知他的恶习，早晚一杯热咖啡，中午一杯冰美式。


    别人喝咖啡提神，他喝咖啡助眠。


    李靖正跟女儿笑着，看到面前殷莳端来的热气腾腾的咖啡，发现杯子都还是她在A城最喜欢用的那一个，倒是长情。


    “谢谢。”他看了她一眼。


    殷莳马上做乖巧贤惠状，“不客气，礼尚往来嘛。”


    哪吒看着桌上的果盘，也有模有样客气起来，“谢谢妈妈，妈妈辛苦了！”又招呼殷莳一起坐下来看节目，有明星某某某，可搞笑了。


    客厅小沙发自然也小，父女俩加一只猫挨着一坐就没啥位置了。


    殷莳拖了张小椅子坐在一边，也看起了节目。


    果然好笑，一群明星不知道是真性情演出还是提前写好了脚本，荒诞离奇，综艺效果十足。


    所以李靖在旁边冷不丁地说了句“阿莳，我给你们买套房吧”的时候，殷莳转头看向他，脸上的笑意都还来不及全部收回。


    “为什么？我不要，这里很好。”


    拒绝三连。


    殷莳离婚时算是净身出户，这也是她无论何时都自认为可以挺着腰杆跟李家人讲话的底气。


    李靖不是没有提出过补偿或者赡养费。


    殷莳统统拒绝得一干二净。


    她说哪吒十八岁之前只要平安顺利长大应该花不了什么钱，现在看来李靖之前担心的教育支出也是花费不会太大了。


    离婚是殷莳提出来的，但是对外，主要是对李靖父母，他给出的理由是自己的过错。于是顺理成章被理解成他外面有人了。


    补偿费或者赡养费，在任何一桩破碎的婚姻中都是合理的。更何况李家和他李靖本身为人处世，向来体面。


    但殷莳就是不要。


    之前不要，现在不要，之后也不会要。


    但哪吒不一样，她虽然没有姓李，但永远是李靖血缘上的女儿，该有的该享受到的权益等到她成年那天，随便你当爹的怎么给。


    殷莳说，只要哪吒愿意要，我不会干涉。


    李靖此番又被拒绝，沉默着低头又不说话。场面快速地冷下来。


    哪吒不知道电光火石间发生了什么，安慰爸爸说，“没关系的，房子我长大可以自己赚钱买呀。”


    殷莳看着女儿认真的小脸，心想自己是不是替女儿拒绝得太彻底了，毕竟这孩子这么懂事。万一以后李靖又娶又生……哪吒不就注定被辜负了？


    于是一场本来还算愉快的综艺之夜，在李靖站起身来冷冷一句“洗洗睡吧”中，不欢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