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辞离开后，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寒褚黎故意在房间里磨蹭了一会儿，才下了楼。


    好像要刻意证明他是在沈墨辞离开后，才换了衣服似的。


    寒褚黎坐下后，先是看到满桌的酒壶，以及醉醺醺的鹤伴仙。又忽然对上沈墨辞似笑非笑的目光，似乎一眼看透了他那点小心思，眼里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寒褚黎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梗着脖子道：“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小殿下这身衣服换得真费劲，可是身体变小了不方便？”


    “管你什么事！又不要你换！”


    对两人关系高度敏感的商临：“？”


    寒褚黎面色一窒，恍然发觉自己又嘴快说错了话。


    后悔不迭之际，商临轻咳一声，说：“殿下，鹤老掌门喝醉了。这该……怎么办？”


    寒褚黎视线随着他的话，落到鹤伴仙身上，见他双颊酡红，人已半睡了过去。无奈道：“我不过换了身衣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就喝了这么多酒？你们怎么不劝着些？”


    商临连忙解释：“殿下，非是我们不劝。方才属下从外头回来时，鹤老掌门已经喝上了，但神智瞧着尚且清明，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便醉得不省人事——”


    “嗝——”


    他话音未落，鹤伴仙竟抬起了身，对着桌上打了个长长的酒嗝。


    寒褚黎额角微抽，只听鹤伴仙拖着长音，含含糊糊说：“老夫没醉——且精神着呢！”


    鹤伴仙努力睁了睁臃肿浑浊的双眼，却因眼皮太过沉重，再怎么睁也无济于事。


    寒褚黎揉揉抽痛的额角，说：“鹤老掌门，您喝点醒酒汤吧？您这样我们也没办法说正事。”


    鹤伴仙闭着眼睛说：“不喝！老夫没、没醉，喝什么醒酒汤？”


    “颜茗，”寒褚黎看向坐在桌旁看热闹的小姑娘，“麻烦叫厨房煮一碗醒酒汤过来。”


    “好哦。”颜茗眨了下眼，起身去了厨房。


    “鹤掌门，”寒褚黎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问，“您叫我来，是想跟我说什么？”


    “唔……”鹤伴仙顿了顿，似乎在努力思索，视线转到寒褚黎时明显停顿了下，但并未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


    沉思片刻后，鹤伴仙恍然：“哦！昨日有些事尚未明了……老夫、唤你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何家人的遗物？”


    受酒精影响，他讲话不太利索，前言不搭后语，寒褚黎没太听懂。


    “遗物？您要这个作甚？”


    鹤伴仙含混不清说：“带你入死者生前、回忆……看看他们是咋死的。”


    寒褚黎讶异扬眉，没想到鹤伴仙的异能还能这么用。


    “厉害吧！”鹤伴仙洋洋得意抬起下巴，但许是嫌脑袋沉，又很快将头低了下来。


    “老夫能知道所有死者的过往，只要有一件他们生前用过的东西作为介质！”


    “厉害……”寒褚黎低声喃喃，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只是您既然早就能知道何氏一家是不是被你徒弟害死的，为何不早些弄明白真相？非要……等我们来？”


    鹤伴仙像被问住，又像忽然犯起了糊涂，垂着眼陷入短暂沉默。


    颜茗端着飘着热气的醒酒汤过来，递给鹤伴仙：“您快趁热把汤喝了解解酒吧！不然一会儿准头痛！”


    鹤伴仙眼皮撩开一条缝：“唔……小姑娘递来的醒酒汤，老夫当然得喝。”


    寒褚黎：“……”


    当真是人老心不老，一把年纪了竟还是个色胚！


    鹤伴仙一口气把醒酒汤喝完，长叹一口气，瘫在椅子上，回答寒褚黎刚才的问题：“一来，老夫没有他们的遗物。老夫曾去他们在扶风镇上的宅子里寻过，里面一切物件皆荡然无存，只留下个空壳子。想来应该是县衙的人替死者收拾了遗物罢。”


    “二来，老夫年纪大了，身板经不住折腾，入不得回忆，只能靠你们年轻人来。”


    闻言，沈墨辞目光淡淡落在寒褚黎脸上。鹤伴仙这话说得很清楚，要想入回忆就得受罪，他已经提醒过小殿下，就看他会如何抉择。


    寒褚黎思忖片刻，说：“我这儿倒有一份何幼佟当年中举子的考卷。不知这东西能不能用？”


    他既准备拿出遗物，便是要入回忆的意思。鹤伴仙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当然可以。小公子请将卷子交给老夫。”


    卷子是临行前成华帝差人交给他的，说这是朝廷能找到的何家人留下的唯一线索，让他带着说不定有用武之地。


    寒褚黎当时觉得一份破卷子能有什么用，没把成华帝的话放在心上，随手塞进了包袱里。


    叫商临上楼取卷子，寒褚黎看向鹤伴仙问：“入死者回忆，与入活人回忆，可有什么不同？”


    “自然有。”鹤伴仙按了按眼角，将身子坐正了些。


    许是醒酒汤起了作用，他神色逐渐清明了些，舌头也利索了很多：“你们看到的活人回忆，其实是老夫脑海中的画面，是老夫用异能将画面灌入到你们脑海中。而窥探死人的回忆则是与他们残留在世间的灵魂交流。所以才需要他们的遗物。那些他们生前触碰过的物品，或多或少都会带着他们留恋于世、尚未消散的残魂。”


    “与死者的灵魂交流……”寒褚黎仔细琢磨鹤伴仙的话，“也就是说，进入回忆后，里面的人能看到我，我也可以与他们说话吗？”


    “小公子聪慧，一点就通。”鹤伴仙道。


    寒褚黎再次为鹤伴仙异能之神奇感到惊讶。昨日他与沈墨辞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进入了何幼仪的记忆。如今要进入死者的记忆，竟可以与那些已故之人，产生真实的互动。


    寒褚黎忽然想到，若他也有师父的遗物，能不能央求鹤伴仙，让他去回忆里，再跟师父他老人家说说话呢？


    他真的很想念师父他老人家啊！


    许是看出寒褚黎的想法，鹤伴仙哼了声，说：“斯人已逝，小公子还是莫要妄图扰人清静。且入死者回忆并非像入活人回忆那般简单，小公子切记老夫以下所言：一，万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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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回忆中人意识到此非现实世界。二，绝不可改变原本事态之发展。若违背任意一条，小公子将永远被困于回忆中，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鹤伴仙难得语气严肃，寒褚黎郑重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鹤伴仙微微颔首。商临捧着卷子过来，刚将卷子递给鹤伴仙，沉默许久的沈墨辞忽然开口：


    “本座也去。”


    寒褚黎眉间蹙起：“你添什么乱？”


    沈墨辞勾唇：“这般有趣的异能，岂能只便宜了小殿下？本座也想一试。”


    寒褚黎眉毛一竖：“你当我是去玩吗？”


    沈墨辞：“小殿下进入回忆后，打算如何做？”


    寒褚黎：“这还用问？接近何氏一家，想办法留在他们身边暗中观察，把害死每个人的凶手都揪出来！”


    沈墨辞视线下垂，落到寒褚黎稚嫩的脸上，嘴角轻挑，满眼嘲弄：“小殿下当真是太过自信，竟这般大言不惭。且不说你现在变成了稚童行动不便，独自行动极易打草惊蛇。就算你能靠近何家人，又能以什么身份取得他们信任呢？”


    寒褚黎噎住，他确实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看向沈墨辞，不情不愿张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沈墨辞淡淡一笑，抛出带着诱惑的鱼钩：“你让本座同你一起去，本座就告诉你。”


    寒褚黎抿了下唇，迟迟不愿上钩。


    非是他不愿带沈墨辞一起，而是沈墨辞这个病秧子，入个活人记忆都难受得头痛欲裂，入死人的回忆还不得要他半条命？


    寒褚黎抬头，对上沈墨辞似笑非笑的眼眸，思绪一顿。


    不对！


    他管沈墨辞死活作甚？


    他想去就去好了，难道他还怕沈墨辞死吗？


    寒褚黎一双明艳的凤眸微微上扬，看着沈墨辞说：“去了可别给我添麻烦！”


    沈墨辞一哂，这便是同意了。


    商临见寒褚黎对沈墨辞都能松口，忙说：“殿下，也带上属下吧！”


    照鹤老掌门的说法，入死人回忆应当是个极其凶险的差事，他可不放心让殿下与沈墨辞同行。


    有他跟着，若出了什么意外，彼此还能有个照应。


    “唔……”寒褚黎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殿下……”


    寒褚黎道：“正如沈墨辞所说，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只我们两人去便好，人多反而容易暴露。”


    “可是……”


    商临不太能接受这番说辞。他做事向来小心，又不是粗手笨脚的阿乙，怎可能增加暴露的风险？


    面对商临的质疑，寒褚黎不方便讲明，只能悄悄给了他个眼神。


    非是他不想带商临一起去，而是得留人在外面看着鹤伴仙。


    此去风险太大，若鹤伴仙在异能上动什么手脚，也可能将他和沈墨辞永远困在记忆中，再也无法出来。


    所以，他要让自己信任的人，在外面盯着鹤伴仙的一举一动，绝不能让他出半点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