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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穿越当县令》 第91章
十一月初二, 纪楚从曲夏州州城前往西北常备军驻扎地。
携带着六千枚手榴弹,以及二十杆火铳,两门火炮。
就算用了最先进的链条车, 路上走得也很艰难。
主要这些东西,既要防潮, 也要防震, 以免出现意外。
所以这次出发,纪楚既带了李师爷, 还带了穿云道长,以及两位造手榴弹的夫子。
不过让道长换上普通衣物, 毕竟去的是军营,难免有什么岔子。
夫子们则有点兴奋,他们想知道军中手榴弹的想法,看看有没有改进的可能。
十一月份的西北,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要不是州城衙门差役都有全套的棉衣穿, 今年的运输只会更艰难。
只是更艰难, 不能不做。
毕竟这是军用物资, 跟其他东西不一样。
不过前去运送物资的差役们,难免有话要说, 这么冷的天气, 谁想出来做事啊。
纪楚知道他们的抱怨, 但事情不能不做, 让手下把后勤做好, 确保每日都有热汤饭。
加上纪楚与众人同吃同住,差役们的怨气也少了很多。
等路上熟悉起来,难免会问到心中疑虑。
“纪大人, 如今边关虽有骚乱,但也是小乱子,没必要如此紧张吧?”
说话的人在州衙门时间不短,他都这样说,其他人更是如此了。
衙门差役都这样,何况下面百姓,以及外地的客商。
这就是把战事瞒下来的坏处。
或者说,承平日久的坏处。
平临国很久没有经历过战事,去年岳将军不过透露一点,就闹得人心惶惶,有些地方匪贼竟然趁机闹事。
今年为了不扰民,多半小战事都被瞒下来,只有零零散散的消息传出来。
可这样一来,很多人并不在意。
承平日久,武备松弛,便会有战乱发生,史书上记载良多,但后人哀之而不鉴,也不是什么偶然。
对于官员们来讲,边关战事这种事,不管说与不说,都有弊端。
纪楚听着差役疑惑,解释道:“并非小乱子。”
纪楚突然意识到,只有他们在紧张军备,远远不行。
可如何对百姓们说,是个极大的问题。
说得轻了,大家不重视。
说得重了,则会影响日常生活,还会让歹人有机可乘。
既要引起大家的重视,又不能让百姓们觉得恐慌,必须要把握好中间度才行。
差役们面面相觑,不是小乱子?
怎么之前没听说?
果然,众人难免心慌:“那我们去这一趟,不会有危险吧?”
李师爷笑着道:“怎么会,也不看看,咱们运的是什么物件。”
对哦,运的是火器!
有这些东西傍身,肯定没问题的!
众人重拾信心,纪楚看着大家表情,显然有了主意,他看向李师爷道:“你出了个好主意。”
好主意?!
他?
他说什么了?!
李师爷跟在纪楚左右也六七年了,见过的听过的远比一般人要多。
尤其经历过京城的事情之后,更加与其他人不同。
方才那些话,也不过是顺势说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啊。
纪楚解释道:“要让大家知道外面不太平,还要让大家知道咱们有武器。”
两者都要说出去。
一味隐瞒,确实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应该适当透露些。
有了这个想法,纪楚对这次边关之行更加上心。
这期间还途经了安丘县,在安丘县好好休息半日后,众人继续启程。
这次就没有休息的地方了,一路直接到西北常备军的驻扎地。
黄百户带着人早早迎接,看到纪楚的第一眼,便立刻行礼。
一行人没有多说,直接往驻扎地走。
说是驻扎地,但像是一座边城。
连带军属加一起,差不多七万多人,所以整体看来规模不算小。
周围都是常备军自己种的地,半耕半军,也是边军常态。
不过今年种植面积直接减半,都是因为战事逐渐增多,大家更多精力都要用于迎敌。
纪楚走进边城,下意识看了看周围的城墙。
虽然能看出来,这里已经在尽力维护,但还是难掩经费不足的破旧。
再看将士们手中的武器,基本是同样的情况。
知道各地军备情况不好,跟看到这些问题,还是两种感觉。
走进这里面,气氛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人人似乎都绷紧精神。
“走,南边城墙还需要巡视。”
“缺口堵住了吗。”
“堵住了,但对方又连夜给弄开。”
“连着几天,到底让不让人休息。”
“没听岳将军说吗,这就故意的,在比谁的耐力更强。”
听着来往兵将讨论,纪楚下意识看过去,对方自然也看到他们了,问黄百户道:“这是?”
纪楚拱手,黄百户语气里都带着兴奋:“纪通判,纪大人。”
只说了名字,对方脸上立刻出现狂喜。
纪大人!
终于见到本人了!
“见过纪大人。”
“纪大人怎么来了!”
这俩兵将嗓门都大,听他们这么一喊,周围人都看过来。
“纪大人?哪个纪大人。”
“纪通判啊。”
“是他?!我们快去看看。”
也就是岳将军带的兵将训练有素,否则肯定会把纪楚团团围住,不让他脱身的。
谁让纪楚的名字,在军营当中就是通行证。
之前说,平临国各地兵将都对他有好感,可不是一句虚言。
尤其是西北常备军,以及广宁卫。
别的不提了,就说一句棉花,便能让所有兵将们心悦诚服。
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巡逻,如今靠的就是全套的棉衣,否则人早就冻坏了。
自从全军用上棉衣之后,冬日里的伤亡明显减少,这都是因为纪大人当年送来的棉籽。
要知道,那会整个曲夏州都缺棉籽,还独独留了一部分送给他们。
这也让西北常备军的五万士兵,是整个平临国最先穿上棉衣的一群人,这让他们无比自豪。
纪楚这个名字,也记在大家心里。
其实不止棉衣的事,之前各地训练乡兵,请他们军中将士帮忙训练的时候,他在的安丘沾桥两地,给士兵们极大的尊重。
一日三餐都是最好的,让那些士兵们至今难忘。
到目前为止,已经很久没吃过那么丰盛的食物了。
听到这,纪楚看向黄百户。
西北常备军,已经艰难至此了吗。
黄百户目光躲闪,不敢看纪楚,只对大家道:“大家该忙就去忙,我还要带纪大人去见岳将军呢!”
众人听此,立刻让开,不能耽误正事!
不过纪大人过来,所为何事?
方才只顾着说话,竟然忘记问了。
而火器的事,在军中并非秘密,直接道:“应该是送火器来了?”
火器?!
当真?!
对了,那火器,真像传闻中那样厉害吗。
但不管怎么样,有纪大人在,他们就能安心!
说起来,纪大人特别能赚钱,要是能改善一下他们常备军的武器装备就好。
这里指的武器装备,自然是冷兵器跟铠甲。
他们缝缝补补用了那么多年,实在是不行了。
不过大家又摇摇头,不要想太多,这么多年朝廷拨款就那么一点,想要换装备,实在太难了。
纪楚却看看他们,又看向黄百户,心里已经有猜想。
等他再往前走,便听到管仓库的士兵道:“前段时间发的兵器,怎么又坏了。”
“没办法,这兵器实在不堪用,你们再修修,给我们领一批新的吧。”
“说了多少次,真的没新的,你们用的时候要爱惜啊。”
两方都嘟嘟囔囔的,可也没什么办法,兵器短缺的问题一直存在。
以前小规模摩擦没那么严重,所以问题也不明显,现在却不一样,关外频频侵扰,武器不足的问题立刻暴露出来。
纪楚听到这,心里已经有数了。
而邓成已经小跑着过来,兴奋道:“敬安!你终于来了!”
“快!让我看看火器!”
邓成跟纪楚关系一向很好,根本不说那些虚的,直接要去看车里的物件,还啧啧道:“链条车,好东西。”
“军中正需要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连车带火器,他们都要了!
纪楚扯了个笑,眼中尽是了然。
好啊!
你们在这设连环计呢。
邓成就当没看到,搂着纪楚肩膀道:“让我看看,这火器到底是什么样的。”
邓成还跟李师爷打了个招呼,让人把火器箱子打开。
穿云道长把备好试用的火器都小心翼翼拿出来。
邓成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只听说曹千户他们说过,这东西威力极大,方圆十五尺内,都能造成伤亡。
就这东西?
这么小的?
“走,带着东西去见岳将军,他正在营房里等着呢。”
这里到底是固定的驻扎地,正常的营房还是有的。
甚至还能看出来当年的辉煌,当年也是正儿八经建设的。
但还是老问题,时间太长,一直缝缝补补的,能看出斑驳的痕迹。
岳将军穿着常服,头发花白,但一身戎马之气让人侧目。
今年已经六十的岳将军,比之一般人,身体自然健壮不少,可他年轻的时候受过伤,时常旧病复发,如今已经不怎么骑马。
不过身为大将,更多时候,就是在营房里运筹帷幄。
西北常备军能坚持这样久,没有岳将军的智慧,是绝对不可能的。
纪楚跟岳将军神交已久,在纪楚还是县令之时,两人就通过信件。
常备军这边,甚至还问安丘县要过补给物资,不过当时的安丘县并无多余银钱粮食,也就作罢。
如今真正见面,纪楚已经从县令成为通判,岳将军颇为感慨。
所以两人见面都无生疏感,很快就聊到一起。
岳将军感慨道:“多亏纪大人,否则常备军这边更难支撑。”
说的还是棉花,又道:“如今又主导火器重启,实在是我们常备军的大恩人。”
“岳将军劳苦功高,若这样说,下官无地自容。”纪楚连忙推辞。
等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笑意。
岳将军摸着花白的胡子笑:“那就不说了,纪大人先休息,等休息过后,咱们再去试火器。”
别人急着实验火器厉害不厉害。
但岳将军却看出众人赶路疲惫,让大家先歇息再说。
至于火器,他太清楚其威力了。
纪楚并不推辞,身边一行人冒着风雪赶路,确实应该休息的。
火器实验,并不急着一时半刻。
只是手下前去休息,他却并未离开,而是跟邓成一起在营地里四处看看。
邓成摸了摸脑袋,他也是个聪明的,直接道:“敬安,你看出来了?”
“肯定看出来了。”纪楚好笑道,“从黄百户接到我,再到现在,你们不都在表达一个字吗。”
穷!
我们很穷!
西北常备军真穷啊!
无论是进驻扎地的城门,还是附近的城墙。
以及将士们的铠甲武器,再加上库房兵将们的对话。
还有岳将军所在的营房。
都透漏同一个字。
穷!
纪楚无奈道:“我们从安丘县的方向过来,看到的城墙自然没那么牢固,但面对敌人那一面就不一样吧。”
一个房间两个门,前面御敌,后面是自家后院。
先修哪个门,还用得着说?
岳将军让人特意带着他走后院最破的门,还安排士兵们的对话。
甚至故意让周围人知道,纪大人来了,成功表达感激之情。
又是感激,又是真挚感谢。
还说起士兵们在安丘沾桥吃得好汤饭。
种种下来,就两个字。
打钱。
纪楚只知道现代军队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特意把最老旧的武器拉出来“充场面”,满脸写着打钱。
没想到,自己现在是被要钱的那一方啊。
邓成听此也不装了。
反正这会就他们两个,直接正色道:“虽然是故意表露,却也不是假的。”
在西北常备军知道纪楚要亲自运送物资时,便有了这个想法。
尤其是岳将军,立刻知道,这是个好时机。
纪楚为人不必再说,而且他还极为聪明,更知道利弊。
别的官员或许说不通,但他绝对可以。
常备军不缺人,不缺将领。
就是缺各种物资。
这要从常备军的拨款说起。
几十年的和平,自然带来军费削减,甚至已经成为常态。
按理常备军物资有两个来源。
一个是自己开荒种田,维持基本的需要。
然后是朝廷拨款,维持军需装备。
最后地方上支持,能相对改善士兵生活,以及修缮营地等等。
刚定下这规矩的时候,常备军过得自然还不错。
但时间越久,情况就越不对。
本地开荒种田,本来只是维持生计,可渐渐却成为收入来源的大头。
至于朝廷的拨款,以及地方支持,渐渐削减到近乎为零。
尤其是地方支持,基本上已经没有了。
这没有朝廷默许,必然是不行的。
也有人说,这都是当初定好的,为何不好?
自然因为,没有战事。
没有战事,还拨那么多钱粮,很容易让地方上拥兵自重。
所以不能让常备军饿死,同时也不能太富裕。
这是帝王的权衡之术,一直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即可。
这在平常肯定没问题。
关键在于,如今饿得太狠了,时间太长了,颇有些马放南山的意味。
毕竟边关只要不出大乱子,也影响不了几千里的人。
邓成道:“朝中向来哪有火救哪里,也不是一两年了,毕竟火不烧到自己跟前,谁也不会着急。”
“那边关如今的骚乱,朝廷那边怎么说。”纪楚问道。
邓成回:“想给,但没钱。”
说是国库空虚,需要用钱的地方极多。
物资倒是想拨过来一批。
可前段时间查各地军备库房,那不是有人火烧仓库,自然没什么东西。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朝廷既没钱,也没东西。
唯一给的,便是火器重启,以及允许曲夏州造火器,填补给西北常备军用。
纪楚听着前因后果,只得无奈摇头。
两人默契不再提这些,邓成只带着纪楚查看营地。
总之就是。
这里需要修缮,那里缺了什么。
武器盔甲,防御的,进攻的,吃喝拉撒的,全都需要。
打仗,打的既是将士们的勇猛,同样也是后勤。
后勤有保障,才能激发将士们最大的战斗力。
想象一下,双方打架的时候,实力差不多,一方有奶妈在后面加血,另一方是菜刀队。
那谁会赢不言而喻。
转了一圈下来,邓成颇有些不好意思。
想法都被纪楚看出来了,还是按照流程走下去,肯定不会不好意思啊。
但想想常备军的情况,邓成硬着头皮道:“常备军就是这个情况。”
眼看战事在即,真的需要物资补充。
朝廷那边他们在争取,地方上同样也要争取啊。
纪楚好不容易来一趟,一定要有所收获才行啊。
纪楚来的时候,就是为了送火器。
等进到营地之后,发现情况不太对,这会又听邓成“坦白”,只能道:“军中无小事,我也没办法答应下来。”
因为常备军缺的不是一两样东西。
兵器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还有士兵们的生活物资。
五万人的吃喝拉撒,哪一样不要紧?
就说生活物资能保证,那防御工事的修缮呢?城墙以及战壕的加固呢。
这里面随便拎出来一条,都够很多人头疼的。
邓成还安慰:“放心,冷兵器那方面,朝廷已经在想办法了,年后就能运过来一批。”
“主要是后勤物资。”
邓成目光灼灼,就差直接说,真的,靠你们曲夏州了!或者说靠你了!
纪楚当下属的时候,就喜欢在上司那薅羊毛,这会被薅的时候,怎么有点怪啊。
但同时,他也知道,邓成跟岳将军说的都是实情。
方才他在营地里走动的时候,确实发现兵将们的盔甲磨损严重。
以及士兵们的伙食非常一般,能饱腹,但说吃好,那绝对不存在的。
也是,当初规定朝廷,地方,军中,三方齐齐供养军队。
如今前面两个基本断供,只剩最后一方勉力支撑,日子过得自然艰辛。
晚上吃饭,岳将军特意从自己伙食里分出羊肉出来。
但普通士兵的饭菜,依旧是杂面馒头,以及熬的大锅菜,因为用的是素油,所以吃起来并不香。
邓成道:“好在咱们曲夏州素油便宜,每日还能吃个烙饼,比之前还好点。”
纪楚看了看他。
黄百户叹气:“是啊,之前在安丘县吃羊肉的滋味,现在还能记得。”
纪楚无语。
曹千户:“没错,还是那会的伙食好,真想再吃一顿啊。”
停!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纪楚手里的羊肉瞬间不香了,放下碗筷道:“我回去想想办法。”
众人眼睛齐刷刷亮了!
就知道纪大人吃软不吃硬!
他们这一招果然有用啊。
还得是岳将军,他说这主意的时候,大家还奇怪呢。
纪大人那样聪明,岂会看不出他们在卖惨?
那他会答应吗?
岳将军说:“肯定会,纪大人不忍心将士们受苦。”
一个不忍百姓受苦的官员,肯定也不会忍心士兵们受苦。
再加上战事在即,纪大人肯定会帮忙的。
其实只看火器就明白了。
有人说纪大人研究火器,是因为他侄子在广宁卫当兵。
可实际上,人家想重启火器的时间,可在这事之前的。
岳将军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
在他退下之前,一定要把城墙加固,一定要让当地的兵士吃饱穿暖,好让敌军不敢来犯。
他守了西北边关小半辈子,不能让这里毁于自己手中。
西北的将士们太苦了,西北的百姓们也太苦了。
如今的生活得来不易,他们必须守护好平临国的所有人。
邓成拊掌:“你都这样说了,这事多半能成!”
纪楚不是个轻易开口的性子,但他想做什么,就会尽力去做。
他说会帮忙解决后勤问题,那就一定会解决。
李师爷忽然想到纪大人书房中的一封旧信。
那是还在安丘县当县令时,常备军送过去的。
没记错的话,还是安建三十年冬,也就是他们去安丘的第一年。
那封信上的内容,就是常备军向安丘请求粮草物资补给。
不过当时事情多,安丘也一团乱麻,信件并未处理。
难道那时候,纪大人就在考虑这件事吗?
已经是六年前的信了,若不是前段时间整理书房,他都要把这事给忘了。
偏偏是出发前,楚哥儿又给拿出来的。
李师爷欲言又止,但并未说出。
这么说出来,才是给纪大人压力。
怪不得岳将军会选择纪楚,他必然看得出来,纪大人是个真心为百姓,为士兵考虑的。
六年前的事,一直记挂到现在。
而且他们换了多个职位,那封信依旧在书房放着,必然不是一时兴趣才给找出来。
李师爷稍稍叹气,也觉得手里的饭菜不香了。
想到在广宁卫的儿子,忽然又有点高兴。
带着妻儿跟随纪大人,真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儿子能学得纪大人这份勇气,他就心满意足了。
众人吃过饭,消息自然已经传到岳将军耳朵里。
岳将军本就是乐天性子,如今更是开怀,又让家中人拿出银钱去买羊肉,一定要让曲夏州来的差役们吃好喝好!
而赶来的差役们,却有些吃不下。
他们到常备军不到一日,先是休息,之后吃饭,这期间军中的调度都没停过。
除了照常巡逻之外,还经常有增援。
短短半日内,竟然增援了三四次。
有一次士兵回来,身上还带着血,军营里习以为常,可把他们吓得够呛。
不是说,边关都是小摩擦吗?!
怎么增援这么频繁?
还负伤如此严重?
差役们是吃不下的,想了想,把岳将军给他们加的伙食全都送给伤兵那里。
伤兵也不客气,笑嘻嘻道:“谢了兄弟,好久没这么痛快吃肉了。”
“快吃,好好补补。”差役们都是州城衙门的,平日里已经觉得自己够辛苦了,这么冷的天过来运送火器,心里还有不满。
可看着边关战士,心里哪还有怨言。
吃过饭后,他们也聊起边关情况。
这也并非什么秘密,伤兵们道:“没办法,这几年咱们都有棉衣,就不想买他们的皮子,所以闹事呗。”
“他们那缺吃少穿的,就是为了物件拼命。”
“相比之下,我们这的日子都是好过的。”
“当然,跟你们比不了,听说曲夏州州城,现在日子过得可好了?”
以前曲夏州还是很穷的,所以很多男子都会主动来投军。
但这些年几个县富裕起来,曲夏州来当兵的人就少了。
如今军营里,多少咸安府,永锦府,等等其他地方的人。
州城差役们挠头,确实过得不错。
主要本地税收高,给他们的福利就好。
而且上司们不算苛刻,大家都有事做,就连运送火器,都是额外有补贴的。
只是这话不能说出来,否则太像炫耀了。
在别人受伤的时候,说自己能吃肉,这是一种残忍。
差役们打个哈哈过去,还道:“吃蜂蜜糖不,我们从州城带来的。”
“好啊,谢谢兄弟了。”
再聊下去,差役们已经胆战心惊了。
怎么没人告诉他们边关如此严峻啊。
关外那些外族,明摆着要抢他们的粮,抢他们的棉花,抢他们的人!
可曲夏州的众人,似乎根本不在意?!
不对,是他们根本不知道事情这么严重!
想到去年那会,听到战事之后,便草木皆兵,所以今年干脆不说了?
这怎么能行!
差役们抓狂很久,穿云道长看到后道:“就是怕你们这般反应,所以才瞒着不说啊。”
穿云道长其实也怕,但他同时知道,官员们正在为阻止战争努力,也就还好。
可差役们却是直面战事,难免心中不安。
他们的反应,就会是大多数百姓们的反应,一时间什么时候都做不了。
直到穿云道长让他们备好火器,明日上午就要让岳将军检阅,大家这才安心。
对哦,他们有火器,听说火器很厉害。
可将士们缺吃少穿的,这能行吗?
种种担忧下,前来运送火器的差役们都没睡好。
放在州城,他们也算厉害的了。
可跟真正的军汉相比,那还是有点软。
只有看到火器的时候,心绪方能平息。
第二日一大早,岳将军等人已经准备好了。
前来送火器的众人也准备好。
纪楚带着穿云道长,两位夫子,以及手脚较轻的差役,把实验用的火器依次排好,等着岳将军试用。
康绛元年,十一月十二,军中校场。
岳将军身披赤色战袍,其他各部将皆穿戴整齐,以示对火器的尊重。
火器能够真正重启,也跟列为将士们有关。
先皇在时,他们就频频上书,如今终于实现,难免激动。
而且军中诸位,是知道火器威力的。
就算不知道的,那曹千户他们的描述,就足够让大家兴奋。
武器的先进,决定了牺牲人数的减少。
跟他们这些上战场的人,可是息息相关。
纪楚依次介绍。
先是火铳,这东西不必再说,夫子们在旁边告诉大家怎么用。
穿云道长则着重提醒安全。
这武器一上手就让人惊叹连连。
等到打靶的时候,那靶子直接碎成一片一片的,让周围人目瞪口呆。
“威力这样大?!”
“除了射程不够远之外,其他的都远胜弓箭!”
“好啊,这东西威力够大,就算打不到人,也能惊到马!”
岳将军笑着对纪楚道:“怪不得你说,要让马匹先清场。”
就算相隔甚远,远处的马匹也频频张望,显然是怕的。
所以拿到火器之后,不仅要锻炼士兵,还要锻炼马匹。
说到训练,曹千户他们道:“上次我们带回来的手榴弹模具非常有用,已经有合格的投掷手了。”
合格?
这么敢说吗。
纪楚道:“训练跟实战并不一样,真的能行吗。”
纪楚问得认真,并没有其他意思。
可训练过的投掷手们却不愿意了,要不是看在这是纪大人的面子,肯定要驳斥几句的。
曹千户笑:“不信您看看。”
说着,第一批投掷手站出来,他们身形不一,有的看起来并没有那样健壮,可手臂很长,明显极有气力。
这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可以挑选的。
冬日的上午,寒风凛凛,这些投掷手们穿着棉衣,把袖子绑紧,就是为了一会的投掷。
第一轮投掷,肯定是用手榴弹模具的,上面有简易的拉环,把拉环拉掉,然后尽力扔出去即可。
纪楚算了算时间,距离曹千户他们回去,不过一个多月时间,就看看他们这段时间练得如何了。
只见五位投掷手排排站好,可他们前面的空地上,分别放了距离不同的红布。
最近的三十尺左右,也就是十米。
最远的二百一十尺,那就是七十米。
这么远的距离?!
合理吗?!
纪楚都往前走了走,只见曹千户一声令下,从第一个人开始投掷。
只见第一位投掷手,先是把手榴弹模具扔到最近的红布上,也就是十米的距离。
这个距离也还好,对普通人来说都不算难。
接着是二十米的距离,又扔了过去,依旧扔到红布上。
看到这个动作,纪楚心里一惊。
而接下来对方的所有投掷,全都精准到红布顶上,分毫不差!!!
等到最后的二百一十尺,只见投掷手用手指稍微比了比,后退几步助跑,然后迅速拉环扔过去。
又是红布之上!
七十米的距离!
不仅扔得远,还扔得准。
能这样玩啊?!
纪楚这个军盲简直惊了。
而剩下的四位投掷手同样如此。
不管什么距离,都能准确扔到指定的位置!
就算是换个角度也可以!
因为他们就是这么训练的!
他们在这一个多月里,训练的项目可不止投得越远越好,而是既要距离,也要精准。
纪楚彻底服了。
在手榴弹还没做出来的时候,他们就能这样训练,可见其毅力跟本事。
常备军有这样的兵将,何愁边关不安稳,何愁百姓们没有安定的生活。
“快,把手榴弹拿过来,让他们试试。”纪楚立刻道。
看到纪大人的表情,五名投掷手昂首挺胸。
就说他们厉害啊!
纪大人你怎么可以不信我们!
等手榴弹拿上来的时候,就连岳将军都过来看了看。
听说这东西,能炸死人。
纪楚笑着道:“我来演示一遍。”
就因为危险,所以他要亲自演示。
邓成明显不同意,纪楚却道:“放心,我试过很多次了,这也是让你们放心。”
如此危险的东西,肯定要让官员先试了,下面士兵们才能放心。
纪楚作为运送火气的官员,必须身先士卒。
校场前面自然清场了,只见纪大人拉开拉环,直接把手榴弹往前一扔,一百二十尺!
纪大人一个文官,怎么扔了那么远啊!
纪楚心道,他知道自己要来演示,肯定要加强训练的!
而且他还是用真手榴弹试验,肯定更准确啊。
大家的心理活动都是一闪而过。
只听轰隆一声爆炸,前面校场土地,直接被炸出一个小坑!
而手榴弹爆炸的碎片溅射到很远!
“这么远的溅射范围,要是往人群里扔一个?”
“爆炸声把马匹吓到了。”
“好啊!不愧是火器!威力实在强劲。”
负责手榴弹的夫子笑着道:“没错,为了能让手榴弹爆炸力更强,我们研究了很久啊!”
穿云道长心道,那也不能不要命啊。
他终于知道,纪大人为什么要找他过去负责安全啊。
你们这些夫子,要威力不要命的!
尤其是火炮夫子们!
命要紧,还是爆炸的威力要紧!
大家不知道穿云道长的想法,只是为手榴弹的爆炸表示惊叹。
那五名投掷手,终于拿到真正的手榴弹,更是激动。
一个多月没日没夜,拿着模具训练,还被人笑话过。
现在真家伙来了,威力还这么强,他们肯定要试试的!
不过也有人表示担忧。
这玩意还是在手上爆炸了怎么办?
怪不得纪大人对他们担心,想让他们再适应适应。
方才那威力大家都看到的。
倘若真的在手上炸开,人都要没了啊。
岳将军笑着站出来道:“让本将试试。”
“将军!”
岳将军知道大家要说什么。
也只有纪楚没有反对。
火器头一次普及,肯定要将领先试的,这才能证明,只要使用方法正确,就不会出问题。
岳将军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在冰天雪地里分外合适。
他先试了模具,之后再换真正的手榴弹,眼神看向手里的火器时,颇为感慨。
有了这东西,就能大大缓解冷兵器不足的问题,就能少死一些部将。
说话间,岳将军奋力一扔,直接扔到一百四十尺的位置!
六十岁的岳将军!
头一次扔实弹,一口气扔了四五十米!
不愧是将军啊!
只听爆炸声响起,岳将军还颇为不满:“本将若是年轻些,一定能扔得更远。”
这肯定啊,在场众人,没有人不信的。
有了在场两位长官开头,直接打消所有人的顾虑。
他们要试试!
投掷手们兴奋极了。
这可是好宝贝啊,一定要珍惜才是。
剩下的就是实弹训练了。
不过纪楚估计,大家应该不舍得训练太多,就会用到实际上,所以他还强调:“训练也不要吝啬,很快下一批手榴弹就能送来。”
岳将军却未点头。
别说下面将士们不舍得用实弹训练,其实他也不太舍得的。
等手榴弹交接完毕。
只剩最后一样火器了。
火铳有十支,手榴弹有六千枚。
可火炮,只有两门。
但火炮推过来,把上面的布拿开之后,众人皆是震惊。
比脸盆都大的炮口?!
经历过火铳之后,在场的将士们,多半都知道炮口等于炮弹的大小。
方才火铳都能把靶子打烂。
这比脸盆还大的炮口,又有多少威力?
看到这个的时候,纪楚都无奈了。
他已经尽力让火炮夫子们,把炮做小一点了,可大家一缩再缩,还是这样大。
岳将军兴奋得跃跃欲试。
“来!打一炮看看!”
火炮夫子嘿嘿一笑,在穿云道长无奈的眼神下动手装填。
而这次清场的范围更大,马匹也被拉到很远。
但是这火炮声传来,直让人震耳欲聋。
过了许久,校场上众人才回过神。
周围的将士们喜极而泣。
这种威力的武器,竟然是他们的?
他们可以彻底打败敌人了吧。
不用送命了吧。
只见所有人眼里都带着狂热,恨不得现在就拉着火炮上战场。
而那些用模具训练许久的投掷手,更在兴高采烈,说要用什么方法打退敌人,不让他们抢自家国家的粮食金银。
多年的风吹日晒,多年的驻守边关,终于让他们得到一点点甜头。
纪楚看着众人,再想到那几十个投掷手,夜以继日地模具训练。
这让他下定决心。
西北常备的后勤,他管定了!
曲夏州那么多税收,不给将士们用,要给谁用啊?
给未来的敌军吗?
第92章
第一批火器全部交给岳将军之后, 纪楚他们并未直接离开。
武器是交付了,但如何使用,还需要教导。
这就是两位夫子, 以及穿云道长的专业范围。
纪楚则跟邓成一起,在营地里巡视, 主要是记下来各处的问题。
而且只能心里记住, 不能写到纸上。
毕竟后勤补给事关重大,回去之后还要跟其他同僚商议, 并不能自己做主。
邓成心里明白,所以多是他说, 纪楚跟李师爷在记。
越了解,越知道边关的艰苦。
这么多年,大家实在了不起。
岂止他们这样认为,身后的差役们更是叹气。
其实曲夏州之前的日子也不算好过,可这些年的发展,让他们都快忘了这些苦日子了。
再听着周围集结的声音, 更明白边关从来都不是太平的。
想来曲夏州这些年能好好发展, 也是依靠他们这边的坚守。
关外对他们的财富虎视眈眈, 若没有常备军,肯定早就被抢了。
正说着, 邓成也被点名调走, 应该是有个大部落前来骚扰。
天气愈发冷了, 关外的进攻也愈发疯狂。
听说有些部落已经得手了。
东西虽然不多, 可被抢的人, 死伤四五个。
没办法,有些城墙年久失修,很容易闯进来。
如此漫长的边境线, 就算再仔细防备,也难免有漏洞。
这种防御工事,同样是后勤的一种。
纪楚目送邓成离开,就去火器训练的场地看看。
不仅要培训士兵如何使用火器,还要把战马拉过来适应。
以后火器的装备必然很多,需要马匹尽快适应。
士兵这边则简单很多,抽调出火铳队,榴弹队,以及火炮队。
火铳为两人一组,一人持枪,一人随身携带火药。
榴弹队则简单,每个人可以单独行动,每个常规队伍,都可以带上一到两人。
而火炮队的训练最为艰难,既要瞄准,还要快速装填,按照如今的情况,至少四个人一组,所以现在的两门火炮多是训练用。
唯一能快速入列的,也就是榴弹队了。
纪楚他们要等到榴弹队出几次任务,然后再回州城。
训练跟实战毕竟不一样,需要更准确的信息,才能加以改进。
这支火器队由邓成带队,首先有曹千户,赵千户,以及黄百户等人。
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出去,完成手榴弹头一次实战。
这让纪楚等人继续留在营地,算是更了解常备军士兵们的生活。
不得不说,火器的存在,很能给士兵们提高士气,如今提起战事,多半会提一嘴火器。
都盼着火器可以早日使用。
除了这些之外,纪楚也意识到军中的物资消耗速度。
日常巡逻,以及随时准备应战的,差不多有五千多人,这五千多人不能从事生产,后勤补给全靠后方提供。
而供给一个士兵的开销,至少需要三到五名后勤人员。
可以说关外的异族,在用近乎打游击的方法,牵扯常备军的精力。
这种打法太狡猾,也太消耗。
而且随着他们对关内情况越来越熟,迟早会抢一波大的。
两边都在为此做准备。
常备军自然要尽量阻止,而那边要尽量突破。
说起来,今年两边的贸易直接停了,私下的买卖也不敢再做,也是被去年吓到。
纪楚跟李师爷私下沟通时还道:“越拖下去,情况肯定越严重。”
到时候的物资消耗同样会更快。
等日常调动的人员达到一万,那常备军的后勤肯定会出问题。
这也是岳将军四处寻求帮助的原因。
朝廷那边在催兵器。
地方这边在催后勤。
除了士兵们日常生活,许多城墙的修缮,工事的修筑,同样都要上心。
几十年前修建的东西,日常也没什么银钱维护,只能说凑合。
怪不得关外异族胆子越来越大,还是看出他们这边破绽了。
纪楚等人在军营里待了整整十天。
等到十一月二十二深夜,他被外面的士兵喊醒,只见邓成穿着盔甲,骑着训练好的战马朝他稍稍点头。
纪楚立刻清醒过来。
李师爷一边穿衣裳一边道:“这是要?要用火器了?”
再看邓成身后跟着曹千户,以及带着六位手榴弹投掷手,就知道今晚要做什么。
而且看大家的行装,必然早就做好准备,临到出发才透露出来。
不愧是岳将军带出的队伍,军纪极为不错。
这会喊他起来,就是让他知道,火器的第一次实战要开始了。
纪楚忍住心中激动,看着邓成等人离开。
等他去往岳将军营房,只见岳将军以及其他将领同样坐定,都在等这次结果。
岳将军身边的士兵解释道:“这次是主动出击,直接去关外最大的岭鞍部,去往他们最近的一个营地。”
这个岭鞍部,纪楚他们听过名字,多次侵扰边关,部落人数众多,马匹也多。
之前靠着贩卖皮子以及草药赚了不少物资,曲夏州现在有棉衣了,最受影响的就是他们。
听说他们部落首领年轻有为,从几个叔叔兄弟手中抢到的位置,这样的人必然不俗。
他的几个妹妹都嫁到周围大大小小的部落里,都隐隐有听他话的意思。
而且其他部落的侵扰,明显跟他们沟通过。
俗话说蚁多咬死象,这种情况下,他们若再联合起来,确实会带来更大影响。
所以西北常备军早就想打回去。
只防不攻,实在太被动了。
如今又有了手榴弹,他们肯定要直捣黄龙,给岭鞍部来一次重击。
这些计划听得李师爷他们这些外行人胆战心惊。
西北常备军不愧是镇守边关多年的队伍,这般魄力,不是谁都有的。
“邓将军带了一千轻骑,六位投掷手,一千枚手榴弹,以及十支火铳。”
“无论成功与否,都会在天亮前赶回来。”
一听就知道,这次准备有多充分。
而且弹药带的实在充足。
别看日常训练的时候,岳将军,邓成,以及手下士兵们都格外心疼手榴弹,半点都不肯浪费。
但真到战场上,那是一点也不肯吝啬的,只要带够足够的数量才是。
众人说完,纪楚拱手笑道:“如今手榴弹的制造还在初期,等大家做习惯了,便会源源不断地送过来的,咱们根本不用省着用。”
有纪楚这句话,将士们哈哈大笑。
这就是他们心里的底气啊!
不用担心弹药不够用,纪楚说了,管够的!
营房气氛骤然一松,看着边防图,纪楚再次意识到,他们的边境线到底有多长。
漫长的边境,漫长的城墙。
守卫这样大的领土,实在太难了。
岳将军还介绍道:“这幅边防图还是旧图,最新的图纸很快就会出来。”
纪楚看向岳将军,就听他继续道:“最新的图,会标注哪里的城墙需要修补,哪里的防卫较为薄弱,哪里需要增加防事。”
原来是这样。
边防图的重要性不必多讲。
有了详细的地图,对将士们来说,不至于迷失方向,否则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怎么打仗。
岳将军叹口气。
他想在自己离开西北常备军之前,把这些疏漏都给补上。
自己都已经六十了,很快就会被召回京城养老。
可这里,他一直放心不下。
众人等待战果的时候,还讲了西北常备军刚刚建立时的事。
那边的曲夏州可没如今这样太平。
匪盗横行不说,异族三天两头过来打谷草。
青黄不接的时候来一次,夏收时节来一次,秋天了再来一次。
不仅抢粮抢物资还抢女人。
等掳到部落里,多是当奴隶用。
像边关很多村子,都有这种混血孩童,有些姓氏颇为不同的,基本都是当年地留下的孩子。
随着一代代人建设,总算把西北常备军稳定下来,又耗费力气修了城墙,这才能御敌在关外。
不过随着他们这边松懈,大有卷土重来的意思。
如果再来一次,那如今富裕的曲夏州,就要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到时候会发生多少人间惨剧,不敢多想。
聊到这些,众人多有些沉重。
等哨马来报时,营房众人瞬间打起精神。
“报!邓将军大获全胜!已经在归途了!”
大获全胜?!
当真?!
只听详细战报,让众人欢呼雀跃。
邓成亥时点兵,子时达到指定地方。
如今刚寅时,就已经大获全胜了?!
差不多是晚上十点出发,十二点找到岭鞍部最近的营帐。
现在凌晨三四点,便已经打了大胜仗!
大胜仗这话,可不是轻易说的,有其自己的标准。
只听哨马道:“歼灭岭鞍部第六部营帐一千五百人,俘虏敌人三千二百人,缴获物资无数,牛羊马七千二,都在赶回来的路上!”
距离边关最近的第六部营帐,不仅能打,还有钱。
看他们部落的牲畜就知道了。
那攒下的家底应该也不少,现在全都给弄回来了?!
他们派出去的一千轻骑,怎么拿得了这么多东西啊。
答案就是,俘虏们扛着自家的物资,正往这边送,他们丝毫没有还手之力,更不敢还手,各个都被手榴弹吓破了胆。
刚开始的爆炸声让他们惊恐不已,意识到是新式武器之后,刚要勉强打起精神,随后就被手榴弹炸得奄奄一息。
再加上受惊的马匹乱跑,让士兵们根本集合不起来。
而邓成带来的一千轻骑,还把他们往中间赶,哪里密集,就往哪里扔手榴弹。
原本在平临国边境耀武扬威的异族汉子们吓得魂飞魄散,再被手榴弹炸得血肉模糊。
看着此情此景,岭鞍部六部的小首领就知道完了,他们根本没有抵抗的可能。
一点也都没有!
还有人想趁乱逃跑,则被火铳直接击毙,死得悄无声息。
几乎在前半个时辰里,邓成率领的轻骑便占了绝对的上风。
剩下的时间,都在整理队伍,清扫俘虏。
然后把他们抢的东西都给拿回来!
岳将军这般沉稳的人,听到如此捷报,都忍不住大喊几句好。
原本要将士们拼命地战役,就这么赢了!
而且轻骑掩护投掷手,并且驱赶敌军队伍,也证明是可行的!
这样可以造成更大的伤害。
此乃惊天一战!
此乃西北常备军久违的大胜!
不过一千轻骑,就端了对方整个部落!
还俘虏了三千多人!
战报传到各个军营,让刚起床准备操练的士兵们吓了一跳。
等仔细听了战果后,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新武器果然好用!
他们有更好用的火器了!
他们可以活着回家了!
他们可以守护好平临国的边卫了!
“火器真的那样厉害?”
“肯定啊,你们最近没听到爆炸声吗,都是火器传来的。”
“我见过手榴弹,那么小小一个,把人吓得如此厉害?”
“你是没看到手榴弹的破坏力,能把人胳膊腿全部炸飞!”
“太好了,那以后就不怕他们的战马了。”
“对啊,每次巡逻的时候都带着火器,还会怕他们?”
“快看!小邓将军回来了!”
众人立刻看过去。
只见浩浩荡荡的队伍进到营地。
俘虏自然没资格进来,安排到关内一处避风处看押。
这会回来的,都是常备军的兄弟们,他们还带着几千头牛羊回来的,看着战果累累。
以前都是被抢,现在终于还击了!
除了牲畜之外,甚至把岭鞍部六部的家底全部给抄了。
什么攒下来的皮货,什么一年来收集的草药,还有他们抢来的金银等等。
这简直是把他们家底搬空了啊。
以后岭鞍部六部根本不存在了!
就算对岭鞍部全部来说,都是元气大伤。
邓成掩饰不住满脸兴奋,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从未有过的大胜!
可随后又冷静下来,显得极为沉稳。
出发前,大家已经知道火器作用极大。
可真正看到伤害,还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火器!
真的能决定战场上的胜负!
岳将军,纪楚等人在营房前迎接,只见邓成翻身下马,抱拳道:“岳将军,纪通判,末将幸不辱命。”
等把俘获的物资清单拿过来,军营众人嘴角根本压不下去。
太好了!
火器真的好用!
岳将军更是道:“命军需官宰羊,给全军将士加餐!”
那么多羊,肯定要给大家请功加餐啊!
“投掷手何在,赏!”
“邓成,辛苦你了。”
纪楚听着周围人的欢呼,也忍不住浮现笑意。
火器重启得那样艰难,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只要能让将士们减少伤亡,只要能打击敌军的信心,那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天晚上,常备军五万将士都吃上羊肉,还吃得很饱。
久违的大胜,让所有人都提起信心,让所有人都相信,他们一定会守卫好西北边塞的!
跟外面庆祝的氛围不同。
关起大将营房的门,邓成面色凝重,从手下那取来两张地图。
这两张地图交到岳将军跟纪楚手中。
都让他们眉头紧皱。
尤其是岳将军,看到边防图的事,脸色愀然变色:“这是从岭鞍部六部缴获的?!”
纪楚则看着手里的五县图,面容更是难看。
安丘沾桥阳顺等五个县的地理位置,山川风貌,皆在这一张图上。
这两张图合起来,便是从边关到曲夏州边关五个县的所有地图。
只要有这图在,很容易找到本地村落,以及最适合进攻的地方。
打过游戏的都知道,地图视野有多重要。
若有地图在手,几乎就是上帝视角。
没有地图想要进攻,无异于盲人摸象。
所以别说古代,就算现代的卫星地图,也是军事机密,重中之重。
偏偏他们曲夏州的地图,能在岭鞍部六部搜到。
也就是说,他们本部肯定还有,说不定更加细致。
这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缴获到这两张地图的时候,不管邓成,还是手下部将,全都脸色大变。
还好邓成反应及时,让搜到地图众人不要声张,由他秘密带回来。
方才在人前,他还能表现得兴奋。
只有到岳将军,纪楚这里,才能表露真实想法。
这诚然是一场大胜。
可其中的隐患,还是让人担忧。
其实面对这场胜利,岳将军跟纪楚还保持理智。
他们深知,如今也是对方还无准备,所以打了个出其不意。
等他们的马匹渐渐适应手榴弹的声音,以及布置相应战术,如今的手榴弹也不是战无不胜。
但此时大家肯定不会扫兴,在外皆是连连点头。
可他们根本想不到,还有这件事在等着。
有了曲夏州的地图。
还是城防图。
还有各县的情况。
一想到敌人日日夜夜看着自家地图,想着怎么侵犯,怎么侵扰,怎么劫掠。
这些人对着他们的家园垂涎三尺,恨不得立刻吞吃入腹。
所有人都睡不着的。
所有人都觉得惊恐。
卧睡之榻岂容他人安歇。
更岂容他人垂涎。
“怪不得他们一直在试探。”岳将军手指微点,在城防图上划过,“他们屡次侵犯,也是在看各处防卫情况。”
纪楚看向岳将军道:“将军,这城防图一共有多少份。”
他这么问,便是怀疑此地有内鬼。
而岳将军却稍稍摇头,不是西北常备军的内鬼,而是其他地方的内鬼。
岳将军说出让众人更为不安的消息:“我认识这幅城防图。”
岳将军在西北边塞几十年,自然对每一份变更的土地都了如指掌。
“这是安建二十九年时,送到京城的西北边防图。”
也是西北边塞送去的最新地图。
按理说,这边防图应该在皇宫才是。
岳将军道:“审问被俘虏的敌军,一定要问出来,这地图是什么时候弄来的,又是谁做了内鬼。”
听着士兵们庆祝的声音,大将营房内鸦雀无声。
拿着地图,就等于拿着他们的命脉。
而且这近一年来关外的侵扰愈发频发,一定试探出更多信息。
他们只试探,不交手,便是在绘制边防图。
绘制的还是平临国的边防图。
等到地图完整,那会出现什么情况,自然不必再说。
纪楚听着时间线,下意识看向岳将军,开口道:“这个时间,跟二王爷要您回京城的时间,相隔很近。”
听纪楚提起这事,众人纷纷一惊。
岳将军的副手已经去审问敌军了。
等审讯结束,带来的消息确实跟纪楚猜测得一致。
正是二王爷掌权那段时间,关外岭鞍部首领派人贿赂二王爷身边幕僚。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岳将军调走。
这件事已经被大家发现异常,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与此同时,他们还做了第二件事,那就是趁着京城的混乱,弄来这些十分机密的地图。
按理说当时的皇宫不该如此松懈。
但先皇没了,太子骤然去世。
二王爷身边的幕僚,可以随时进出勤政殿,到底夹带出多少东西,根本没人知道。
而且这些人都已经死干净了,想要找到他们,只能去乱葬岗了。
“祸害遗千年!”邓成怒骂道。
可惜这会再怎么骂,也改变不了现状。
城防图都到人家手中了,还是最新版本的。
边关五个县的情况,更是被人家探听到。
要怪,只能怪他们内部的混乱。
对方多番试探,根本不是昏招频出,而是有备而来。
纪楚则道:“除了城防图之外,还有一件事,他们必然也知晓了。”
岳将军闭上眼:“武备松弛。”
都能趁着混乱弄到地图。
那平临国各地的武备情况,必然也能得知。
只看各地对军备的拨款,便一目了然。
现在的情况就是。
蓄谋已久的敌军不只有你家地图,知道你家各处防卫。
更知道你家所有情况。
还知道你家已经很久没有防御了。
这是一种什么体验。
在场众人深吸口气,缓缓道:“完了。”
只要不能彻底解决对方,就会被一直骚扰,对方一定能找到机会屠杀平临国百姓。
如果等他们找到应对火器的方法,那后果更不敢想。
纪楚看着边防图,又看了看火器,断言道:“年后,必然在年后大举进攻平临国。”
如果没有火器的存在,他们或许还会再等等。
但今日火器横空出现,对方肯定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对他们来说,时间已经不多了。
必须趁着火器还未完全装备的时候,殊死一搏。
对西北常备军来说,火器刚刚送过来。
也不是所有战马都不受火器影响,多数士兵没有经过训练。
如果真的打过来,那这边肯定损失惨重。
而边关五县百姓,也会陷入战火当中。
多数人浑身发凉,方才的胜利却像一道催命符。
可要是这场胜利的话,他们更不知道隐藏着的危机。
手中的两份地图还都是复制品。
说明敌人已经有很多份了。
外面的庆祝还在继续,可更大的危机悄然降临。
这消息还必须瞒下来,否则西北常备军的五万士兵,日夜都会活在胆战心惊中,更不利于即将到来的战事。
而这消息,也必须禀告朝廷,所有人都要早作应对。
看着众人的反应,纪楚眼睛微眯,也就李师爷看出来,纪大人似乎另有想法。
岳将军安慰众人一番,最后看向纪楚,开口道:“纪大人留步。”
其他人见两位长官有话要说,十分有眼力地退下。
不管情况怎么样,他们都会死守边关,绝对不会关外之人闯进来。
纪楚看了看众人背影,再看营房里只有他与岳将军两人,表情骤然一松。
岳将军也笑:“纪大人怎么不紧张了。”
方才在众人面前,两人可都是很紧张的,觉得地图泄露以及军备情况被知晓,是极难办的事。
尤其在邓成那,纪楚跟岳将军皆是忧心忡忡。
不过岳将军跟纪楚私下聊的时候,两人显得没那么紧张。
至于原因?
岳将军笑:“还好火器造出来了,其实不必那么忧心。”
先不说敌方到底准备了多少,他这边也不是吃素的。
加上火器重启,以及新皇颇为重视军事,这也平临国并不是毫无准备。
只要他们这边重视起来,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纪楚看着岳将军的表情,也笑了:“岳将军,这件事,反而会是我们的筹码。”
纪楚此刻说的我们,指的自然是想增加军费的这群人。
岳将军眼睛一亮,显然也是这般想的。
地图跟军备情况泄露的事,既是危机,也是机会。
朝中,以及民间很多人对边关之事不重视是吧?
觉得全无危险是吧。
现在就告诉你们,危险无处不在。
觉得边关彻底无忧的人,早点醒吧。
纪楚跟岳将军显然达成默契。
甚至默契地在众人演上一番。
一个是让大家明白,不要全然依赖火器,疏忽平常的训练。
二是精准抓准时机,发现一个增加军费的好办法。
利用劣势转为优势,也是为将者的本能。
边防图泄露确实是大事。
军备情况被敌人得知也是大事。
但事已至此,不如利用这件事,好好给一些人上上压力。
别马放南山了!
想想怎么重整军备吧!
总结来说,担忧是真,想要利用这次机会,加快军备建设也是真。
岳将军摸了摸胡子,淡定道:“京城那边我来。”
“说服曲夏州州城,交给下官。”纪楚默契开口。
两人相视一笑,显然知道下一步棋应该走了。
危机又如何?
遇到危机,就不做事了吧?
危机与机遇,谁又说得准。
当然,等两人走到其他人面前,依旧是愁眉不展,仿佛没有解决之法。
火器第一次实战结束后,纪楚也要回州城了。
邓成还带着曹千户他们送行,不过邓成脸色凝重,显然不知道老狐狸岳将军跟小狐狸纪楚做了什么样的打算。
他一心发愁地图泄露的问题。
对比来的时候,回去的路途自然十分快速。
大家不用押送物资,连链条车都留在常备那里,所有人都是骑马回程。
回去的时候,差役们再也不抱怨路途辛苦,毕竟他们看到更苦的一群人。
他们这真的不算什么。
纪楚跟李师爷路过安丘县的时候,下意识对视一眼。
大家这次并未多做停留,只是在官田附近看了看,安丘县一直在培育高产抗病虫害的粮种,官田被分得整整齐齐,就是在做这个实验。
听说这两三年来已经颇有成效。
而这里的地图,已经被关外异族掌握。
这里安居乐业的百姓,时刻被对方觊觎。
他们可以防御无数次,可对方只要成功一次,就能毁掉所有人的生活。
想到这个可能性,李师爷便无比痛心。
本地百姓怎么发展起来的,他一点点都看在眼里。
一年到头的种植,一年到头的忙碌,才攒下如今的家业。
如果突然一无所有,那太残忍了。
虽然差役们不知道地图的事,更不知道武备松弛的事已经泄露出去,可还是连连感慨:“这么好的地方,怪不得被别人觊觎。”
“一定要守好才行。”
“是啊,咱们曲夏州好不容易才发展起来的。”
等回到州城,差役们还跟同僚说起此次常备军之行。
既说了火器的厉害,也说了边关的辛苦。
那边冰天雪地的,既要打仗,还要防御,实在太难了。
众人感慨之余,对火器的威力自然兴趣更大。
尤其是数科的夫子们。
火器的第一次实战,效果如何?!
不用纪楚多解释,捷报已经传来了。
率领一千轻骑,歼灭敌军一千五百多人,俘虏三千二百人,缴获了他们全部物资!
这样的战绩,谁听了不觉得震惊。
不仅以少胜多,还能直接端了一个小部落!
让你们再来侵犯!
这就是下场!
火器的第一次露面,就如此厉害,实在让人兴奋啊。
工业作坊园的火器司知道战况后,笑着道:“这才哪到哪啊!”
火器的威力,不过刚刚显现而已,以后还会有更大作用的!
一时间,州城上下都在庆祝这次胜利。
对于这点,廖知州更是高兴得团团转。
好啊!
火器的威力,果然不同凡响。
重启火器果然是对的!
纪楚看着廖知州高兴,心道,可惜高兴不了太久的,因为马上还有重量级的消息传来。
先传捷报,显然是岳将军故意为之。
就在州城上下都为之兴奋的时候,自然传来不同的声音。
“边关都这样厉害了,何必占用工业作坊园的产能。”
“对啊,那边不过都是小摩擦,造了那么多火器,明显够用了吧。”
“应该让火器停一停,或者减少些,让给商业订单,知道这些东西,能带来多少税收吗。”
这些话,不仅商贾在说,一部分官员同样这么想的。
站在他们的视角来看,这么说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边关没有什么危机,不过是小打小闹。
而各种机器,可是关乎多少人的生计,多少人靠着机器吃饭呢。
曲夏州这边讨论得激烈。
京城中讨论得更为热闹。
新皇自然主张重整军备,这是他上位之前就有的想法,至今也没有改变。
而且他深知武备情况,不整顿是不行的。
但朝中一派臣子,甚至许大人都认为,军备并无那般重要。
朝廷需要花钱的地方极多,穷兵黩武,不是良政。
既然边关尚且能维持,而且已经在做火器了,没必要那样着急才是,何必把本就不多的税银放在那上面。
这原本是观念之争,大家说服对方即可。
可逐渐演变成新皇跟先太子之间的政见分歧,便变得不一样起来。
朝中关系错综复杂,没有一项事是简单的。
就在朝中依旧为此事争论时。
岳将军的另一封书信到了。
这封提到的,便是地图与军备情况泄露一事。
纪楚得到岳将军那边的提醒,也开始行动起来。
就在大家争论,要不要把火器减产时,他直接在年末户司做明年预算时,提出另一件事。
“曲夏州今年的预算,少了一项。”
“本地该给常备军做后勤补给的,应该添上。”
“不仅曲夏州要添。”
“陇西右道五个州府,都要添。”
户司卓主事看向纪楚的眼神都不对了。
纪大人!
你在说什么啊?!
给常备军做后勤补给,你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吗?!
还拉上陇西右道五个州府?!
这合理吗?
那几个地方,本就不爽咱们,现在是要得罪个干净吗。
纪楚给卓主事一个安心的眼神。
此事他心中有数。
欠西北常备军多年的后勤补给,是该给了。
纪楚甚至点名永锦府。
“永锦府为陇西右道五州府之最,应该做个表率才是。”
永锦府官员得知情况,满头问号。
纪楚纪大人?
我们没有得罪您吧?
好像真的没有吧?!
第93章
纪楚的话一出, 就让连带曲夏州的各地都满头问号。
给军中做后勤补给?
说得简单,知道要多少银子吗。
虽然朝廷是有这项规定,可这么多年来, 谁也没遵守过啊,早就形同虚设了。
这种情况下再提出来, 不是为难人吗。
不说其他地方, 只讲曲夏州内里,对此都议论纷纷。
纪大人去了一趟常备军, 是被岳将军灌什么迷魂汤了?
众人聚在廖知州书房时,忍不住问他。
“常备军不是装备了火器, 火器不是很好用吗,怎么还需要物资补充。”
“已经把工业作坊园的一部分产能让给他们,如今原材料那样紧缺,也是尽着他们先用,还不够吗。”
“是啊,常备军那边够用即可, 五万兵将, 可不是小事情。”
大家多是劝阻纪楚, 给出的理由也很合适,并非胡搅蛮缠。
而且最后一条也是大实话, 跟纪楚不熟的话, 根本不敢讲的。
军队向来敏感。
不能太弱, 太弱守不住边关。
也不能太强, 太强拥兵自重。
所以中间分寸的拿捏很不容易。
这不能怪他们片面, 实在是不了解具体情况,所以这般说的。
不过自己人都有这么多理由。
外面的官员肯定更不乐意。
其中一条罪名就是:“一个曲夏州刺史,还管起我们陇西右道的事了。”
“自己想给喜欢的常备军后勤补给, 那就给,不要带上我们。”
“是了,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这些话纪楚自然知道,就算他不想知道,也有人故意传到他耳朵里。
所以说,曲夏州的同僚们对他还算客气了。
主要大家知道纪楚的为人,他绝对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擅自作主的人。
他必然有自己的原因。
或许,他知道点什么?
工司景主事直接道:“常备军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场大胜,还有什么隐情?”
不愧是景主事,自从支棱起来之后,曲夏州工司俨然成为最重要的两个部门之一。
正因为他的厉害,纪楚现在完全不用担心工业作坊园跟数科的合作,双方显然更加紧密。
这对景主事来说,也是关键的一年。
他的能力已经被很多人看重,苏州府那边早就写信过来,想请他去那里建设工业园区。
所以明年曲夏州工业作坊园是否能够盈利,盈利多少,对他来说很重要。
即便如此,景主事还是问纪楚,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而即将掏腰包的户司卓主事同样不责问,纪楚救他多次了,他哪会对纪楚有什么意见,他只道:“是啊,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纪楚看着两人,不好明说,也不能不说,最后道:“常备军的情况不容乐观,各地城墙年久失修,工事更是勉强维持。”
这个情况倒是不意外的,多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之前不修,为什么突然要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景主事微微皱眉,没有再问。
而廖知州来了之后,对纪楚的提议自然无比赞同。
甚至不止西北常备军,全国各地的军备,都需要大力整顿。
若他们这能有个好的开始,那便是极好的。
平临国幅员辽阔,四面都有外族,哪里都需要防御。
可以说纪楚提出要给常备军后勤补给之后,曲夏州这边很快达成一致。
上有廖知州跟纪通判,
下有卓主事跟景主事。
卓主事不是个多事的,景主事聪明过人,猜出其中不寻常。
其他各司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就连最初跟纪楚不对付的同乡黎大人,都觉得听纪楚的没错。
但如何给,怎么给,给多少,还要翻出几十年前的旧例,看看当时是怎么说的。
纪楚选的时间,也正好是年前商议明年预算的时候,算是刚刚好的。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该给常备军的物资,就会送过去了。
纪楚从十一月二十九回州城。
腊月初二边关大胜的消息传来。
现在不过腊月初五,他们这边便把常备军的补给提上日程,同时还给京城上书,奏明此事。
曲夏州的行动之迅速,让陇西右道其他四个地方长官脸都黑了。
你们给得倒快,还不是因为你们曲夏州有钱?
这么做的话,不就是把我们架上去了。
搞得好像我们不愿意给一样。
迫于曲夏州的压力,陇西其他四个地方,也不得不商议此事。
可分出一部分预算给常备军,就说明他们各地各部得到的预算就少了。
预算是什么。
就是明年自己部门能动用的银钱。
说白了,这是纪楚在抢他们的钱!
给常备军分了,那他们各部就会少。
一想到这,陇西右道几个地方,难免对纪楚心生怨念。
以至于各地官员聚在一起讨论预算的事,最后都会演变为对纪楚地大骂特骂。
这种情况传到曲夏州,自然也是故意为之。
说白了,各方都在给纪楚施加压力。
钱这上面无小事。
你们愿意给,那就给,不要扯上我们。
原本在陇西一带官声极好的纪楚,逐渐开始有人不满,尤其是各地官场,恨不得把难听话都讲出来。
纪楚家中,李师爷对此很是担忧。
不仅是他,就连蔡夫子都过来道:“咸安府的安主事你还记得吧,听他说,咸安府那边对你的不满越来越多,还想联名弹劾你插手其他州府事宜。”
而跟永锦府来往颇多的小宋训导同样在提醒,如今的情况不对,让他收敛一些。
就连跟乐薇合作的本地商户刘掌柜家,甚至说江浙一带不少商户,本就不满纪楚砍掉缝纫机订单,多做火器的事。
现在估计会趁机找事。
一时间,各方“新仇旧恨”一起找过来了。
对于这种情况,纪楚自然并不意外。
李师爷还道:“大人,即使您胸有成竹,也该管一管的,而且各地压力都在您这,总是不好的。”
意思就是,常备军后勤补给,就该让岳将军出面扛住压力,现在您直接出头,会不会不好?
这会书房里坐着的,都是纪楚最亲近的人。
李师爷,蔡夫子,以及乐薇,还有小宋训导。
故而纪楚也不瞒他们,直接道:“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们对我的评价又如何呢?”
众人面面相觑,因为都是自己人,大家说得也直白:“不算好。”
从纪楚年纪轻轻当上通判,再加上新皇给他朝请大夫的亲封,着实让人嫉妒。
当时就有风声传出来,对纪楚又酸又妒。
之后因为火器重启,需要占用工业作坊园的产能,对他不满的声音更多了。
这些事大家都知道,不过没当回事。
毕竟火器出来,这些怨言自然烟消云散。
只不过大家没想到的是,就算火器出来,对纪大人的不满依然存在。
经过纪楚的提醒,大家似乎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管纪楚做什么都会有人不满意。
所以事情不在于纪楚做什么,而在于他这个人。
“是官职。”乐薇缓缓道,“是因为相公升官太快,而且只是举人。”
这才是根源问题。
没有缝纫机订单减少的事,也会有其他的事情。
或者说分为两部分,江浙一带,那是真的因为纪楚减少订单不满。
他们急等着出货呢。
而陇西右道几个地方官员,则对纪楚的快速升官不满。
毕竟明面上看起来,他也是运气好,跟着去了趟京城就升为通判了。
这是多少官员,一辈子都爬不到的位置。
一个举人,不仅比很多进士升职要快,实在让很多人心里难受。
所以当时就会怪话传出来。
等到火器占用产能的时候,反应才那么激烈。
这根本不是在反对火器,而是在反对纪楚本人。
等纪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倘若只是反对这个物件,那他们只要证明东西确实好用就行。
若因为人而反对这件事,事情的阻力,那可要大多了。
既然这样,不如找个机会,让这些暗地里的人都跳出来,他一次解决了。
否则这些话还会经久不衰地存在。
“让他们闹吧,闹得越大越好。”纪楚笑着道,“让我看看,到底是谁冲在最前头。”
若是敌暗我明,那确实找不到当事人。
现在这种情况,就等着他们一个个跳出来,对自己来说,反而是有利的。
所以在陇西右道其他地方纷纷对纪楚表达不满的时候,他却继续施压:“让边关州府补贴常备军,本就是应当的,人家没问我们要前几十年的欠债,已经不错了。”
此话一出,更是把人气得要死。
“能不能别提了,若让岳将军当真,你知道要出多少银子吗?”
“之前朝中默许不用给常备军补给,咱们照做就是,干嘛又提起这事?”
“常备军的岳将军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你纪楚是不是能从中捞一笔?谁不知道军费自古都是肥差。”
肥差?
纪楚听到这话,还专门给这位官员回信,解释自己为何要这样做,还说边关的城墙真的需要修补等等。
眼看纪楚越说越起劲,暗中看他不顺眼的人自然更多了。
怎么搞的,你像个好人,为边关将士们考虑,我们是恶人了?
一个没有家世,也没有功名的举人,就连姻亲选的也很一般,就敢这么狂?
官场上,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吗?
一时间,对纪楚的讨伐声越来越大。
跳得最高的,还要数咸安府的工司主事,这位看纪楚非常不顺眼,屡次叫嚣要参他一本,觉得纪楚手伸得太长了。
这还真让纪楚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对他最不满的,应该是永锦府?
没想到那边虽然也不高兴,却没那么激烈。
再找人打听了咸安府工司主事的情况,纪楚心中了然。
原来是当年谈油菜生意的时候,让百姓吃了他家的利润。
这位主事的岳家是做油菜作坊买卖的,一直想要低价收购油菜籽,谁料纪楚跟安都事谈了个定价协议,让他们一年少挣很多钱!
当然了,这是他们自以为的。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没占百姓的便宜,就等于吃亏。
除了这位之外,还有几个官学的学政,觉得他扶持数科,打压儒学,对他很不满。
再加上他官运亨通,还挡了不少人的路。
林林总总算下来,无形之中,自己竟然结了这么大仇?
“幸好发现了。”李师爷看着人员名单,还心有余悸,“这几个人家世不俗,在江浙还有产业,怪不得不满。”
“这几个科举成绩极好,但一直没有晋升,所以也不高兴。”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纪楚却并未多看,只让人注意他们的动向,开口道:“不做什么,他们也不算真正的敌人。”
知道是谁对他不满就行了,没必要直接报复。
对于同僚,或者说对于平临国的人,纪楚并不会做什么,因为接下来的事,自然而然会改变他们的看法。
如果等事发之后,这些人依旧不收敛态度,那就别怪他一个个针对了。
纪楚虽然笑眯眯的,可李师爷却默默摸了下胳膊的鸡皮疙瘩。
不要跟纪大人作对啊,大家怎么还没想明白。
就在为常备军后勤补给之事在陇西右道闹得沸沸扬扬时,京城那边情况差别不大。
已经进入腊月,京城的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大雪并未阻碍大家出门。
先皇去世,太子去世,让京城百姓在家憋了好久,等新皇登基之后,又看了看情况,这才敢经常出门。
不管朝中怎么想,反正百姓们觉得新皇的事没那样多。
而现在的勤政殿里,已经为军备之事吵了很久。
大概意思不用赘述。
基本跟陇西右道那边情况差不多。
都觉得如今的军备已经够用了,朝中为数不多的银钱,应该用在其他地方。
而且应该施行先太子的仁政,少生战事才好。
“再说了,火器的作用那样大,不是已经弥补了军备的不足,何必再花银钱。”
朝中抱着这样想法的官员还有不少。
主要是朝廷哪里都要用钱啊。
同时,也是保持自身话语权的一种做法。
维护什么不重要,维护自己才是关键。
就像陇西右道几个地方官员,多是因为自身利益不够多,这才对纪楚不满。
京城的情况基本一样。
新皇看着眼前众臣子,只觉得自己当了皇帝之后,有些明白父皇当年的独断专行。
你若退一步,那这大臣就会进一步。
等你再进一步,他们反而老实了。
至于他手中这次的筹码,更是足以让他们闭嘴。
“大哥仁慈,大家都知道。”新皇缓缓道,“大哥在世时的,对我们这些兄弟姊妹,都是很不错。”
大臣们连连点头,新皇看着众人的表情,自然知道哪些是先太子留下的,哪些是自己人。
“回陛下,正是如此,才要实行太子的仁政啊。”
只有这样,才不会动他们手里的权力,才不会让大家日子难过。
可新皇并不理这话,继续道:“尤其是对二哥,大哥更是仁厚大度,不管二哥犯了什么错处,都不会真正责罚。”
这不是废话吗。
二王爷那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兄弟,情况自然特殊。
当年也因为这事,太子党员内部也有纷争。
许大人就是其中一个,对太子包庇二王爷有些不满。
许义许大人抬头,想听听新皇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说白了,大臣们借着先太子博弈。
想维持先太子的旧政,不要做太多改变,那样他们就不会受影响。
而新皇想要实行自己的新政,必然要动这一块。
所以他基本不会主动提起先太子。
那此刻提起这些做什么?
不仅提起先太子,还提起二王爷。
二王爷都被天雷劈死了。
不说那位怎么死的,反正是没了,是您坐这个位置,何必再提呢。
就算包庇二王爷有错,可人都没了,再提干什么啊。
新皇深吸口气,语气带着痛惜:“可大哥不知道,他到底包庇了个什么样的人!”
能是什么样的人。
在场诸位可是太清楚的。
对二王爷的死并不觉得难过,没有直接拍手叫好,都是对得起太子殿下当年的知遇之恩。
可还是那句话,人都死了,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吗?
之前的账都清完了啊。
总不能还有错漏吧。
太子旧党眼皮跳了跳。
只见新皇让太监把手边的文书拿给众人去看。
这文书,正是从曲夏州而来,岳将军的亲笔信。
而里面的内容,让所有人不敢置信,可又觉得情理之中。
“二王爷的幕僚,还收了西北关外异族的金银?!还做了这样的事?!”
不可能吧!
能把自家边防图拿给对方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傻子?!
再想到二王爷想把岳将军撤走的消息,似乎又是可能的。
这一下,一切都连起来了。
怪不得无缘无故说岳将军跟太子勾结。
他们这些太子党羽都知道,岳将军是先皇心腹,跟太子关系并不大。
实在是太荒唐了!
再看到军备空虚的事都被内鬼说出去。
众人更是坐不住。
自家底细被对方全盘知晓,边防图被敌军拿到手,连边关五县地图也不例外。
这谁坐得住?!
岳将军还说,关外大大小小二十多个部落,基本都有边防图。
甚至这一年来的屡次试探,更是实地勘察,其中的岭鞍部落估计已经把最新的边防图补充完整了。
你家的地图,你家所有布置。
都被敌人拿在手里,还了如指掌。
而且这一切,都因为那个蠢货!
新皇不等他们开口骂人,直接道:“大哥虽好,却也不该屡次惯着二王爷。”
这次是皇上这次想说的话。
二王爷屡次犯错,但屡次被原谅,这是应该的吗?
太子就没错吗。
他要是早点处罚二王爷,还会有今天的事?
太子当时的权势,已经接管大半个朝局,他想处置谁简直轻而易举。
为何不做?
为何一定要等到事发了再说?
而太子因为这份“仁心”到底耽误多少事,大家心里没数吗?
臣子们半句话都不敢再说。
二王爷的事上,太子是完完全全错了。
许大人同样这么认为,肯定不会帮忙辩解。
不过他立刻意识到,皇上是用这件事,好让他们知道,先太子不是全无错处,更不是完美无瑕的。
死守着当年所谓的仁政,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只看岳将军送来的文书就是了。
有这封文书在,没人能说出,军备不用管,边关没什么大事这种话。
人家有你家地图!
有你家的边防图!
之前还屡次侵犯过你家。
此刻谁要说一句,边关不用物资补给,真要怀疑是不是内鬼了。
京城这边,因为二王爷泄露边防图地图,以及泄密军备情况,彻底熄火。
那些叫喊着要实行太子仁政,以及军备不用那么着急的人,这下不敢再说。
薛大人那边可说了,谁要是反对增加军费,那就要调查一下,是不是跟二王爷旧党有关。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可大家又明白他的意思。
谁让这事太过离谱啊!
不过说起来,还是平临国乱了,才让对方有机可乘。
想要在桌子上吃饭,那要确定桌子还在。
桌子就是平临国,吃饭的人是大臣们。
这种时候,肯定要护着桌子啊。
不管此事几分真几分假,可就算有三分真,也足够吓人了。
所以京城关于加军费的文书批得格外快。
等文书送到陇西右道的时候,正好是衙门放年前前两天。
五州府拆开朝廷给的加急文书,齐齐沉默。
没看错吧?
皇上亲自下令,内阁一致同意,让陇西右道恢复对西北常备军的物资补给?!
还要在年后正月就要预算送到京城?!
现在已经腊月十五了!
还有两天放年假。
一直放到正月十六的!
然后正月就要预算?!
京城那些大人们!
你自己看这合理吗!?
官员们面面相觑,只能加班啊。
也就曲夏州照常放假,因为他们的预算早就做完了,甚至提前一步交上去了。
不少人还感谢纪楚呢。
虽然之前也加班了。
但加班归加班,不能耽误年假啊。
好不容易放个假,还要留在衙门做事,日子还过不过了,老婆孩子还等着呢。
谁那么大官瘾啊。
“幸好你提前说了这事,否则这个年咱们都过不好。”
“是啊,幸好在预算确定之前,把这件事加进入,否则前两个月的活都白干了。”
“纪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小道消息,所以才如此确定啊。”
小道消息没有,就是跟岳将军一起联手促成此事而已。
纪楚肯定不能这么说,只是正色道:“西北常备军那情况不一样,岳将军态度很鲜明,想着他肯定会说服皇上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也趁机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屡次搞鬼。
曲夏州这边,对这件事多是看热闹,毕竟他们早就做好选择。
而其他四个州府内可就不同了。
各个州府之间,对于军费这事,自然也有争论。
原本是怒骂纪楚,以及坚决跟纪楚行为背道而驰的人占上风。
这些人,基本在纪楚统计那份名单上。
他们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肯定要狠狠踩纪楚一脚,而且这事也不是头一回做了。
之前多次说纪楚不好,那不是也没事吗。
可现在皇上命令发出,让他们大惊失色。
要知道,靠着反对纪楚,他们好不容易找回点话语权,现在直接被打回原形。
在今天早上,文书还没送来的时候,还充斥着对纪楚的不满。
虽然那些不满他们都说无数次了,可再听一次,还是觉得爽。
你纪楚不是牛吗,不是聪明吗。
不是能把整个曲夏州都带得与众不同。
现在呢?
真以为自己有点政绩,就能在陇西右道横着走?
怕不是飘了吧。
“只要咱们咬死不拔预算,就让曲夏州自己出,出个一段时间,他们自己都承受不住。”
“没错,他不是想出风头吗,那就出啊,还真以为自己很厉害,能命令整个陇西右道了。”
“要我说,他做个通判已经到头了,不过是个举人,难道以后能拜相封侯不成?”
“还扶持常备军,常备军用你扶持吗,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边关的情况真的有那么差?他肯定是想贪军费。”
“对!常备军都那么多几十年了,根本用不着管,谁管谁就是傻子。”
本来大家对这些话,还有些洋洋自得。
终于找到机会狠狠报仇!
最好让皇上也注意到这件事,以后不要让他再往上升了。
三十岁的通判,从古到今,什么时候有过啊。
这种阴暗的想法,被京城送来的加急文书直接击碎。
皇上跟内阁全都同意,让陇西右道给西北常备军提供后勤补给,依照惯例去做就行。
这份文书上的内容,跟纪楚当初说的话几乎一致。
纪楚在月初就说了,号召陇西右道一起拨出预算。
可他们选择呢?
选择是大声谩骂,根本不听!
当初怎么骂纪楚的,就像是怎么骂这份来自京城的政令。
就连送圣旨的太监歇息时,都听说之前大家在吵什么,不经意问道:“你们对政令不满?”
说着,还看向咸安府工司主事,听说就他骂得最厉害。
那工司主事立刻改口,只说自己有眼无珠,看不清事实如何。
可他知道已经晚了。
从京城来的传旨太监,必然会把下面所有风声都传到京城,必然会让皇上知道的。
他那些话,哪是骂纪楚,分明也是在骂做了同样决定的皇上跟内阁。
怎么一句话得罪所有领导?
前段时间骂纪楚有多爽,此刻就有多心虚。
跟咸安府工司主事一样心虚的,还有五六个人,都是从纪楚升官之后,暗戳戳骂他的主力。
原本偷偷摸摸骂骂,也没人在意。
自从后勤补给的事出来后,他们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跳了出来。
现在好了,自己日日胆战心惊。
不仅京城来的太监们记录他们说的话,同僚们同样不满。
如果不是你们反对得那么激烈,咱们已经在做预算了,做一点也是做啊。
现在还要把几十年前的资料找出来,你以为那么简单?
人家其他地方衙门都放假了,就我们要继续忙!
这合理吗!?
谁耽误放假,谁就是罪人!
不过此刻大家不敢多说什么。
因为还有京城来的太监在记录,只能绕着这些人走。
官场上被针对,还能再针对回去,被捧着,自己还能缓口气。
最怕的就是被孤立。
一旦独立,那很多信息渠道都没了。
谁都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如何。
听说太监们记录了满满好几本的流言蜚语,都是说纪楚如何不聪明,如何要支持常备军的。
此刻这些话,统统都变成回旋镖。
不少官员腿都软了。
可事情到这还未结束,听说去曲夏州的太监还特意去见了纪楚,说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薛大人,特意给纪楚家里带了过年的礼物。
不仅纪楚夫妇有,就连他身边的师爷夫妇都有。
还说什么:“知道你不收贵重的礼物,这都是京城时兴好玩的东西,不贵,就是图个乐呵。”
千里迢迢,送来只图乐呵的东西?
这可比直接送真金白银还要真情实感。
而且那话怎么说的。
知道你不收贵重的礼物。
就差直接给纪楚澄清,他才不是个贪图银钱的人,贪军费更是无稽之谈。
皇上眼前的红人这么讲,谁还敢反驳。
好啊纪楚,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估计整人的?
所以你从边关回来,就知道一定会如此?
只是看纪楚的行为,人家根本没多说什么,让陇西右道五州府一起凑钱给西北常备军后勤补给,更像是一种提醒。
大家好好想想,要是听了纪楚的话,大家早早做好预算,早早送到京城。
岂不是想皇上所想,急内阁所急?
可他们都没听,都以为纪楚在乱说话。
不对,他们是受周围人蒙蔽,是被这些人误导了。
好好一个露脸的机会,全都被他们给毁了。
陇西右道五州府,几乎一夜之间,对纪楚的诋毁全部消失。
跳脚最厉害的那群人,不只是说话内容被太监们记录,同时还被同僚孤立厌恶。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有那么巧吗?
远在曲夏州的纪楚还在回信件。
每到年底都是这么一出,随着官越做越大,需要回信的人也越来越多。
更别说好友亲人的信件,说什么都要寄出去的。
唯独那些跳脚的同僚们,谁都没接到纪楚的回信。
即使他们的信件写得极为诚恳,也得不到一点回应。
所以,他们最近一段时间的遭遇,真的并非巧合?
人家什么都没做,又像什么都做了。
“不要惹纪楚。”
“那是个笑面虎!”
这句话迅速流传开。
陇西右道,谁惹他谁倒霉!
第94章
别说曲夏州之外的人, 就连他们这里的官员都在想。
最近军费的事,是偶然吗?
怎么正好是诋毁纪楚的人被整啊。
现在都老实了吧,半点都不敢吭声。
不过大家也好奇, 纪楚跟京城那边联系也不算多,皇上跟内阁怎么就集体同意此事了。
为什么啊。
整个曲夏州知道原因的人都不多。
也就纪楚跟李师爷, 之后加上一个廖知州。
毕竟地图泄露这事太大了。
家底被人看穿也是大事, 暂时不好说出去。
邓成禀告的时候都是私下说的,纪楚跟岳将军得知之后, 也是第一时间送到京城皇上手中。
而皇上的选择,同样是秘而不宣, 只让内阁几位重要的大臣们过去。
要说这件事会绝对密不透风吗?
那也不会。
迟早会说出来。
但绝对不能正面讲,否则对整个平邻国所有常备军,以及所有边卫来说,士气都是极大的损伤。
他们在边关累死累活,流血牺牲。
出乱子的,反而是京城, 岂不是笑话。
所以一直到陇西右道五个州府收到增加军费的通知, 多数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能解释为, 新皇重视常备军?
这么说起来,那常备军的将士们, 以及边关城池百姓, 则为大为欣慰。
反正明面上来讲, 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视角转到其他州府官员那, 便觉得纪楚深不可测。
要么是岳将军跟他说了什么, 要么是京城那边提前给他消息。
或者是他自己猜测到的。
无论哪个可能,都让人彻底服了他。
经此一事,估计再也没人敢乱说什么。
还敢乱说, 那就看看这些人的下场啊。
他们正想方设法给纪楚道歉!
但各地一时间也走不开,正在忙预算的事。
他们本就惹了祸,还要想办法弥补。
至少让纪楚消消气。
否则他再做点什么手脚,那他们就完蛋了啊。
官场上,谁经得起这么多风波。
一边是预算的事,一边要跟纪楚求饶,只好不停地写信。
纪楚每到逢年过节,需要回复的信件本来就多,这次更是离谱,只好把这些人的信退回去。
这态度,更让这些人咬牙切齿。
可纪楚越是这样,他们越是不敢再多嘴。
欺软怕硬,就是这些人的本能。
整治几次就老实了。
其他人看着,心里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私下里还说:“本以为纪楚脾气不错,流言蜚语那么久了,也没见他处理,没想到一玩就玩个大的。”
“纪楚脾气好?你是不是听错了啊。”
“挺好的吧,我跟他公事上有往来,相处得挺好啊。”
说话的人忍不住笑:“那是因为你脾气也好,所以纪楚对你如此,你不看看那些性格恶劣的人,他又是如何行事的。”
纪楚简直是一面镜子。
对他好的人,他必然会回报。
对他不好的人,下场如何,大家心里明白。
反正不管怎么样,经过这事之后,纪楚在陇西右道的风评直线上升。
各地闹事的也已经老实了。
除了曲夏州之外,各地都在赶制军需补给的预算。
看看各家能挪出多少银钱给到西北常备军。
翻出几十年前的预算来看,那时候给出的银钱可不少。
不过当年的经济跟如今不能同日而语。
和平发展这样久,无论什么地方,都会有所进步的。
尤其是陇西右道基本能种油菜跟棉花,这两项产业着实提高了五州府的税收。
即使不如曲夏州,不如永锦府跟咸安府,那也差不到哪去。
越是看到这些账目,越能感觉到纪楚给陇西右道带来的改变。
不是他的话,那会有如今的愈发繁荣的五州府?
尤其是这几年的税收,明显增加了不止一倍。
“按照纪楚的功绩,他就算直接开口,说插手五州府的事,其实也有资格吧。”
“对啊,你看着油菜籽的税收,再看棉花收益。”
“再看看大家身上的棉衣。”
开口说话的,正是咸安府户司安主事,他跟曲夏州的蔡一繁,纪楚关系还不错。
以前那些人也爱挤对他,说他舍了本地商户的利益,讨好曲夏州的农户。
可实际上,因为油菜籽定价公平稳定,惠及的不只是曲夏州,是所有种油菜的百姓。
包括咸安府的农户。
这会提出,让大家看看身上的棉衣。
如今他们陇西一带,哪家不穿棉衣?
别说什么俗气不俗气的。
这有暖和重要吗。
真正有家底的人,或许不需要棉衣,可以穿上好的皮货。
但就算自己不穿,家里小厮下人们不用吗。
谁家老爷夫人要敢说,棉衣俗气,所有下人一律不准用。
你看这些下人们跑不跑,骂不骂人。
就连他们自己,晚上也是盖棉被的,谁让这东西真的暖和。
想到这,不由觉得,之前骂纪楚的话实在过分了。
反观曲夏州这边,州衙门基本已经放假,今年事情虽然多,好在都处置得妥当。
明年要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而且经过工司景主事周旋,已经买来大量原材料,等明年开年就能动工。
只是工业作坊园又要扩建一圈,从原本二十多个作坊,发展为三十多个作坊。
商业订单跟火器订单也能重新分配,好让一切都平衡起来。
工司明年还有个重担,那就是边关城墙以及工事的修缮,大概率会提上日程。
这件事不止曲夏州一处工司来做,大概率是五州府一起。
纪楚虽然不是工司的人了,但他到底是通判,军事上的事跟他也有关系。
他跟景主事已经商议好,边关的工事跟城墙修建,他肯定会去负责。
赶在年前,陇西右道五州府为常备军后勤筹集款项的事,自然也送到岳将军手中。
岳将军先是给皇上与内阁回信感谢,分别又给陇西右道长官们写信。
这件事的达成,让常备军五万将士们兴奋不已。
终于重视他们了!
先是火器,然后是后勤补给。
朝廷终于正式给补给了。
不仅如此,朝廷那边的冷兵器也提上日程。
冷兵器不用再研发,想来做得不会太慢。
西北常备军听到这一个个好消息,只觉得身上更暖,底气更足。
关外宵小也不用看看,他们背靠整个平临国啊!
岳将军跟邓成等人,则终于放下心里忧虑。
事后邓成也反应过来,只怕是地图的事传到皇上那,让朝中改变了想法。
没想到这次的危机,竟然能给他们提供帮助,也是让他学到了。
其实不止西北常备军受到鼓舞。
平临国各地军队,基本被这个消息振奋。
朝廷多少年没有重视他们了,以至于很多处边塞都有匪盗。
新皇终于重视他们了啊!
远在广宁卫的邓将军同样高兴。
既是为邓成所在的西北常备军高兴,同样为自己这里感到兴奋。
这几年来,几乎每年都有好消息。
听说广宁卫这边的后勤也不远了。
不说这些,只讲火器的成功,便足以让此地的将士们兴奋。
相比曲夏州那边,他们这边只能造手榴弹,而且造得比较慢。
但不管怎么说,到底是造出来了。
前段时间还用在实战上。
这东西实在太好用了。
只要运用得当,便是大杀器。
火器重启,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纪楚可真是人才啊。
要是能来广宁卫就好了。
说起来,他的侄儿,以及师爷的儿子,都很不错。
正式当兵之后,进步也是非常快。
邓将军看着关外,让众人打起精神,大过年的,不能让关外的人闹事。
听说那些人看上他们的棉衣了。
这东西金贵着呢。
运过来可不便宜,绝对不能被抢。
邓将军不仅想让纪楚来广宁卫,还想把棉花种在广宁卫。
可惜纪楚还要负责西北常备军的后勤。
而棉花在他们这根本活不了。
此时的纪楚确实在筹备西北常备军的后勤补给。
实地看过,再跟将士们交流之后,纪楚对常备军那边有个大概的了解。
其实就是武器盔甲太过老旧。
这部分有火器,以及朝廷调拨,调拨这边,只有银钱到账,别的没什么问题。
另一个就是边卫的防御需要加强。
要说利用城墙彻底抵御敌军侵扰,那不大可能。
但修好之后,就不会有那样多漏洞,只要守住几个险要的口子就行。
这对西北常备军来说,压力就会减轻很多。
“都是钱。”李师爷总结道。
确实。
火器的建造需要钱。
盔甲也需要钱。
还有边卫防御加强,还要买各种材料,同样是钱。
这还没算人力跟运费。
常备军就是吃钱机器,这话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大家又知道,如今的常备军再不给补给,那是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纪楚则看了看岳将军给他送来的边防图。
这图在外面已经满天飞了,给纪楚一份也不过分。
而他看的,则是关外的部分。
地图上对此也有标注,但显然不够精准。
在他的记忆里,再往西走,其实有贸易可做。
甚至有矿产可以挖。
当然了,这就是很远的地方了。
但要是能把这些矿弄到平临国就好了。
肉眼可见的,全国各地对煤矿铁矿的需求都在增加。
因为不止一个地方要建工业作坊园,等大家都发展起来,本地只会更缺原材料。
这种情况下,自家矿产不够,肯定要往外面看看。
总不能只有你惦记我家的粮食,不能我惦记那边的矿产吧。
火器都造出来了,只用来防御,是不是太小题大做。
纪楚还在看关外的地图,李师爷跟其他人还在发愁建设边关的银钱,以及明年要做的事。
“大人,明年肯定要跟很多商贾打交道了。”李师爷不用斟酌,直接道,“您在那的名声,可不算好。”
这会也就他们两个,说起话自然没有顾忌。
从油菜开始,一直到棉花。
前者控价,后者压价,基本断绝了很多人借此发横财的心。
再加上工业作坊园产能问题,不少商贾是对纪楚有意见的。
虽说当官的,不用在意商贾怎么想。
但自古以来傲慢都是罪过。
如果真的这么想,以后有的是亏让他们吃。
而且西北常备军位处边关,想要让他们运送价格合理的物资过来,本就是难事。
平临国内部的市场那样大,没必要吃这个苦。
再加上纪楚对商贾的名声,这事还不好办。
大实话就是,纪楚在商贾那边的名声,简直叫商贾鬼见愁。
谁都别想在他那占到便宜。
纪楚深以为然,开口道:“所以要让他们便宜点卖给咱们,还要自愿卖。”???
大人,您看看您说的话,这合理吗?
纪楚分析:“后勤补给压力如此之大,钱肯定要省着用,能讲价自然要讲价。”
“至于自愿,咱们这自有吸引他们的地方。”
工业作坊园。
确实能吸引大半平临国的商贾。
可缝纫机跟链条车也卖两三年了,真让他们大出血,只怕也不能。
再者,全国各地不少作坊已经开始模仿,虽然不如他们这的质量好,但也是能用的。
原本就压低了这些物件的产能,再来一个要求,肯定不行吧。
李师爷虽然疑惑,却也知道纪大人自有想法,肯定不会随随便便这么说。
难道是大人又有了新主意?!
可以让工业作坊园比之前更受欢迎。
确实是这样。
想吸引天下的商贾运便宜好用的物资过来,又要修缮边关城墙跟工事。
另一样东西,便呼之欲出了。
水泥。
之前修路的时候,纪楚就想过这个东西。
但想要造水泥没那样简单。
水泥的很多原材料都需要火炉烧制成粉末,才能成为水泥的雏形。
换句话说就是。
需要有一点点工业基础,才能大规模生产。
水泥的优点便是便宜量大。
如果用手工研磨材料,那还不如用老方法。
所以在安丘栈桥修路的时候,纪楚也只是想想,并非真的去做。
现在却不一样。
他都有工业作坊园了,如果再不把这个神器拿出来,那他自己都觉得不对劲。
水泥这东西不用说,不管哪里都用得到。
只要做出来,便不愁销路的。
缝纫机链条车的吸引力降低了是吧。
那就再搞个新东西!
就不信大家不来!
等纪大人说了水泥作用之后,李师爷直拍大腿:“这东西好啊,有了这个东西,那些人肯定来的。”
是啊,这可是极好的建筑材料。
对于现在的数科来说,根本不用纪楚多管,他只要把配方送到那边即可。
相信很快就能拿出成果。
数科有小宋训导,以及刘学政他们在,根本不愁这个。
纪楚对年后工作已经做好安排,剩下的就是等开年了。
说起来,开年之后,安丘沾桥两个县令也会到州城做事。
安丘县的县令朱吉胜去了户司下的农司,继续研究他的良种培育。
而沾桥县的颜骥则成为纪楚的手下。
沾桥县的被服作坊远近闻名,一个作坊的税收,比得上其他三四个县了。
故而官运亨通,不仅调到州城,还升为从六品,更能到纪楚手中为官,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
颜骥更是明白,自己能有这般顺利,还是靠的纪大人,调任的时候,特意来的这边。
他有被服作坊的经历,纪楚已经想好让他做什么了。
到时候监督水泥的工作,基本上都会交给他,自己也是很放心的。
工作安排,人事安排全部谈妥。
也终于到纪楚放假的时间了。
抬眼看了眼消寒图,已经是腊月二十八,马上就要过年。
听说陇西右道其他州府,至今还未休息,想要赶在正月就把预算送过去,这个年肯定过不好的。
听着外面的消息。
纪楚笑道:“那就等过了正月十五,再给那些人回信,让他们过不好这个年。”
纪楚说的,自然是对他多有诋毁的官员。
再晾他们一阵,年后再缓和关系。
毕竟过了正月十五之后,陇西右道五个州府,就要一起商议军队后勤的事了。
那个时候给点好脸色,更好办事。
李师爷咋舌。
那他们这个年,是真过不好了。
不过能长长记性,也算不错。
说起来,陇西右道五州府,在军队后勤这件事上,明显有以曲夏州为首的意思。
就连永锦府也不例外。
毕竟经过这么多事,大家也都明白纪楚的本事。
再者给补给也是纪楚先提起来的。
不出意外的话,等到年后,其他地方的通判会齐聚曲夏州,跟纪楚一起商议后勤补给事宜。
这也是纪楚跟李师爷要在年前就做好准备,让自己心中有数。
这份默契,被很多人看在眼里。
不由得想到当年的事。
纪楚当县令第一年,他那的粮食均产,直接成为陇西右道倒数第一,还成为不少人的笑柄。
谁想到第二年,人家直接成为第一啊。
迄今为止,那安丘县的粮食亩产,在整个陇西都名列前茅,说是他们那的粮种是专门培育,所以产量很高。
到如今,纪楚更是成为陇西右道领头羊一般的人物。
可大家都是心服口服的,若不是服气,你也学着纪楚做事?看看能不能做成功。
说到这些,在陇西时间长的官员都知道,但刚来的年轻官员却是不了解的,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不少人都想跟着自家通判一起,去见见这位厉害的纪通判。
过完年,又是新年号了。
从安建三十五年,再到康绛元年,也有喊安建三十六年的。
反正今年又是新的年份。
年前通知就下来了,称为漳兴元年。
年号对普通人来说,也是来计算时间的,也没那样重要。
但对朝廷来说,意味着权力一点点过渡。
更别说今年还是乡试年,明年会试再一开,这些年的学生便都是新皇的门生。
朝中臣子也会慢慢向皇上靠拢。
平临国的局势就能更加稳定。
至少纪楚希望如此。
真要打仗,受苦的一定是普通百姓。
所以为了避免这些,今年的边关建设,一定要认真细致。
事实上。
不管是西北边关,还是广宁卫,以及沿海商船,都饱受外族侵扰。
今年春天,对西北边关来说,更是一种考验。
打仗的事,纪楚帮不上忙。
但这后勤补给,必然跟上!
纪楚这边已经做好准备,另外四个州府经过鸡飞狗跳的年节,也终于定下拨给常备军的预算。
他们都等着京城回消息,只要那边点头,他们就可以行动了。
岳将军甚至派人专门过来问问,估计也在等消息。
漳兴元年,正月十七。
朝廷的文书也是加急发来的。
同意陇西右道五州府的预算。
再令纪楚监管此事,由他调配各地预算。
对于这个结果,他们怎么一点也不意外啊!
简直在纪楚本就高的官职上,又层层加码。
纪楚对此倒是坦然。
他对李师爷道:“还记得咱们过年那会,说今年是乡试年。”
记得啊。
李师爷已经傻眼了,还要纪大人继续跟他解释。
“皇上缺人用。”
毕竟才是漳兴元年。
太子那边的人,确定不好用了。
想要有自己的班底,至少要等乡试,会试过了之后。
才能逐步安稳。
也就是说,这几年里,纪楚这官运,还远远没有到头。
新皇那边也是。
知道一个人好用,就往死里用啊。
纪楚很怀疑,会不会是许义许大人给新皇出的主意?
因为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皇上甚至还送来上好的布料金银,明显是犒赏他的意思。
李师爷还是摇头:“皇上是缺人用,那也是您好厉害,所以如此优待。”
李师爷颇为激动。
楚哥儿身份水涨船高,他肯定也跟着升啊。
如今不过一介秀才,就能做通判的师爷,还是如此被重用的通判师爷。
跟对领导,就是不一样啊。
再想到纪大人接下来要做的水泥。
就等着整个平临国知道他们大人的本事!
纪楚没好意思说。
他建设边关的防御,实际上是为关外再往西的矿产。
只要把关外大大小小的部落都打服了。
自然而然能让他们去做这运输的贸易。
到时候,他们平临国就有源源不断的矿产,就不会为那点产能争来争去了。
谁说他刻薄商贾了。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可是大大地有利于商贾们!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
纪楚摸摸鼻子,又问了外面对此事的看法。
急忙赶来做纪楚下属的知事颜骥立刻道:“怎么可能有人敢说什么啊。”
经历过年前的事,那些敢挑事的刺头都被收拾了。
这会正老实呢。
而且皇上几次三番表示赏识纪楚,若再敢有什么想法,那是真的找死。
去年的亏,还没吃够?
还想再来一次?
纪楚笑眯眯的,看不出心思,只道:“那就好,看来今年的工作会很好做了。”
颜知事一脸兴奋:“大人!要做什么!您尽管开口!”
一想到要跟纪大人一起做大事!
他就高兴得睡不着啊!
第95章
漳兴元年, 正月二十。
陇西右道各地州府衙门刚刚开门,几位通判便派手底下的知事去往曲夏州,替他们先探探路。
纪楚看着各地来人, 又看了各家的预算,跟他猜测得差不多。
其中以永锦府拨出的预算最多, 其次是咸安府, 接着为仙阳州,善钦州。
各地的税收基本也是这个排序。
而曲夏州的预算则跟永锦府基本持平, 也算是陇西右道一州一府的担当。
几地加下来,一年给常备军拨款五十万两银钱, 用于后勤补给。
平均到五万常备军的头上,一年不过十两银钱。
这些银子,囊括了士兵们的衣食住行。
想想就知道有多头疼。
就算这样,也是各地省出来。
曲夏州跟永锦府就算了,他们各出十五万两,还能维持得住。
咸安府一年十万两。
剩下两个州则是一州五万两, 就算这样, 对这两个州的百姓来说, 也是额外的负担。
不管是仙阳还是善钦,这两地的油菜跟棉花起步都晚。
也好在有这两者补充, 否则那五万两白银, 都不知道要从哪里挤出来。
所以这两地的官员脸色也是最难看的。
你们有钱的地方, 觉得那点钱不算什么, 我们不行啊。
哪哪都缺银子, 这还要配合你们做政绩。
纪楚看着众人,大概知道大家的想法。
对于仙阳州,善钦州的想法, 他更能理解。
只能大家都难,都缺钱。
“后勤补给千头万绪,大人想从哪里做起。”永锦府的官员问道。
纪楚身边的李师爷,以及颜知事站在两侧,看向说话的人,永锦府跟曲夏州出钱一样多,自然也想要话语权,故而头一个提问。
纪楚笑着道:“自然从穿衣吃饭上开始。”
穿衣,吃饭?
永锦府官员下意识道:“大人的意思是?”
后勤补给,无非是衣食住行。
如今的西北常备军,只有棉衣,还无棉被,正好给他们补上。
按照如今的市场价格来说,五万常备军的厚棉被大约需要八万五千两银子。
如果是官府采购,还能再压低些价格。
听到这,永锦府官员高兴了。
说到衣服被褥,肯定要从他们那采购原料啊。
纪通判够意思,这一下子,就回流了一部分银钱到永锦府。
这么大的订单,能让本地商户跟百姓,都能从中赚点银钱了。
咸安府指了指自己。
他们出了十万两,那他们呢?
“粮油也要收购,给常备军补充伙食。”
说到粮油,咸安府官员也笑眯眯了。
好好好,能回去一部分就行。
仅剩的仙阳,善钦两地官员立刻站起来,那他们呢?
不过他们两地,都没什么突出的产业啊。
纪大人打算怎么安排?
就听纪通判拱手道:“两地可听说过安丘沾桥两地修路的事。”
他接下来要讲的,跟当年修路也有关系。
而纪楚当年修路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
尤其是曾经的沾桥县令,如今的颜知事,他最为了解。
“当年安丘率先修路,由衙门,以及各地乡绅出钱,本地百姓,以及外来的长短工出力,共同修好了安丘县的路。”
“沾桥县百姓离得近,也从中赚到不少银钱。”
颜知事继续说着。
修路是苦,可在安丘县修路,却能保证一日三餐的同时,保证大家有钱可赚。
当年沾桥县不少百姓赎回田地的银钱,就是从安丘修路赚的。
这点大家都听说过。
甚至当年安丘县修路的待遇,大家也都听说过。
纪大人提起这个做什么?
纪楚道:“仙阳州,善钦州两地百姓,愿不愿意去边关修城墙。”
“待遇跟当年的安丘县一样。”
潜台词就是,苦是很苦的,这点谁都不能否认。
可能挣到钱。
对穷地方的百姓来说,他们最不怕苦,能挣到银钱是最好的。
仙阳州,善钦州两地官员面面相觑。
只要能保证,跟当年的安丘县一样待遇,他们相信两地百姓肯定愿意过去的。
毕竟能保证安全,还能挣钱。
两个穷地方百姓都愿意过去。
永锦府官员先反应过来:“等等,按照这样的待遇,银钱够吗?”
五州府加起来,今年筹集了五十万两银子,棉被加上粮油,顶天十五万两。
还剩三十五万两银子,这些银子,都当作工钱发出去?
就算去掉修缮边关的材料钱,也至少能剩二十万两银子,难道全都当工钱?!
这么算下来。
五州府就是在补贴仙阳州,善钦州两地百姓?
纪楚看了眼永锦府的官员,没想到他反应这样快。
就听这位官员直接道:“要我说,边关的将士们就该再多备些衣物,马上天气变暖,还需要春衫夏衣。”
“既然咱们接了这些补给,就该都备上才是。”
咸安府官员立刻也道:“没错,都后勤补给了,还有每季的米面粮油,都要定额定量才是。”
在场众人都是老狐狸了。
也就跟着的书吏们还有些不明白。
不过听着听着,终于反应过来。
永锦跟咸安两家,都在争取更多的补给份额。
如今两家加一起,只占了五十万两银钱的十五万,现在就是想要多点预算。
不然剩下的三十五万两,都给曲夏州,以及另外两个穷地方?
听纪楚的意思,还有意照拂那两地,让他们的百姓从中获利。
这合适吗?
众人再看向纪楚,想知道他怎么应对。
谁料纪楚点头:“好啊,两地愿意给,那就出个方案,看看衣食要如何供给,给个具体的数额出来。”
这么快就答应了?!
不是纪楚的风格啊。
仙阳,善钦两地官员互相看看,则道:“大人,那曲夏州呢?”
如果这么算的话,他们各地,或者说各地的百姓以及商户,都能从中获利。
大有取之他们,用之他们的感觉。
那曲夏州张罗这件事,会得到什么?
纪楚道:“建筑材料的一部分,会从工业作坊园出。”
什么?!
你们工业作坊园,还生产建筑材料?
开什么玩笑啊。
如果这么说的话,还是你们赚钱,毕竟如今的建筑材料价格,可是高得惊人。
尤其是你们曲夏州。
百姓们生活好起来,第一件事多是修缮房子。
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材料涨价。
这些年下来,曲夏州的建筑材料早就比之前翻倍了。
你们工业作坊园,该不会是看着材料价格飞涨,所以要吃这块肥肉吧?
此刻也就仙阳州,善钦州的官员没什么意见。
毕竟他们那的百姓,能按照安丘县做工标准挣钱,对他们来说,花出去的税收甚至能完全收回来。
虽然是收到百姓们手中,那也是回流啊。
而对于永锦,咸安来说,则是纯粹的亏本。
他们一个出十五万两银子,一个出十万两银子。
总共收回来十五?
那他们是冤大头吗?
就知道纪楚不肯吃亏的!
怎么就派他们来打头阵,难道不知道纪楚尤为难缠?
纪楚让他们稍安毋躁,开口道:“我们的建筑材料,绝对会比外地便宜,而且会给边关优惠。”
纪楚不肯吃亏的名声大家都知道。
而他说话算数的名声,更是清楚。
他说优惠,就不会故意涨价。
只听他又道:“而且不止仙阳,善钦两地百姓去修城墙,陇西右道,甚至整个陇西的人都能过来修,待遇都一样。”
如果这么算的话,其实这两个穷州,也不会占太多便宜的。
各地官员还在争论,谁占的份额多谁占的份额少。
而一旁的颜知事则睁大眼睛。
如果以五州府来区分份额多少,确实有人吃的多有人吃得少。
那换个角度呢?
如果以穷人跟有钱人来看呢?
纪大人这么做,倒像是把收上来的税收,再以另一个方式返还给百姓。
尤其是穷苦百姓。
毕竟去边关修城墙这种苦差事,有钱人,稍微有点家底的人,绝对不会干。
反而是穷人觉得是个机会。
就看永锦,咸安,仙阳,善钦的反应就是。
前两者对做工的事并不是很感兴趣,因为他们有各自的产业,而且他们的税收也集中在这些产业上。
后两者官员则是高兴的,估计回去就要组织人去修城墙。
这哪里是富地方补贴穷地方,分明是让税收高的地方,补贴穷人。
经过这么一循环,不仅边关将士们得到补给,还能让普通人挣到钱。
放在之前,颜知事是想不到这些的。
可他在纪大人帮助下,开过被服作坊。
其实被服作坊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但纪大人就是把所有活计平摊开。
技术工只做技术,其他不用技术的岗位,则找些身有残疾,或者年纪大的人。
并非故意压榨后者,而是要给大家一个岗位。
这个疑惑放在颜知事心里,等其他官员走了之后,才敢说出来。
“大人,您就是想让普通人挣到钱吧?”
纪楚意外地看他一眼,李师爷也没想到颜知事反应这样快。
说起颜骥颜知事,他跟当年曲夏州礼司主事周大人是亲戚。
也因为周大人跟纪楚做的局,才抑制棉花的价格。
颜骥为了给棉花“洗脱”名声,执意要来曲夏州。
之后知道原因,就纪大人佩服不已。
故而他能猜到这一条,其实也不算意外。
纪楚微微点头:“无论是各地油菜作坊,还是依靠棉花起来的各类作坊,都是少数人在赚钱。”
甚至缝纫机,以及链条车,都是少数人挣钱。
前者方便各大纺织户,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卖出去的布匹越来越多。
后者则是各种运输行业,提高了运力,利润更加丰厚。
当然了,这些产业也让各地的税收越来越高。
曲夏,永锦,咸安都是如此。
这么高的税收,却并未真的用在百姓们身上。
要么是让本地衙门油水更丰厚。
要么是送到朝廷,得一个纳税优秀的好称号。
唯独没有用在普通人身上。
就连各地的道路,也是勉强修缮的。
既如此,不如借这个机会,再给散出去。
还是那句话,建设边关很苦,但能挣到钱。
急需银钱的穷苦人,不怕吃苦,就差一个机会。
颜知事眼睛瞪得极圆。
差事还能这么办吗?
如果这么说的话,岂不是收了商贾们的税,再用军需之事,补贴百姓跟边关?
李师爷道:“只能在曲夏州,以及西北常备军这样办,毕竟这里的人都熟悉,咱们能把控局面。”
意思就是,这里面知根知底,这么大的交易不会出问题,能真正地发给百姓们。
“好啊!下官一定好好监督。”
纪楚想让他做的,也正是这件事。
到时候边关修缮城墙时,发给劳力们的工钱伙食,都需要极为严苛的监督。
纪楚觉得,颜骥正合适。
他家亲戚周大人在京城很有威望,还是许阁老的人。
再者不管周家还是颜家,都是说得上话的。
颜知事过去,就不怕得罪人。
颜知事根本不知道,他家通判又瞄上他的背景,准备以此做个依托,这会还傻呵呵笑呢。
不过就算知道了,大概率不会介意。
以他对纪大人的了解,绝对不会让他吃亏的!
而且这事做成了,那可是大功一件。
有人因为贪不到银钱,从而记恨他?
开玩笑!
他表舅周家那是好惹的吗!
周大人远在京城,依旧背负一切。
纪楚为此还有点心虚,专门送了辆自行车过去。
自行车,满京城就这么一辆。
周大人含泪收下,日日跟同僚们展示。
问就是他们花大力气从曲夏州弄来的。
买?
谁也不买不起!
非卖品!
其实到现在,已经有人怀疑,当年棉花之事,是周大人跟纪楚做的局,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毕竟小道消息传,人家周家,还是头一批盖上棉被的人,当然这也无从考证。
而这辆自行车,则有些佐证这个观点。
所以周大人并非没有品位。
只是想配合纪楚,压低棉价而已?
时隔多年,周大人也算分明了。
再说回曲夏州。
纪楚对后期补给的分配,各方大体上还是满意的。
五州府加上常备军,也都认同他的做法。
那五州府之前被整治过,而且看得出来纪楚全无私心,那就好办了。
常备军这边,则是完全地信赖他,派来的幕僚天天抱着预算表嘿嘿笑。
棉被。
米面粮油。
还给他们修城墙。
真好啊。
这样的好日子,从来没享受过!
只是看着这些预算表,都觉得心里舒爽。
如果真的一一落实了,那他做梦都会笑醒吧。
西北常备军的将士们,也算苦尽甘来了。
还有他们岳将军,岳将军也能安心回京城养老,让他最后的心愿达成。
一想到每月运过去的火器,还有即将过去的后勤补给,他就乐得睡不着!
说起来,朝廷那边还承诺了冷兵器,不知道什么时候运过来。
等全都到齐之后,他们西北常备军,肯定不一样!
常备军那边对纪楚自然更加相信。
五州府虽各有商议,但拿出去的税银还能回过来一部分,已经算好事。
这让大家对纪楚的态度显然更好了。
尤其是仙阳,善钦两地百姓,已经做好去修城墙的准备。
修城墙这种苦差事,大部分人肯定不愿意干,这是人之常情。
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却是个赚钱的机会。
谁让负责这事的人是纪楚。
纪大人在陇西一带的名声响亮。
不论官员中如何评价,但对百姓,实在没话说。
当年他在安丘修路时发的工钱以及平日里的待遇,至今还被人称道。
倒不是说工钱额外高,而是绝对不苛待劳工,更不会动辄鞭打。
多数人去那边,纯粹就是挣钱,只要认认真真做事,一两个月就能攒到不少银钱,这钱拿回家,就能改善自己生活。
“若是其他官员说这事,我们肯定不干,谁知道过去之后,会不会当牲口用。”
“对,纪大人牵头来做,我们就去,至少能挣到钱!”
“去吧,挣了钱,咱们也能多开几亩地,多种点油菜跟棉花。”
各方都在高兴的时候,只有一个地方在犯嘀咕。
那就是陇西的建材商会。
要说古代建材,无非是砖瓦梁柱,以及各色器具。
器具不用多管,人家工业作坊园能做。
那就是砖瓦,以及各色石料。
修城墙用的多是各种石料,拉过来不容易。
以前陇西的这一行当,算是平常,除非跟官府打交道,其他各个商户维持在饿不死的地步。
但随着这四年的发展,曲夏州成了他们的大主顾。
无论州城还是各县村里,家家户户都需要修缮房屋,让他们好好赚了一笔。
因为材料紧缺,时不时还涨价。
毕竟市场在这,大家都明白的,也确实是市场规律。
这下不靠官府的建设,他们依旧能挣到银钱,自然高兴。
所以听到曲夏州那边说,修城墙需要石料,看有没有商户愿意做。
他们就有点胆怯。
修补城墙是个大活,用到的料极多。
不是一家两家可以接手的。
但凡接手,这一两年的营生都不用愁。
问题在于。
主持这事的,是纪楚啊!
普通百姓有多信任他,商贾们就多怕他。
不是说纪楚不好,这是个好官,大家都认的。
每次有什么事,也会让他们喝汤。
问题就是,只喝汤,不给肉啊!
油菜,棉花,白叠子,一样样事情都证明了。
就连工业作坊园也一样。
好好的产能,说停就停,给多少钱都不行。
各路商贾都记着呢。
当然,大家肯定不敢报复,更不敢记仇。
但大家躲着走,这总行了吧。
尤其是他们建材商会的,更要躲着走。
这事完全被李师爷言中。
因为是纪大人主持,所以大家根本不接茬。
原因就在于,如今的陇西建材畅销得很,没必要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银钱。
大家就不往前凑了。
一时间也有人笑:“这不跟工业作坊园的产能一样吗,不过这次受伤的是纪楚。”
去年作坊园有产能,但就是不分给商业订单,要做火器订单。
现在的建材商会运送能力也有限,只卖给普通人,不卖给官府,也很合理吧。
而且他们确实运力有限。
就城墙需要的石料,实在是太重,太费事了。
运一趟下来,人跟马匹都受不了。
他们肯定更愿意买卖百姓们需要的物件。
这么看起来,颇有些角色转换的意思。
纪大人这次总没有办法了吧。
之前说什么,作坊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人不能管。
如今建材商会想卖给谁就卖给谁,谁又能管得着呢。
“低调些。”
“放心,纪大人做事很讲道理,不会无缘无故折腾人。”
说白了,换个名声恶劣的,逼着建材商会过来,他们也不得不来。
偏偏是纪楚,既不喜商贾赚太多钱,也不会为难人,养了他们的大胆。
颜知事气得咬牙:“大人,恶名下官来担着,让他们过来,给咱们运石料!”
纪楚跟李师爷都笑:“做事要讲道理,不必这样。”
那要怎么样啊?
总要有个解决办法。
单看手里预算还有三十五万两着实不少了。
可这是修城墙,修工事,人工费用还不低,剩下的银钱真的不够用。
尤其是如今建材价格如此之高,根本买不了多少东西。
让官府出面施压,是最好的选择。
廖知州那边也透露出消息,甚至陇西五州府都是这个意思。
不过是建材商会而已。
怕他们做什么。
官府下令,他们还敢不听话?
反了天了。
各州府长官们心里明白,纪楚给出的人工费用必然是大头。
而且此举富民,是善举,受益的是他们各地穷苦百姓,对他们没什么不好。
既如此,只能在原材料那边施压了。
石料的价格,肯定越低越好,这才能控制成本。
让各地预算花得更值。
听到这个消息,陇西各个建材商会话事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也是舒坦日子过多,也是觉得纪大人是个讲道理的,竟然真敢有其他想法。
纪大人讲道理,其他人是不必讲的啊。
这个时候,只要有个厉害官员站出来相逼,难道他们还能不从?
原本的傲气瞬间消散,只剩怨气了。
其他各个商会,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倘若哪日官府逼着他们做亏本买卖,他们大概率都是要做的。
眼看各地官员跃跃欲试,带着李师爷跟颜知事在工业作坊园水泥作坊的纪楚无奈了。
他不过一时没注意,怎么就开始欺压建材商会啊。
搞得他对商贾意见极大一样。
建材商会早些年挣辛苦钱,如今是有利润,却也不会让他们做亏本买卖。
顶多愿者上钩罢了。
颜知事羞愧地低头,是他先提的,压着商会签低价契约。
可现在他改了啊!
他不这么做了!
因为还是纪大人的方法好!
水泥已经做出来了。
“想购买水泥,需要工司开具指定份额的文书。”
“而这些文书,需要运送相应的石料才能获得。”
说白了。
跟盐铁一样。
想要拿到水泥的经营权,就要另外再付一笔款项。
水泥不需要额外多给钱,只需要建材商会的商户们,以平价运送城墙所需的材料即可。
以此来换取水泥的购买额度。
至于水泥能卖多少银钱。
就看你们的本事,以及你们的运输能力了。
颜知事想到水泥的神奇之处,以及水泥的作用,还有近乎低廉的成本,忍不住道:“各地建材商户,一定会为了水泥的购买额度抢破头的。”
“只要能先买到水泥,一定会拼命运送石料过来。”
到时候石料的价格,以及石料的数量。
那还用说?
对于他们来说,更是不亏的。
这可是水泥啊!
曲夏州工业作坊园的又一力作!
肯定会抢疯的!
第96章
对整个陇西的建材商会来说, 漳兴元年的正月,过得格外漫长。
刚开始知道边关需要大量石料,以为自己能赚一笔。
再得知是纪楚需要, 大家歇了心思。
本以为这就算了,又听说陇西右道的官员们, 准备强行让他们签契约, 给边关运送石料。
搞得众人胆战心惊,以为这必是亏本买卖。
等到二月初, 纪大人那边终于发话,不会强迫大家运石料, 全靠大家自愿。
当然了,他出的价钱并不高,顶多是平价。
当时就有人劝。
平价谁给你送,还是官府施压最为合适。
事实上,纪大人并未那样做,而是说工业作坊园新生产一种建材粘合剂, 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那黏合剂叫水泥。
如果想要购买水泥, 需要有运送石料的契凭。
运送两万斤石料, 可以购买五千斤水泥。
最低也是五千斤起步。
消息传到陇西建材商户们耳朵里,疑问便来了。
什么是水泥?
水泥真有那么好?
他们拼着亏本, 也要按照四比一的比例, 去运送石料, 然后买到水泥?
疑问虽疑问, 但大家默契地往曲夏州州城跑。
“虽然不知道水泥是什么!但工业作坊园出来的, 那还会差?”
“纪大人能这么自信,这东西必然不错,咱们先去看看。”
“看看?拉着石料去吧, 他们工业作坊园但凡做出来点什么,能不抢购一空吗?!”
已经有人直接带着石料去往曲夏州了!
工业作坊园做出来的新建材,就算是屎,大家也要尝尝咸淡。
对于众人的热情,纪楚丝毫不意外。
他们作坊园名声在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就在各方行动的时候,曲夏州的官员也在观察水泥。
纪楚既然敢押宝这个,肯定没错的。
而此刻的工业作坊园里,巨大的炼制炉,搅拌炉正在工作。
远远看过去,就像小山一般巍峨。
这让很多头一次来作坊园的人感到震撼。
周围机器的轰鸣让人觉得置身另外一个世界。
从安建三十五年开始建的工业作坊园,已经改变了太多人的生活。
平临国知道这里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可只有到了这个作坊园,才知道震撼。
整齐有序的规划,络绎不绝的车马,代表了这个世界最先进的生产力,全都在这个堪称小城镇的地方。
这里的各个作坊,吞噬着大量煤炭钢铁,制成一件件好用的机器。
虽然历时两三年时间,平临国其他的地方,也仿照曲夏州建起一个个作坊园,可论规模,论成果,这里还是别具一格,远远超过其他地方。
从陇西各地来的建材商户们,刚进来就被眼前的一幕幕震撼。
“这么高的烟囱,怎么建起来的啊。”
“还有这么多煤炭,真的用得上吗。”
“那里面是什么东西?怎么装得如此严实。”
“闲人让路!”
只听差役大喝道。
路过的伙计赶紧把他们拉开:“不要挡路啊。”
“那里装的都是火器,你们不要命了?”
火器?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火器?
可以彻底改变战局的新式武器?
赶紧避开一点,否则就完蛋了。
众人赶紧避开,忙问道:“敢问这位小哥,水泥作坊从哪里走?”
“巧了,我正好去水泥作坊,同我一起吧。”
整个工业作坊园,跟外面的世界几乎完全不同,尤其是各个作坊所造的东西。
“这里啊,这里是造缝纫机的,你们应该都见过。”
“这里?在搞什么轨道车,说是在整个园区内铺设,到时候园内运送就会很方便。”
“水泥是从过年的时候开始研究的,你们不知道很正常啊,我们这日日都有新东西出来。”
众人说着,来到声音最大的水泥作坊。
想要造水泥,还想要价格便宜,就必须大批量生产,那样一炉的成本才能降下去。
放之前的曲夏州,肯定建不起这样大的锅炉跟搅拌机。
如今却是可以的。
谁让他有数科作为后盾。
此刻的水泥作坊里,已经挤满十几个建材商户。
刚刚赶来的刘老三听到他们那的建材商会会长笑着道:“纪大人,我们已经调拨二十万斤的石料,正在送往西北常备军的路上,还请您同那边说一下,记得接受。”
往常备军那边送东西,要有额外的准许,还要有人接。
一般来说,等事情都谈妥之后,再往那边送即可。
可这个地方的商会会长十分鸡贼,先送货,再谈事,甚至道:“银钱的事好说,大人你们先用着即可。”
刘老三听着,只觉得这人谄媚,又听人家道:“只要先把水泥的份额拨给我们家,这就行了。”
“放心,水泥的银钱我也带来了。”
这么一算,这家会长还真是大手笔。
不仅垫付二十万斤的石料钱,还要预付水泥钱。
做过买卖的都知道流动资金有多重要。
他这一出手,都把自己大半流动资金全贡献出去了啊。
刘老三跟身边人:“钱会长也太大胆了,要是水泥不好卖,他这不是亏了。”
“他家不如之前,这次好赌一把罢了。”
话是这么说,大家都往前挤,想看看新型的建材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们这些人跟建材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还能有更好用的材料?
不会吧。
在看到水泥之前,大家倒是对这巨大的烟囱感兴趣。
就算水泥做不成,改建成砖厂,估计也能大赚一笔。
刘老三一边觉得钱会长手笔太大,一边往前走,看着地面上灰扑扑的东西,再看着旁边的沙子石子。
以及一片平坦光滑的地面,还有砌好的半面墙。
刘老三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
他没看错吧?!
用什么东西做的地面的,怎么那么平坦整洁?
干了之后,看着光滑无比啊。
还有那墙,砌得也整齐利落,用的是什么黏合剂?
在刘老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先反应过来了,立刻举手道:“纪大人!纪大人!我们也能送过去十万斤石料!”
“我让人立刻就送!”
喊出来之后,刘老三意识到周围人都在看他,同时又有些胆怯。
对方可是通判,自己不过是个商贾,怎么敢这样说话啊。
谁料纪大人竟然看向他,笑着道:“不错,你跟颜知事说一声,只要东西到了,就给你们批条子。”
这个批条子,自然是水泥的条子。
刘老三看到眼前这些东西之后,心里还在震惊,可脑子已经明白过来。
无论是平坦光滑的地面,还是整齐的砖墙,都跟水泥有关系!
所以他率先开口!
旁边钱会长都看着他,颇有些无奈。
本以为自己来得已经够早了,谁料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快。
嘴上说着,害怕纪大人使劲压价,让大家赚不到钱。
可听说纪大人搞出新材料,说什么都要过来。
没办法,谁让工业作坊园名声在外呢。
而水泥作坊那边,已经开始新一轮的介绍。
刘老三这才知道,这是纪大人安排好的人,上午下午两次,跟大家演示水泥的作用。
作为现代都必不可少的建筑材料,现在的水泥虽然还比较粗糙,可其黏合效果,以及坚固程度,就足以让如今的人喜欢了。
尤其是这些做久建材的商户们,稍微听听解说,便明白其作用有多大。
容易成形,牢固。
不管修路还是修桥,还是建房子,都用得到。
而且出来的效果极好。
甚至成本也不算高,竟然只比普通黏合剂贵一点点。
当然了,这是出厂价。
他们要是把水泥运出曲夏州,那价格可就不一样了啊。
问题来了。
纪大人对水泥限价吗?
纪楚听到这话,只是笑着道:“如今水泥的产量有限,只能供给边关跟你们了。”
“当然,主要用来修缮城墙跟工事,能给你们的也不算多。”
跟边关石料挂钩,而且比例为四比一,自然不会太多的。
刘老三听此不再问了,眼睛都笑得眯起来。
身边其他人要问,直接被钱会长跟刘老三直接拉住。
问什么问!
纪大人都给答案了啊!
流传出去的水泥极少,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价格并不限制,谁让物以稀为贵啊!
但纪楚也提醒道:“刚开始一年多还好,以后水泥价格不会太高。”
刘老三立刻点头:“大人,明白明白。”
意思就是,以后会便宜,但现在不管我们啊。
众人反应过来之后,眼神充斥着对银钱的渴望。
水泥!
好东西!
而且前期很稀少!
物以稀为贵!
等到一年左右,才会全面铺开。
等于说他们有一年的时间差,可以在此大赚一笔。
这么算下来,纪大人就是为了筹集修缮边关的材料,这才开放了水泥的价格。
刘老三心里盘算。
刚好一年时间,估计材料能筹备得差不多。
到时候再把价格降下来,方便普通人用。
至于之前高价购买水泥的富商有钱人,也能提前显摆一年,这对他们来说,已经够值得了。
众人看向纪楚的眼神变得不同。
在场的这些商户们,最近一段时间提心吊胆的。
生怕各地官员按着他们签低价契约。
再加上纪大人的名声,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
真正接触了才知道,纪大人绝对不是坑害百姓的官员。
他对这些商贾们也是很好的。
当然了,前提是别想坑骗他们。
刘老三也是白手起家,当时日子过得快不行了,去做极为辛苦的建材生意,才有了如今的身家。
对于这些优待普通人的官员,他还是很喜欢的。
只坑有钱的!
不坑穷人!
而且修缮边关,也是为了他们陇西的百姓们着想。
毕竟关外铁骑可不是吃素的。
听他爹说,他爹小时候就见识过铁骑的厉害,过来就烧杀抢夺的。
若能把边关建设好,他们才能好好做买卖啊。
刘老三看着纪大人的背影,再看向还在说演示的水泥。
真好啊,看着灰扑扑的,却是极好的东西!
刘老三片刻都不敢耽搁,让手底下人去拉修缮城墙用的材料,全都拉到西北边关去!
先拉过去的人!
可以早一点得到水泥的批条!
刘老三已经做好准备,在水泥上大赚一笔。
这么算下来,石料就算亏本也是无所谓的。
他们可都是生意人,会算这笔账。
那钱会长果然精明啊。
他已经让人拉着石料去边关了,估计他就是拿到第一批水泥的人。
到时候能赚多少,不言而喻。
这就是商会会长吗,不愧是他。
估计钱家这次,能把家族扶持起来了。
看钱会长笑得合不拢嘴,就全知道了啊。
钱会长心情好,看到刘老三的时候还道:“怎么样,要我帮你介绍几个大主顾吗?”
钱家近些年的生意是有些不好,可人脉还在。
有这么好的东西,瞬间就能吸引以前的有钱老主顾。
钱会长还知道,刘老三是个机灵的,虽然比自己慢一步,但肯定也能拿到水泥批条。
不如拉他一起,赚一笔大的!
刘老三听此,哪有不答应的。
看着这两位已经在商量怎么赚钱了,其他人哪闲得住。
他们也要给家里写信,立刻运送建材过来!
别问多少钱了,先拉过来再说!
一年的时间。
这一年里能在水泥上赚多少,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边关需要的建材谈妥,水泥作坊也正式运营,整个曲夏州更加热闹繁华。
永锦,咸安两地,本就跟这里有贸易往来。
如今各地的建材商也跑到这里,简直让人惊叹一句:“曲夏州到底有什么魅力!”
那么偏远的地方,却能吸引那么多人。
但凡去过的人,都会说一句:“你要是见过那边的工业作坊园,就知道一切了。”
那里是个充满奇迹的地方。
尤其是中间的数科研究中心,每日都有新的发现。
听说他们正在着手改制,说是数科之间也有很多区别的,要分得更细致一些,更方便研究。
等改制之后,就会有更多新发明了。
说到这个,其他地方的作坊园难免着急。
他们刚刚学着曲夏州,建了个作坊园,人家就要改制,这对吗?
好在这些作坊园里,基本都有数科联盟的成员坐镇,有着这层关系,他们做得是对是错,都能问曲夏州数科的小宋训导。
运气好的话,还能得到纪大人的亲自指点。
其实刚开始仿建的时候,大家还有点心虚,觉得这是纪大人的功绩,他们学着做是不是不大好。
而且前些年政局紊乱,他们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现在朝政恢复正常,肉眼可见皇上又信赖纪大人,大家自然想跟着学。
学之前,肯定要跟纪楚先打招呼。
让他们都没想到的是,纪大人不仅给他们指点,还给他们推荐人才。
甚至说民间有不错的作坊,已经招揽了数科的学者,让他们可以去问问,反正因地制宜。
这个态度非常明白。
那就是,人家纪大人不介意!
你们爱学就学!
他这人是真喜欢数科啊。
民间那些养着数科学者的大商贾也是高兴的,这下可以光明正大做事了。
很多地方,已经做出更适合他们本地的缝纫机。
工艺虽然还差了一截,但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还能根据本地布料丝线的情况,做出更适合自己这里的机器。
就连链条车也有人仿制。
把曲夏州之前学政请过去的官学,更是仿照曲夏州,直接开辟了新的数科学院,还请了几位数科联盟的夫子过去任职。
那么多地方跟着建作坊园,肯定会时刻关注他们这边动向。
不出意外的话,又会有一批人过来取经,到时候曲夏州只会更热闹。
而远在西北边关的常备军将士们,日日都看着大批大批车队过来,不由得感慨:“好久没看到这么多马车了。”
“对啊,这一车车东西,都是运给咱们的。”
首先到货的,就是永锦府说好的棉被。
在其他常备军将士们,多数还没有棉衣的时候,距离曲夏州最近的常备军将士们,已经有了整套棉衣,如今连棉被都有了。
这会才二月份,边关的二月还冷,至少能盖一个月呢!
白日里有棉衣,晚上有棉被。
这日子想想都觉得美,晚上再也不会冻醒了。
这部分的物资补充,实在补在将士们的心坎上了。
而且大家都知道,这还只是个开始。
咸安府那边动作慢一点,但他们筹集好粮油准备送过来。
虽说曲夏州的菜油并不贵,他们军中也吃得上。
可不贵跟白送的,肯定白送得好!
再者,送来的不止菜油,还有给军中补充的粮草。
跟永锦府那边一样,等到夏日的时候,还会有夏衣送来。
而咸安府这边定下的粮草,会在三月,六月,九月,十二月,分四批送。
就是一年到头,都会额外地补充。
那样他们将士们,就能吃得更饱,更有力气去打仗。
只有这样,才更有精力跟关外的外族打仗!
那些人最近越来越嚣张了。
可嚣张之余,总觉得有那么点心虚。
纪楚跟岳将军交流过这件事。
对方大概率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火器的威力他们已经试过了。
如今虽然没有正面交战,但常备军经常以战代练,既然是熟悉火器,也是要让对方知难而退。
越是这样,那些人越是疯狂。
还是那句话。
最后的机会。
那位岭鞍部落首领不是俗人。
能抓住平临国的乱局,弄到他们的地图,可见也是有本事的。
倘若真让他蛰伏下去,让他把边关几个县都研究透彻了,真会让他得逞,甚至占领这几个县都有可能。
关内的土地跟房屋,正是他们渴求的。
可惜他生不逢时,刚刚发展那么一点点,就要被按死了。
越是这样,首领就越不甘心。
大概率要趁着他们火器还未完全熟练,以及官府承诺的兵器还未送来,要来强攻一波。
正是因为这样,边关的材料虽然到了,但却未招募人手过来。
总要打一仗,把对方先打服了,才好让百姓们过来挣钱。
否则就太危险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陇西右道几个地方的百姓却有些着急。
听说石料已经送到边关了,就连水泥也在往那边送。
怎么不让他们过去啊。
想到边关开出的条件,他们就想赶紧去干两三个月。
再晚就要收麦子了。
二月份到四月份在边关干活,五月回家收麦子。
到时候两份银钱拿到手,还能赶在年前修房子呢。
大家把时间算得刚刚好,所以心里着急。
农闲的时间就那么点,急等着挣钱。
所以各地官府也在问纪楚,什么时候正式招工啊。
不管棉被还是米面粮油都没花太多银钱。
那石料更是便宜得狠。
剩下大半银钱,应该都是给工人们的伙食费以及工钱吧?
被催促的纪楚一点也不着急,他在边关的消息,等到消息过来,大家就能去挣钱了。
此刻的岳将军,正在跟将士们喊话。
“平临国的改变,以及陇西右道送来的补给,大家肯定都看到了,是什么感觉?”
将士们喊道:“激动!”
“感谢!”
“他们挤出来那么多税银过来!”
“还腾出工业作坊园的产能,给我们造火器!”
年后一批批火器过来,已经让边关将士们,熟悉这些威力极大的新式武器。
他们更知道,因为这些火器,纪大人承担了多大的压力。
再加上一批批的各类物资,都是纪大人跟岳将军争取来的,更是陇西五州府百姓们的税银。
这里的将士,大多是陇西人,明白陇西右道的日子向来不好过。
如今刚刚缓过神,就给他们补给,这些事他们都记在心里。
之前确实对朝廷有些失望。
但那是之前的皇帝跟太子,如今的新皇还是很在意他们的。
故而战前动员时候,根本不用岳将军多说,将士们便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们要跟关外打一仗!
让他们别发疯了!
打赢之后,他们陇西百姓,边关百姓,就能好好过日子,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这一场仗终究是要打的。
不少人都觉得,会是关外的先动手。
不!
他们要先动手!
骚扰我们上瘾是吧!
喜欢看平临国城防图是吧。
喜欢夜以继日,琢磨怎么抢边关几个县是吧!
就他们西北常备军,摧毁这些美梦。
就让他们打出一片太平!
白发的岳将军罕见激动,当时看到火器的时候,都没这么兴奋。
因为他看到了将士们的决心,更看到了西北的和平就在眼前。
打上一仗,让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
纪楚还说,他想要活的岭鞍部落首领,感觉那个人是能谈事的。
那就给他捉活的。
岳将军沉声道:“拔营,出发!”
第97章
对于西北常备军来说, 这股气憋了许久。
一直被关外部落骚扰,却只能防御,早就不知道有多生气。
只是苦于不好还击, 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不仅有物资补给,还有新式武器, 从年前训练到现在, 足够了的。
岳将军一声令下,立刻拔营出发。
岳将军手中的边防图, 则是最新版本。
这里面不仅有边关情况的记录,还有关外部落的记录。
上次抓得不少战俘, 已经让他们把各个部落情况吐露干净,对这次进攻都是极为有利的。
有充足的后勤补给,还有囤积的各类火器。
再有这些情报,足够了。
他一定会打个大胜仗回来。
拔营出发的士兵们,还看到边关临时建的库房,那里放着几十万斤的建材石料, 都是从曲夏州运过来的。
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 不仅是建材, 更是一种底气。
他们并不是为了自己战斗,而是为了平临国百姓战斗。
看着这些东西, 就知道他们背靠整个平临国。
对于曲夏州运送建材的商贾们来说, 昨日临时把他们拦在安丘县, 说是边关暂时不能通行, 让他们在这停住脚步。
“为什么啊?这不是耽误事吗。”
“对啊, 之前我们送过两趟,不都没事吗。”
安丘县的马县丞出面安抚大家:“朝廷有令,暂时不能过去。”
“任何人不得违抗!”
这让送货的众人十分不满。
总要有个原因吧?
就算没有原因, 也要提前说吧?
事实上,这事谁都不能提前说。
军令如山,更要保密。
倘若消息泄露,岂不是让常备军这次突袭有破绽。
安丘县严防死守,绝对不让他们过去,其他几个县也差不多,坚决不许车队,甚至个人去往边关。
刚开始大家还是急躁的。
但过个三五天,已经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边关,不会出事了吧?”
“难道是关外人打过来了?!”
只有这个原因,才会把他们拦下这样久吧?!
想到这个,众人开始恐慌。
他们离边关这样近,不会出事吧?
“估计是运送石料,把关外人刺激到了。”
“是啊,现在他们想打我们就很费劲,等到城墙修好,岂不是更费劲。”
“幸好修城墙的劳工还没去,否则会更麻烦啊。”
“怕什么,敢去修城墙的,那都有把子力气的,跟他们干啊。”
众人讨论着,官府也派人安抚,这次直白说了:“关外确实在打仗,大家不用担心,咱们的乡兵早就在巡逻,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啊?
这样吗?
原本议论纷纷的百姓们觉得神奇。
距离他们这不到一百里的地方在打仗,这边一无所知就算了。
就连乡兵巡逻,他们也不知道。
甚至还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真的不会打过来了啊。
原本焦躁跟不安的心情,被衙门安抚住。
主要是他们太有底气了啊!
算了,不让他们过去,是为他们好,否则真卷入里面,说不定命都没了。
还有人乐呵呵道:“正好在这歇歇,日日那么辛苦,这倒是好事。”
“只是不知道,边关要打到什么时候,咱们也不能日日都在这啊。”
对此,各地县衙不好多说,因为他们也只是听令行事而已。
边关在打仗的消息,迅速传到陇西其他地方。
这事在陇西右道五州府传得最广,之前在问,什么时候能去修城墙的百姓们傻眼了。
幸好没去!
这不是什么好时机啊!
他们也产生一个疑问。
是不是他们边关补给,加上修城墙,让关外的人生气了,所以打过来?
这么想法一出来,便有人想到纪楚。
倘若是真的,那他岂不是要倒霉?
陇西一带都老实了,应该不会多说他什么。
可京城肯定有人不满吧。
会说什么,如果不是纪楚多事,根本不会有这一仗。
以至于纪楚到州衙门的时候,还有同僚小心翼翼问他心情。
就连原化州老乡黎士杰都多问几句。
要知道他们之前算不上和睦,甚至因为升职的事有过一点争执,虽然是黎士杰单方面争执吧。
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着的,纪楚直接道:“并非关外打过来。”
“是咱们打向关外啊。”
啊?!
你在说什么?!
咱们主动打向关外的?!
到了廖知州书房,只见他神清气爽,明显带着兴奋,这可不像边关被攻打的意思啊。
“二月初六,岳将军部下率兵出击,如今二月十二,已经初见战果了!”
六天的时间,初见战果?
什么战果?
要知道关外草原跟戈壁极大,想要找到他们的部落,那可不容易啊。
就算有熟悉的人带着,都需要两三天时间,能有什么战果。
廖知州看向纪楚,又笑着道:“活捉了岭鞍部落首领,已经在押往州城的路上了。”
什么?!
这就是战果?!
对于岭鞍部落,大家都不陌生啊。
可以说是关外最大的部落之一,其首领不过四十,年富力强不说,还颇为聪明,跟不少部落都结盟。
他的几个妹妹,都嫁给关外还不错的部落,颇有实权。
这位被活捉?!
知州书房里立刻沸腾起来。
“大人,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真的是咱们主动出击,去活捉人家首领的?”
“就该这样,骚扰我们多时了,让我们边关一直不得安生。”
“没错,就该这样!”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廖知州的手下立刻讲解其中经过。
主动出击,是岳将军,廖知州,纪通判,跟皇上的密谋。
在给边关调拨补给的时候,各方已经做好准备。
不能总是防御,更不能总是被他们打吧?
只要后勤补给足够,一定要打回去。
而且年前那会,纪楚跟岳将军就说过,对方肯定会集结兵力,跟他们真正开战。
既然都猜到意图,要是再不行动,那干什么吃的?
想明白这些时候,边关一边补给,一边行动。
行动的时间,只有岳将军自己知道,这也是廖知州在皇上那里,帮他做的保证。
如果出事了,廖知州,纪楚等人都会被问罪。
皇上那边也很大气,直接让岳将军自己定日期就好。
二月初六那日,岳将军部下出征,同时给边关几个县送消息,不准运送石料的车队过去。
这消息听到纪楚跟廖知州耳朵里,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边关开打了。
常备军有更精细的边防图,还有俘虏们给的情报,很轻易地找到岭鞍部落老巢。
对方人虽然多,可架不住常备军带着几千颗手榴弹,以及拉着两门火炮就过去了。
在热武器面前,冷兵器还是太落后了。
而且火药的爆炸声把岭鞍部落里的牲畜吓得够呛,直接折损小半战力。
剩下的,就靠火炮硬轰。
若不是要捉活的岭鞍部落首领,情况只会更简单。
岳将军手中的情报也足够多,还能派出部分军队直接去截断增援部落。
有着火器在手,根本不怕冲锋在前的骑兵。
只要一个精准的投掷手,这些都能解决。
听说岭鞍部落不是毫无准备,他们的战马都经过噪声训练,只是他们没有火器,甚至买不到正经烟花,根本做不到真正的脱敏训练。
听说他们用的是破锣鼓在战马耳边一直敲。
不说没有效果,但效果也是甚微的。
遇到真正的火器,只有慌乱不堪的结果。
这种情况下,岭鞍部落首领被捉,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当时的战况,只能用人仰马翻来形容。”
面对火器,不是人仰马翻才奇怪啊!
廖知州说着,还笑着看向纪楚。
原本担心纪楚的同僚们,现在忍不住道:“看来是我们多虑了。”
“火器发挥了这么大的作用,这也太厉害了。”
“看来以后火器才是各路军队的标配。”
是啊,岳将军能下决心打这一仗,完全是因为纪楚帮他补齐所有短板。
岳将军手底下收集情报的能力不是吃素的。
打下岭鞍部落分部之后,还从那些人嘴里撬开更多信息。
其中短板,则全靠纪楚运作。
后勤不用说,直接恢复几十年前的补给,各种物资都送到位。
而且那银钱在纪楚手里,还能用出翻倍的效果。
对他们来说,最为艰难的武器也是如此,有了火器之后,在兵器上,他们就是整个平临国最厉害的队伍。
有了这些之后,西北常备军的胜利,便不言而喻。
说是这场胜利,有纪楚一半的功劳都不为过。
火器重启这事,谁促成的,大家心里都有数啊。
更别说后勤补给这事那么难,也给办成了。
纪楚啊纪楚,你怎么那么会办事啊。
怪不得廖知州用这种眼神看着你!
大胜的消息传遍整个陇西。
一直骚扰他们的关外异族首领都被捉了!
这是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啊。
但几个县里运货的车夫们还不能靠近边关,说是那边在收拾战场,还有散兵游勇需要缉拿。
再等个三五日的,就能去运货了。
真的打仗了。
还打赢了?
陇西各地,都在讨论这件事。
事发突然不说,还是大胜,直接捉了人家的首领,怎么听怎么提气。
“最近的物资补给,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关外的人嚣张多年了,该给一点教训。”
“新皇登基,咱们就打了一场大胜仗,实在是提气。”
“没错,新皇新气象啊。”
“之前砍掉商业订单,先造火器,也是为了这个?”
无论什么时候,一场对外胜利,总是能让人提气的。
消息送到京城,自然也不会例外。
这场由皇上点头的战事获得大胜,便是他的功绩一件。
朝中无论支持后勤补给,还是不支持的,现在都是喜笑颜开。
打赢了!
清除了边关的隐患,实在是喜事。
皇上借着这件事,更是收回一部分权力。
皇上私下里更为高兴。
“运气也太好了,竟然有纪楚这样的人才。”
满朝文武中,能比得上纪楚的,也没几个吧。
这实在是他的幸运。
二月十七。
岭鞍部落首领南门金一脸不服地被押到曲夏州州城。
这人一双虎目,看着就不服气。
他至今也觉得,自己输得莫名其妙!
明明已经联合了各部落,明明已经积攒足够的实力。
可关内突然不怎么买皮货,还懒得往这边卖物资。
他知道发生什么事后,立刻调整策略,还派人去京城探听消息。
一直到这,事情发展得都极为顺利。
甚至趁着平临国内部混乱,弄到不少好处,买通不少官员。
连他们的城防图,边关图都弄来了。
还听说让他欣喜若狂的好消息。
南门金本就觉得西北常备军的武器装备似乎很久都没更新,这次也得到准确消息,朝廷对边卫确实失于管理。
这种好消息,让他早几年知道,一定会更有利的。
但没关系,现在也来得及。
那时候他就做好准备,甚至联合好各部落。
一定要把曲夏州抢到手!
曲夏州有油菜,有矿产,有棉花!
只要把这里抢下来,他们各部落都有肉吃!
趁着他们防守空虚,是最好的选择!
然后岭鞍部落其中的六部就被灭了!
只有零散的三四个人跑出来,还被吓破胆,喊着什么天雷天雷。
什么天雷。
他知道平临国的二王爷被天雷劈死了。
西北边关有什么天雷。
难不成,他们还能控制老天爷啊。
但听他们仔细描述之后,似乎那玩意叫火器。
这东西他听都没听说过,费了大力气打听,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一种新式武器。
用火药制成的。
烟火跟鞭炮,他还是见过的。
这玩意本来就有杀伤力。
如今做成武器,更加厉害。
本想着,趁对方武备松弛,好好干上一票。
现在好了,人家直接更新换代,搞了新家伙。
谁知道,这才是南门金噩梦的开始。
先是西北常备军开始后勤补给,然后是频繁地过来试探。
就像前几年他们做的一样。
接着还探听到,他们要加固城墙的事,甚至看到成批的石料送过来。
那么好的石料,他们这边极为紧缺的物资,就被送到西北常备军了?!
明明相隔那样近。
他们背后是茫茫草原,而西北常备军的背后,却是发展越来越好的陇西。
南门金知道,自己一定要主动出击。
再不出击,以后再也没有机会。
不管怎么样,要给他们部落打出一条生路。
可他没想到,这点希望也落空了!
因为人家先打过来了!
所以南门金一脸不服气。
他哪里都没做错,甚至深谋远虑,怎么会栽到这里,还被活捉。
路上他屡次想自杀,也没找到机会,最后干脆懒得理。
把他弄到曲夏州州城,到底想做什么。
南门金这路上,越看越难受。
他年轻的时候,偷偷来过曲夏州,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他还在路上看到大批的石料往这边运输,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的城墙就会加固好,他们的士兵补给也会更为充足。
再有这一路上的道路,以及本地百姓还未脱下的棉衣。
南门金是真想要啊!
可他现在只是囚徒而已。
“纪楚呢,你们这里,不是有个叫纪楚的官员。”
不怪南门金知道纪楚的名字,实在是不知道不行。
什么火器,什么新皇登基。
什么后勤补给,还有那个工业作坊园,什么棉花,都有他啊。
这个叫纪楚造出的所有东西,他都想要。
重要的是,被押送过来的途中,发生了一件事,让他没再试图自杀。
“纪大人说了,要捉活的。”
好好好。
把他活捉,也是这个叫纪楚的意思?!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这么对他?!
纪楚!
他要见到这个人!
事实上,岭鞍部落首领岭鞍部落不这么说,纪楚也会来的。
毕竟活捉这事,确实是他的意思。
可惜他现在不会去见人,这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纪楚拜托在刑司的刘为民刘大人帮他看着点,关在牢狱里,只要人不死就行。
刘大人就是之前阳顺县的县令,到了曲夏州州城之后,在刑司一待就是四五年,估计明年就要挪地方。
在他离开曲夏州之前,知道边关的事,其实一直担心阳顺县百姓。
现在后患解除,他也能安心了。
不过刘大人道:“那首领南门金要关到什么时候,不用押往京城吗?”
“暂时不用,等等再说。”纪楚道,“现在重点在边关城墙的修缮。”
对哦,这事很重要。
喊了许久的边关建设,终于要开始了。
二月二十,西北边关基本恢复平静。
这场仗一锤定音,打散最厉害的岭鞍部落,还捉了他们的首领。
其他各部也不好过,只要参与在这里面的,想来增援的,全都被手榴弹炸了一顿。
如今的西北骑兵,已经在关外巡逻,驱赶这些试图袭击的散兵。
实际上他们也不敢靠近。
谁让火器这东西实在太厉害。
这种情况下,修缮边关城墙的事,终于可以提上日程。
先是边关几个县开始放行,让运送石料的队伍可以过去。
然后是通知仙阳州,善钦州的官员,让他们当地各县各村做好统计,以村为单位集体过去做工。
这期间,纪楚身边的颜知事已经过去了,他会配合常备军的文官一起处理城墙修缮的事。
陇西右道五州府的工司,也派了人过去看情况。
蔡夫子请了自己的好友泥瓦匠老吴帮忙看着。
这位被称呼老吴的泥瓦匠十分有名。
按理说这么辛苦的活,他向来都不会去的,就算官府喊也不去。
但谁让是曲夏州这边的事,还是在纪大人手底下干活。
纪大人对工匠们有多好,他还不知道?
不去才奇怪啊!
众人这才明白,纪楚准备得到底有多充分。
之前不让百姓们过去做工,是知道会有危险。
现在危险驱除,各方都做好准备,他们只要去工作就成!
如果不打这一仗,确实容易有危险的!
现在好了,大家安心做事即可。
这么大的工程需要多方面配合,纪楚在州城迎来送往不说,还送了一批批劳工去边关。
等到情况差不多,他也要再去常备军一趟。
修城墙这么大的事,不出现肯定不成的。
而且,还要押送水泥去往边关。
跟之前计划的一样,大部分水泥都会送到边关,小部分给石料商人们。
这大部分的水泥,才更为关键。
纪楚跟李师爷等人马不停蹄,片刻都得不到歇息。
反而监牢里的南门金还在念念叨叨想见纪楚。
他被关在这半个月了,怎么还没见到纪楚!
刘大人路过的时候好心提醒:“纪大人他去边关了,你再等等吧。”
还等?!
这一去边关,又是什么时候?
等南门金再发怒之后,只剩下无力。
他之前的骄傲跟傲慢快被消磨殆尽,如今只剩疲惫。
他们岭鞍部落没了,他不过是个阶下囚。
还是一个不被重视的阶下囚。
此刻的纪楚已经到了西北常备军。
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被大雪覆盖,只有来往的士兵们能看出生机。
如今已经是三月初五,风情日朗,众人已经穿上薄衣,再加上刚打完胜仗,此地更有生机跟活力。
颜知事忙得团团转。
负责修建城墙,可不是什么小事。
而且人员众多,必须妥善处置。
纪楚来了之后,就听颜知事跟他汇报。
“常备军五万人,可以五抽一出来修城墙,而且他们可以轮换着做工,这样不至于太辛苦。待遇跟普通百姓一样。”
“赶来修城墙的普通百姓,现在有三万人,陆陆续续还会过来,不过多数只能做到五月份,必须回去收麦子。常备军也一样,夏收肯定优先收粮。”
“倒是最后一类人,可以全年无休。”
修城墙这种差事,怎么能少得了各地囚犯。
陇西一带大部分囚犯,都已经被押送过来。
全年无休,还不用太多口粮,更不用银钱,实在太好用了。
能被送到这里的囚犯,多数都是穷凶极恶的,这么对他们,只能说应当的。
纪楚有点好笑的同时,又听颜知事道:“就是后勤不好招人,这里距离曲夏州最近,可咱们几个地方的妇人孩子都有事做,肯定不会过来做工的。”
养蜂的养蜂,制糖的制糖。
会缝纫机的妇人,更是极多,哪件事不比来这挣钱?
孩子更不用说,其他地方半大孩子们,都开始做事了,也就他们这里的孩子都在读书。
儒学数科,总要读一个。
仙阳州,善钦州两地,倒是有妇人孩子们结伴过来,不过人数也不够。
能过来的人,基本都会选择工钱更高的修城墙,后勤上既累,钱也不算丰厚。
纪楚看向关外道:“招点关外的妇人孩子。”
关外?!
咱们可是刚打完仗。
纪楚道:“打仗是少数人的事,多数人都想好好过日子。”
不能真看着他们流离失所,没有一点物资可用吧。
关外正乱着,必然是有武力的人抢到为数不多的资源,妇人孩子老人是最可怜的。
让他们来这里做做后勤,不插手主要的事,倒是不错。
“而且工钱也不用给太多,给一半吧!”颜知事立刻道。
纪楚好笑:“给他们银钱做什么,给生活物资啊。”
尤其是生活必需品,那边应该很需要。
仗是要打,日子也要过。
现在把刺头拔了,双方就要坐下来和谈了。
不过要等牢里的南门金锐气全消才成。
大家好好过日子不行吗,别想着打我们了。
纪楚跟颜知事说着,邓成已经赶来了,他笑着道:“走啊,岳将军等着呢。”
“没有你,咱们常备军的庆功宴都不敢开!”
庆功宴的第一坛酒,必须有纪楚的份!
第98章
纪楚虽然只是第二次来常备军驻地, 大家对他却极为热情。
纪大人不过来了一次,就给他们这里带来那么大的改变,又是送粮又是送物资。
现在连城墙都修上了, 实在给他们减轻不少压力。
而且大家的日子肉眼可见得越来越好。
这种情况下,对纪楚不热情才奇怪啊。
邓成等着纪楚喝庆功酒, 更不是作假。
如果没有纪楚, 这酒宴根本开不起来!
岳将军甚至都在门口迎接,看到纪楚的直接大笑道:“敬安来了, 怎么样,这场仗赢得如何?”
岳将军这么说, 就是让下属评价这场仗,谁敢回答啊。
换作其他人,肯定以为估计揶揄自己,换了纪楚,则完全是真心实意的提问。
纪楚笑道:“岳将军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岳将军又笑。
这场仗打得实在爽快。
天时地利人和, 全都占齐了。
等纪楚到了之后, 当天晚上就烹羊宰鸡, 还把酒也开封了。
整个军营都开始庆祝。
这可是一场大胜,还是奠定边关再安定几十年的胜利, 不好好庆祝一番, 那对得起兄弟们日夜辛苦的训练吗!
一整晚, 纪楚跟李师爷被灌了许多酒, 喝得众人都喜笑颜开。
另一边修城墙的百姓们, 今日也加餐了,不做工的也能喝点酒,一起享受这份喜悦。
只能干咽口水的, 也就被押着继续做工的囚犯,以及还不老实的俘虏们。
没办法,这就是庆功宴,属于胜利者跟百姓们的宴席!
军中按照批次,足足庆祝了五日,才让所有人都喝上庆功酒。
纪楚跟李师爷,还有颜知事看到他们再开酒,就想跑。
岳将军,邓成,纪楚,以及管火器的黄百户,董千户他们,终于在第六天松口气。
等众人睡醒后,纪楚便被请到主帅营房里,里面坐着的,都是老熟人了。
而且大家很清楚,经过这一战,大家的官职都会有所变动。
岳将军今年六十一了,肯定要被调回来,换个有经验,年纪合适的人过来。
董千户,黄百户,以及邓成等人,估计都要往上升一升。
军中其他有军功的人,也在等着朝廷封赏,也就这两个月的事。
故而整个营房都是喜气洋洋的,看着便高兴。
虽说即将都要升职,可现在该做的差事,还是要做的。
仗打完了,主要就是边关的建设,从城墙到营房,需要修缮的地方极多。
而且趁着这次机会,把该修补的都给修补了。
岳将军即将离开,这事也不会含糊,势必要把整个西北常备军建设好。
整个西北常备军都建设好,放在之前,他根本不敢说这个话,如今却是敢的。
“百姓跟军中加起来大约有五万人,从关外招来五六千。”
“还有被押着的一万多战俘,以及七千多囚犯。”
岳将军道:“足够了,到今年年底,一定能把该修补的地方都给修好。”
他们还有相应的地图,需要修补什么地方,心里都有数。
普通地方,或者极为艰难的地方,就让战俘跟囚犯去修。
稍微轻松的活,则让百姓们干。
岳将军提起这个,便高兴不已。
不过等其他人走了,岳将军,邓成,纪楚则在聊建设以外的事。
此地的城墙修缮,边关修补已经成定局。
有人有钱有物资,根本不用担心。
可战后不止这点事。
岳将军直接道:“敬安,南门金现在如何。”
南门金,岭鞍部落首领。
说到如今的岭鞍部落,已经从关外第一部落,沦为不入流了。
跟他们交好的部落,这次也备受牵连,对他们恨之入骨。
谁让西北常备军,针对的就是他们?
以南门金的聪明程度,就算在监牢里,也已经猜到这个结果。
所以这会问南门金如何,那就是问他的状态了。
“愤怒之后,就没什么脾气了。”纪楚笑道,“恨肯定还是恨的。”
人一般都会这样,遇到突变之后,先是否认,然后是愤怒,接着妥协。
之后才是沮丧跟接受。
按照这么看,南门金此刻正处在妥协的阶段,但又没真正地妥协接受。
还要继续磨磨他的锐气。
岳将军道:“那就再等等,不行再选其他人。”
选人?
邓成此刻有些疑惑。
李师爷反而解释道:“想要关内平静,关外不能乱。”
甚至关外的日子也要过得好,大家才能一起好。
武力镇压,绝对不是最好的方法。
迄今为止,西北常备军也是报复之前的骚扰。
可报复之后呢?
总不能不管了,任由关外乱起来吧。
按照纪楚的话说,如果关外举行吃鸡大赛,那平定乱子的人跟部落,必然骁勇善战,有勇有谋。
他们打击关外,不是为了帮他们选出最佳首领啊。
可现在关外的混乱程度,这种可能性极大。
既然那边迟早有个做首脑的人,不如由他们来扶持。
所以打完之后,岳将军跟纪楚就在选合适的人选。
至今为止,岭鞍部落的南门金很是合适。
别看之前确实有些仇怨,可他如今在关外人人喊打,觉得是他引得这桩祸事。
加上岭鞍部落已然没落,翻不起大风浪。
而南门金在的话,肯定会强行扶持自家部落东山再起。
他本人又够聪明,是个能谈事的。
大白话便是。
个人能力强,背后势力不成,而且还树敌无数。
想要重振岭鞍部落,只能依靠平临国。
但想让南门金接受,就要磨磨对方的性子,故而从活捉他到现在,一直没有找他谈过话。
邓成傻眼。
不过纪楚说得没错,想要让边关安稳下来,两边生活都要稳定。
“那请他们的妇人跟孩子来这里做工,就是目的?”
纪楚点头,岳将军继续道:“接下来战俘也要加入,杀掉顽劣的,只留听话老实的,再让他们去修城墙。”
目的就是告诉他们,老实听话的,自有好日子可以过。
不听话的,下场就跟岭鞍部落一样。
想让你们起来便起来,不想让你们起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俗话说慈不掌兵,岳将军做这样的决定并不意外。
想要边关和平安定,是必然要见血的。
众人商议过后,已经拿出接下来的方案。
西北边关重点在建设。
建设之余,还要承担融合关内外的作用,通过这件事,吸收一部分主动靠拢的人。
现在关外大乱,不少人都需要一个活路。
而关内的城墙也需要充足的人手。
别忘了,等到五月份,这里几万人都要回去收麦子的!
收完麦子,顶多再过来干一两个月,然后又要收油菜收棉花,那些才是重要的事。
听着平临国百姓提到自家的麦田,过来做工的关外妇人十分羡慕。
她能听懂的话不多,却知道眼前同样在做饭的关内妇人,说了麦田,说了棉花。
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惜关外根本种不活粮食啊,他们只能靠挖草药跟养牛羊为生,最近几年生意还不好。
其实她们本来不敢过来做事的。
但外面打得厉害的,她带着三个孩子实在没办法。
知道平临国边关招工后,硬着头皮过来的。
虽说她们没有关内人的工钱,但至少能吃饱饭,还发点针线跟盐巴,这些生活必需品,实在太重要了。
作为关内的百姓来讲,就没那么多想法了。
他们更多的是惊喜!
当初官府说,让他们来修城墙,还是纪大人主持时,大家既觉得这是个机会,也知道必然辛苦。
但真到了这,却发现真正辛苦跟危险的活,根本不需要他们啊。
抗极重物有囚犯跟战俘,危险的事情同样有他们。
如果你识字,还能帮着颜知事他们一起做事,做个小管事,更没什么危险了。
总之说来,这活远比想象中轻松!
要说完全不辛苦,那也不是,但比想象中好太多了啊。
而且待遇比说的还要好。
除了固定的工钱之外,一日三餐是不会少的。
现在天气暖和,天黑得比较晚,甚至会在加班的时候额外补一餐。
听说是关外俘获的牛羊物资,牛拉到曲夏州卖了,羊则是他们加餐的食物。
所以来干活的百姓们越发高兴,在家的时候,一年到头也不吃了几块肉,来这里做劳工,反而能吃上了。
最大的改变就是,以前他们要求工钱每日一结,渐渐可以改为五日一结,之后是十日一结。
工钱结算方法,就能代表大家的信赖。
要求一日一结,多是害怕官府说话不算数,能拿一天工资是一天的。
从五日开始,便有了信任。
之后的十日一结,更是害怕银钱在自己身边弄丢了,放到官府颜知事那里,反而更安心。
他们把消息送回老家,越来越多的人成群结队过来干活。
他们不怕辛苦!
他们就想挣钱!
尤其是仙阳州,善钦州两地百姓,来的人数最多。
毕竟他们的日子最不好过,急需改善生活。
而且现在曲夏州牛价便宜,赶紧赚钱买头耕牛回去才是正理。
这让已经开始修城墙的关外战俘觉得刺眼,有些人不服气,还想闹事。
就听附近的士兵大喊道:“周围人散开!”
其他人下意识躲远,只留下闹事的战俘,而这人直接被一枪打死。
火铳虽然还不能大规模配备,但巡逻的时候,一支队伍还是能配备一把的。
众人只听砰的一声,原本想要杀人的战俘直接倒在地上,吓得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喘。
就这么死了?
是不是太快了。
那个士兵好像都没费什么力气。
而且根本不用靠近,那么远就能把人弄死,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火铳还是好用啊。”
“确实好用,把他尸体拖下去,天气热了,不要滋生疫病。”
士兵们快速处理尸体,只留下一小片血迹,而那个人早就没了呼吸。
就算这样,士兵们依旧进行补刀,绝对不留下一丝隐患。
这样利落的处置方法,说明人家早就有准备。
谁要闹事,就是这个下场。
人都是怕死的,尤其是这种时候,远比想象中怕死得多。
一时间周围都安静下来,战俘们干活更利索了,只能把心酸埋在心里。
可再酸有什么用,再嫉妒关内百姓也没有用。
这是他们自找的,之前来抢边关百姓的时候,也没见他们会有怜悯之心。
可渐渐战俘发现一件事。
虽然他们没有银钱,每日还要做重活,干危险的差事。
但是能吃饱。
尤其是晚上加班加点干活之后,同样有油烙饼吃。
这么油水充足的饼,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不止如此,倘若他们因为干活受伤,或者真的累得狠了,还会让他们歇息个一日半日的。
虽然士兵们喊着:“养好伤了才能干活啊。”
但实际上一日三餐该有还是有,甚至给他们上药。
这日子过着过着,竟然还不错?
骑马打仗或许还吃不饱。
但在这,却是能吃饱的。
这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
等穿上人家永锦府送来的旧布衣裳时,不少战俘已经在思考,他们为什么要打仗这件事。
倘若没打仗,正常来这里做工,不仅有这样的待遇,还能得到工钱。
就算工钱只有关内人的一半,那也行啊。
这也不是西北常备军大方。
而是这些人在这干活时间长,衣服早就破旧不堪,这里人来人往的,还有不少妇人孩子,总不能不穿衣服啊。
不穿上衣就算了,穿条裤子啊。
咱们这里是礼仪之邦,不能不穿衣服啊。
颜知事只好拨出一分钱,问永锦府买最结实耐穿的旧布衣物。
还好春夏的衣裳便宜,不然他要心疼死了。
不过颜知事发现,衣服穿上,按时吃饭,这些关外异族的戾气明显少了,干活不说积极,但也不会推三阻四。
原来之前那么凶,是因为饿的吗?
这么说的话,也挺正常吧?
人真的不能饿啊。
颜知事嘴上说着费用大,实际上让他们稍微提高一些妇人跟孩子们待遇。
尤其是关外来讨生活的孩子们,直接让他们跟关内半大孩子一个待遇。
这样的做法,自然让双方更加和谐。
因为真正接触下来之后,所有人都发现,关内也好,关外也好,其实都是一样的人。
他们一样有喜怒哀乐,一样需要穿衣吃饭。
甚至对待打仗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没有人喜欢战场,也没有人喜欢流血。
所有人都想有个房子住,有家人陪着,吃饱喝足之后,再搞个爱好,就是他们的心愿了。
“对啊,我就想把家里房子修好,好好伺候我那几亩地,等到年底做身棉衣穿。”
“我想把羊买个好价格,换你们的物资跟棉花,听说棉花很暖和啊。”
“那你的羊呢。”
“在你碗里。”
普通百姓跟战俘的对话戛然而止。
突然有点尴尬怎么办!
这个汉子赶紧把肉给对方夹回去。
一起吃一起吃。
“没办法,谁让我们输了,不过打仗也不是我们想打的,实在是没物资了,而且首领说可以让大家吃饱喝足。”
没想到的是,不用打仗,也能吃饱喝足了。
更有战俘厚着脸皮问道:“我要是干到冬天,能发棉衣不?”
士兵们也不知道啊。
问到颜知事那里,他心道,平临国百姓还没都穿上棉衣呢,这就发给战俘,肯定不妥啊。
可转念一想。
谁让这里离得近,近水楼台也有可能。
因为今年整个陇西,大部分地方都种了棉花,估计会迎来棉花大爆发。
颜知事只能打个哈哈过去:“等到冬天,城墙肯定修得差不多了,穿什么棉衣。”
放在之前,修缮城墙的速度或许还没那么快。
但架不住如今人多,材料也多,甚至还有水泥这种神物,非常适合修城墙。
在边关这段时间,百姓们除了认真做事之外,就是感慨水泥的好处。
修出来的城墙跟营房,还有工事,都格外坚固,如果再能加点铁制品,一个手榴弹都炸不开。
“可惜就是太贵了。”
“是啊,也就是边关这边可以随便用,放在我们那里,只有最有钱的人,才能用上水泥呢。”
“没办法,大家都知道,这是军用,必须先供应这边。”
水泥的好处,不止修城墙的人知道,也不止常备军知道。
从二月到如今的三月底,整个平临国尽人皆知。
纪楚在常备军处理完事情,就要返回曲夏州州城了,这次的目的也正是因为水泥。
岳将军跟邓成还道:“放心,两边融合的事,如今也做得差不多了,减少他们的矛盾,为以后的合作打基础。”
纪楚点头,他肯定相信的。
看着百姓跟战俘们的变化,就知道那一天不会太远。
甚至越来越多的关外百姓,都想过来做事。
没办法,自从岭鞍部落基本打散之后,关外太乱了,各个部落之间为了抢人抢地盘,打得你死我活。
为了躲避战乱,就算不能在关内做事,就在城墙不远处住下也可以。
因为那些打仗的部落,根本不敢靠近这些。
敌军的城墙,反而成为他们的庇护所,估计是大家都没想到。
而这样的结果,也正是纪楚跟岳将军想要看到的。
这些事的进展都很顺利。
可唯独有一件事,让常备军众人有些沉不住气。
二月中旬打完的胜仗,不到月底,消息就传到京城了。
如今都三月底,为何还没有正式的军功表彰下来?
若无军功奖赏,下次将士们还会如此卖力吗?
纪楚原本是要走的,也因此留了下来。
至少边关将士们是服他的。
若他也走了,大家只会更担心。
这事,纪楚跟邓成私底下也讨论过。
明摆着的大胜仗,总不会吝啬军功表彰跟赏赐吧?
纪楚摇头:“应该不会,就看中间是有什么事。”
说话间,三月二十六傍晚,岳将军终于接到书信。
三日后,皇上的嘉奖就要来了!
让岳将军率兵迎接!
率兵迎接?!
这是什么阵仗?!
还好廖知州那边提前给信,让他们整齐盔甲,做好准备就行!
纪楚眼前一亮。
邓成等人更是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合着朝廷迟迟不发奖励,是为了攒个大的啊!
能让岳将军带着三军亲自去迎接。
最大的可能就是,皇帝的车驾过来了!
自然不是皇帝亲自过来,而是代表他的仪仗来了,也就意味着皇帝亲临,亲自给西北常备军恩赏。
这对整个西北将士,以及整个陇西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三月三十,大吉的日子。
皇帝的二十七人抬的仪仗姗姗而来。
那仪仗雕龙画凤好不精美,无不透着皇帝的威仪。
这样的车驾多用于礼仪场合,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这般郑重其事,从京城调拨过来,就是为了犒赏西北常备军。
华美无比的仪仗后面,更有礼部带来的礼乐,在远处都能听到此地鼓声乐声。
再有礼部官员念着内阁文辞俱佳的庆功文,以及嘉奖书,让在场所有将士,以及远处修城墙的众人都忍不住看过来。
这就是胜仗之后的奖励。
这就是边关将士们应得的重视。
更是他们应得的荣誉。
从岳将军到下面兵将,但凡有军功的人,都在这名册上。
而仪仗之后的队伍,更是抬着皇上赏赐的礼物,到时候会发到每一个人手上。
不仅如此,还从国库拨出一部分款项,作为全体将士们额外的赏银。
太让人惊喜了。
皇上的重视,不仅提前在面子上,里子也是做全了的!
岳将军脸上都浮现出肉眼可见的笑容。
花白的胡子也挡不住他的高兴。
多年来的坚守,还是被看到了。
这对他来说,便是最好的结局。
听着岳将军被封为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众人就知道,这位老将军以后的养老日子,必然荣华富贵。
再往下一众人等,都是笑着接旨的。
当天晚上,但凡在边关的人,都额外得到一碗肉。
庆功宴虽然跟他们没有关系,但大家同喜!
纪楚在这里面格格不入,毕竟是军功上的表彰,对他这个文官来说,还是没什么关系的。
可那礼部的官员却对纪楚十分客气,笑着道:“纪大人,久仰大名。”
纪楚不认识对方,对方却是知道他的。
毕竟这里的一切,基本有他的功劳。
而且这位官员知道,皇上对纪大人的信赖,堪称非同一般。
因为礼部官员偷偷塞了个小牌子给纪楚。
只见那牌子上赫然写着定远将军。
好家伙,这是武官的散阶,并无实权,却是正儿八经的正五品上的官职。
就跟纪楚之前文官的朝请大夫一样,不过这是文官的散阶。
这定远将军则是武官的散阶。
礼部官员给出这牌子的时候,并未避讳旁人,明显是让大家都知道的。
这是表明皇上的态度。
虽然在将士封赏的时候,不能带着纪楚,可私下里却是可以的。
当然,这跟公开也没什么区别。
纪楚双手接过定远将军的牌子,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一个文官,怎么还带个将军的牌子。
皇上想封谁就封谁啊。
邓成也凑过来笑:“这倒是好的,以后也要喊一句纪将军了。”
纪楚赶紧摇手,这就是皇上给的荣誉头衔,想给多少给多少啊。
他倒不至于为了这个,真当自己是将军了。
李师爷等人传看牌子,却颇为激动。
更有人道:“这说明咱们做的事,皇上都看着呢,该有的赏赐,一点也不会少。”
“没错,皇上对我们可真好。”
“我们一定守好边关!让百姓安居乐业!让皇上放心!”
有付出就有回报,这就是他们想要的上司!
新皇就是这样的人!
纪楚笑,确实比之前的好点。
皇上的封赏结束,又让整个边关为之兴奋。
连带着修城墙的众人,都知道皇上派了那么大的阵仗封赏将士。
关外众人也意识到,平临国的皇帝很重视西北边关,如果他们再惹事的话,只怕会被更严厉的报复。
这种情形下,边关的稳定,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可他们这边稳定,关外却把狗脑子都要打出来了。
纪楚跟岳将军点点头。
必须要找到合适的人了。
其实这人还真不好找。
本人实力不能太弱,不然就是扶不起的阿斗。
格外强也不成,那会成为心腹大患。
本人的部落太强太弱都有隐患。
纪楚跟岳将军甚至有份名单,把关外合适的人选都挑出来。
同时还放消息出去,看看他们的反应。
关外的首领由岳将军应对,关内监牢里的南门金自然交给纪楚。
到底是谁都不重要,反正这人要被他们掌握,还要清楚跟平临国合作才是最有希望的。
再次从常备军这里离开,跟之前已经是两副模样。
如今的常备军附近热火朝天,到处都是建设的兵士。
礼部的人跟纪楚是一起回去的。
他们办完差事之后,还要赶紧回京。
仪仗被他们小心收起来,来的时候要大张旗鼓,回去则要小心低调。
礼部官员跟纪楚笑着告别的。
不用说也知道,纪楚未来必然是他们同僚,肯定要打好关系的。
而纪楚这一趟出去,再回曲夏州州城,身上又多了一层身份。
如今的纪楚便是,从五品上朝请大夫,从五品上定远将军,以及曲夏州衙门从五品通判,纪楚,纪敬安。
这头衔?
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小宋训导喊着一长串名字的时候,纪楚都后退几步,觉得自己头有点晕。
那不是自己吧?
自己的称号真的有那么长?
不过说起来,倒确实可以领三份俸禄就对了。
大家为纪楚高兴之余,还调侃他道:“有火器在,确实能喊一句将军,回头也骑马打仗去。”
纪楚哭笑不得,只能回个假笑。
他打仗?
不专业啊。
纪楚看向刘大人的时候,刑司刘大人开口道:“南门金如今很生气,日日都憋着闷气,我都怕他气坏了。”
这位岭鞍部落沦为阶下囚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生气是很正常的。
“那边关的事,告诉他了吗。”
刘大人点头:“全都告诉了。”
“好,那等他不气了再说。”纪楚才懒得安抚,这位自己平复好心情再说。
当然了,纪楚回来的消息,刘大人同样会告诉他。
就跟边关招募关外人,以及战俘修缮城墙一样。
南门金自然生气。
你们修什么修!
那城墙是防你们的,你们却修。
但得知有饭吃,有衣服穿之后,他便愈发沉默,之后极为愤怒,想骂平临国的官员狡猾,却也知道骂了也没用。
现在得知纪楚回来,本以为他会来看自己。
可纪楚根本把他当作不存在,根本不重视他。
堂堂的岭鞍部落首领变成这般模样。
谁料刘大人补刀道:“还岭鞍部落呢,你们部落被打散之后,下面百姓们居无定所,多少人都去劫掠。”
岭鞍部落没了。
基本上已经没了。
都因为你们的火器!
或许因为他的野心。
南门金从愤怒渐渐转为沮丧。
纪楚却无暇顾及这些。
他回到州城之后,跟廖知州打了个招呼,就被户司卓主事围住了。
卓主事也不废话,直接把这几个月的账册给他看,还喜笑颜开的:“你看看水泥的收益。”
水泥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直接成本价卖给常备军,这部分由陇西五地的五十万银钱来付。
另一小部分,则是卖给各地的石料商人。
正是这一小部分,让整个户司都赚翻了。
衙门每年的正月到四月,基本是税收空档期,像商业不繁华的地方,可以说颗粒无收。
曲夏州近些年才改写这样的情况。
但也没像今年这样,单靠水泥的收益,就快赶上去年田税所有税收了啊。
“主要原因,就是水泥价格昂贵。”卓主事继续道,笑得牙都露出来了。
纪楚知道往外售卖的水泥价格昂贵,但贵到什么地步,还是不知情的。
他最近都在忙边关的事,哪有空看这个。
要说水泥的成本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
而且以水泥作坊那样大批量地制作,真正平均下来,更是近乎低廉。
但做的时候低廉,并不意味着卖得也低廉。
在纪楚去边关这段时间里。
运送石料换取水泥批条的商户们,一起商量对水泥的对外价格。
根据距离远近,价格便不一样。
但总体来说,一斤的水泥要卖五两到十两银子。
纪楚看到账簿上的数字,他都罕见震惊地站起来:“多少?!”
一斤水泥,多少钱?!
五两到十两!
水泥这东西,可是很压秤的。
现代一包水泥的标准重量为一百斤,放在这里,按照最低价,便是五百两银子。
而这一包水泥,可以做多少工?
如果是铺平地面的话,只能铺三到五平方米。
五百两银子,铺一个小院子。
还只是铺平。
放到普通人家手里,都能盖座豪华的房子了。
而能以这个价格买卖的人家,必然不会只买一百斤,至少也是五百斤打底。
要说市面上,有这么昂贵的建筑材料吗?
自然是有的。
有钱人想买海外的木头象牙,价格都不便宜。
可这只是水泥啊。
卓主事道:“谁让这东西稀缺。”
确实稀缺。
不仅纪楚控制买卖的数量,就连石料商户们也在控制。
他们太明白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更明白有钱人的跟风,价格不贵他们还不要呢。
所以他们手里甚至捏着额外的水泥批条,也绝对要分散着买卖,必须搞饥饿营销。
一定要让价格居高不下才行。
窗口期并不长,等到边关的城墙建设好,水泥就会大量流出,价格必然腰斩。
所以趁这个时间,一定要多赚一些。
喊出去的名号自然响亮。
什么曲夏州工业作坊园出品,最先进最好用的材料的。
以及军防专用,少数流出来。
再有什么纪楚都夸好的东西等等。
就这些名头加起来。
再加上西北常备军大胜的消息传过去,想要买水泥的人就更多了啊。
在石料商贾们的齐心努力下。
水泥的价格,便有了如此夸张的数字。
户司的谢富忽然道:“幸好棉花没有放开让他们炒作价格。”
纪楚多看他几眼。
谢富鼓起勇气说道:“棉花也是真正的好东西,如果放在他们手里,必然也会这么炒高价格,而且为了让价格不下去,肯定也会限制种棉的数量。”
问题在于,水泥有其他东西可以平替,而棉花没有。
想到这谢富还有点心有余悸。
纪楚点头:“对,棉花不行。”
纪楚再次看向账册,卓主事那么兴奋的原因,自然是商品会按照货物的价值收税。
水泥厂三成税,这些商贾们卖得越高,他们的税就越多。
行吧,这也算给他们曲夏州的税收做贡献了。
怪不得卓主事会这么开心,拉着他就开始看税收。
看完之后,卓主事长舒口气:“这样就好了,明年给常备军的银钱,就不用发愁了。”
纪楚跟谢富同时看向卓主事。
身为户司主事,他需要顾忌的事情太多了。
别人可以动辄花钱,他不敢啊。
不然明年怎么办啊。
纪楚笑道:“放心,以后税款会越来越多的。”
纪楚又补充一句:“直到超过田税好几倍。”
其他方面的税收,超过田税?
那不就是重商抑农?
并非如此,而是把农户们身上的压力减轻。
千百年来,国家税收大头一直是普通农户,都在这一亩三分地上。
一说多缴税,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些百姓,明明他们的抗风险能力最差,却成为交税最多的人。
这肯定不合理。
所以他们平临国要不停地发展,直到田税逐渐降低,让朝廷一缺钱了,就想到税收占比更多的人。
到时候估计看不上农户的三瓜两枣了?
纪楚摇摇头,虽然有点理想化。
但在曲夏州,已经有这样的趋势。
等纪楚去往工业作坊园,他跟李师爷还没到跟前,就被排着长队的人惊到了。
怎么回事?!
大家都在干什么?!
李师爷道:“怎么工业作坊园,还要排队进吗?”
以前只有最核心的区域才需要里面批准,这是怎么回事。
排队的人头也不回道:“你们不知道吗?全国各地来这里的货商太多了,都扰乱里面作坊的正常运营,所以只有里面的人邀请了,才能进去。”
之前各项物件的火爆,不少人还坐得住。
可水泥的暴利,让更多人开始眼红。
他们也想买卖水泥啊。
不就是拉石料过来吗,他们有啊,他们立刻去拉。
可想要运送石料,还要得到这边的认证,大家都是过来做登记的。
除了最开始那段时间之外,不是谁都有机会给边关运物资啊。
之前运送建材,是吃力不讨好的买卖。
现在不一样了。
就算石料亏钱又如何,水泥能大赚特赚。
就算不买卖水泥,从这里搞个自行车出去卖,同样能一夜暴富。
这哪里是工业作坊园,分明是一夜暴富园。
负责此地的小宋训导察觉到之后,便让作坊园的外部也搞上预约制。
没有作坊内部的人邀请,绝对不能进!
这让作坊众人长长松口气。
实在受不了这些人了,没事就喜欢盯着他们,还喜欢偷师学艺,扰乱他们正常生产,这种行为实在是可恶啊。
纪楚刚回州城那会,小宋训导也忘记说了。
跟纪楚解释的人还道:“你们还是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搞到邀请吧,很不容易的,如果不是正经做买卖的,根本进不去。”
纪楚说着好,前面就有人跑过来了:“纪大人!”
纪楚定睛一看,这不是数科的祝亚祝耘两兄弟。
两人是安丘县的人,他们考上秀才之后,举人落榜,就一直在数科学习,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
“大人,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说您现在是定远将军了?”
纪楚跟他们关系一向不错,大家也敢这么问。
李师爷嘿嘿笑:“是啊,这牌子还收在我身上呢。”
“对了,我们要去找刘学政跟蔡夫子,从哪里走。”
“李师爷,您直接去门口啊,大家都认识您的。”
门口守着的人都认识李师爷,更别说纪大人了。
方才搭话的商户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人背影,连纪大人道谢都没来得及回应。
啊?!
那就是纪大人?!
他刚刚都说了什么啊。
走在前头的祝亚祝耘已经在看纪大人的武将令牌了。
定远将军!
真厉害啊!
不过祝亚开口道:“大人,您记得安丘县的前县令朱吉胜朱县令吧。”
纪楚自然记得,他从今年年初来了州城户司做事。
怎么突然提起朱县令?
祝亚祝耘道:“他前段时间过来,要请数科的夫子去帮忙。”
“说是他的种子研究有了新进展,但他理不清里面的关联,所以请数科夫子前去帮忙。”
现在的曲夏州已经养出一个习惯。
不管什么事,都喜欢找数科大佬帮忙!
不过种子培育这件事,还真能跟数科扯上关系。
比如杂交育种,就需要一定的计算公式,但并不算复杂。
纪楚道:“这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两人点头,因为他们都是从安丘县出来的,朱县令也带过他们一段时间,所以有此一问。
“朱大人他最近没怎么出门,除了去请数科夫子帮忙未果之后,吃住都在田地里。”
“您要是有空,要不然去劝劝?”
在很多人看来,朱大人几乎魔怔了。
田地上的事情,怎么也找数科。
数科人家确实帮忙分析了点问题,他就如获至宝,然后再也不出现?
以前的朱大人,不是这种人啊。
也有人说,当初一个朱大人,一个颜大人,都是从纪楚手中接过的县。
那颜大人如今是颜知事,还在边关管着几万号人,管着边关城墙建设。
可他却一事无成。
在安丘县也没发展出什么东西,故而受到刺激。
纪楚却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朱吉胜为人忠厚,而且性子沉稳,绝对不是为此沉溺之人。
祝亚祝耘知道这一点,可他们还是担心啊。
“要不然这会去看看?”纪楚听着,其实也有点担心。
良种培育很重要。
他跟朱大人也交流多次,可他却知道,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跟其他东西不同,半点都不能急躁。
听到纪大人这样说,祝亚祝耘齐齐点头。
所以几个人没进工业作坊园,反而转头往官田方向走。
这让等着纪楚的小宋训导一阵好等。
听说他就在周围了啊,怎么没过来啊。
而纪楚等人,已经到了郊外官田。
中间穿着短打,一身农夫打扮的朱吉胜正在狂笑。
“我好像种成了!”
“良种!”
“最好的麦种!”
第99章
安建三十三时, 朱吉胜接替纪楚在安丘县任职。
当时的安丘县凭借油菜买卖,在整个曲夏州都首屈一指。
而且当地的肥料制作数量,堪称本州之最, 所以当地的粮食产量也格外好。
那会纪楚还道:“就差良种了。”
谢主簿一直负责官田的事,当时棉花的试种, 也有他一份功劳。
只是之后出现白婆婆, 谢主簿便把精力放在良种上了。
粮食长得好不好,种子的质量非常重要。
自古就有培育良种的习惯。
但如何科学培养, 却有着漫长艰辛的道路。
纪楚只知道个大概,剩下的只能手下人研究。
自从朱吉胜到了沾桥县之后, 便接手了这件事。
之后不管外界如何变化,他跟谢主簿都在为此努力。
其实关于他跟颜知事的对比,朱吉胜不止听说过,甚至还颇受家里的压力。
安丘沾桥这两个县,肉眼可见的前途不错。
所以能被派来的这两个接任者,家境都不错的。
朱家跟颜家在京城都有官职。
故而在京中他们也有比较。
现在颜知事比他更受重用, 家里还写信催过, 让他靠着跟纪大人的关系, 寻个好去处的。
但朱吉胜却有自己的想法。
那就是良种培育。
他来沾桥县到如今,也有四五年时间。
终于做成了。
周围人对朱大人此刻的精神状态, 已经熟到不能再熟了。
每次来田间巡视, 都能看到他这么说。
而且朱大人越穿简单, 若不是胡子很长, 衣料很好, 真会误以为他是本地农户。
就在朱吉胜惯例兴奋时,有人喊道:“纪大人来了。”
纪大人?!
朱吉胜赶紧回头,就看到纪大人弯腰在查看田地里的麦穗。
纪楚手指抚过这些麦穗, 眼里带着不敢置信:“这麦穗比一般麦穗,至少重一倍。”
外面纷纷扰扰那么多事。
只有朱吉胜在坚持安丘县的良种培育。
什么太子新皇的,基本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埋头做这一件事。
而且做成了。
纪楚蹲下来看着麦穗,只觉得无比激动。
就算常备军打了大胜仗,也没这样激动啊。
兜兜转转那么久,回到田地里才是最踏实的。
不管是外面轰鸣的机器,还是愈发厉害的数科进步。
最后都是要吃饭的。
朱吉胜小跑过来道:“大人,按照您说的方法,做成了。”
纪楚摇头:“我说得那样笼统,怎么可能成。”
“一步步试啊。”朱吉胜嘿嘿笑道,“一步步试,总能成的。”
一年不行,那就两年。
两年不行就四年。
今年是第五年了吧,终于有些成效了。
纪楚再看着麦穗,已经说不出话。
这才是曲夏州真正的底气。
再看着官田上的试验田,就知道朱吉胜到底费了多少功夫。
如今四月份,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收获。
这片麦田,一定会给所有人带来震撼,更会让所有种麦子的农户们得到更优质的粮种。
两人讨论得高兴,让其他官员有点侧目。
大家还以为,纪大人不重视朱大人,看起来不是这回事啊。
这麦子,真有那么神奇?
不是偶然吧?
是不是偶然,现在还不清楚,只有等收获了再说。
纪楚刚回来就听到这个好消息,心里更是高兴。
曲夏州工业农业都在发展,这才是大好事。
李师爷道:“朱大人,您怎么不把这个好消息说出来啊,要不是同乡的学生担心你们,纪大人都不知道。”
朱吉胜连忙摇头:“麦子还没收,提前讲了不太好。”
这个倒是大实话。
只要没有收获,总是不安心的。
纪楚也道:“等丰收了再说,事以密成,先不要大肆宣扬。”
虽然他也看出来,这麦穗极为饱满,产量肯定不错。
但不能半场开香槟啊。
朱大人刚刚摇头,这会又接着点头:“没错没错,是这样。”
不是他嘴严,也不是他不愿意提前讲。
经历了那么多的失败,心里还是要沉住气的。
心里带着这个好消息,纪楚第二日才又去工业作坊园。
这次他跟李师爷直接去门口即可,不再提排队的事。
没想到正好撞到小宋训导。
小宋训导看着他就道:“怎么?!三过家门而不入?”
纪楚心道,这哪跟哪啊。
可对方念念叨叨:“昨天就听说你来了一趟,但不知道为什么,跟李师爷又走了,可让我们白等。”
纪楚直接道:“我过来也没什么用,顶多看看啊。”
如今数科的研究,早就不是他这种门外汉能插上话的了。
专业的事还交给专业的人吧。
小宋训导也道:“说得好像我一直能看懂一样。”
从数科冷冷清清的时候,他都看不懂那些公式啊。
到如今更看不懂了。
他也就是忙些杂务。
但纪楚不一样,从数科开始,他便是灵魂人物。
这么久不出现,大家难免觉得不对劲。
刘学政,蔡夫子,张玉春,以及等等。
看不到他,总会多问几句。
不过这次,小宋训导是自己有事要找他。
“咱们这的夫子,都要被挖走了。”
这话有点夸张。
但也是最近的趋势。
各地都在开数科,都在开作坊园。
最缺的,便是以前无人问津的数科学者。
但是有真才实学的,要么是数科联盟的成员,早早被预定了。
要么已经来了曲夏州,直接定居,比如张玉春一家。
剩下的数科夫子们,没学问的比有学问的要多,还坑骗不少老板,骗了不少银钱。
毕竟数科那玩意,多数人也看不懂啊。
真让他们做点什么,那才会露馅,可前期给出的银钱是绝对收不回来了。
这种情况下,众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放在曲夏州这边。
与其大家挑挑选选的,找到的夫子们水平也很一般。
不如直接去曲夏州挖人啊!
他们那边的数科夫子那样多,肯定也有不被重用的,挖一些普通夫子,也比找骗子强!
偏偏有这种想法的人还不在少数。
从开年之后,不少夫子都收到邀请,总之漫天开价,一定请他们去做事。
尤其是参与过大项目的人。
会缝纫机的,链条车的,以及改造火炉,会炼钢的,会造火器的,如今还要加一个会造水泥的。
但凡参与过这些项目,都花大价钱挖人。
最高的价码,似乎已经出到五万两银子了。
这银钱着实惊人,但对于数科夫子们来说,倒没那么吃惊。
但凡能在工业作坊园安安稳稳做事的,大家有多少本事,创造多少价值,心里都有数。
大白话便是。
他们重不重要,自己心里还没数吗?
用得着你们夸赞?
这份自信源于他们的真才实学,所以非常有底气。
没想到正是这份自信,让挖人的商户们更高兴了,连各地的官学也加入进来。
民间官方一起挖人,小宋训导这边也收到无数信件,想让他帮帮忙。
小宋训导心道:“多少人才都嫌多啊,工业作坊园要做的事多着呢,他真的不舍得放人。”
只是各方压力太大,他只好找纪楚商量商量怎么办。
纪楚还道:“我怎么没收到这种信。”
介绍人出去,他也行啊。
小宋训导把桌子上的信都推过来:“他们不敢啊,知道你不是徇私的人。”
搞得他爱徇私一样啊!
怎么都给他写。
不仅他,还有他三叔也收到许多。
不过他三叔的意思是,能推荐就推荐。
工业作坊园也不可能把人才全都留在这里,放在其他地方,或许有更好发展。
让小宋训导没想到的是,纪楚也道:“夫子们怎么说,他们是什么意见?”
“都说不想走啊。”
小宋训导说完,又补充道:“有些也不是不想走,是舍不得,而且也觉得走了愧对曲夏州数科。”
有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比如说上面提到的张玉春一族。
他们一族祖籍洛州,家族几百年里几经辗转,之后在广宁卫安家,如今又搬到曲夏州。
像张玉春本人,以及他的妻儿,是想住在曲夏州。
但其他族人各有各的想法。
他大伯一家,便很想回到洛州,自家百年前的祖坟还在那,如今数科发迹,他们可以回去重整家族,人都有落叶归根的想法,几百年了也不例外。
但大多数人碍于曲夏州对他们的恩情,总觉得这样走了不妥当。
如今他们有身份有地位还有银钱,被各地抢着要,都因为曲夏州数科。
发迹了就走,颇有些“忘恩负义”之嫌。
说到这,小宋训导也反应过来,他三叔说得似乎是对的。
那纪楚的意思?
“不少人背井离乡地过来,也不容易,如果家里有更好的职位,想回去自然要回家,还能建设家乡。”纪楚道,“都留在曲夏州,咱们这边也没那么多项目。”
“至于什么忘恩负义,更谈不上,他们对其他人那样有自信,干嘛对咱们这样。一切都因为他们的真本事,不要本末倒置。不过外面闯得不好,也能随时回来,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数科联盟的大本营。”
纪楚的意思就是,大家想去哪就去哪,曲夏州永远都是他们的家!
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与其让大家背负压力离开,不如把事情说开。
难道在其他地方,就不是数科的人了吗?
纪楚跟小宋训导的三叔都点头,那就没什么问题的。
为钱也好,为名也好,为了自己手里的项目有更多资金,又或者想回到家乡建设家乡的工业作坊园,这都是可以的。
像张玉春家里,大伯一家要回祖籍,更是没问题。
如果把曲夏州数科比喻一颗种子,种子生根发芽,如今长成参天大树。
大树也结下种子,可以在栽种到其他地方,成为其他地方可以遮阴的树木。
人才这么多,分散开,对谁都有利!
当然了,本地的根基也不会断。
有蔡夫子,张玉春等人在,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再说了,曲夏州数科,几乎成了全体数科人心中的“圣地”。
这样的地位,足以吸引天下间所有数科学生前来进修,他们也不会故步自封,不断进行研究。
这事在同廖知州,刘学政等人商议过后,也便正式着手去办。
数科里却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的人想回家乡,却舍不得这里的伙伴,有的人担心此地未来。
变化在每时无刻进行。
但有变化就是好事。
树挪死人挪活,数科已经发展起来,各地的初步工业同样在发展。
这点连纪楚都掌控不了,因为事情已经开始,以后怎么发现,并不由任何一个人做主。
曲夏州这番做法,倒是让挖人的民间跟官府官学不好意思了。
他们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知道这边如此大度,肯定要正儿八经地请人过去。
“一处数科,到底独木难支,各地数科一起才能发展出更多好东西。”
这是纪楚的真心话,前来请夫子的官员们也是心悦诚服的。
怪不得跟他相处过的人,都说他的好,这也难怪啊。
在这期间,纪楚还多次去了朱吉胜所在的官田,他属于户司下的农司,基本也没人管他,日日都在田地里住着。
四月二十五,还有十天半个月,麦子就要成熟了。
这消息原本是要瞒着的,可这么沉甸甸的麦穗,老远都能看出不同。
种田时间长的农民甚至道:“你看这麦子的气势,都跟其他麦子不一样。”
植物跟植物之间的差别着实很大。
朱吉胜种下的麦子,麦秆壮实,麦穗沉甸甸的,而且十分整齐。
但凡路过的人,都要停下脚步看看。
“这麦子怎么种的,水肥很充足吧?”
“我家的水肥也充足啊,都没这么好。”
赶在收获前几日,每天都有人过来看稀奇。
甚至还有嫉妒的,想要毁掉麦子,好在被官田的佃户发现,把人赶走了。
纪楚听说之后,直接让差役去抓人。
明知道是官田的试验田,还要意图搞破坏?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坏了,关牢里几天就老实了。
估计大家都没想到,纪楚反应会这样大,他对人一般都是很宽容的,很少发这般的火气。
廖知州都问了此事,户司卓主事同样好奇为何。
等得知这片官田的朱吉胜四五年的心血之后,众人都说两个字:“该抓!”
如今的曲夏州是很看重工业。
但农耕之事从未轻视,各地户司,年年都要查底下百姓大户们,有没有改麦田为油菜。
要是敢这么做,还是按照老规矩,直接把油菜毁了。
这不是心狠,实在是要保持粮食的种植。
好在多数人都是清醒的。
其他产业发展得再好,那也是主粮的辅助,饭都吃不饱,还有工夫做其他的?
所以想毁实验麦田的,都是坏人!都该被抓!
不过这件事,也让朱大人的实验麦田直接出名。
赶在夏收之前,出现这么厉害的麦子,很多县里官员肯定要来看看的。
夏收之后就要准备冬麦种子。
他们想给自己县里多争取点良种啊。
纪大人都重视的种子,肯定很厉害。
在如今的曲夏州,若无出色的政绩,实在出不了头。
而且这么好的种子摆在眼前,还不去争取的话,下面的人都能把他们骂死。
只是在这期间,纪楚反而不去官田,一切都让朱大人做主。
“我的话,他们就会把功劳归在我头上。”纪楚对此还是很清楚的,对李师爷道,“不过提供个思路,真正做出研究的是朱大人。”
所以让朱大人去“应付”这些人就行。
也好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真的没偏袒颜知事。
这种话,对朱大人跟颜知事来说都不公平。
再者,纪楚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从二月开始,就关在监牢里的岭鞍部落首领南门金。
马上五月份,算起来也两个多月了。
该不敢置信的,该难过的,该愤怒的,都已经经历过了。
如今的南门金,已经接受自己的现状。
可接受了自己的现状,不代表也接受岭鞍部落的情况。
他从兄弟们手中抢来的部落首领,本以为能带着岭鞍部落成为第一部落,事实上他也基本成功了。
可因为对平临国的觊觎跟骚扰,让部落几乎不复存在。
只要想到这件事,他便夜不能寐,既愧对祖先,更愧对族人,还有他的亲姊妹们,以及不知流落到哪里的妻儿。
所以在沮丧跟沉默过后,南门金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费劲把他活捉,必然有其原因,可对方就是不派人过来谈话。
纪楚更是不露面。
听说他一会去边关修城墙,一会去作坊园安抚人才,又去田地看麦子,就是不看他!
这让南门金愤怒之余,再次明了自己的处境。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清楚,肯定是刘为民刘大人说的啊。
刘大人脾气好,就是嘴碎,没事就念叨几句。
属下还问:“为什么要跟他说那么多啊,直接晾着不就行了。”
在刑司也好几年的刘大人嘿嘿一笑:“你懂什么,这叫攻心计。”
人是关的,话也是要说的。
只有让这人知道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差,以及再不表现出诚意,他的岭鞍部落真的要没了,他才会着急,才会俯首帖耳。
“熬鹰吗,就这一手。”
刘大人的做法确实有用,因为他还挑能讲的,把关外的情况,以及边关修城墙的情况说了。
这些话确实触动南门金,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看向刘大人的眼神变得锐利。
两个多月的时间,时间已经太久了。
他的部落,他的家人,都因为他的举动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多半已经被其他部落俘虏当奴隶。
而平临国这边则把城墙修得越发坚固,甚至鼓励关外百姓在附近居住,甚至给他们提供差事。
这计谋太阴险了。
估计要不到七八年,不,要不了三五年。
这些戈壁上的人,就会偏向平临国,自从成为城墙外的百姓。
到时候部落再打过来,那先打的不一定是谁。
平临国这边肯定不会承认,他们只会在百姓越来越多的时候,为了保护他们,在关外再修一座城池。
到时候平临国实际掌控地方,就又多了一座城。
而城之外的几十上百里,依旧是他们的势力范围。
城内的百姓,更会自称平临国的人,因为他们不再风吹日晒,不再受颠沛流离。
聪明如南门金,早就“看透”平临国的做法。
也只有关外那群人还在打!
可他们打来打去,对这里也有威胁。
南门金终于明白,西北常备军俘虏他做什么。
人家想的不只是打仗。
还有打仗之后的事。
南门金干笑几声,感觉自己肚里那点花花肠子,在这些人眼里简直袒露无遗。
这么看来,他输得好像不冤枉。
直到现在,南门金才大概明白平临国的意思。
更明白他活着的作用。
这些话自然可以说出来,但别人说,跟他自己想,区别还是很大的。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合作,他背靠平临国,至少能救回一部分当了奴隶的族人呢。
而岭鞍部落也不会彻底毁在他的手里。
依照平临国如今的发展,岭鞍部落很可能更加繁荣。
另一条,便是不合作。
那他的生命将毫无意义。
而且关外愿意合作的首领极多,他肯定不是唯一选择。
等他死了,岭鞍部落肯定彻底灭亡,就跟许许多多的部落一样。
要怎么选,似乎已经不用多说了。
南门金接受自己的现状,多次请求要见纪大人。
这次用的是请求,证明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
等请了第三次之后,纪楚也腾出时间,可以来见他。
在知道刘大人做了什么时候,纪楚惊喜道:“厉害啊,本以为还要再熬一段时间。”
刘大人笑得极为狡黠:“我在刑司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待的啊。”
不愧是平临国官员,果然厉害。
把南门金带到纪楚在衙门官署时,纪楚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岭鞍部落首领。
以前只听过他的名字。
纪楚坐在上位打量他,而这个戴着手铐脚链的敌方战俘,直接行礼道:“见过纪大人。”
李师爷在纪楚身后微微挑眉。
这也太上道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至少态度很不错。
平临国也不要他的忠心,只要这份态度。
不等南门金再表忠心,纪楚直接给他一份文书,开口道:“你认识平临国文字吧。”
自然认识,他们这些首领从小就学平临国文字跟语言。
这份文书上,正是西北常备军送来的。
关外的大混战他们虽然没参与,但派出的斥候却是一直在观察的。
刚开始收集情报的时候,还需要躲着人,后来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人敢靠近。
因为他们身上必有火器,背后更是常备军,谁也不想惹麻烦。
故而常备军收集的战报,那可是最全的。
比如岭鞍部落的族人被哪个部落抓了,之后做了什么。
还有他们的财产如何分配的,以及怎么骂岭鞍部落的,怎么折磨他们族人的。
全部都被一一记录。
其中很多人,以前还跟南门金称兄道弟。
现在却成刺向他刀。
南门金越看越难受,几乎肝胆俱裂。
这都是他的错,是他以为可以攻打平临国,获得更多资源。
实际上,带来的只有灭顶之灾。
原本还能勉强支撑的南门金直接跌坐在地上。
他意图侵略,却带来了自己部落的灭亡。
“好战必亡。”纪楚淡淡道,“你应该知道。”
纪楚自然也看过这份文书,更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让外面快点停战,才是最好的选择。
南门金听着这四个字,他知道什么意思,但那会就想着乘虚而入。
南门金直接道:“大人,我该怎么做。”
这话翻译一下就是,他要怎么做,才能取得平临国的信任,才能得到真正的扶持。
纪楚让人送过去纸笔:“就写一份,对这些人的愤怒吧。”
文书上其他部落对岭鞍部落的种种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南门金就以自己的视角,写一份不会被公开的檄文。
面对杀戮自己全家的人,面对昔日的好兄弟。
他会写出什么,不言而喻。
而这份文书则会放在平临国,等到需要的时候就公开。
其实没有这份檄文,关外各部落也不会信任南门金,因为他们知道,南门金回去,必然怀着满腔愤怒。
他们虽然都在关外,但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血与泪,早就无从分说。
纪楚还是要一份文书,作为南门金投诚的证据。
当然,只有这些还不够。
等他收拾了关外部落,再把自己的家人救出来,距离最近的安丘县,则会养着他的妻儿。
直到关系恢复正常。
这些条件南门金只有答应的份。
他知道,岭鞍部落跟自己的生死,已经不容他后退半步。
不管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只要有一丝机会就行。
南门金写完愤怒到极点的檄文,这檄文要是放出去,估计整个关外都会联合起来杀了他,然后道:“大人,岭鞍部落士兵已经没多少了,想要平定关外的乱子,我们人数不够吧。”
纪楚似笑非笑,直接断了他的念头:“火器不用想了,退下来的盔甲冷兵器,则要问岳将军他们。”
平临国都没装备多少火器呢。
怎么可能分给他。
给点退下来的盔甲冷兵器就行了。
南门金欲言又止。
给旧盔甲跟冷兵器可以啊,但你们西北常备军那些,真的是破烂。
几十年的装备了,真的可以用?
但他知道,这话也不能说。
能活着回去已经很好了。
对关外的檄文放在曲夏州州城,很快会再送到京城,复制品自然会有很多份。
纪楚身后的李师爷,甚至把南门金之前的印章拿了出来,这是他们常备军缴获的,一直在这放着。
盖上南门金的印章,还有他的亲笔字,甚至是双语的檄文,这份投诚的分量已经差不多了。
既然这样,纪楚也不会不给甜头:“有人会送你去见岳将军,到时候派小队人马,把你妻儿先救出来。”
南门金听此,更加激动。
平临国的人,果然说话算数。
而且把妻儿留在安丘县也不是不行,至少会很安全。
他这一回去,必然血雨腥风。
不过南门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那平定乱子之后呢?”
平临国总不会看着他们岭鞍部落发展壮大,一统整个关外吧?
总要有个目的。
这没什么不好说的。
纪楚直接道:“做买卖。”
“矿产买卖。”纪楚继续道,“往你们西边,有大量的矿场,到时候联合各部落,一起给平临国运矿。”
剩下的就不用多说了。
他们挖矿卖矿,换取平临国的各项物资,这可比皮货生意还要赚。
南门金皱眉:“西边?多远的西边。”
挺西的。
但纪楚相信他们可以!
南门金也确实道:“有条活路就行。”
而且如果矿产真的存在,对他们反而是好事。
岭鞍部落做这项买卖,必然比现在日子过得好。
此事商议过后,便有专门的人带南门金去往边关。
希望这人,能快些带来一段时间的和平。
南门金点头。
他回去之后,就会立刻召集旧部,拿着平临国给他的武器装备,好好报仇,好好平乱。
这次押送南门金回边关,廖知州特意让刘大人也跟着,看来是满意他差事办得好。
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提拔上去。
而南门金回去这一路上,比来的时候更加沉默。
尤其是看到城墙内外,关内外百姓,以及战俘们的时候,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们之间太平和了,甚至在互相打闹。
虽说大多数百姓都已经回家收麦子去了,可也有留下的,以及西北常备军的兵士。
这些平临国的人,跟关外的战俘相处得非常融洽。
大家干活,吃饭,休息。
日子过得比打仗强多了。
平临国打赢之后,并未针对平民,就连战俘也没怎么苛待,主要清算了他这种的罪魁祸首。
让他再去打仗,也是想让他流血拼命。
打赢了最好,打输了也所谓。
对于他们来说,让一个人和平地活着,才是最大的优待。
被选中去拼命,绝对不是好意。
但即使这样,南门金也要承认,这已经是他的最优解了。
南门金深吸口气,他为什么要想不开,跟平临国作对啊。
尤其是那个纪大人,话不多,却字字诛心。
还有他们这的火器,更不想提。
文的武的他都输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他们是一边的了。
背靠平临国,还有什么做不成的!
邓成跟南门金见面之后,很快制定好战术。
五月中旬,南门金一家全都被接出来,由刘大人送到安丘县安置。
至于南门金本人,则带着收拢的几十人手,以及西北常备军提供的武器装备,重建岭鞍部落。
如今的岭鞍部落跟以往不同,想要拿回实权,需要流血拼命。
关外的乱子什么时候平了,什么时候开始谈合作。
关外众人对重新杀回来的南门金非常不解。
他不是被活捉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跟平临国勾结在一起了?!
这人出去一趟,不仅没死成,还有了靠山?
想到他们对岭鞍部落做的事情,关外无数部落胆战心惊。
南门金这人很是记仇,他们那么对岭鞍部落族人,这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南门金势必会迎来血战。
他甚至带了冷笑。
尤其是看了边关将士,怎么对待自己部落的战俘,怎么对待关外的妇人跟孩子,就多恨这些旧日“同盟”。
他要杀回去!
他如今就是平临国的刀!
第100章
外面的纷纷扰扰跟曲夏州关系不大。
如今曲夏州州城大半官员, 都在等着朱吉胜试验田的产量。
因为纪楚的主动避让,州城不管官员还是农户,都知道这试验田是朱大人的功劳。
这让从边关暂时回来的颜知事都松口气。
他跟朱大人真的没想着对比啊, 而且边关那边风沙大,事情也多, 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好。
他短暂歇息几日, 就要再回去做事的。
朱吉胜意识到纪大人主动避开之后,还有些奇怪。
等知道原因后, 直接喃喃道:“遇到纪大人这样的上司,何其有幸。”
其他同僚下意识点头。
对啊。
培育出良种这种大功, 换了其他上司,肯定要过来独揽了。
也就纪大人主动退让,把风头留给朱大人。
事实上,大家知道朱大人四五年的坚守有多辛苦。
但若纪通判站在前头,肯定要拍上司马屁,自然冷落朱大人。
如今却不会了。
知道纪大人的意思之后, 众人看到朱大人便夸。
同时还在期盼, 自己能不能弄点良种。
种子好坏决定庄稼的生长。
这点所有人都明白。
但良种这东西, 向来稀缺,还不稳定,
所以良种极为难得。
试验田里的却不是这样, 一共一百亩地, 基本上所有麦穗都沉甸甸的。
一般来说, 曲夏州这边的田地分为上中下三等, 按照肥沃程度,以及距离水源远近来分。
上等田地,一亩麦地产量为三百斤左右。
中等, 则为二百二。
下等,则是一百七八。
如果各家勤快一点,诸如之前的安丘县,一亩地产量在三百四十斤就不错了。
但这样的重量没有普遍性,不好当标准。
否则当年安丘县麦子均产为二百六十二斤,都能当曲夏州第一,甚至陇西右道第一。
这些数字,但凡认真做过县官的人都心里有数。
再上心一点的,还会去地里看看情况。
所以对他们来说,看到试验田里的麦穗,足以让众人大吃一惊。
不说别的,把这些麦穗跟普通麦穗一比,直接看出区别。
朱吉胜培育出来的麦子,颗粒都比其他的大,比其他的饱满
若有老农过来,更能断言,这里的麦穗,有其他麦穗两倍重了。
听到这个话,曲夏州州城的官员们不激动是不可能。
如今的平临国,是按照政绩升迁的。
若能培育出良种,让本地粮食大大增产,那就是天大的功劳。
就算主要做这事的不是他们,那也能沾沾光。
再说了,自家也有田地啊,难道就不想要这个种子了?
所以不少官员都等着朱大人收粮称重。
有些家里田地多的官员,甚至笑道:“我娘子生孩子的时候,都说我紧张得要命,如今等麦子产量,更紧张了啊。”
纪楚跟廖知州听说之后也笑。
他们俩刚聊完南门金的事,这人也确实是个厉害的,队伍已经从几十人变为几百人,还拨一部分战俘给他。
不过南门金情况也没那么好。
多数人都知道,他如今是平临国的“狗腿”,颇有些排外。
但也靠着这层关系,已经拉拢不少部落不再打仗。
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就能迎来真正的和平。
廖知州对此很是满意,这次的乱子终于能平了。
火器也走上正轨,他被调到曲夏州,也算没白调。
廖知州看了看纪楚,刚想再说点什么,就听门外的人喜气洋洋道:“廖知州,纪通判,朱大人那边的试验田出结果了!”
这么快?!
众人立刻站起来。
这可是粮食啊,曲夏州的人越来越多,需要的粮食也越来越多。
如果真的能普及良种,那对他们这里,只有好处。
朱大人被身后人簇拥着过来,让他亲自来送喜报。
朱吉胜还是一身短打,兴奋道:“最高亩产,为四百八十斤。”
多少?!
四百八?!
纪楚心里狠狠一惊,在没有化肥的年代,能达到这个数字,着实惊人。
“均产呢?”纪楚赶紧问道。
均产更有普遍性。
朱吉胜点头:“回纪大人,四百二。”
均产都为四百二?!
在场所有人愣住之后,皆是放声大笑。
均产四百二十斤!
要知道,如今麦子均产,也就在二百六到三百五之间!
一下子再最高值,提高了七十斤!
这良种是真好啊。
朱吉胜一步向前:“纪大人,我没有辜负您的嘱托吧。”
他?
嘱托?
纪楚有些疑惑。
就听朱吉胜道:“您说过,要让安丘县百姓吃上饭,只有这才是真的。”
甚至油菜,棉花,都能排在后面。
必要的时候,工业作坊园也是这样。
因为吃上饭,才是一切的根本。
当时朱吉胜还感慨过,那么多安丘县那么多孩子都能读书,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可见本地学风极好。
但纪大人却道:“不是因为学风好,是因为吃得上饭了。”
在一个会饿死的地方,提上学,提读书,多数人根本不会理你。
只有让大家吃上饭,至少不会饿死那种,才有精力发展其他东西。
这话被朱吉胜一直记在心里,还记住纪大人不允许人多种油菜,不种麦子的场景。
也是那时候,他下定决心,要培育好麦子,继承纪大人的心愿。
朱大人还额外带来一个人,正是安丘县的谢主簿,当年培育棉花,如今培育良种,都有他的功劳。
就像纪楚不会揽良种的功劳一样,朱大人同样跟大家介绍,谢主簿在里面的作用。
“下官是在州城郊外田地试种。”
“谢主簿则在安丘,沾桥两地试种,这是两地的产量。”
纪楚跟李师爷朝谢主簿微微点头,他们都是老熟人了。
而谢主簿这里的粮产,跟州城这边相差无几。
最高产量为四百三十一。
均产则为四百零六。
均产少的原因是,安丘沾桥两地的试验田品质不一,所以区别有点大。
但从最高产量看的话,说明这种子甚至还有进步空间。
这个好消息,让所有人更加高兴。
三个地方同时实验,得出来的结果都很好,只证明一件事。
这个良种,能用!能推广!
但凡家里有田地的人,这会都站起来了!
他们想要!
众人目光看向廖知州跟纪大人,就看他们两位大人的想法了!
而这件事,廖知州跟纪大人,还有户司卓主事都要商议,最后道:“良种如何分配,等今年的夏税过了再说。”
正值夏收,事情那样多,哪有工夫说这个。
这也是。
五月份,正是夏收时节。
就连工业作坊园做工的人都少了。
边关修城墙的人也回来了。
不管如何发展,粮食依旧是最重要的。
夏日炎炎,灼热的天气似乎影响每个人的心情,都是火热的。
良种的消息传开,让各地农户们更加兴奋。
一亩地多产几十斤麦子啊。
还有这种好事?
城郊一个叫葛辉的农户,下意识道:“肯定有啊,咱们曲夏州的好事,什么时候没兑现过。”
他这么一说,周围邻居纷纷点头。
没错,他们曲夏州的好事,件件都做成了。
就拿他们城郊村子来说,日子好过了不知道多少倍。
以前提起曲夏州,那就是穷,没钱,偏远。
现在呢?
完全相反啊!
尤其是葛辉家,他自幼没爹,老母亲做针线把他养大,长大之后就跟着车行拉车。
家里穷的,就两间破瓦房。
这葛辉做梦都想置地买房,好让老娘安享晚年。
但没办法啊,家里没地,他也没什么本事,更是大字不识,只能做最苦的拉车活,帮州城的商户们运货扛货。
可葛辉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不过是一时卖卖力气。
时间一长,干的活都不够买药钱。
想归想,也什么办法,大家都这么来的。
至于娶媳妇儿?他更没考虑过这么美的事。
只是有一天,他娘刚做针线的那家铺子说,如今有个叫棉花的东西很好的,让她买一些,可以给冬日里拉大车的儿子保暖用。
实际上葛辉知道这个东西,在他娘打听棉花的时候,他已经从安丘县运完油菜籽回来,跟当地人买了两件棉衣。
他跟娘一人一件。
天冷做针线,也要穿得暖和点。
因为是在棉花产地买的,所以价格并不贵。
而且现在州城活多,需要拉车的商户也多,连带着他们的工钱也水涨船高,所以葛辉买得起。
当时他还跟母亲感叹:“来咱们州城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可以好好挣点钱,说不定能买田呢。”
买了田地,他农忙了种地,闲下来继续拉车的,肯定能攒点家底的。
母亲年纪越来越大,不能让她再做针线了。
事实上,葛辉母亲不仅继续做针线,还学了怎么用缝纫机,虽然学得比较晚了,但她上手快啊,毕竟有几十年的经验了。
之后葛辉母亲姚秀兰被州城铺子专门请去教学,每个月都有很多外地的绣娘过来学习缝纫机的使用方法。
这活远比当初做针线轻松多了,挣的钱也多了。
而且姚秀兰很是和气,很多绣娘指名要她来教。
葛辉震惊于母亲的厉害,不过他也没空想别的了,因为州城的活真的太多了啊!
他跟兄弟们根本做不完。
前几年,一天工钱三十文就不错了,路上吃喝能凑合就凑合。
最近一段时间绝对不行。
一日八十文工钱不说,路上吃喝还不能差,住的地方也不能凑合。
否则他们就不干了!
去其他店铺做事!
州城那么多买卖,做工的人还是那么多,想要他们过去拉车,工钱必须涨!
而且衙门好像还管事了。
哪家要是拖欠工钱,告到衙门里去,竟然会责令商户立刻给钱,甚至还要交罚金。
这就让他们底气更足啊。
渐渐地,拉车的葛辉他们又开始“挑活”干了。
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经验。
干活,先选有链条车的,那样省劲轻便,路上耽搁的时间还短,可以快点回来。
当然了,这样一车货肯定比普通货车的货重,那也没关系啊,他们还能挣卸货的钱。
其次选普通马车,但配备棉衣,以及工钱高的。
最后?
最后就是工钱不高,马车也不行的。
这部分的活,基本没人干了,只能骗骗外地刚来的人。
但外地人干个两三回摸到门路,就会立刻离开。
这让商户们不得不更换马车,把链条车提上日程。
两三年下来,虽然日子依旧磕磕绊绊,但葛辉明显感觉日子越来越好。
他跟娘两个人,甚至攒下不少积蓄,活也没之前那么累了。
就在去年,葛辉终于买了心心念念的两亩田地,再把家里的房子修了,还说了亲事。
今年的日子,就跟他梦想中一样。
农闲的时候出去拉车,农忙就回来干活,家里种麦子,种油菜,种棉花。
再加上他跟娘的工钱,家里的锅碗瓢盆,衣柜桌椅,都慢慢添置上。
用姚秀兰的话说:“这像个家了。”
是啊,这就像个家了。
葛辉前几天成亲,妻子是她娘带过的一个学缝纫的学生,也是个苦命人,当时学缝纫都是东拼西借交的学费。
可她性格坚韧,就是要学,就是要自己干活。
听说她有一部分学费,是去弹棉花挣来的。
弹棉花那么辛苦的活她都能干,还有什么是不成的。
葛辉正傻呵呵笑着,想自家以后也要种上良种时,妻子刘思提着饭食过来了,还道:“咱们攒攒银子,买个弹棉花的机器吧。”
“到时候闲的时候,就走街串巷弹棉花,这手艺不能丢了。”
葛辉不用多想,就直接点头。
好啊!
他打下手,帮忙抬着弹花机,刚刚好!
再想到未来的生活,葛辉跟刘思都是高兴的。
这般有盼头的日子,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听到良种时,整个曲夏州的普通百姓,几乎都是这个反应。
他们相信良种,更相信自己也能种上。
怪不得整个曲夏州的气氛都这般热烈,如同这个夏日一般。
曲夏州这边在向往美好生活,曲夏州之外,可就不同了。
关外的岭鞍部落首领南门金听说曲夏州要普及麦子良种,深深吸口气。
人家那边在拼命发展,他们这边在拼命打仗。
自从他回来,每日枕戈待旦,就等着跟人血拼。
唯一能得慰藉的,便是妻儿在安丘县过着安稳日子。
不仅是他的妻儿,还有得力部下的老婆孩子都送过去了。
刚开始大家还不愿意,觉得是陷阱。
可知道那边的日子之后,便马不停蹄送人。
在安丘县,至少不会随时被抓,就算他们战死了,他们也能过上安稳日子。
那边不说有什么优待,但至少不像关外这般乱。
现在大家的最大想法便是,平定关外的乱子,让所有人不再打仗。
再稳定个几年,他们就能回来,一家便能团聚。
不过岭鞍部落其他人明显发现,他们首领这次回来之后,更加沉默了,做事也极为狠辣。
可有一点没变,让他们不要起背叛平临国的心。
那边有钱有人,还有火器,实在不是对手。
与其当对手,不如好好合作,来得更为实在。
这也是岭鞍部落其他人的内心想法。
真的打不过。
怎么都打不过的。
那火器实在太厉害了。
“尽快打完,咱们就能接家人回来的,就能卖矿了。”
不只要打,还要谈。
让所有部落都知道,平临国需要他们去运送矿石,虽然肉眼可见的,知道又苦又会死人。
但总比现在要好。
说起来。
关外什么都好,就是给的盔甲和冷兵器实在太破了。
难道他们把旧都给这边,自己用新的吗?
实际上,给这些东西,西北常备军都是不情不愿的。
不是他们小气,而是真没有富裕的。
朝廷是送来一批,但数量太少了,实在不够用的。
还好火器填补这部分空缺,否则旧武器都不想送给岭鞍部落他们。
曲夏州州城。
廖知州一直想纪楚聊这件事。
之间插了良种的喜讯,便把这事暂时搁置了。
等五月底,夏收基本结束。
这才找到时间。
纪楚被喊到知州书房的时候,还以为是良种分配的事。
全州三处试验田的,一共五百亩的良种,差不多产出二十多万斤的种子。
这些种子如何分配,衙门都快抢破头了。
钱在地上,谁不知道捡起来?
这么好的种子不抢?那是傻子吗?
就连陇西其他地方,都有这个意思。
但纪楚跟户司卓主事商议的时候,倒是有别的想法。
廖知州看他兴致勃勃,又把想说的话压住,开口道:“你是什么想法?准备如何分配。”
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的。
纪楚道:“给曲夏州最穷的几个县多发,尤其是还要被救济的人户发。”
廖知州听着,并不觉得意外,无奈摇头:“这事,只有在咱们州能这么干。”
良种便是真金白银,换个耕耘不够深的地方,各地县官都能不同意。
各地乡绅大户,更会有意见。
这些良种,多半会分给富户,又或者纳税大县。
根本不会像他们这里,分给穷地方,还要优先需要救济的孤寡之家。
但廖知州对此是没有意见的。
毕竟他知道纪楚的行事作风,这便是他的性格。
虽然不爱说,却最怜贫惜弱。
纪楚道:“曲夏州发展了,总要人人都得到好处才行,若再发给有钱人的,岂不是富者越富,穷者越穷。”
那不是一个健康的社会啊。
解决好分配问题,才能解决大部分矛盾。
廖知州点头:“好,就这么办,若下面人有意见,就让他们来找本官。”
曲夏州各县根本不敢有意见。
廖知州武官出身,绝对不会跟他们客气。
再加一个纪楚,身上功绩无数,文武都有官阶,谁敢多讲。
所以说,在这里扶贫济弱,是最容易的。
谁让这里是曲夏州,他们在这多年了。
良种分配的事情定下,基本不会再有问题。
那廖知州就要说他的事了。
提起这事,他先站起来走了几步,然后才道:“年末我就要离任了。”
离任?
去京城?
纪楚对此并不算意外,廖知州为新皇心腹。
今年刚考了乡试,明年便是会试,更需要自己的人手在京城看着。
现在是五月底,如果想要赶在年前述职,至少也是十月初就要出发。
纪楚好奇:“那是哪位同僚接任?”
说到这,李师爷浑身一震。
接任?
他们大人不会又要身兼两职吧。
好在廖知州很快回答:“朝中阁老举荐的一人,特来接手,估计八月上旬就能到。”
曲夏州跟其他地方不一样,说是重地也不为过,派来的人是阁老的学生,能力极为不错。
毕竟本地的税收加上工业作坊园,必须派利害人物过来,否则这一摊子事,不是谁都能处理的。
李师爷松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失望。
他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如此年轻,难道让他直接当知州,那位置也太高了。
正想着,廖知州道:“这些倒不是关键。”
廖知州踌躇一会:“皇上还有一个想法,不过先看看你的意思。”
还有他的事?
调他去京城吗。
这让纪楚有些为难。
京城人情复杂,不如地方上做事顺畅。
就比如良种分配的事,放在京城,哪有这样简单。
但这次他也猜错了。
廖知州道:“皇上想委派你为钦差,去调查兵器作坊贪污一案。”
这里的兵器,指的自然是冷兵器。
廖知州细细讲了前因后果。
从去年商议打仗,再到陇西右道五州府筹集款项送到边关,都是支持边关建设。
这些事情看似都很顺利。
但唯独有一点,朝廷是食言的。
纪楚缓缓道:“盔甲跟兵器,并未能如约送来。”
是的,盔甲跟冷兵器,没有送来。
当时说好的。
皇上跟内阁点头。
同时朝廷提供兵器盔甲。
陇西右道提供其他后勤补给。
倘若不是火器的出现,以及曲夏州这边的靠谱。
其实春天那一仗是打不了的。
因为兵器作坊那边,一直交不出货。
要知道,五万人的边防军,只有火器绝对不够。
盔甲肯定要吗,各类器械总要有吧,防卫用的盾牌马木等等。
还有马匹需要的马具,安营扎寨需要的物件。
从冷兵器到热武器过渡,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士兵们的熟练程度。
就算到现代,将士们还需要小匕首啊。
完全抛弃冷兵器肯定不现实。
西北常备军更是如此。
“在原来的预想里,朝廷提供大量的冷兵器,虽然以火器为主,但盔甲等物绝对不能少。”廖知州说到这,已经有些痛心疾首了。
事实上,全靠旧盔甲跟火器,才打赢春天的仗,才有如今的局面,他们才能在关内看着外面的厮杀。
而那些旧盔甲,连岭鞍部落他们都有些嫌弃的。
原因全在两个字,贪污。
冷兵器作坊隶属朝廷工部下的兵器司,全国各地都有分布。
算是官方指定的武器作坊,有官方订单就接,没有便做些民间器械。
“工部催了好几次,定金银钱都送去了,却迟迟不见产出物件。”
“前些天才送过来一批,说是后续地慢慢交。”
让纪楚过去,明面上督造,实际查贪污一案。
这是兵器!
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各地武备空虚成这样,是有原因的。
这事极为凶险,能这么明目张胆拖延朝廷订单的,身后势力肯定不俗。
想要彻底解决,必然会有危险。
但只是这样就罢了。
纪楚作为朝廷钦差,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廖知州吞吞吐吐的原因在于。
“要查的那几处地方,都在原化州。”
原化州,纪楚跟李师爷的老家。
让他们去老家查案?
纪楚迅速反应过来。
让他去,只怕也是双方博弈的结果。
朝廷派人督造兵器。
这个人选便极为敏感。
原化州那边肯定想让他去,想着他作为原化州人士,必然有所顾忌,不会撕破脸。
皇上这边也足够信赖他,觉得以他的性格,必然不会徇私。
好家伙,两方都指望着他啊。
怪不得廖知州欲言又止的。
“在曲夏州可以畅通无阻。”
“但在其他地方,肯定没那么顺利。”
纪楚还以为是什么事。
相比起来,回原化州查案挺好的啊。
而且查的还是贪污案。
将士们在前方流血,他们在后面吃得满嘴流油,他早就看不惯了。
不是这些蛀虫,边关百姓也不会过得那么苦。
他侄子还在广宁卫呢。
现在甚至都上战场了。
提到这件事,李师爷都叹口气。
纪楚下意识道:“皇上不会也命他们制造广宁卫的武器吧?”
廖知州无奈点头:“原化州的四家兵器作坊,是整个平临国最大,一半的武器,都出在他们。”
怪不得敢这般拖延。
看来这原化州,他不得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