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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穿越当县令

    第141章


    又是一年九月份。


    正是昌河州收获的日子, 这地方灾情少,只要不是突然降温,基本没什么大灾害。


    所以这个时候, 各家都忙着收粮。


    今年跟往年唯一不同的,那就是不用防备有人打谷草, 他们安心收粮食即可。


    毕竟跟草原和谈非常顺利, 而且听说广宁卫已经有人去岐州驻扎,草原一举一动皆看在眼里, 所以不会出问题。


    不管出不出问题,都影响不了昌河州百姓的好心情。


    连带着岐州百姓, 同样好奇他们的收获。


    都说昌河州种了三万多亩的良种麦子,还有九百亩棉花,不知道收成如何。


    户司主事还在忙牛羊买卖,秋收就要开始了。


    让他一时间有些抽不开身。


    放在之前,作为昌河州户司主事,他肯定立刻去忙秋收啊, 谁让这是本地最重要的税收来源。


    他们这财政紧张, 必然先管这个。


    可现在不一样, 牛羊买卖让本地获利颇丰。


    之前还在担心本州官员们的月俸,现在连年底奖金都有着落了。


    纪大人说, 今年本地官吏极忙, 不能亏待大家。


    无论是年底奖金, 还是节礼都备了一份。


    节礼甚至没用昌河州是预算, 而是纪大人直接从宋大人那边要来的。


    宋大人肯定也不吝啬, 说给就给。


    今年各地官吏过得肯定比去年好。


    话又说回来,现在牛羊买卖已经顺畅,让手底下人地去忙好了。


    虽说今年财政不用靠田税, 可粮食跟棉花不能松懈,纪大人肯定重视这个。


    纪楚确实重视,不过他看着户司主事忙得团团转,也没说其他。


    而是让工司主事去统计昌河岐州两地的老人情况,原本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家,昌河州都给修了火炕。


    现在资金充足,年龄放宽到六十岁,统计之后,工司就能去办。


    依旧由祝亚领着去做。


    工司主事最近也很忙。


    本地百姓在来往商贾那赚到钱,不用工司“推销”,自己都上门求购水泥。


    求购水泥还能做什么。


    做火炕呗。


    现在又多了个纪大人的新政,还是两地一起做,工司主事则马不停蹄去办。


    一个水泥作坊,让他提心吊胆很久。


    这就罢了。


    听说这次跟草原谈判时,他们预支昌河州官吏月俸的事,差点成为对方的筹码。


    若不是纪大人的人脉广,还有盘算,估计就要被坑惨了。


    经过这几件事,纪大人说什么,他干什么,绝对不拖延,绝对不多嘴!


    吩咐完给老人家修火炕的事后,纪楚跟李师爷主要精力同样放在九月收粮上。


    跟纪楚关系极好的宋大人都不大来打扰,他直接对其他作坊园老板道:“别在这种事上打搅他,咱们做自己的交易即可,粮食上的事,他可是绝不让步的。”


    这是大实话,而且各地急着把牛运回去。


    本来只用运牛,现在还要赶羊,甚至要买点昌河州岐州的山货。


    这里的大山参品质太好了,内地里买不到啊。


    往来商贾们,似乎发现一个新的宝库。


    现在车马便利,小半官道都是水泥路,运输非常方便,以后应该常来才是。


    宋大人帮着安抚了想见纪楚的众人,纪楚难得松口气。


    昌河州现在有点太热闹了啊!


    不过那麦子良种的收获,还有棉花收获。


    让本地更是沸腾起来。


    本地人还好,主要是外地人“大惊小怪”。


    “这是在开玩笑吧。这麦穗对吗。”


    “这棉花,为何这般白,纤维还这样长。”


    “你们这土质极好啊!”


    “我的天,还有这么大片的土地,外地人不许买?为什么啊。”


    为了防止你们这些人购置大量土地囤在手里,普通人却无地可用。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众人的惊愕。


    主要是这地方麦子产量太高了。


    一亩地能产五百多斤粮。


    就算用了好粮种,也比很多地方产量要高啊。


    说是有一家人勤快,种得好,一亩都要有六百斤了。


    太夸张了。


    夸张到不少伙计都想留下来种田啊。


    相比做伙计的辛苦,真不如留下来种田。


    不就是落户在昌河州吗,他们可以啊,虽然根据这边规定,只能携家带口的才能落户,那也可以的。


    在这地方安家,至少是有土地的。


    冷。


    冷就看看棉花啊。


    人家这地方,棉花也有四百斤左右的产量。


    穿上棉衣不就行了。


    再说,这地方还有火炕。


    没棉花没火炕的时候,有什么皮子,还有乌拉草。


    总之这些困难都能解决。


    给他们田地就行!


    听当地官员的意思,现在人口少,还能分到土地。


    等人口多一些的时候,就要花钱向官府买荒地了,价格虽然不会太高,但也是个支出。


    这代表什么。


    代表想来的话,动作一定要快!


    伙计们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纪大人主动来的地方,能有错吗?”


    是啊,当初都说纪大人主动去什么昌河州,是自讨苦吃。


    现在这里还苦吗。


    不见得啊。


    纪大人把这里都发展好了,以后肯定会更好的。


    没看到曲夏州现在什么模样吗。


    有钱得厉害。


    以后的昌河州就是现在的曲夏州!


    怪不得之前总听说,有人举家搬到昌河州了,原来是专业啊。


    原本还在做买卖的商贾们,一夜之间,发现自己的手下明显有离开的想法。


    那些有家人在原籍的,大家还有些顾虑。


    但本就跟家人不亲厚,又或者没什么直系亲属的,则想直接留下。


    这怎么能行啊!


    能跟着出来的,都是商贾们极信任的啊。


    这留下来,他们怎么办。


    还有那么多货物要拉回去。


    可空口挽留,肯定是没用的。


    就算签订了契约,那也不能隔这么远打官司吧。


    多数商贾第一个想法,便是自己解决,出门在外威逼肯定不行,只剩利诱了。


    外来的伙计们,倒成了昌河州丰收的第一批受益者。


    “涨工钱,涨工钱还不行吗。”


    “这地方虽好,可也冷啊,还离家那么远,还是回咱们老家好。”


    “大家都涨工钱,放心吧。”


    有了这个插曲,不少做完买卖的商贾,立刻赶着牛羊离开。


    纪大人虽然好,可跟他们抢人啊。


    这可不行。


    这些走的商贾,自然错过了棉花摘下来的盛况。


    他们虽然知道昌河州棉花产量极高,也知道这质量很好,可滇州棉在全国各地,基本能种成,无非是产量高低的问题,所以并未太在意。


    却没想到,这昌河州的棉花,才是最适合织布。


    估计这个宝库,要等下次过来才能发现了。


    一批批商贾离开,留下来价值四五百万两的物资,除了草原各部生活水平提高。


    昌河州,岐州同样跟着受益。


    而且卖给自己人的东西,肯定更便宜,几乎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自然也为了投桃报李,感谢纪大人带来这么好的牛皮。


    不过这些商贾是离开了,昌河州的丰收却被他们一路传到平临国各地。


    即将离开的宋大人都道:“明年,来投奔昌河州的人肯定更多。”


    其中原因很是复杂。


    混迹官场时间长的官吏,几乎一眼能看出原因。


    宋大人的三叔,纪楚之前也很熟悉,宋三叔在闽地做学政,那地方称作“人满为患”都不为过。


    本来就是山多地少,又信奉多子多福。


    资源就那么点,人多了,每个人分的就少了,士族们还想多拿多占,自然显得“拥挤。”


    就拿科举名额来说,人口多的地方,科举的艰难程度,便上一个台阶。


    中原豫州鲁地一带更不用讲,甚至闽地不少人,都是因为中原“太挤”而搬迁到那里的。


    平临国承平时间长。


    加上这些年经济科技有所发展,人口自然越来越多。


    根据宋三叔的推测,棉花尚且算平价且普及,就在这五年十年内。


    到时候平临国各地,人口堪称爆炸性增长。


    甚至不少官员,甚至皇上,内阁都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意识到,纪楚远去昌河州的原因。


    平临国地大物博,可人口过于集中。


    这些未开发的土地,才是最终的答案。


    这也是宋大人讲,明年来投奔的人越来越多。


    甚至只是个开始而已。


    不过以宋大人的性格,他说的肯定不是这个啊。


    “感觉昌河州升为昌河府,只是时间问题。”


    这地方,面积足够了,差的是人口,户数,耕地。


    后面各项的发展,原本应该极为艰难,现在却不好说了。


    在纪楚手中,什么都妙手回春!


    纪楚听他这样讲,直接问:“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宋大人低声道:“皇上梦到先皇了。”


    啊???


    这是是曲夏州州学学政讲的。


    那位之前在钦天监任职,因为曲夏州编纂的数科符号,自己跑到偏远之地当学政,向来是一桩奇谈。


    刘宝愈刘学政人虽然在曲夏州,但钦天监还有他的老友,难免知道京城情况。


    纪楚听得欲言又止,开口问道:“皇上梦到先皇,夸他了。”


    “没错,托梦说,皇上做得不错。”宋大人压低声音,“还夸他比太子更适合做皇帝。”


    纪楚脸上都要绷不住了。


    这样也行吗。


    也是,皇上算是得位不正,毕竟他当着皇帝,颇有些捡漏的成分。


    不仅如此,当初登基大典很是简单。


    现在有“先皇托梦”,倒是件美谈,算是“先皇认可”,天命所归了。


    “他敢这么说,还不是因为你。”


    开疆扩土啊,还跟草原和谈了,曲夏州那边的朝贡同样是纪楚建立。


    所以宋大人才会这样讲。


    对比起来,纪楚如今的东北总督职位,还是太低了。


    想来肯定还要升一升。


    “只要等草原真正和平,岐州也有个模样了,你更大的封赏,还在后头。”


    说话的人是宋大人,纪楚也不跟他客气了。


    大家都是从沾桥县出来的,直接道:“别给我画饼啊,还是好好做事吧。”


    “昌河州可穷着呢,你们工业作坊园就没有技术扶贫的打算?”


    技术扶贫。


    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你们派些厉害的技术人员到我们这建作坊啊。


    现在还不行,等我们再赚点钱,人口再多一些。


    或者让我们这里的学生,去你们那学习。


    知道你们曲夏州数科很难进,工业作坊园也很难进。


    这不是技术扶贫,对口支援吗。


    宋大人本来只想聊聊纪楚光明的前程,没想到被他逮到机会,好一顿撸羊毛。


    自己就不应该过来!


    这当然是玩笑话,给纪楚任地的学生额外增加些学习名额,还是没问题的。


    整个曲夏州,根本不会有人反对。


    而且不会挤占其他人的名额,工业作坊园直接把这钱给掏了。


    为了这事,宋大人还多留了半个月,等着措手不及的昌河州学政挑选合适的学生。


    一共选二十人,一起送到曲夏州数科学习。


    这个机会堪称千载难逢,听说州学都抢破头了。


    不过也是多留的半个月,让宋大人见识到昌河州的棉花到底有多好。


    之前麦子棉花的产量,外地人已经不敢置信了。


    再看看棉花的质量,宋大人叹口气:“以后的昌河布,必然是抢手货。”


    等他回去之后,要把曲夏州的织布机器再改进改进,曲夏州的布不能差。


    纪楚看向他。


    昌河州的布还没开始做的,怎么就有人防备,这合理吗。


    九月中旬,昌河州的秋收接近尾声。


    要说今年各地官员忙,百姓们也忙。


    种田就不说了,来昌河州落户的更不用说,都成常态了。


    岐国成为岐州,他们跟着看了热闹。


    之后跟草原和谈,更是看了大热闹。


    各地商贾带着物资过来,同样让大家觉得昌河州似乎没那么偏远了,这地方似乎还不错?


    现在秋收结束。


    总觉得少点什么。


    少了打谷草。


    “没错,少了他们。”


    “怎么,没人来抢粮,还不适应。”


    “不是不适应,是奇怪啊,虽然早就知道已经和谈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反悔。”


    “不会反悔的,他们等着学咱们口蹄疫防治呢。”


    “是啊,这是正儿八经的交换,咱们有牛羊,他们有物资,明年还能接着换,何乐而不为。”


    “说起牛羊,今年羊肉便宜这样多,我家都吃到羊肉了。”


    “说得好像我家没吃到一样,粮食买了一半,留了一半,我家早上都喝羊汤。”


    “不打谷草是真好啊。”


    这样的对话,甚至发生在岐州。


    岐州自然不聊打谷草。


    他们聊的,是跟打谷草一样恶劣的事。


    还是于虎所住的小院里,三家人住在一起,难免会有摩擦。


    但大家都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而且无比珍惜当下日子。


    尤其是于虎,他会打猎,还会写泥瓦匠,日子安稳之后,很快就有人给他介绍对象。


    那也是孤女,两人倒是合适,不日就会完婚。


    两人虽然没有家人,但住在一起乡亲们却可以帮忙张罗婚事,只等着新娘子进门。


    这样的喜气让大家都觉得日子过得快乐。


    甚至有些想不起来,岐州还是岐国时,那是什么感觉。


    现在要是有人提起岐国,最少都要挨顿骂。


    好端端的,提之前干什么。


    如今的日子不好吗。


    他们三年不用交税,只要休养生息即可。


    没有国王跟官吏们压榨,这里的百姓日子会越来越好。


    而且他们已经是平临国人了。


    所以内地商贾运货过来,还有他们一份。


    同样的物件,以前看都不敢看,现在却买得起了,这种感觉让所有人高兴。


    更别说,昌河州那边更改了免费修火炕的年纪,从六十五岁改到六十岁,这事他们也能沾光。


    成为平临国百姓真好啊。


    跟之前相比,实在好太多了。


    于虎也这样认为。


    不过他也有烦恼。


    对他而言,如今有两个选择,因为会打猎,熟悉动物习性,可以去昌河州去干养殖。


    二是他会些泥瓦匠的活,所以能去学怎么建火炕,这是个长久的手艺买卖。


    算了,不想了,等成亲之后,跟媳妇儿商量商量,看看他们以后做什么。


    到时候置几亩地,小日子就成了。


    岐州像于虎这样的百姓还有很多。


    如此安定的生活,便是做梦都不会这样好。


    如今却得到了。


    再看昌河州,听说他们之前也很穷,这几年变得格外不同。


    相信他们岐州的未来,也会如此吧。


    小院里大家说着话,还从于虎考虑要去的养殖场聊起。


    “昌河州养殖场是干什么的啊,跟养牛养羊一样,去养貂吗。”


    “听说还准备养鹿。”


    “为什么啊。”


    “那就有源源不断的好皮子了。”


    有些人或许会觉得残忍。


    但在需要御寒的地方,这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不用的人,命都要没了,不会在意这些。


    在这种寒冷地界,一身保暖皮衣,是所有人的梦想。


    所以听到源源不断的好皮子,难免会问:“那咱们,是不是也能穿得起。”


    “不好说,但明年咱们肯定能穿上棉衣。”于虎道。


    于虎说得这般肯定,自然因为昌河州百姓已经穿上棉衣了。


    九月十七,来昌河州用物资换牛羊的人逐渐离开。


    大家来得快,走得也快。


    飞速就把那堪称恐怖数字的牛羊消化掉。


    等宋大人带着精挑细选的二十名昌河州学生离开时,昌河州的外地人越来越少了。


    昌河州的人虽然少了些,可大家还有事要忙。


    棉花丰收了,肯定要做棉衣。


    去年各家都能种上小半亩的棉花,小半亩都能收快二百斤的棉绒。


    即使本地的棉衣棉被需要棉花更多,那也能做至少十几套衣裳,足够穿了的。


    加上前段时间做牛羊买卖的帮工,卖山货,卖渔获,卖珍珠。


    只要不是格外懒的,多多少少都能攒点钱,还能趁前段时间货物便宜,扯些新旧布。


    几件事合起来,那不就能做棉衣了。


    甚至有人吹嘘纪大人:“肯定是大人算好的,让咱们手底有银子,正好做棉衣。”


    真的吗。


    纪楚都不知道啊。


    这只是顺势而为啊。


    不管是不是,反正昌河州百姓真的得到实惠。


    各家都在排队弹棉花做棉衣。


    冬日里肯定很暖和。


    纪楚听着下面人汇报,自己也出去看了,意外发现另一件事。


    回到家之后,娘子乐薇给女儿绵绵做的厚棉衣,正是外面的流行。


    乐薇笑着道:“今年棉花丰收,家家都做棉衣。”


    “最特别是今年兔毛很便宜,所以这棉衣领口袖口,再用兔毛镶边,看着极好看。”


    不论男女老幼,都拿这个当流行。


    领口袖口容易进风,用兔毛镶边刚刚好。


    两岁四个月的绵绵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这会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兔毛棉衣,看着就喜欢!


    纪楚挑眉抱起绵绵道:“这么喜欢兔毛衣服吗?”


    说着,纪楚随手画了个现代的毛绒球球帽:“这个喜欢吗?”


    喜欢!


    正说着,追风小跑着进来,后面还跟着已经有了身孕的纪振媳妇儿白婵婵。


    白婵婵看着都眼前一亮,明显想给肚子里的孩子也做一身。


    看来昌河州又要有新流行了。


    谁让今年的兔毛价格很合适。


    这自然要归功于养殖场的大量繁殖。


    今年年初那会,武掌柜跟皮货王家开的养殖场,就已经有了盈利。


    赚的银钱虽然不多,却是开了个开头。


    养殖出来的兔皮大受欢迎,质量那是极好的。


    眼看他们养成了,昌河州的养殖场也是遍地开花。


    多数人第一次养,基本会选兔子,毕竟兔子养殖很成熟了。


    养的人多了,不管外地价格如何,本地价格肯定降下来。


    正好赶上棉衣的风潮,就有了棉衣领口袖口加兔毛的做法,不出意外的话,这很快会成为本地特色。


    说起养殖。


    昌河州的畜牧司,今年稍微低调了些。


    主要是其他事情太多,掩盖了他们的“光芒”。


    否则依靠他们做出来的成就,早就远近闻名了。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昌河州外来的作坊园老板伙计们离开,不少人就关注到畜牧司了。


    只是让各家皮货老板们有些疑惑


    武掌柜皮货王家的兔皮,不是很受欢迎吗。


    为何还没人登门来买。


    一直到九月二十,还是上次来买兔皮的货商过来收皮子。


    这货商倒是大方,开口道:“没办法,你们这太远了,今年事情又多,大家都不愿意过来。”


    “也就我家勉为其难,赶在下雪前收批货,有多少收多少。”


    这让原本心情放松的众多养殖作坊老板,以及皮货商人们皱眉。


    没人愿意来买。


    怎么可能。


    这么好的皮子,这么好的货。


    再说昌河州也没那么偏啊,以往还有人过来收货,今年就不来了?


    这下昌河州整个养殖行当都傻眼了啊。


    不应该啊。


    新开的养殖作坊更是欲哭无泪。


    可没过一日,大家回过味。


    事情不对劲啊。


    好东西没人买,还有人过来压价。


    这肯定不合理。


    大家做买卖也多年了,很快意识到里面肯定有猫腻。


    武掌柜等人,更是想找人问问,看看谁在里面捣鬼。


    还没等大家有所行动,官府那边派人传话:“这个皮货商人散播谣言,要被逮捕。”


    谣言?


    发生了什么。


    最近皮货卖不动,都是因为他们吗。


    这自然要从纪楚发现本地兔毛格外便宜开始。


    如此好的皮货,没人来买,甚至便宜到家家户户都能用。


    纪楚自然希望每户人家都能穿得起皮货,这样证明大家手里有闲钱了。


    昌河州现在的情况,可不是这般。


    兔毛价格骤降,只能是市场近乎崩盘。


    这种事,不得不查。


    还要查个明白。


    第142章


    纪楚注意到这事, 便立刻着手查明情况。


    也是昌河州最近事多,让这些人有了可乘之机。


    要说这种事,查起来并不算难。


    事情从年初过来买兔毛的货商开始说起。


    当时那货商有多喜欢昌河州的兔皮, 回去之后就有多后悔。


    那会也算是养殖场头一批出货,所以定价虽比野生兔皮要高, 可跟同等质量的皮货比起来, 价格还是低了。


    货商花三十文一张买的皮子,转手直接卖了八十文。


    跟现代不一样, 现代很多人觉得野生的好。


    殊不知养殖的品质稳定,才是如今买家的最爱。


    转转手就能卖那么多钱不说。


    买家还几次三番找过来, 问这个姓贾的货商,还有没有这般质量的货物。


    甚至就连同行都在打听,这么好的货,到底从哪来的?


    也有人说,或许是昌河州的?


    可昌河州养殖行当刚开始,应该不会那么快吧。


    这种情况下, 贾货商找了几个相熟的同行亲戚, 开始说胡话了。


    随便指了个极远的地方, 说自家从蜀地运来的兔毛,那里养兔子早就形成规模, 有上好的兔毛更不奇怪。


    至于昌河州的?


    “别想了, 昌河州忙着呢, 纪大人虽然厉害, 可他管的事情多啊, 你们都听说那边的事了吧,哪有工夫管这个。”


    “人家都有棉花了,以后皮货只会更少。”


    “转行?转行那样简单吗?至少也要三五年吧。”


    散布这些谣言, 自然是为了独揽货源。


    虽然不能隔绝所有人,但隔绝大部分同行,贾货商就满意了。


    还有些不相信的,自己跑来昌河州看情况。


    回去之后就学贾货商,把昌河州皮货贬低得一无是处。


    时间一长,那昌河州的皮货商人自然越来越少。


    别说古代,就算现代也有大量的信息壁垒。


    这些人就是靠着信息差来获利。


    所以到如今九月下旬了,来购买皮货的货商们,全都统一口径,一齐压价。


    昌河州的养殖行当知道这些事。


    可他们专心养殖已经够费劲的了,毕竟都是头一年。


    即便是武掌柜跟皮货王家也没心情管这些。


    能养好再说啊。


    再者,他们还有纪大人做后盾,怕这些做什么。


    这价格压的,本地兔毛价钱骤降。


    所以有了棉衣配兔毛的搭配。


    还好兔子养殖成本不算高,各家养殖户并未亏钱。


    不过兔皮归兔皮。


    另一样东西,却是不同的。


    那就是水貂。


    水貂养殖成本高,皮子价格也高。


    而贾货商等人的真正想法,就是通过这种做法,把水貂皮价格强压下去。


    年初那会说,一张水貂皮就要三十两银子。


    可看着武掌柜家的水貂品质,正常情况下,卖到五十两不成问题的。


    贾货商等人不想出这个钱,就把谣言越散越远。


    原因调查清楚之后,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衙门捕头立刻出去办差,很快就把等着皮货降价的贾货商一行直接抓捕。


    速度之快,让本地养殖行当的老板们都没反应过来。


    要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但担心没几天,事情就解决了呀。


    就跟当年转行一样。


    皮货行当两三万人,都在担心棉花出现后,以后的生计。


    现在棉花也有了,他们生计也有着落,也是纪大人提前的规划。


    现在看看,棉花配兔毛,那可是正合适。


    他们这地方好,人也好。


    还有人跟武掌柜他们打听:“纪大人不是很忙吗,昌河州那么多事,他怎么发现不对劲的啊。”


    “说是发现兔毛价格极低,就发现问题了,让手下连夜去查的。”


    只看一个价格,就知道出问题?


    也就纪大人了。


    可现在罪魁祸首抓到了,皮子还是没卖出去啊。


    武掌柜跟皮货王家,却是老神在在。


    现在整个昌河州,多数养殖户都在养兔子,这也是兔毛价格下降的原因之一。


    养水貂的也有,可他们都是今年才养,根本收不了皮子。


    所以整个昌河州里,也就他们家有质量最上乘的水貂皮。


    “有这样的好东西,还怕卖不出去?简直是笑话。”


    “这东西压在手里,也不能贱卖。”


    “就是,再说畜牧司的大人说,他们已经在联系其他地方的皮货商人,让咱们放心。”


    这种情况下,武掌柜跟皮货王家,简直不要太轻松。


    好东西在手,还有官府帮忙,还怕什么啊。


    只怕养殖规模太小,东西不够卖!


    再者,他们自己也有人脉关系,做这行业几十年了,还没个路子吗?


    以前是腾不出手,现在水貂皮出来,肯定立刻联系大家啊。


    被关起来的贾货商他们还觉得委屈。


    不就是散播两句,那些人不信不就行了,至于抓人吗。


    反正做买卖就这样,你骗骗我,我瞒瞒你,不都是这样。


    何必抓人啊!


    但此刻的昌河州监牢里,已经蹲了不少商贩。


    皆是最近一段时间,想趁着这里人多事多,过来浑水摸鱼。


    贾货商看着他们,下意识道:“你们?你们怎么被抓的?”


    “恶意倒卖牛羊。”


    “强行把这里的物资运走。”


    “破坏粮食价格,还有棉花价格。”


    啊?!


    都被抓了?!


    旁边捕快路过,冷声道:“你们还想钻空子?纪大人跟晁同知都说了,人越多,越容易出事,早就提防你们了。”


    那么大宗的买卖,真当随随便便就能成的?


    骗子小偷都聚过来了,甚至还有匪贼想要捞一笔。


    可这沿途的守备军,纪大人都打过招呼,想要抢东西?做梦呢。


    更有晁同知暗中坐镇,否则不会这般顺利。


    昌河州这边差役捕快士兵等人,更是日夜巡逻。


    你们以为,这么顺畅的交易,怎么进行的?


    都是有人在背后保障啊。


    所以这贾货商的事情,很快就能查清楚,还能快速做出补救。


    因为人家昌河州不是头一回处理这种事,经验十足啊。


    贾货商脸色变了又变。


    这是踢到铁板了。


    “那我们会被怎么处罚啊。”


    “留在这里开荒!”


    开荒?!


    然后呢?


    荒地充作官田,以后分给当地百姓。


    姓贾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而且还未翻出风浪,就被按住。


    昌河州,真不是他们能来撒野的地方。


    漳兴四年九月二十二。


    没了这些捣乱的奸商,正儿八经的皮货商人们陆陆续续到了。


    “原来姓贾的皮货,是这里来的。”


    “武掌柜联系我的时候,我还奇怪呢,说你们昌河州不是改种棉花了吗,怎么还有那么多皮货。”


    “都是这些人在造谣。”


    还有些皮货商人,则是照例来收货,他们跟昌河州合作很久了,前几个月在外地跑生意,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些人看到武掌柜皮货王家的水貂皮后,全都发出一样的感叹。


    “极品皮子!绝对是极品!”


    “这毛色,这均匀度,是好皮子,还很完整。”


    “这么好物件,你们藏到现在?”


    武掌柜他们笑:“没有藏,这刚做好。做好之前就给你们写信了啊。”


    众人连连称赞,还问了之前的谣言:“不是说,你们都转行了,有棉花之后,皮货买卖不好做吧。”


    “这就是我们转的行。”皮货王家直接道,“改做养殖,所以水貂皮量大管饱。”


    了解完昌河州的情况,过来买货的皮货商们算是服气。


    昌河州今年确实与众不同,大家都以为,他们会直接改种棉花,毕竟棉花也是好东西。


    原本老手艺不仅没丢,还精进了。


    外面都说什么,他们改行种棉花,原来是假的。


    那造谣的人也已经抓进去了。


    武家的小伙计有点着急。


    怎么大家都在闲聊,半点都不提买货的事啊。


    兔子皮好说,本地都在消化。


    可水貂皮贵啊,昌河州也好,岐州也好,就连草原部落,都买不了多少。


    只能买到内地才行。


    可武掌柜,皮货王家,跟这些收货商人的聊天一直持续到吃过晚饭,谁都不提收货,更别提出价了。


    这下王家小伙计也着急。


    还是两家管事的,把小伙计们都拉住:“着什么急,那么多人,谁会谈买卖?”


    啊?


    那什么时候谈?


    正说着,只见一个原本“喝醉”了的货商,小跑着过来:“你们掌柜的呢,我们家要买水貂,快让他出个价吧。”


    怎么回事啊。


    小伙计刚把人领到掌柜书房,又看到其他货商偷偷摸摸过来,同样是私下谈买卖。


    白日里,不是大家不想谈。


    而是怕出价不合适,被其他人挤下去。


    还不如私下里慢慢商议,大家也好谈条件。


    武掌柜他们根本不着急,自然是看出大家的想法。


    越是这样,他们的养殖作坊越好。


    果然,一整晚。


    武掌柜跟皮货王家,全都没闲着。


    书房里谈生意的买家络绎不绝,开出的价码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爽快。


    这些事,衙门自然是不管。


    该怎么谈就怎么谈,买卖达成,好好交税即可。


    不过武掌柜私下里跟李师爷透了底。


    一张水貂皮,卖了四十八两!


    比想象中的三十两,还多了十八两!


    这还是武掌柜他们给了实惠价呢。


    去年养了四五百只水貂,今年卖了三百九十张皮子,单这笔生意,就有七千两的进项!


    七千两啊。


    不枉他们两年来的努力。


    这改行改的,值!


    就算这样,来收货的皮货商人们,也是美滋滋离开,而且走得非常迅速。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好货一定能卖出高价。


    全都是极品皮子,那些有钱人还不抢疯了。


    昌河州皮货行当同样为此高兴。


    他们一点也不嫉妒武掌柜皮货王家先赚钱。


    更不在意,兔皮买卖赚得不多。


    因为大家都看到希望了啊,说明转行转得成功,更说明他们昌河州的养殖行当成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赶紧加盖养殖作坊,他们也开始养水貂啊。


    有些地方的鹿园甚至都建起来了。


    以后平临国的好皮货,都要看他们昌河州的。


    不过整个昌河州里,最开心的还属户司主事。


    纪楚都发现了,户司主事格外高兴,就连汇报工作的时候,都忍不住笑出声。


    九月二十八,月底正是各司汇报差事的时候。


    从今年年初,户司主事的眉头都没松下来过,


    “大人,您看看这个月的税收!”


    李师爷以及其他各司主事都看过来。


    户数主事笑的,是不是有点太夸张啊。


    吏司主事道:“知道你高兴,但也不至于这样啊,每年九月税收都很不错的。”


    “是啊,九月收田税,至于这么高兴?”


    各司主事明明知道户司高兴的原因,就是故意不说,让户司主事都有点急。


    纪楚那边已经把账册翻出来认真查看。


    其实从八月份开始,昌河州的账目已经很好看了。


    那四百万的货物交换,就给本地带来不少商税。


    不止如此,还有那么多人的衣食住行,给本地大小酒楼更是带来不少买卖。


    单是这些,就不用发愁本地官吏们的月俸了。


    直到这个时候,工司主事最是开怀,他总算没有连累大家!


    而那会的昌河州百姓,手里已经开始有余钱,该买水泥修火炕的,都在修火炕。


    加上昌河州水泥作坊声名远扬,还有不少人跑过来买水泥。


    就连广宁卫那边同样在买,今年不用打仗,省下来不少军费,用这些军费修补卫所房屋,以及加固卫所城墙。


    有了这部分收入后,昌河州水泥厂直接扭亏为盈。


    还是和平好啊。


    和平不用打仗,这些东西就能用来建设,还有大宗交易。


    户司主事看工司主事也顺眼了。


    能给他挣来财政预算的。


    他看得都顺眼。


    一笔牛羊交易的税款,以及连带的收益。


    加上水泥作坊的税。


    这就够户司主事高兴的。


    八月份的账目刚收起来,九月份就来了。


    九月秋收,昌河州今年田税明显比往年多。


    一个良种麦田,一个棉花增加。


    再者本地耕地也有增加,对比往年来说,收上来的田税增加了两成。


    而是田地增加,亩产增加的好处。


    如果说这样的田税,已经让户司主事高兴了。


    那筹备已久的畜牧司,着实给他大惊喜。


    那么多兔皮,那么多貂皮,还有其他各色皮货加起来,让今年的财政,直接上升了三成。


    养殖行业好啊。


    这可太好了。


    等到明年,这些税收只会更多。


    以后谁还敢说,昌河州只靠田税过活?


    今时不同往日了!


    户司主事解释半天,最后道:“那今年知道,今年的财政收入到底是多少吗?”


    大家肯定不知道啊。


    不过身为各司主事,数字也不会瞒着大家。


    等对方比了个数。


    刑司主事道:“是去年的四倍?!”


    开什么玩笑!


    但仔细想想,又不是不可能。


    前两年纪大人扶持了那么多项目。


    基本是在今年有了成果。


    一件件看起来不可能的事,如今却真的成了。


    “好啊,昌河州真的在发展。”


    要说纪大人来了之后,那是一年比一年忙。


    可本地的发展,也是一年比一年的好。


    纪楚翻完账本,长舒一口气。


    太好了。


    各项努力,终于见了成效。


    虽说不能以税收论本地的发展,可在这账册上,确实能看出昌河州情况。


    对于昌河州官吏们来说,颇有些两年忙碌,终于开花结果之感。


    有些人当了十几二十年的官,也没有如今这般成就啊。


    说的就是一直没吭声的晁同知和杜通判。


    今年各处都在忙。


    纪楚在广宁卫,岐州两头跑。


    故而昌河州大部分事情,尤其是本地治安巡防,皆是晁同知跟李师爷在忙。


    杜通判则履行职责,监督各司的情况。


    以前忙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两人也翻着账目,像是翻着自己的“战果”。


    晁同知还有点不好意思。


    说战果,似乎有点夸张,可他已经多少年,没做出过成绩了。


    这两年的经验,还真是非同一般。


    跟着纪大人做事,确实不一样。


    杜通判何尝不感慨,在听说他即将升迁的小道消息时,更是觉得这几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纪楚也从京城那得到消息,说杜通判任期满了,明年就会离任,并且是高升。


    这是看他表情,看来这事多半是真的。


    也有同僚直接问了这话,正好这会高兴,多讲几句也没什么。


    杜通判委婉道:“还未确定,不过就算能升迁,也是纪大人帮忙。”


    纪楚怎么能接这话,李师爷连忙道:“都是杜通判辛苦,朝廷那边都记着呢。”


    要说辛苦,那整个昌河州的官员,谁不辛苦啊。


    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也有机会?


    不少同僚满面红光,难免兴奋起来。


    但说起升迁,谁都没有纪大人升迁快。


    他如今可是两地知州,东北总督,妥妥正四品官员。


    他们就不求这样的升迁速度了,能跟着沾沾光即可。


    没看杜通判那边,对纪大人的敬佩早就溢于言表。


    众人闲聊片刻,又看完九月份的账目。


    今年大部分税收,差不多也截止了。


    说完挣钱的事,就要说如何花钱。


    户司主事立刻坐直身子。


    方才他有多兴奋,这会就有多紧张。


    纪大人挣钱厉害。


    可他花钱同样厉害啊!


    今年除了各地官吏月俸之外,最大的支出便是给穷苦人家修火炕,甚至连岐州也包括在内。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眼看又到年底,纪大人想做什么?


    纪楚朝他笑笑,直接道:“给本地一岁以下的小孩供应羊奶。”


    “今年本地也有不少羊,羊奶应该是能供应,不用给太多,保证人人都有即可。”


    说得简单,可做起来很难啊!


    “还有军户家眷,购置兔肉送过去。”


    剩下的由李师爷去说的,早就定好的扶济,必须进行到底。


    要说昌河州发展迅速,不少百姓都从中得利。


    但难免有孤寡病残,错过这些机会,并非他们不想去做,只是身体不允许罢了。


    以前顾不到就算了,现在税收增加,必然要照顾到众人,否则辛辛苦苦发展税收也没什么用。


    冬日长的地方怎么了,就因为这地方冬天长,官府才要帮助他们。


    除了这些之外,本地必要的道路同样要修。


    从明年开始,本地流放犯人从开荒变为修路的。


    昌河州商贸越来越多,不修路肯定不成。


    纪大人“花钱如流水”,户司主事脸色变了又变,心疼得要命,最后只能答应。


    说到最后一项的时候。


    纪楚开口道:“给昌河州所有官吏,都发年终奖金,购置年货的预算增加三成。”


    年终奖!


    官员们听到这话都很高兴。


    更不要说书吏跟差役了,他们家底没那么厚,肯定指着奖金改善生活啊。


    说起来。


    今年本地棉花不贵,兔毛不贵。


    加上羊肉,兔肉价格都比往年低,偏偏粮食还丰收了。


    现在再多了奖金,今年过年,肯定能采购更多年货吧?


    这不仅仅是奖金,更是他们辛苦一年的慰藉!


    看着同僚们的表情,户司主事只能答应。


    不就是给大家发奖金吗。


    那就发!


    辛苦一年,都要有点奖励!


    消息随着差役口口相传,很快传遍整个昌河州。


    岐州那边自然也没忘,同样带了他们。


    而今年昌河州跟岐州的冬日扶济,同样如期举行。


    以前的昌河州穷,就不说什么了。


    现在有了银钱,若不照顾老人小孩,那挣钱干嘛啊。


    不少人忽然意识到,纪大人带着他们拼命做事到底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让本地百姓,本地官吏,既有盼头,也有好日子。


    他自漳兴二年过来。


    如今漳兴四年年底,总算把别人口中穷苦寒冷的昌河州改造成如今的模样。


    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屋里烧着火炕,出门穿着兔毛棉衣,厨房里放着堪称便宜的羊肉兔肉。


    这样的冬日跟往年比起来,太不一样了。


    同样都是过日子,如今的日子,可比之前好太多。


    怪不得他们昌河州越来越热闹,来此定居的人越来越多。


    听说之前带上广宁卫,也不过三十五万人,如今已经四三十万了。


    这种增速,放眼平临国都是前所未有的。


    说起广宁卫,纪楚他们又清点了一批物资,赶着早就预留的一万多头羊送到卫所。


    昌河州的和平离不开他们,今年秋收顺利,更是跟他们息息相关。


    纪楚又怎么会把他们忘了。


    眼看大雪已至。


    这种冷的天气,大家在卫所吃羊肉,烤烤火,岂不美哉?


    冬日里打仗是折磨。


    但冬日里吃锅子,那是妥妥的享受!


    纪楚也会为这样的享受,继续努力。


    现在的昌河州很繁华吗?


    也没有吧。


    还有隔壁的岐州,全都百废待兴呢。


    明年的昌河岐州,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更多内地百姓了。


    才四十三万人的昌河州,人口并不算多,这里足以容纳更多百姓!


    第143章


    平临国, 漳兴四年。


    十月二十。


    从昌河州回到淮州的一队人马,终于松口气。


    去的时候,拉着满车的货物。


    回来的时候, 赶着大批牛羊。


    又为了赶时间,路上只能快点走。


    其中一个叫刘新春的小伙计一直没说话, 东家以为他是累的, 开口道:“放心吧,马上就到家了, 好好放你们三天假。”


    三天?


    这话一出,周围伙计们瞬间傻眼。


    从八月初到现在, 三个多月的时间,大家马不停蹄地走。


    在昌河州有多忙,运这些牛羊有多累,东家都看在眼里的啊。


    “不是说,让我们休息八天吗,连着三个多月不休息, 这只休息三日?东家, 不合适吧。”


    眼看已经到老家了, 东家冷着脸道:“给你们加了月钱还不够吗,还想要休息,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伙计刘新春傻眼:“加月钱的时候, 没说过不准休息啊。”


    东家眼看货物已经卸下, 打量他们一圈:“按理说, 像你们这样的伙计, 就应该辞退了的,这是我人好,心善, 才让你们留下。”


    “满淮州问问,谁家给我们这样高的月钱?不想做就滚,淮州最不缺的就是人。”


    刚回到家乡松口气的伙计们,这下傻眼了。


    而东家已经让家仆把牛羊带走,羊直接卖了,牛则只要牛皮,然后拉到自家的工业作坊园里。


    一想到要大赚一笔,东家便无比高兴。


    至于这些伙计?


    走就走了。


    在昌河州那会儿,是迫不得已,才给他们开那么高的工钱,否则这人撂挑子就走,这怎么办嘛。


    那曲夏州的作坊老板,为了给纪楚捧场,还主动涨月钱。


    还真以为,都跟曲夏州一样,赚钱那么容易啊?


    曲夏州最近十年来,人口倒是多了,可他们位处边关,还有大片土地可用。


    再者还紧邻关外矿场,买矿也便宜的。


    人家能赚,难道他们淮州就能赚了?


    当伙计的,不要攀比,更不要想着逼迫东家涨月钱。


    就你们这样的伙计,谁敢用?


    一时间,忙前忙后的伙计们只得咬碎了牙,认了三日的休息。


    但休息结束,要去领月钱的时候,比原本说好的,还少了一些。


    问就是,扣了这几日的休息。


    不仅如此,还有路上的伙食加餐。


    “那加餐,是东家给加的啊。”


    “而且吃的都是死羊,卖不出去的那种。”


    那么多伙计,大家都没分到几口啊,能喝口羊汤都算不错的。


    这也要算钱吗。


    早点说的话,他们肯定会忍着不吃啊。


    几十个伙计面面相觑,耷拉着脑袋准备回家。


    只有刘新春道:“不行!”


    “必须把欠我们的工钱还过来!随意扣钱是不对的!”


    剩下的伙计刚开始有些迷茫,然后也跟着喊。


    必须把钱给他们!


    不然这么久的辛苦都白费了!


    三个多月长途跋涉,日夜兼程,不少人身上还有病痛。


    不能就怎么算了!


    可那东家一出来,指了指后门的人,那些人面露好奇,皆看着要工钱的伙计们。


    “看到没,你们再闹事的话,就真的滚蛋,他们都等着找活呢。”


    “我家是开工业作坊园呢,里面有十几家作坊,想来干活的伙计,排着长队呢。”


    淮州地少人多,做买卖的人也多,自然而然聚集大量人口。


    人口一多,劳动力就廉价。


    这里面还有不少读书人,都在等着找活干。


    毕竟这是作坊园,里面还有不少数科夫子,能在这里面做伙计,那可是求之不得的。


    刘新春身后不少伙计互相看看。


    还是算了吧,养家糊口比较重要,现在找个事做不容易。


    这么想着,不少伙计老老实实去干活。


    刘新春深吸口气,也准备忍下来。


    谁知道那东家直接把他拦住,上下打量他:“本来以为你是个踏实肯干的,才带你出去历练,没想到带头闹事,这谁敢要你?”


    这种刺头,还是早点踢出去的好。


    在昌河州那会,也是这人想留在那边,让他不得不涨月钱。


    刘新春被推搡出去,门口不少人都盯着他看,还有个胆大的直接道:“东家!那你们店里少了个人,我去行吗?”


    东家见他上道,还真让他进门了。


    纪楚一手扶起的工业作坊园,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难进得厉害。


    就算是这刘新春也都是识字的,现在说不要就不要。


    刘新春紧皱眉头,倒是没像其他人想象的那般,竟然没有后悔,更没有迟疑,直接扭头就走。


    这么好的差事,就不要了?


    他不会有更好的去处吧。


    听到其他人的疑惑,这刘新春竟然回道:“对!我要收拾行李,回昌河州!”


    哪?


    回昌河州?


    东家一惊,就听那刘新春道:“纪大人待的地方,肯定没错的。”


    “我劝你们也不要在这做事,这东家出尔反尔,做不成大事,再者工业作坊园不是名头好听就行,还要有真正的技术。这里不过新瓶装旧酒罢了。”


    “这些滥竽充数的地方,早晚会被取代。”


    现在动不动就说自己是什么工业作坊园,但真的做出点什么东西了吗。


    恐怕没有吧。


    刘新春毫不留情面,明显早就发现这里的问题。


    这也是他当初想留在昌河州的原因。


    可一个是东家要给他们涨月钱,还有就是这边还有家人,最后还是被劝回来。


    但回家之后经历的事,让刘新春再次下定决心,不能这样下去了,如果想过好日子,必须做出改变。


    既然淮州不行,那就去其他地方。


    昌河州跟岐州天高地阔的,就去那!


    等刘新春回到家时候,身边已经跟了四五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


    他们有的家道中落,有的贫困潦倒,有的家里有病人。


    总之都是身无长物的。


    在这淮州既没有田地,也没有住所,跟家人挤在一块,每日最大的心愿就是找个零工做。


    不是他们不想做事,是这里人多地少,机会也少。


    浙东这些年的情况已经好多了。


    隔壁薛明成薛知府已经清查不少士族大户,在努力抑制土地兼并。


    可这些事,颇有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之感。


    毕竟土地就那么多。


    再细细地分,还是不够的。


    用现代的话讲,一块蛋糕就那么大,再怎么分,都会有人不够吃。


    虽说工业作坊园解决了一部分问题,甚至缓解了许多地方科举压力。


    但这作坊园本身也是有问题的。


    都知道改进技术能赚钱,但投入技术,却需要耗费大量资金。


    所以现在的作坊园良莠不齐,却成许多东家敛财的手段。


    刘新春识字,读过书。


    跟着他的几个人里,更有一个秀才。


    几个人商议过后,便决定过完年就去昌河州。


    不是现在不想去。


    而是知道那里有多冷,必须做好准备。


    跟刘新春一样想法的,还有很多。


    现在各家基本有两个去处。


    要么是去闽地,出海看看,要么就去昌河州,现在又多了个岐州,似乎也是容身之处。


    又要走?


    淮州知州听了,只觉得心累,还有本地士族过来上报:“又有佃户要走,明年的田地谁来种啊。”


    这知州也烦了,直接道:“你们要是对佃户好些,他们会走吗?”


    最近几年里,发生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刚开始那会,大家如临大敌。


    但见朝廷没反对,甚至鼓励百姓去边关建设,那大家还能说什么。


    好在平临国人最多的地方,最不缺的,还是人。


    这批佃户走了,另一批就上来了。


    所以大家也都习惯,无非是人员流动快一些。


    再说了,那昌河州要真是好地方,人会那样少吗?


    前些年跑过去的佃户,有些受不住冷,已经回来了。


    所以就刚开始热闹,之后去的人并不算多。


    按照大家的想法。


    昌河州跟曲夏州情况应该差不多。


    人家曲夏州也是边关地方,靠着十年来的发展,自己人口慢慢增加。


    从之前的四十多万到如今六十多万,那要一个过程。


    那些士族被知州训斥一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们认为,这次情况,应该跟之前不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还说不上来。


    算了,反正这里地方好,有无数人等着过来种地呢。


    至于提高佃户们的待遇,还是再等等吧,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在隔壁当知府的薛明成脸色极为难看。


    说起来,他来浙东先当知州,之后提拔为知府,看似升任了。


    可当知州的时候,还能做些事。


    调到这里做知府,却颇有些寸步难行之感。


    无他,此地各项势力盘根错节。


    不少士族的田产是从平临国初期就赐下的。


    再往前追溯,甚至能到前朝。


    说白了。


    前朝这些士族就在兼并土地了。


    战乱过后,他们又投靠新朝,原本的土地不仅没少,甚至还增加。


    就算有些起伏,可大片大片的土地,依旧握在他们手中。


    如今的田产,如果一定要追查,就要去查百年前,前朝的账目。


    这样肯定是不成的。


    再加上各家把尾巴扫得干净,很难抓到把柄。


    薛明成现在才知道,纪楚不来这里的原因。


    土地兼并,自古就是极难解决的问题。


    不是说纪楚解决不了,而且这里刚解决,很快就会出现新的问题。


    薛明成站在书房里,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苍老了许多。


    土地兼并资产聚集,难道真的是没办法解决的问题吗。


    纵观历史,都是亡国之象。


    他越想越难受,忍不住给纪楚写信。


    想他在曲夏州的时候,那会前途未卜,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吏司右都事,也不会这般消沉。


    实在是被这些士族折磨久了,心气都没了。


    在他看来。


    平临国外患解决得差不多。


    只怕这内忧,很快就会凸显。


    “纪楚在就好了,他肯定有解决之法。”


    纪楚收到信的时候,颇有些无语。


    就差回他四个大字,伤春悲秋了。


    有那时间,不如好好整顿一下你任下的工业作坊园。


    旧势力无法撼动,就重新势力下手啊。


    别再想感伤了,赶紧干点实事。


    事实上,纪楚回信期间,从豫州到江南一带,各地官员都在忙碌。


    越是冬日,大家越是焦急。


    就连京城也不例外。


    原本还有时间感伤的薛明成提起精神,带着手底下官员提前准备。


    他们都在做同一件事,提前准备水利工具。


    以及,祈雨。


    漳兴四年,十月底。


    迄今为止,平临国许多地方,已经半个月滴雨未下。


    不少人都觉得空气里雾蒙蒙的。


    这不是个好征兆。


    有经验的老农看着天,忍不住道:“都说三年丰,三年歉,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


    “这是不是要有大灾了。”


    话并不算吉利,却是千百年总结的经验。


    要说这些年的气候,也并非一直都好。


    像曲夏州那会,就出现过轻微的旱情,那一年大部分粮食都减产,也就纪楚所在的沾桥县水利建得好,收成不算太差。


    但水这东西,不会凭空出现,有些地方没水就是没水,谁也没有办法。


    京城皇宫。


    皇上恨不得一天都住在祈雨殿。


    即使身边有人宽慰,说天灾很正常,先朝在位时也有几次旱情,最后都缓解了。


    而且今年才十月份,只要年前雨雪正常即可。


    幸好今年的粮食已经收了,这算是安慰。


    纪楚自然也知道这些事,他脸色微变。


    这种事,除了祈雨之外,确实没有第二个办法。


    当然,还要上书,让朝廷提前备粮用以赈灾,以防不时之需。


    皇上自然采纳这个建议。


    他这皇位能坐稳,靠的便是爱民如子,才有如今的名声。


    不能把他的英名毁在这上面。


    虽说内地跟昌河州相隔千里。


    但那里的事,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州衙门的事。


    这里的官员来自平临国各地,其中不少人的家乡也滴雨未下,着实让人心里发慌。


    “家里二十天都没下雨了,水塘都要干了。”


    “再这样下去,实在不行的。”


    “明年粮食肯定会涨,让各家都囤粮,好过了灾年。”


    其中的杜通判更是傻眼。


    他的调任文书已经下来了,正是去浩洲当知州。


    从监督职能的通判做实权知州,还是去粮食重地做知州,原本是好事。


    杜忠杜通判甚至做好准备,还能从纪大人这里借点好粮种,以及整理成册的肥料指南带到任地。


    早早做了准备,到时候再新任地浩洲大干一场。


    也提高一下当地粮食产量。


    现在好了。


    人还没去呢,浩洲就有了旱灾。


    这可不是京城那边针对他,吏部调令远在旱情之前就下来了,就是等着内阁以及皇上审批。


    可以说早就板上钉钉的事,确实想让杜通判升一升。


    现在好了。


    谁也没想到,突然有旱情啊。


    杜通判连连叹气:“就盼着赶紧下雨雪,浩洲旱情能缓些。”


    前段时间,大家还在恭喜他高升。


    现在变成这样,难免心灰意冷。


    这种事谁也没有办法。


    在天灾面前,人们的努力确实渺小。


    即使是纪楚,此刻也只有祈雨的份。


    眼看昌河州的雪越下越大,衙门的官员打起精神,准备准备要过年了。


    杜通判也在处理手头上的事,等开年之后,新通判一来,他就能走。


    以前有多想去浩洲,现在就有多为难。


    纪楚把早就写好的一封信递给杜通判,开口道:“我与曲夏州的蔡夫子相熟,这你应该知道。”


    肯定知道啊。


    杜通判眼睛一亮,知道纪大人要说什么了。


    “蔡夫子名声在外,他造出的水利设施极为先进的,只是不好买,你拿着我的书信再写信过去,应该能帮一点忙。”


    老天要刮风还是要下雨,他们控制不了,只能尽自己所能了。


    杜通判连连点头:“事在人为。”


    是的,事在人为。


    还没去呢,不能就此沮丧。


    纪楚心里压着事,不过回到后宅,还是带了笑脸。


    说起来,最近一段时间还有两件喜事。


    一个是侄儿纪振跟侄媳妇白婵婵的孩子要出生,也就在十二月份,算起来还有一个多月。


    振儿自然已经回来,陪着婵婵待产。


    这事乐薇跟李娘子都有经验,让他们夫妇俩放心即可。


    还有一个大喜事,那便是李娘子早就期盼了的。


    年底跟杜通判升任文书一起来的,还有一批赦免名单。


    每到年底就会有这个流程。


    各地上报犯官家眷名单,若有情节不严重的,又立功了的,基本会被赦免。


    李家早就认定的儿媳妇张灵灵就在其中。


    虽说她跟纪楚,以及李师爷两家,关系都很近。


    可整个昌河州都知道,她绝对没沾光。


    要说沾光,而是本地所有兔子养殖作坊沾光了,凭借她那一手养兔子的本领,没有被赦免才奇怪。


    再加上,张灵灵如今水貂养得也不错。


    本地养殖行当争着要她。


    张灵灵被赦免,那便是平民身份,可以自由婚嫁。


    李家他们已经筹备多时,就定在明年二月份,眼看近在眼前。


    虽说他们都在他乡,可在这生活的时间长,早就把这里当家了。


    都说吾心安处是吾家,想来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他们还是会给老家亲戚家人们准备年礼的,本地山货可是好东西,一定要送些回去。


    纪楚听着家人们讨论琐事,又看了眼女儿在写写画画,心里踏实许多。


    不管明年是个什么年景,外面又是什么情况。


    他们守好昌河州,总会过去的。


    十一月初六。


    一般来说,到这个时间了,昌河州各地衙门基本停摆。


    天气冷,大家都不怎么出门,也没什么要紧事。


    可州衙门没想到,竟然收到其中一个县令的信件,还是加急信。


    纪楚拆开信件,颇有些恍然大悟,对吏司主事道:“是我的疏忽了,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那户司主事一到大人书房,就听到这话,连忙道:“纪大人,您还有疏忽的事吗。”


    纪楚自然点头,眼下书房里,纪楚,李师爷,户司吏司主事,还有晁同知在,他就直说了。


    “你们也看看信件。”


    昌河州有十二个县,其中四个靠海。


    这信件,就是余海县县令所写。


    准确说是提前通个气。


    心里讲,余海县以及其他三个靠海县的百姓,心里有些不满。


    觉得纪大人一会搞贸易,一会搞田地。


    这就算了,内地来的官员都喜欢这两手。


    偏偏大人还顾及本地老本行,也就是皮货行当,明显是照顾本地风俗。


    “但昌河州是以渔猎为主,猎是照顾了,渔呢。”


    原本大家也没什么想法。


    毕竟昌河州整体发展了,他们也有好处。


    今年能买到的货物更多,本地羊肉,兔肉价格降低。


    再有兔毛,以及棉花便宜,也能穿上舒适的衣物,还有火炕等等。


    可不知道是谁,说了岐州的事。


    讲岐州官吏安抚百姓的时候,说纪大人会扶持渔猎行业,猎不用说了,渔业同样有想法。


    “会帮忙改造旧船,带来最新的造船技术。”


    “还有韧度极强的渔网等等,是粤地有家工业作坊园搞出来的,说是非常好用。”


    这些确实是纪楚对渔业的规划。


    不过今年事情多,同样也跟各地交涉。


    毕竟造船技术,以及好用的渔网,都不是普通物件。


    若不出纪楚出面,别说谈了,就算是写信也会直接被退回来。


    但岐州那会的情况,大家都知道。


    被调过去的官员,自然能说什么是什么,好让岐州尽快恢复正常生活。


    只是不知道,怎么传到昌河州靠海的四个县了。


    这让余海县为首的四个县百姓,都有些不高兴。


    所以纪楚说,这是他没考虑周全。


    只是如今的情况,纪楚也不好跟大家保证什么。


    昌河州衙门商议过后,正式把造船技术改进,以及渔网改进提上日程。


    其中也有粤地出来的官员,他直接道:“下官这就写信回家,想来两地相隔甚远,我们不会用这技术谋私利。”


    “是啊,我们也去催催,就算看在您的面子上,也该帮忙的。”


    整个昌河州衙门又开始忙碌起来。


    虽说不能给余海县几个县准确答案,可他们一定会努力,事在人为!


    果然,每次说不忙的时候,总有事情找上来啊。


    纪楚自然也不会休息,该找关系找关系,该请人帮忙请人帮忙。


    赶紧把渔船改进的事搞定才是。


    余海县县令看到回信后,长长松口气。


    他今年刚调到昌河州,都说在纪大人手底下会很忙。


    但这大半年里,只看其他人忙了,他好像很清闲?


    这怎么能行!


    跑这么远来做官,不做出点什么,还以为自己真被流放了呢!


    他必须自己努力起来!


    反正这里,要比浩洲那边好多了。


    原本浩洲的粮食就有问题,听说现在还有旱情。


    那里的百姓,只怕要遭殃。


    第144章


    漳兴四年, 腊月十一,纪振和白婵婵的孩子出生。


    漳兴五年,二月初六, 李纹跟张灵灵也成亲了。


    纪楚摸着追风的狼头,开口道:“你也有十多岁了啊。”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 任谁都觉得时光荏苒。


    从曲夏州到原化州, 如今又是昌河州,这些年的经历, 纪楚也觉得感慨。


    往年开年,他都觉得轻松愉快。


    可今年办过小辈们的喜事过后, 情况就变得不同。


    李师爷跟晁同知道:“大人,来昌河州投奔的百姓极多,正月之后到现在,已经有三四千人了。”


    开年到今日,也就是二月初八,这才过去多久。


    就已经三四千人。


    若不是这几年早有经验, 突然来这么多人, 必然会让这里手忙脚乱。


    即便如此, 也觉得有些异常。


    与此同时,他们还要给新来的刘通判办接风宴, 以及送别杜通判。


    说实话, 大家都没什么兴致。


    只要是平临国异常的天气, 已经波及十几个州府。


    不少人都说, 今年必是灾年。


    有些地方从年前到现在, 一滴雨也没下。


    之前去曲夏州州学摸鱼,那个数科大佬刘宝愈刘学政,他原本就是钦天监的。


    听说年后被紧急调回去, 说是钦天监很缺人手。


    纪楚这边,三五日就有数十封书信,皆是在说各地旱情。


    可天灾这种事,他怎么会有办法,只能让各地备粮,以及请求朝廷控制粮食价格,防止粮商们恶意抬高价格。


    即使如此,可粮价该高还是高。


    现在已经二月份,很多地方都要春耕,倘若再不下去,那今天是真的要完蛋了。


    如今受灾的各地,吃的都还是去年秋收的粮食,所以还能撑一段时间。


    可春天要是种不成粮,那今年可就没有秋收了。


    今年,后年,平临国许多地方,都会发生人间惨剧。


    饿肚子这种事,必然会闹出人命。


    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官员能松口气。


    送别加接风宴上,他们都在说这件事。


    两场宴会本就合在一起,大家也提不起精神。


    新过来的刘通判,说起他这一路上看到的情况:“土地兼并不严重,以及官员不苛刻的地方还好些。”


    “这些地方的百姓,家里存粮比较多,即使受灾,也能撑得久一点。”


    “但要是官吏苛责,当地大户太多,租田生活的估计连这个春天都抗不过去。”


    有自己田地,家里存粮多,可以勉强支撑一年左右。


    实在不行,那就要卖田买宅子,但是可以活命。


    没有田地跟存粮多,顶多小半年。


    然后就要卖儿卖女,甚至全家为奴,方能活下去。


    倘若到了那时候,最不值钱的,只怕就是人命了。


    就算要卖儿卖女,又能卖多少银子。


    提到这些事,大家更没吃宴的心情了。


    即将去浩洲上任的杜忠杜大人勉强开口:“刘大人,听闻你还路过了浩洲,那浩洲如何呢。”


    浩洲,属于哪种情况?


    刘大人心有不忍,可还是道:“第二种。”


    当地王家,陈家,赵家,三个大户,占了全州五分之三的土地。


    那浩洲又不像浙东,有皇上心腹前去清扫弊病。


    这地方不算穷不算富,粮食产量不错,不少百姓都是他们三家的佃户。


    平日里过得都不算好,何况如今。


    听说浩洲有些县,已经有百姓因抢水打起来,再发展起来,必然是百姓起义。


    “当然了,或许没那么糟,只要三月之前下了雨就行。”


    三月之前下雨,还必须是大雨,把地浇透那种。


    昌河州官员齐齐叹气。


    太难了。


    这种时候,谁也没办法。


    杜通判简直欲哭无泪。


    他算是明白,朝廷为何派他去浩洲了。


    说重用,那也确实是重用。


    原本的意思,肯定想让他去浩洲解决一部分的土地兼并问题。


    至少把能清扫的弊病都给扫除。


    有他带着的良种等物,还有纪大人的信件。


    不说解决浩洲大部分问题吧,但一定能比之前好。


    这既是难题,同样是机会。


    只要把握好了,他能跟纪大人许多下属一样平步青云。


    如果没有突发的旱情,他这会必然非常激动。


    现在除了想哭,已经没有第二个办法了。


    宴席结束,杜大人菜没怎么吃,酒倒是喝了不少。


    等他迷迷糊糊时,为了避嫌而疏远的晁同知罕见过来,低声道:“走之前,去问问纪大人。”


    “他或许有解决之法。”


    等杜大人酒醒后,决定听晁同知的话,还是去请教纪大人,他这差事到底要怎么办。


    纪楚确实有些想法。


    可他的做法太过激进啊。


    跟杜大人说了之后,杜忠先是傻眼,之后咬牙道:“倘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下官就这么办。”


    纪楚有些惊讶,不过随即正色道:“若是这般做了,本官必为你保驾护航。”


    原本还有些忐忑的杜大人,心态终于平稳了些。


    纪大人从漳兴二年七八月份过来,到如今的漳兴五年二月,他们接触也有很久了。


    杜大人也算了解纪大人的性格,他是个绝对说话算数的上司,但凡讲出来的话,必然会兑现。


    不仅如此,他跟同僚们相处,很少摆官架子。


    多数时候,都是自称我,只有下达命令,又或者给大家做保证的时候,会自称本官。


    一般这种时候,便是给他们一颗定心丸。


    再者,纪大人从不站队。


    直接说出保驾护航这四个字,可见其分量。


    当然了,给他保驾护航的前提是,他真的敢豁出去为百姓做事。


    否则今日的谈话,只当不存在。


    杜忠提提胆气。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上任了。


    这浩洲就算是刀山火海,那也要去闯。


    送走杜大人,刘通判很快接受差事,他也是老官员了,昌河州的事情又清晰明了,同僚各司其职,差事并不难做。


    而且昌河州跟其他地方不同。


    他们这里并无灾情。


    最麻烦的,就是接收各地来的百姓。


    其实现在的百姓,还不能称作灾民。


    他们多是在家乡无依无靠,所以才过来,来的时候不仅带着家当,还带着粮食。


    不过等着旱情越来越严重,那就不好说了。


    算了,着急也没用。


    大家还是好好安顿好新来的百姓,再把昌河州的春耕准备好吧。


    平临国其他地方遭灾,今年粮价肯定会涨,他们也要多多种粮食才行。


    纪楚安抚好手底下官吏后,终于收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渔船技术,以及渔网等技术,终于送过来了!


    自然不是白拿的,多方周旋之下,再靠着纪大人的名号,方换来这些东西。


    与此同时,纪楚请蔡夫子他们帮忙设计的盐场过滤设备也送到了。


    这些都是给余海县等四个县准备的。


    做事之前,把工具准备妥当了,必然能事半功倍。


    余海县县令被召到昌河州州城时,还颇有些激动。


    年前那会,给纪大人写完信送出去,他又觉得不妥,觉得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本地百姓只是有些风声,实际上并未多说什么。


    他巴巴地赶去说情况,会不会太显眼包了啊。


    谁料纪大人并未觉得他多事,而是认认真真回复他的问题,并把接下来的解决方案说明。


    并告诉他,要好生安抚百姓,他们的顾虑州衙门知道。


    收到纪大人回信时,余海县县令不知道多高兴!


    纪大人的回信!


    传说中的纪楚!


    但凡做官的,谁不知道纪楚的名字啊。


    这样的人物,本应桀骜不驯才是。


    没想到这般平易近人,还第一时间给他回信,信里把情况说得很细致。


    正是这样,也鼓励余海县县令写了篇关于浩洲的情况,私下里通过纪大人给了去浩洲做知州的杜大人。


    当然,因为这封信,杜大人心里更怕了啊!


    可事先了解,总比一头雾水邀请。


    因此余海县县令来这里头一年,就跟这两位上司打好关系。


    果然!


    在纪大人手底下做事,不用怕做现眼包,好好表现才是真的。


    剩下三个县的县令知道这些事后,颇有些后悔。


    他们那的渔民也有怨言,可他们并未上报,觉得只是小事罢了。


    早知道能得到大人重用,肯定也跟着禀告啊。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岐州两个靠海县的县令。


    他们同样到了昌河州州城,主要统计当地渔民情况,以及需要的渔船多少等等。


    纪大人手下,祝耘祝亚两兄弟,已经从水泥作坊,以及火炕抽身,他们的徒弟们已经可以接手。


    所以他们两个可以腾出手,按照图纸制作渔船了,到时候还需要招募一些工匠,估计本地造船业很快就能起来。


    这也是长远的事情,已经着手去办。


    那造船作坊就设在昌河州与岐州中间,到时候两头都能兼顾。


    消息传到几个沿海县,原本还有抱怨的渔民终于心安了。


    不是他们爱抱怨,而是大家都在过更好的生活,不能把他们给忘了吧。


    现在知道,大人不会忘记他们的!


    说起来,原本昌河州多了这么多事,应该很缺人手才是。


    可随着越来越多的外地人到来,缺人的事也能解决,甚至有沿海的小造船厂,想着要不要过来做做买卖。


    他们那边竞争太激烈,不如在昌河州跟岐州试试。


    反正这两个地方也安全,加上最大的问题,寒冷,也已经解决,这种情况下,不来这里做买卖,实在太亏了!


    现在的昌河州跟岐州,明显比以前繁荣许多。


    就连今年开耕的田地都比往年要多。


    即使从今年开始,前来定居的百姓置田已经需要少量的银钱,可大家热情不减。


    这让被流放过来的犯人们不知道说什么。


    尤其是第一批流放过来的犯人。


    他们几乎眼睁睁看着此地来了那么多人。


    也有人道:“听说平临国内地十几个州府,好几个月都没下雨,这地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不下雨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明白。


    倘若官府处理得不妥当,必然饿殍千里,匪盗,贼乱,起兵造反,必然比比皆是。


    有些犯人恨恨地想:“还想当明君,还惩治我们这些贪官污吏?老天爷不让你当明君,你有什么办法?”


    这话说得实在恶毒,就算是旁边的犯人,也觉得此话不对。


    不过没关系,这人当天就被提走修路去了。


    还想悠闲地种田?


    别做梦了,修路才是你要做的事。


    再看被提走的人,多是平时躲懒,不爱干活,还满腹牢骚的。


    纪大人不整你们整谁?


    不过出乎大家意料的是。


    今年的昌河州不仅修路,还修粮仓以及房屋。


    要说是官员们的屋舍吧,那也不像,都是一排排极为简陋的房子,顶多留了火炕的位置,以及不漏雨不漏风。


    远道而来的百姓们,多是先做工赚钱,然后买荒地。


    一套流程走下来,基本两个月,差不多便能安家。


    可那房屋跟粮仓,是不是太多了?


    纪大人都在囤粮了。


    那外面的情况,是不是越来越严重。


    事实确实如此。


    从淮州过来的刘新春一行人,已经看了不少人间惨剧。


    二月十五,从年前就要来昌河州的刘新春等人,终于到了地方。


    去年年底那会,愿意跟随他,去陌生地方定居的还是少数。


    可随着当地雨水越来越少,各家水塘全干,等到正月份启程时,不少佃户已经决定春耕无望。


    今年想要种田,不仅要租地,还要买水浇地。


    所有花销加起来,就算今年收了麦子,那也活不下去。


    就算这样,还有不少人排着队,等着种田。


    谁让淮州人实在太多了。


    地主们不在意他们,商户们更不在意。


    那么多人,有的人愿意做事!


    所以等到正月那会儿,想跟刘新春一起来昌河州的人越来越多。


    众人携家带口,说是那边喜欢一家子都过去的,落户更快,也能分到更好的土地。


    只是刘新春没想到的是,一路走到昌河州,原本几十人的队伍,竟然发展到上百人。


    途经的几个县里,皆因抢水浇田发生激烈冲突。


    而再走下去,别说水塘干了,就连河流的水也看得人心急。


    必然是大旱。


    还是多少年来,前所未有的大旱。


    刘新春带着的人太多,还引起衙门额外注意,知道外面的情况后,昌河州官吏连连叹气。


    已经二月中旬了。


    可这场旱情还未结束。


    有些地方从去年十月到现在,从未下过雨。


    杜大人所在的浩洲更是如此,听说那边已经在布置粥棚,统计受灾百姓了。


    昌河州不少人,也都是浩洲过来,一来这里便立刻干活的,丝毫不敢停歇。


    因为纪大人又新开了几个项目,连岐州的路都给安排上。


    就是为了给大家找点事情做,赚点银钱得以安家。


    也幸好去年昌河州赚了不少银钱,否则还真周转不过来。


    可这样下去,只靠他们一个昌河州,肯定支撑不下去,就连岐州也去了不少人。


    但岐州财政状况本就靠昌河州接济,情况只会更难。


    这场旱情,已经逐渐波及大半个平临国。


    就是不知道朝廷那边怎么打算的。


    纪楚时刻掌握京城那边的动向,同时他的家乡原化州也来信。


    原化州位处中原。


    同样是这场大旱的受灾之地。


    听家里人讲,周边的小河已经干了,现在只能靠极深的井水。


    他家倒是打了一口非常深的井,现在供着全村人的吃喝。


    而隔壁的水泥作坊已经停工,制作水泥的时候需要不少水,现在肯定是不成了。


    用纪楚爹娘的话说,如今能顾住吃喝用水已经很好了。


    可村里有人想用井水浇地,这口子实在不能开,否则整个村子都要这么做,到时候连水都没得吃了。


    也是纪楚一家在村里还有些威望,就算这样,也有人偷偷过来打水浇地。


    这也是实在没办法。


    现在是顾得住吃喝,可要是不浇地,夏收秋收的时候,那就完蛋了。


    也不是谁都像纪楚家这般,因为有个高官在家,家里囤粮充足,即使几年不事生产,也不会饿肚子。


    这些信件看得纪楚心里沉重,只告诉家里人,村里如有人借粮,那便给他们,让家人不用担心。


    这种时候,纪家村的人肯定要团结起来。


    剩下的,就看朝廷怎么办了。


    此刻京城朝廷。


    从年前开始,官员们的脸色就极为难看。


    尤其是皇上的表情,从未缓和过。


    眼看平临国西北战事平了,沿海跟附近几个岛国的海战也处在上风。


    就连草原的和谈都很顺利。


    大有天下太平的征兆。


    可纵观历史,太平盛世,风调雨顺?


    那都是罕见的。


    天灾人祸才是常态。


    于是,便遇到这十年难遇的大旱。


    从年前各地不下雨,再到各地不下雨。


    如今都春耕了,还是滴雨未下。


    皇上恨不得住在祭坛上,可一点作用都没有。


    各地的水利该建在建,他也派人提前清查各地粮仓,以备不时之需。


    这种时候,不少粮仓“起火”,再有佃农们闹事。


    甚至有人讲,是皇上得位不正,才引得天灾。


    当年二王爷不就天怒人怨,所以被雷劈死了吗。


    如今的天灾降临,就因为皇上处事不公,近些年贬了太多朝廷官员所致。


    说其他的就算了。


    可讲天灾,讲被雷劈。


    当今皇上,却没什么感觉。


    但架不住说的人太多,让他也产生自我怀疑。


    难道真是他的问题。


    是他做得不对,所以才让平临国有此大灾?


    也是这种时候,他的心腹薛明成来信,同时上书驳斥这种言论。


    就连纪楚都帮他说话,细数皇上登基以来的功绩。


    还说若是皇上的错,那为何登基初期不降天灾,反而在国泰民安,粮食棉花大丰收的时候有天灾?


    可见并非皇上的过错,而是朝中有人兴风作浪。


    就算是天灾,也是这些小人的过错。


    不愧为纪楚啊。


    句句说在皇上心坎上。


    要是朕的错,就不会到今年才有天谴。


    必然是奸臣的问题。


    可纪楚接下来的话,就让皇上觉得肉痛。


    如今旱情基本已经成事实。


    既然改变不了,就要做出补救。


    纪楚的意思是,让皇上尽快赈灾,而且给出的标准并不低。


    如果按照纪楚所说,那朝廷会出一大笔钱。


    甚至还要动用皇上私库。


    他登基至今,也不过五年时间,他私库一动,那可全没了啊。


    即使是皇上,也会觉得心疼。


    那都是银子,都是他的家底。


    但纪楚这文书,总不能只听前半段吧。


    如果说这文书前半段让心里畅快,后半段让他头疼。


    那私下里的奏章则让皇上收敛笑意。


    而那奏章的中心思想只有一句。


    “土地兼并之问题,借此可解。”


    这话说得有些残忍。


    可天灾已定,谁都没有办法。


    不如趁这个机会,解决平临国许多弊病。


    士族的土地兼并,就是一大问题。


    这几乎是所有王朝覆灭的原因之一。


    建国初期,土地分给天下百姓,资产没那么集中。


    可朝代时间长了,天下五成,甚至八成土地,都在少数家族手中。


    百姓活不下去,便要起兵造反,然后新的王朝开始。


    这简直是历史周期率,甚至早就有人总结过。


    只是总结归总结,如何解决是个大问题。


    就连薛明成在浙东都是寸步难行。


    那中原的浩洲大部分土地,同样在当地士族手里。


    纪楚的意思是。


    不如趁这个机会,逼着他们捐粮捐物。


    这样的话,皇上的私库就可少出些,让这些士族前去赈灾。


    但士族赈灾的名头,却也不能让他们拿到。


    否则又会形成新的势力。


    这样的话,皇上也要出,士族同样要出。


    同时,也鼓励无地百姓去往岭南,滇州府,西北,东北等地。


    既能建设边卫,同样缓解内地人口过多的压力等等。


    总之所有建议都很实用。


    若是能做成,既能解决平临国几十年的弊病,又能让百姓有粮可吃,不至于起兵造反,闹得天下大乱。


    皇上登基以来的功绩卓然,不能毁于一旦。


    皇上看完私下的秘密奏章,再看看内阁的许义等人,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清楚。


    可在场众人,都看出纪楚话里话外的意思。


    其实这话不只是建议,更有一丝丝的威胁。


    不止威胁士族,更是威胁皇上。


    就差明说,士族要出血,您也要出血。


    想要解决问题,不能在那干号。


    可这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极难。


    无论是让士族们出血,还是要让百姓们迁移,哪个不要动刀见血。


    稍有不慎,皇上的皇位还稳吗?


    如果不这样做,纪楚同样说了,各地百姓会造反。


    这如不是威胁,那什么是威胁?


    实话伤人,能解决问题的政策也伤人。


    皇上思索片刻,最后叹口气。


    纪楚这人,怎么就不能唯自己所用,成为自己的家臣呢。


    但再想想,他要是家臣,就不会这般厉害了。


    不过能者多劳。


    赈灾兼收拾士族这件差事。


    非纪楚莫属。


    除了他,谁还能做成此事。


    “命,东北总督纪楚,宣新府知府薛明成,为此次赈灾钦差。”


    “即刻回京,处理中原十二州府赈灾一事。”


    第145章


    “让纪大人立刻回京城?!”


    “这怎么可以!”


    “大人任期还没到吧。”


    纪楚的任期当然还没到。


    先不说各地知州知府, 多留个一两年实属正常,再者他兼领岐州,在岐州没有彻底融入平临国之前, 朝中一般不会把他换掉。


    也就是说,至少要等岐州收过一次田税, 也是漳兴八年前后, 才会把他调走。


    如今才漳兴五年二月份,实在太早了。


    再看京城的旨意, 竟然是让纪大人去赈灾!


    这么一看,那就合理了。


    中原十二州府, 皆有灾情。


    这十二州府旁边,多多少少也有旱情,只是没那样严重。


    这种波及了五分之一地方的旱灾,确实需要得力人手。


    请纪大人去处理,再合适不过。


    而且跟他一起去的,还有在曲夏州的同僚薛大人。


    两人富有才干, 又是皇上心腹。


    派出这两人前去, 就能按各地百姓的心。


    就连已经投奔到昌河州的中原百姓, 都忍不住道:“若早知纪大人过去,我们不来, 是不是也行?”


    其实不行, 早来早点种地, 提前过上安稳生活。


    如今十二州府的情况, 还不是最糟。


    现在旱情刚开始, 各家还有粮吃。


    等到天气再热些,没饭吃,没水喝, 才是人间炼狱。


    朝中提前派人过去,就是想把事情做到前头,减少灾情损失。


    一个纪楚,一个薛明成,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昌河州官吏以及当地百姓,理智上理解,心理上却很难接受。


    他们这里刚刚发展起来,刚刚发展得顺畅。


    怎么就把纪大人调走啊。


    岐州百姓更是不高兴。


    岐州还是岐国时,他们就信任纪大人。


    现在成为平临国的一份,信任的还是纪大人。


    毕竟这是他们接触的头一位平临国官员。


    他要是走了,大家心里都不安稳。


    所以对纪楚来说,必须安排好接下来的差事。


    不过京城那边催得急。


    二月二十三收到的圣旨。


    说是三月初五之前到地方。


    既要安排好这里的差事,又要赶紧过去。


    纪楚对皇上有些无语。


    他没有长三头六臂,不能两头忙啊。


    算来算去,最迟也要三月初一出发,留给他的时间着实不多。


    好在昌河州的政务一向清晰。


    晁同知跟户司主事很靠得住,交给他们即可。


    晁同知颇有些紧张。


    处理其他地方的政务,他好歹这么担忧,可这是昌河州,本就够特殊的了。


    现在还有个岐州。


    岐州刚刚归降平临国,稍微有点闪失,他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纪楚直接道:“放心,我准备带着纽海去办差。”


    “纽海?”晁同知道,“那个岐国后人?”


    纪楚点头,那孩子今年十八,本就聪明。


    岐州能归顺平临国,他功不可没。


    只是他的身份敏感,难免有人拿他身份做文章,不如跟着自己出去,既是历练,也算忠心。


    同时也是安岐州百姓的心。


    这么想来,晁同知也安心了。


    还是纪大人靠谱,事事都想在前头。


    剩下的事情,一是农业。


    别看各地工业作坊园搞得轰轰烈烈,没有粮食吃,什么都白搭。


    当然,不是说作坊园不好,而是要以农业为基础才行。


    昌河州跟岐州那么大片肥沃土地,一定不能浪费。


    “今年来投奔的人肯定极多,做好安置工作。”纪楚吩咐道,“各家农户,必须有主粮,主粮成了才能种棉花。”


    “执意经商的,就要换成商籍,省得跟农户争利益。”


    然后就是养殖行当。


    经过去年皮子售卖。


    昌河州的养殖皮子已经有些名气。


    都知道他们这的皮子质量好,产量也稳定,来这买肯定没错。


    “发展归发展,疫病防治一定要看严了,那些养殖作坊都要远离人群,不能建在饮水用的上游。”


    还有口蹄疫的防治药物,现在就可以制作,不仅自家养殖要用,还要给草原上分发。


    自然不是免费的,要用他们的羊毛羊奶来换,但价格不能太贵,让他们都用上才是正理。


    平临国各地还等着他们牛羊,而且他们日子过好了,大家都太平。


    这说起来简直没完。


    纪楚跟李师爷发现,他们从漳兴二年过来,至今也已经快三年了。


    这是片极好的土地。


    他们来之前,纪楚就说过的。


    却也没想到,这地方竟然如此不同。


    还有沿海几个县的情况。


    造船作坊,经营上有乐薇在,技术还是祝耘祝亚,以及他们培训的学生。


    这点不用担心。


    一件件事情说完,还要安顿家里。


    纪楚颇有些遗憾,绵绵三岁的生辰,他不能陪着过了。


    “等爹回来,再给你补过一个。”


    去京城领命,去灾区办差,肯定不能带老婆孩子。


    绵绵看着她爹,别看她年纪小,其实心里什么都懂,平日颇有些倔劲的她,这回发现乖乖点头。


    乐薇心里担心,可她已经在帮相公收拾东西。


    跟着相公在第一个任地时,她就知道,她家相公不是普通人。


    既然如此,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


    再说,昌河州也是他们另一个家,完全不用担忧的。


    她跟孩子在这,两地百姓更能安心,相信相公还能回来。


    纪振还特意过来,不过纪楚没打算让他跟着,同时也对李纹道:“你们两个,一个刚有了孩子,一个刚成亲,而且两地都需要你们照看,就不用跟着我了。”


    李师爷也道:“你们安心在家吧,我们过去就行。”


    等到四下无人时,李师爷才深深叹气,跟李娘子道:“这次跟以往不同。”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顾好自己即可。”


    李娘子心中一惊。


    怎么了?


    这也不是纪大人头一次当钦差,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吧。


    李师爷微微摇头。


    其实纪大人私下里问过他,这次也不带上他。


    原因便是。


    这次旱情太大,稍有不慎,必然会有百姓闹事。


    再者,他们是冲着当地士族粮仓去的。


    不管成与不成,不见血是不可能的。


    纪楚本不打算带所有利益相关的人,尤其是自己有血缘的亲人,到时候很容易被人当作把柄。


    可李师爷知道后,却是执意要去的。


    “从第一个任期,我就是你的师爷,如今这么大的事,我要是不去,楚哥儿你只会更危险。”


    此话不是作假。


    去灾区当钦差,还不带亲信,颇有些舍命相陪之感。


    李师爷过去,至少让当地士族放松警惕。


    纪楚上次当钦差,那曹家为首的几家如何,大家还历历在目。


    这次当钦差,不少士族已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


    李娘子颇有些紧张,李师爷却认真安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纪大人必然要去,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管。”


    “当师爷这么多年,你我也是做了不少善事的,如此于国于民有利之事,若不拼一把,实在可惜。”


    或许是在纪大人身边时间长,李师爷自然而有上司的习性。


    不只是他,纪楚身边不少官吏皆是如此。


    很多人猜到此次钦差之行必然凶险,可还是想跟着过去。


    最后定下的主要名单则有七人。


    纪楚,李师爷,极为兴奋的纽海。


    还有极为熟悉农业的温淳温书吏。


    安丘县出身乡兵的刘大江,陈永波。


    再有熟悉灾区浩洲的余海县县令张民生张大人,以及本地工司的一名书吏龚珑。


    这几个人算是主力,有文有武,还有技术人员。


    再加上纪楚还有短柄火铳在手,安全至少有保障。


    剩下随行人员一一清点,众人便在三月初一清晨出发。


    这一路狂奔,片刻都不得停歇。


    纪楚这一走,昌河州跟岐州百姓颇有些惆怅。


    就怕日子又回到从前。


    好在纪大人留下的官员,并未懈怠,而是认认真真办差。


    晁同知一时管着两个地方,终于体会到纪大人两头跑的感觉。


    两个州内,大大小小那么多事,还有极为特殊的广宁卫,没两把刷子,真是搞不定。


    即便如此,纪大人还能抽空跟曲夏州,京城,浙东许多官员接触,实在是太忙了。


    可想想平临国的情况,不忙实在不行啊。


    只希望灾情赶紧结束,纪大人可以快些回来。


    还在回京途中的一行人日夜兼程。


    不过回去的道路修得一般。


    虽说水泥已经普及,但这种稍微偏远一点点的地方,肯定是不会修水泥路的,能把官道整齐一下,就算差不多了。


    在繁华地方修官道,还有当地最有钱的士族支持。


    可这种地方,既无利益,就没人愿意来修。


    长此下去,必然是繁华的地方,因为修路更繁华,而稍微落后地方则更落后。


    虽说有地理位置的缘故,可都是平临国的地方,总要合理开发利用才是。


    如果让晁同知知道,纪大人回京的路上,脑子也是不停转的,估计立刻都要给跪下了?


    纪楚倒不是可以这样想,而是看到这路就觉得应该修。


    这大概是上辈子留下的本能反应吧?


    漳兴五年,三月初五清晨,纪楚终于到了京城。


    到地方第一时间,就让手下温书吏前去礼部递名帖,证明自己已经到了。


    不到半个时辰,吏部已经派人到了驿馆,再看纪大人已经收拾妥当,这让吏部官员松口气,心里也定了定。


    “大人,皇上吩咐,您到京城之后,可以立刻进宫,不用额外通传。”


    纪楚点头,事情虽然紧急,可到了京城的他还是极为沉稳。


    事实上,这场波及十二州府的天灾,除了受灾的地方之外,其他地方,尤其是官员,还是要沉得住气。


    他们要是慌了,那各地百姓也会慌。


    所以京城这边,还是一片祥和,没有太大变化。


    也就进了皇宫方才有些不同。


    来来往往的官员脸色都不算好看。


    今年灾情太过严重,不少官员的老家同样受灾,难免心中焦急。


    “纪大人!是纪楚纪大人吗!”


    纪楚回头一看,这人他倒是认识的,原化州同乡的,每年逢年过节,也会给他送去贺信。


    而且知道他不收礼物,故而只是书信往来,顶多送点任地又或者家乡特产。


    原化州的曹家曹阁老一倒,乡党党魁自然而然就是纪楚,所以这些交际应酬少不了。


    纪楚点头道:“黄大人,怎么这样着急。”


    “原化州的事,大人可知否?”


    纪楚叹气。


    他肯定知道。


    李师爷也道:“大人此次回京,就是奉命前往灾区,查看情况。”


    这些事大家都知道,可黄大人心里焦急,难免多问几句,最后道:“其实咱们家乡还不算最严重的,毕竟大部分百姓都有自己的田地。”


    “那年曹家。”


    黄大人没往下说,但大家都明白。


    那年曹家为首几家倒台之后,他们侵占的土地,大部分都还回去了。


    原化州不少士族碍于新任党魁的作风,也收敛平日做派,还回去一部分土地。


    正是因为这样,原化州虽然干旱,下雨极少。


    看当地不至于太乱,各家还能维持得住。


    再加上纪楚一家带头,开放自家水井分给乡亲们,其他家族不好当没看到。


    所以原化州的情况要好得多。


    黄大人叹气,其实当年,他家也被波及,同样还回去不少田地,家族内部骂声不断。


    现在看来,竟然算是好事。


    “浩洲那边,已经有民怨了,不少人家族训练家丁,就怕灾民进去抢粮。”


    纪楚微微摇头,真到过不下去的时候,别说家丁了,就像是乡兵常备军,也挡不住抢粮的人。


    前面带路的小太监提醒道:“二位大人,要不私下再聊,皇上跟内阁,以及从浙东回来的薛大人,应该已经在勤政殿了。”


    如今天天都要议事,纪楚回京肯定要参与的。


    黄大人连忙请纪大人先去。


    他也是心里发慌,所以话多了些,不过看到纪大人过来,紧张情绪便好多了。


    纪楚进到勤政殿,里面已经有不少官员。


    “沿海商贸增加,战船也在增加,火炮研究也需要银子,哪有那么多钱赈灾?”户部尚书继续道,“朝廷这些年的税收,看似热闹,实则不然。”


    “去年水患,去年滇州府修路,加起来都上百万两银子了,还有各地都想修路,说有水泥了,要赶紧把官道以及各地驿馆修缮整齐。”


    “可这都需要银子啊。”


    纪楚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户部尚书讲这些话,默默听完再说。


    现在的户部尚书已经不是许义许阁老,而是皇上信任的一位能臣。


    别看这位尚书今年六十多,可声音洪亮,头脑清晰,算账吵架都是一把能手。


    什么?


    户部尚书不会吵架,那还当什么户部尚书。


    管钱的不吵架,不合理啊。


    大家自然也看到纪大人,皇上抬抬手免礼,只听户部尚书继续道:“除此之外,各地整顿武备,又是一大笔银子。”


    “若不是海运增加,海上税收增多,国库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户部尚书说的,也都是实情。


    但细数下来,哪一项都是必要开支。


    尤其是花费最多的整顿武备,以及滇州府修路,水患更不用讲,必然是要安抚的。


    户部尚书之前就不同意这么大的开支。


    都说丰年备荒,那都是老话。


    哪有赚多少,就花多少的道理?


    纪楚感觉被骂了,偷偷摸摸鼻子,正好跟滇州府白大人,如今的翰林大夫对上眼神。


    滇州府修路,确实占用了太多预算。


    虽说是前年批准的,可去年才建成,中间也拨了不少钱。


    那滇州府去年才刚开始售卖大量棉花以及棉布,本钱肯定还没回来。


    不过这种时候,白大人道:“听说滇州府知府,已经在清点稻米,准备协饷支援。”


    今年中原十二州府受灾严重,肯定需要富裕地方支援。


    不过滇州府山高路远,而且本地不算富裕,一般这种事,都不会找他们。


    白大人作为滇州府乡党党魁,多因去年前年拨款修路,总会帮忙回回血。


    户部尚书得到较为满意的答案,正想追问数字,就看到纪楚到了。


    户部尚书冷哼一声。


    以前都说什么,纪大人最能挣钱,怎么不看看他也最能花钱啊。


    现在他一来,肯定会问另一件事。


    说来说去。


    纪楚跟薛明成肯定要问一个问题。


    “不知这次赈灾,朝廷会拿出多少银子,赈济灾民。”


    看看看。


    就知道他要问这件事。


    纪楚懒得藏着掖着。


    大家过来,不就是为来讨论赈灾吗。


    薛明成挑眉。


    几年没见,纪楚还是这般性格啊。


    户部尚书直接对着纪楚道:“纪大人,你张张嘴就是赈灾,钱从哪里来,粮又从哪里来?”


    今年各地情况都不好过,如果再不下雨,今年是真的要颗粒无收。


    而且今年如此,也不知道明年会如何,如果明年又有突发情况怎么办。


    让他拿出大笔银子赈灾,那是肯定不行的。


    这不是针对纪楚,而是天灾面前,谁也不知道未来如何,他要为整个平临国财政负责。


    一时间,勤政殿众说纷纭。


    最后定下第一笔赈灾款,也就是三百万两银子。


    若是普通灾情,三百万两已经够了。


    可这次受灾范围太广,而且旱情需要的银钱,一向比其他灾情要多。


    没水这种事,是最麻烦的。


    说再多,户部尚书也是不肯再出一分,再加上滇州府的二十万两,一共三百二十万,算是敲定了的。


    薛明成自然不满。


    按照他手底下人预估,至少要一千二百万两白银。


    “现在统计出来受灾地方,一共十二个州府,还都是人口众多的地方,约有七八百万之众。”


    “这么多人口,就那么一点银子,够谁分的?”


    薛明成继续道:“用这银子买粮,修水利,还要防治疫病,哪里够用?”


    “按照之前灾情来看,平摊到每个人身上,一个灾民至少需要一两五钱,才能渡过今年的难关。”


    “以此看来,此次赈灾,至少需要一千二百万两白银。”


    “不可能!”户部尚书直接跳出来,“多少?你说多少?!”


    户部说只能拿出三百二十万。


    薛明成却道,要拿一千两百万。


    中间差距之大,就连皇上都觉得吃惊。


    可细细算来,薛明成说的也是实情。


    按照过往的经验,一千二百万的两白银,正在合适的范围内。


    “薛大人,张口就要平临国一年一半的财政。”


    “那把各部的银子,都给你们赈灾用,好不好?”


    “其他各部各司,日子都不用过了。”


    户部尚书简直舌战群儒。


    从白大人,再到薛明成,还有纪楚,一个都不放过。


    他要是有钱,他也想给啊。


    问题是没有钱。


    说句不好听的,今年旱情,把财政掏空了。


    明年修河堤怎么办?


    任凭河堤塌了吗,又要死多少人,你没算过没。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纪楚摸摸鼻子,同样被骂了回来。


    可他跟薛明成算的账目差不多。


    想要安抚百姓,并且帮百姓恢复生产,以及提前预防疫病。


    确实需要一千二百万到一千五百万之间。


    吵到最后,皇上开口道:“百姓受灾,朕也于心不忍,今日就开了私库,再补上五十万。”


    说完之后,皇上竟觉得心虚。


    毕竟跟缺口相比,他这五十万实在不多啊。


    国库加滇州府加皇上,一共三百七十万了。


    距离纪楚跟薛明成想要的目标,还差八九百万。


    也有同僚打圆场:“这是头一笔拨款,等你们去灾区看了情况,再来禀告,到时候朝廷再筹钱。”


    此话听着合理,可他们两个在这,赈灾款就很难要。


    如果直接离开,以后更别提了。


    纪楚跟薛明成也是职场“老油条”,怎么可能答应,一直到户部尚书硬生生挤出三十万,凑了个四百万整。


    皇上听着也觉得头疼。


    但国库没钱,却是谁也没办法的。


    等到其他官员散去,只留纪楚,薛明成,以及皇上的时候,气氛放松下来。


    皇上起身道:“十二个州府,近八百万人,只有四百万两银子赈灾,确实不够用。”


    甚至还要考虑到赈灾中间的漂没,就是损耗跟贪污。


    涉及地方广,人口多,这种事不可避免。


    他们三个人要考虑的,就是怎么补足银钱。


    国库是真的不成了。


    如果持续干旱,国库的银钱是个保底,不能轻易挪用。


    纪楚,薛明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方才“榨一榨”户部尚书,也是知道他那边还能挤一点。


    “当地士族。”皇上直接道,不过他转而问了另一件事,“明成,江浙一带的士族抱团,已有百年之久,确实难以撼动。”


    薛明成张张嘴,眼神有些暗淡。


    以前狐狸一般的人物,在那边都被折磨得够呛。


    皇上又看看纪楚,继续道:“敬安的意思是,这次倒是个好机会。”


    薛明成也是昨日晚上才回的京城,还没机会跟皇上深聊。


    此刻一说这话,让他有些发蒙。


    借此机会?


    清除江南一带百年来的弊病?


    逼着他们捐粮吗?


    但总要有个理由吧。


    皇上摇摇头,他不知道啊,问纪楚。


    纪楚看向薛明成,又看了看皇上,也提起一桩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听闻平临国工业作坊园,已有二三百。”


    “其中多少滥竽充数,多少谋私欺诈的,也是一桩弊病。”


    “还请皇上彻查工业作坊园,但凡不符合标准的,都要摘牌。”


    一处曲夏州工业作坊园,引得多少地方跟风。


    但多数地方,只学了表象,并不发展技术,反而借此揽财。


    纪楚跟薛明成之前就说过这事,总要一一清理了才是。


    现在,就是个机会。


    把那二三百工业作坊园全都查一遍。


    符合要求的,就能以作坊园挂名,不符合要求的,则不准使用这个名号。


    纪楚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借着摘作坊园牌子的名号,让江南各家该投诚投诚,该捐粮的捐粮。


    否则你们辛辛苦苦建起来的作坊园,大概率就会直接消失。


    同样,把好好的作坊园整顿整顿,不好好发展技术的,能不能别叫什么工业作坊园了,你们配吗?


    第146章


    纪楚把自己完整的计划说完, 皇上,薛明成全都看向他。


    看的纪楚都有点发毛。


    “怎么?不行吗?”


    “太行了。”皇上直接道,“就这样办。”


    最近几年, 打着工业作坊园旗号招摇撞骗的人太多了。


    而且那作坊园一个接一个地建,只有少数有成效, 更比不上曲夏州作坊园。


    那两三百作坊园里, 能有五十个合格的,就算这股风潮没有白起。


    纪楚还道:“直接分等级, 一到四级。”


    一为最好,四为最低。


    相应的等级, 代表他们的创新能力。


    但要如何评级,则要有一整套流程。


    这就不用纪楚担心了,可他欲言又止。


    薛明成也没说话。


    皇上明白他们的意思,想要用这事胁迫江南地主们捐钱捐粮,那细则就要快些出来,绝不能拖延。


    如今已经三月初, 满打满算, 最多两个月时间。


    带着细则的评审团就要去江南各地评估作坊园了。


    所以谁来评估, 谁做这个“评委”,谁来设计细则, 就非常重要了。


    至于为什么去江南。


    毕竟大批挂名的作坊园, 基本出自江南士族。


    他们有着大批资源, 还有大片土地, 建起作坊园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难。


    所以当初薛明成跟纪楚写信, 说浙东许多地方士族太过顽固,根本动不了。


    纪楚的建议,便是从作坊园开始。


    人人都知道这是未来, 也如何行事,大家却是不明白。


    现在出一个行业指导,行业评级,倘若把握好机会,未必不是下一个曲夏州作坊园。


    总之威逼加利诱。


    定然要把他们嘴里的东西挖出来,还给当地百姓。


    既然要快,还要有能力。


    在纪楚,薛明成,以及皇上商议下。


    以礼部周鹤鸣周大人为首,加上工部景若瑾景大人,以及重新调回司天监,却是数科大佬的刘宝愈刘大人。


    他们三个组成工业作坊园的评估小组。


    再从各部抽调人手,商议出评级细则,在五月之前,分三路清查各个工业作坊园的情况。


    这三个人的身份履历都很合适。


    像周大人底蕴深厚,人脉颇广,而且跟明面上跟纪楚不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让他去办,多数人不会怀疑到纪楚头上。


    景大人跟纪楚倒是同僚的,可他这些年都在工部做事,作坊园的事非他莫属。


    刘大人更不用讲,是数科联盟重要成员,以前还藏着掖着,如今多半人都知道他的身份,由他制定规则,再合适不过。


    到时候,不符合标准的,全都不能再叫作坊园,供给的矿料,以及曲夏州分享技术时,都不会带他们。


    纪楚更会呼吁数科联盟成员,去真正的作坊园做事,不要被骗了。


    这一套连招下来。


    想要保住作坊园,想要留住数科联盟的学者,就必然要付出代价。


    还有朝廷给的压力,不拨粮是不可能的。


    只要撬开一个口子,就能找到破绽。


    不是他们一定追着土地兼并不放。


    而是明眼人从这场特大旱情就能看出来。


    土地兼并严重的地方,百姓已经快饿死了。


    情况好一点,大家还能勉强支撑一段时日,既能等来朝廷救济,同样能减轻朝廷压力。


    总之,土地兼并,百害而无一利。


    若不趁这个机会一并解决,以后弊病只会越来越严重。


    当然,他们都不指望兼并之事一劳永逸。


    就连纪楚想也是,缓解土地压力的同时,提高生产力。


    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人活下去。


    自三月初五,纪楚跟薛明成回京之后,两人几乎日日都在皇宫。


    朝中的焦点基本在他们身上。


    即便是早朝时,大家也多在讨论他们。


    所以周大人,景大人,以及刘大人成立的工业作坊园评估组,也没有什么人在意。


    毕竟问起来,那就是要规范工业作坊园,以及提供帮助等等。


    户部尚书甚至专门去问了一句。


    不用给他们拨款吧?


    得到不用的答案后,户部尚书比了个大拇指。


    不用拨钱就行!


    事实上,这个小组能够赚钱。


    当然现在还不能说。


    而纪楚跟薛明成则在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他们还在据理力争,想多争取些赈灾款。


    等三月十五,两人带着赈灾队伍离开时,赈灾款终于从四百万两变为四百五十万。


    虽然距离一千两百万两还有很大差距,可现在这种情况,能多一点是一点。


    再次出发时,队伍里除了薛明成的人之外,还带了一队御医。


    旱情之后的疫病防治也很重要。


    总之两人把能想到的,全都想了一遍。


    这次钦差队伍,则以纪楚为主,薛明成为辅。


    因为这次受灾的地方,有纪楚的家乡,而且薛明成这几年并未办成太多事,反而得罪不少人,皇上有意让他暂避锋芒。


    而且纪楚现在实际的官职比薛明成要高。


    说起这些,薛明成这种自信的人都想叹气。


    那些人根基实在太深了。


    纪楚看了看他,但并未接话。


    薛明成也看了看纪楚,故意道:“敬安,你明显有话要说。”


    “没有。”


    薛明成叹气:“你无非想说,我就是爱惜羽毛,所以不跟那些人死磕,所以没办成。”


    要说薛明成一事无成吗?


    自然也不是。


    否则流放到昌河州的犯官也不会那样多。


    也正是因为前几年太多了,薛明成到了新地方便立刻被排挤,这一年来过得无比苦闷。


    而且他确实是躲事的性格,在曲夏州就有些显现。


    薛明成叹口气,开口道:“其实有时候,不知道做这些为了什么。”


    话说到这,就有些严重了。


    薛明成也是拿纪楚当自己人,否则绝对不可能讲这些,他继续道:“犯官以及犯官家眷恨我恨得牙痒痒,那时候倒是没什么,只觉得自己为民除害了。”


    送走叙州的犯官,把一部分土地归还给百姓之后。


    皇上见薛明成有功,便把他调到问题更严重的宣新府。


    不管叙州还是宣新府都在浙东地界。


    故而他还没过去,宣新府士族以及当地官吏已经抱团。


    即使他作为皇上心腹过去,也备受排挤。


    这就算了,就在薛明成花费大量力气,重整当地府衙时,噩耗传来了。


    至少对薛明成来说是噩耗。


    “你知道吗,我累死累活忙了半年,有人告诉我,我在叙州重新安排的官员也开始兼并田地了。”


    薛明成把贪官污吏弄走。


    自己安排过来的人,也是贪官污吏。


    而且前后不到半年时间。


    “我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啊!”


    要说贪钱这种事,薛明成是很能理解的,只要手底下的人,做得不是很严重,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即便是纪楚做官,他不允许贪污,但会给手底下人发奖金。


    不管在哪做事,只要财政有盈余,这是必发的。


    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大家都明白。


    但你这水也不能太浑了啊。


    叙州官员贪污,并且还被举报这件事,大大挫伤了薛明成的锐气。


    在宣新府本就举步维艰,后来就更难了。


    直到皇上把他调回京城做钦差,薛明成的精神才好些。


    薛明成整个人跟蔫了一样。


    看来是被折磨得很惨。


    “其他地方也就算了,那是叙州啊,我辛辛苦苦整治当地情况,但凡坚持个三五年,我都不说什么。”


    可刚调上去,就给他玩贪污,还让他怎么做?


    这也是薛明成没有信心的原因。


    太难了。


    当地百姓也太难了。


    他前脚把土地还给他们,当地士族大户,就有各种理由,再把土地弄回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像土地兼并之事,永远没有尽头。


    他们想要富百姓,也是无稽之谈。


    用不了七八年,大量财富还是聚集到少部分人手中了。


    这也是薛明成为何会说出:“不知道做这些事,有什么作用。”


    就像是家里的家务一样,今日做了,明日还要做。


    好像无穷无尽,没有尽头。


    这种疲惫又看不到成效的琐碎事情,日日夜夜消磨人的精神。


    所以,做这些有什么用。


    即使薛明成这样的人,都会产生疑惑。


    薛明成叭叭说了半天,就等纪楚开解他呢,谁料纪楚一句话也不讲,反而自己说完之后,心里就好多了。


    确实,这种话对谁都不好讲。


    对皇上说?


    他疯了吗。


    对家人跟下属吗,大家都指望他呢,他要是塌了,其他人只会更没信心。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纪楚。


    可纪楚不搭理他啊。


    纪楚道:“你觉得折腾一圈,没有成效,那想要什么成效。”


    自然是百姓安居乐业,大家都有田种。


    薛明成知道这样不大可能,但尽力去做就好。


    只是不代表,等他一走,那田地就被卖了啊。


    “对方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卖了田地,得到银子了吗。”


    这倒是得到了。


    毕竟风声紧,就算是贪官污吏,也不能压榨百姓压得太狠。


    “那不就结了。”纪楚骑在马上,越往灾区走,越能感觉到什么是干旱。


    草木枯黄,土地干裂。


    受灾最严重的浩州等地,已经整整五个月没有下雨,至今也没有雨水的迹象。


    这种情况下,土地兼并如果还很严重,那就彻底完蛋了。


    薛明成同样在马背上,却一时间顿住,眼神带了深思。


    让百姓多了份卖地的钱,就行了吗?


    自然不行。


    可至少这一番折腾的,日子好过了一点点。


    想要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本就是懒惰的想法。


    万事万物,都是一点一滴铸就的,所有烦琐的事情如同家务一样,不能不管,不能不做。


    都说治大国若烹小鲜。


    这处理一桩桩事情,也跟家里的事情差不多。


    纪楚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会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产生怀疑。


    认真做好自己事情就行,何必管那么多呢。


    就算只帮了一个人,那也是帮了,那也算成了。


    薛明成叹口气,还是摇摇头,显然并未想通。


    纪楚见他骑马追上来,想了想道:“说也是无用的,咱们不如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对灾民们来说是最好的。”


    薛明成自然点头,这正是他的想法。


    心灰意冷归心灰意冷,手头的事还是要做的。


    不是纪楚不愿意多讲,而是这种事情,讲是没用的。


    若凭借他几句话,就能让薛明成重新振作起来,那他还是人吗,应该神吧。


    纪楚薛明成出发之前,就已经定好巡查的路线,现在按照路线走即可。


    十二州府,从受灾最轻的往里面走,只有实际看过情况之后,才知道哪里要先运粮。


    所以最开始这段路必然是最辛苦的,还要提防沿途官员们的瞒报,以及当地百姓的情况。


    等这些了解得差不多,纪楚跟薛明成还要分头行动,一个去外地买粮,一个在当地征粮。


    这种情况下,人脉更广的薛明成肯定会去买粮,纪楚大概率留下来征粮。


    两者的难度相比,自然是后者更难。


    还不等薛明成愧疚,纪楚就道:“放心吧,大家各司其职。你尽量用平价买来粮食即可。”


    听着纪楚的话,薛明成当年的干劲终于回来了一些。


    他也是傻了,把纪楚当之前那些同僚,生怕话说得不对,生怕抢功,又或者背锅。


    李师爷看着他,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怜。


    当年多意气风发的人啊。


    现在呢?


    做个事还瞻前顾后的。


    或许,这也是纪大人执意要离开京城的原因?


    不过有纪楚带着,钦差队伍很快投入差事。


    除了明面上的巡查之外,还有暗地里去调查的人手,总要彻底摸清情况再说。


    灾区情况复杂,从三月十五出发,一直到三月底。


    派出十几批人,再加上他们自己,终于掌握大部分情况。


    受灾十二个州府。


    其中四个州,两个府,位置比较边缘,差不多有五分之一的人受灾。


    这种情况下,这种情况下,先从本州府拨粮最合适的。


    可这六个地方里面,那两个府,也就是远河府,东封府土地兼并情况严重。


    他们地方的五分之一百姓,早就两天只吃一顿。


    毕竟每年都给地主打工,自己家是没多少余粮的。


    再加上当地还没下雨,现在想要有饭吃,要么高额借贷,要么卖儿卖女,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倘若不是朝廷几次三番下令,不允许这种发生,情况只会更严重。


    所以这受灾不严重的两府,必须列入重点名单。


    还有三州三府,旱情严重程度都差不多。


    不过这六个地方的百姓,却各有不同的。


    主要分为两类。


    一个是原化州,以及另外两个府,这三个地方受灾严重,可当地兼并不算严重。


    加上两地知州以及知府以及跟当地士族商议过了,陆陆续续开仓放粮,以及开放自家的水塘,水井。


    甚至有几家大户,把原本属于他们的园子内湖开放,算是缓解大家吃水困难。


    像这种情况,受灾虽严重,可大家守望相助,不会有太过悲惨的事情发生。


    另一类是浩州,安济府为首。


    这两个地方,整整六个月无雨,存粮早就耗尽。


    佃户们的抗风险能力本就更弱,加上士族力量太强,当地官府跟他们还有勾结。


    这种情况下,已经有抢粮的情况发生。


    至于这几个地方的粮价,基本也跟各地情况持平。


    灾民处置妥当的地方,粮价就没那么夸张。


    越是处置得不好,粮价越高。


    所以总体看来。


    旱情不算严重的远河府,东封府,为重点。


    再加上旱情严重的浩州,安济府更是重中之重。


    薛明成看着安济府冷笑:“我所在的宣新府跟安济府不算远,这两个地方果然差不多。”


    纪楚他们也主要跟着四个地方接触。


    “远河府,东封府两地,让他们当地官府跟士族去赈济,就算逼,也要逼着他们把粮食拿出来。”纪楚直接道。


    薛明成也是这个意思。


    当然,他们也不能不拨款,只是排序来看的,以当地救济为主。


    这还只是大致的分析,细究下来,每个地方情况都不一样,必须一一处理。


    所以纪楚他们一行,睁开眼便是处理各项事情。


    总算把前期事情做完。


    薛明成也要启程去买粮了。


    而纪楚选了安济府作为“据点”,浩州情况严重,有距离其他地方很近,在那办公最为合适。


    “老天还是快点下雨吧,再不下雨,就有更多人要遭灾。”


    听着官吏们这样讲,纪楚跟薛明成心里也是差不多想法。


    可看着天气越来越热,只觉得雨水无望。


    这样的旱情,实在让人揪心。


    “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便启程去买粮。”薛明成道,“先去叙州,再去扬州,一路过去,应该能买到不少粮。”


    话是这样讲,可他们总共也就四百五十万两银子。


    纪楚道:“算起来,周大人应该也到江南了,有他们帮着周旋,应该会好些。”


    这个确实。


    审核工业作坊园的暗棋早就布下,等薛明成过去,就能派上用场。


    可薛明成心里还是不安,他主要担心纪楚。


    安济府说是虎狼之穴都不为过。


    他们跟自己任地宣新府的顽固程度差不多。


    不过那宣新府算是运气好的,兼并那样严重,今年受灾也躲过去。


    否则就会跟安济府一样。


    薛明成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纪楚:“安济府主要有两家人,季家跟安家。”


    听听安济府名字,再听听这些人的名字,就知道他们家族在这地方有多久了。


    那边良田四千多万亩,其中绝大多数,都在大大小小几百家世族豪绅手中。


    安济府内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县,几乎家家都是佃户,一个个大家族把持着上好田地,把持着水源的。


    原本就跟宣新府一样顽固,如今更是死守自家的水池,不肯让旁人靠近半步。


    “他们手里握着大部分粮食跟土地,眼睛已经盯着有地的平民。”


    没错,占了大部分土地,却还不知足。


    准备趁着天灾再捞一笔。


    颇有些趁人病要人命的感觉。


    一个人家里本就遭了灾。


    正常人肯定想着帮一把,大家一起渡过难关。


    也就这些人,想着趁着他家正脆弱,好好赚一笔。


    这种情况下,还能说穷人不努力吗。


    本来就没几个钱,还被人死死盯着,不穷才奇怪啊。


    纪楚点头,这些情况跟他打听来的差别不大。


    为官多年,纪楚自然也有自己的人脉。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要尽力去做。


    做了才有希望,做了才有成果。


    薛明成其实还陷入之前的迷茫。


    做了那么多,这些人死灰复燃,卷土重来怎么办?


    用现代的话说,简直是前腐后继。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如此,还是老天就想帮薛明成解答这个疑惑。


    他们一行在紧邻安济府的驿馆落脚,准备明日各做各的差事。


    该买粮买粮,该筹粮筹粮。


    距离赈灾缺口,还有七百五十万,必须给凑齐了。


    说起来,赈灾缺口如此之大,肯定瞒不了大家。


    他们到一个地方,就会被当地官员追问。


    四百五十万两银子。


    真的不够用。


    既然这样,那要怎么分,要分给谁?


    纪楚跟薛明成心里有数的。


    手头肯定是不够,不过埋的有暗线,而且准备从当地士族手里扣粮。


    除了暗线之外,剩下那个方法当地官员跟士族肯定知道。


    所以纪楚的差事,会难办到极点。


    毕竟是问人要钱要粮,自古都是难题。


    否则薛明成也不会问了又问,能做的他肯定做。


    纪楚让他放宽心。


    不行还有后招呢。


    当初他把这招教给浩州如今的知州,那杜知州能用,他肯定也能用。


    众人刚刚歇息,准备吃过饭后,继续布置接下来的差事。


    一封来自原化州的急信奔袭而来。


    还有一封叙州的信件,同样也在信使手中。


    这两个地方的信件?


    怎么此刻送来。


    只听那信使道:“两位大人,这都是急信,说是跟灾情有关。”


    灾情?


    原化州旱情确实严重,可当地守望相助,情况还好。


    还有那叙州,叙州也?


    不会吧?!


    纪楚立刻拆开原化州的信,等他看完前因后果,眼神带了震惊。


    “叙州百姓自发凑了五万石粮食,已经在送往灾区的路上。”薛明成语气里带着不敢置信的。


    “五万石,差不多要一千多万斤粮食,更是五万两银子。”


    “他们怎么凑的。”


    “叙州百姓休养生息才多久。”


    “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纪楚看了过去,那薛明成眼圈已经红了。


    他能不知道为什么吗。


    他就是太知道了,所以才会这般激动跟不忍。


    何必呢。


    大家顾好自己不行吗。


    为什么要替他这个当官的考虑。


    明明自己已经够难了,却还想着他,他配吗,他薛明成这种遇难不上的人,配吗。


    第147章


    薛明成越说越不敢置信, 直到自己心腹送来信件,他才确认这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叙州百姓自发的。”


    “说是我,我去赈灾, 所以想帮忙。”


    家家户户自发捐粮,就为了还薛大人的恩情。


    薛大人帮他们要回土地, 帮他们主持公道。


    如今大人遇到难事, 他们肯定会帮忙的。


    说起来,漳兴二年, 皇上让纪楚选去江南还是留在京城。


    纪楚出乎大家意料地去了昌河州。


    而薛明成离开吏部外放,也是其他人没想到的。


    薛明成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叙州。


    在这里, 还帮纪楚“搜罗”不少养殖人才,那屠家,以及如今养兔子的张灵灵就是叙州出来的。


    连当地横行霸道的屠家都被收拾,其他欺行霸市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还有当地不少豪强乡绅,都在薛明成打击范围内。


    对薛明成来讲, 这些并未放在心上, 反而是后面腐败的官员, 让已经离开叙州,去往宣新府的他头疼不已, 甚至有些意志消沉。


    可对叙州百姓来讲, 薛明成就是青天大老爷。


    帮他们整治恶霸, 还市场一个公道, 还帮那么多养殖户出头, 弄走了屠家,好让各类养殖户有个喘息的机会。


    帮他们修当地的水利,归还他们的土地, 一些不合理的借贷统统都帮忙解决。


    要说一切都尽善尽美了,自然不是。


    就算是薛明成还没走的时候,依旧有官吏欺压的存在。


    可总体来说,比之前好太大了。


    多数人有了自己的土地,这就是进步,至少对百姓们来说是这样。


    此次中原大旱,叙州虽未被波及,可这事闹得人心惶惶,还有人不停地说粮食要涨价。


    这种情况下,还有一个消息传来。


    那就是薛大人跟传闻中的纪楚纪大人领了赈灾的差事。


    他们两人的名声自不用讲。


    但凡想过好日子的百姓,对他们两个都有所耳闻。


    可叙州人还是更了解薛大人一些,也更心疼他。


    再听说,中原大旱需要的赈灾粮极多,可朝廷只拨了三分之一的赈灾款。


    两位大人日夜兼程,在灾区巡查,总要精打细算,让更多灾民得以救助。


    但这个缺口,任谁听了都明白,这不是精打细算能完成的。


    所以对两人的质疑声也此起彼伏,


    但意外的是,这些质疑只存在各个家族当中。


    百姓对此并未多讲。


    “没有充足的赈灾款,也能怪他们吗?”


    “一听便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人家愿意帮忙,已经很好了。”


    “是啊,他们所在的宣新府,昌河州都没遭灾,两位大人就是来帮忙的。”


    普通百姓这样讲,反而把士族子弟的声音压了下去。


    毕竟论人数,还是普通人占上风。


    讨论声中,叙州百姓竟然有了自发捐粮的念头。


    尤其深受薛大人恩情的养殖行当。


    弄走一个屠家,让各家都活了过来。


    不仅如此,还有田地被归还的农户,更是主动请命。


    趁着三四月份农闲,他们赶紧把粮食送到灾区,赶回来之后,还不耽误夏收秋收。


    商议过后,响应声此起彼伏。


    叙州百姓记得薛大人做过什么,更知道大人的难处。


    他们正苦于无法报恩,现在给了他们机会,大家不可能放过的。


    知恩图报,这是最朴实的道理。


    普通百姓或许没念过多少书,不认识多少字,不知道什么利弊得失。


    但这四个字,几乎刻在多数人的骨子里。


    薛明成看着叙州百姓的信件,再看着他们送来的粮食数量,整个人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他自以为没帮到他们,以为那些周而复始的事情,都是无用功。


    其实并非如此。


    一切都是有用。


    走过的脚步必然会有痕迹,这是必然。


    前段时间还在惆怅的薛明成,被这封信上的内容一点点燃起希望。


    有用就行,知道不是白做工即可。


    不仅薛明成被叙州百姓鼓舞,疲惫不堪的钦差队伍同样被感染。


    此次来赈灾,不止纪楚薛明成辛苦,手底下的人,哪个睡过好觉。


    可这会看到叙州来的信件,难免觉得宽慰。


    难怎么了。


    难也要继续做下去。


    因为他们做的,是极为正确的事。


    众人还在高兴时,李师爷跟薛明成则看向原化州的来信。


    只顾着感动,把纪楚手里的信给忘了。


    是不是原化州出事?


    说起来,纪楚家乡受灾也很严重,再出什么事,也不觉得奇怪。


    纪楚见他俩的眼神,把信件直接递过去。


    李师爷先一步去看,随后也带了诧异。


    这事竟然跟曲夏州有关。


    “曲夏州筹了一百万两的粮食,直接送到原化州了?!”


    多少?!


    你说多少?!


    曲夏州不仅是百姓捐,还有当地士族们捐,当地数科,以及工业作坊园,再有棉花之乡沾桥县等等。


    发展近十年的曲夏州能凑齐一百万两不奇怪。


    但冲着一个官员凑齐这么多,却是让人震惊的。


    不怪纪楚一直没讲话,他也觉得大为吃惊啊。


    要知道,朝廷也就拿出四百五十万两,还是大家东拼西凑出来的。


    曲夏州民间凑了一百万两,还凑的是粮,不是银子,这区别极大啊。


    毕竟灾年的时候,有钱都很难买到粮食。


    “送到原化州,那完全是冲着你啊。”


    信件上说得也很明白。


    虽说纪大人去了昌河州做官,可曲夏州百姓无不想念他。


    就连他的家乡原化州也备受关注。


    得知纪大人家乡受灾严重,当地百姓自然心急如焚。


    尤其是安丘沾桥两地,第一时间出来要捐粮。


    他们两县从纪大人开始,就有囤粮的习惯,要拿出大批粮食并不算难。


    更别说曲夏州州城,还有纪楚无数同僚,以及无数帮过的百姓,工匠,数科夫子等等。


    有他们在,别说一百万两的粮食了。


    再来一百万两,那也是够的。


    为了防止纪大人婉拒,他们等第一批粮食到原化州之后,还是由原化州官员写来书信。


    原化州官吏惊喜之余,还道:“咱们原化州虽受灾,可都在控制范围内。”


    “本地百姓说,多出来的粮食,可以送到受灾最严重的浩洲跟安济府。”


    虽说这些粮食送过来,也补不上那么大的缺口。


    但有比没有强。


    原化州官员认真计算,以及本地士族也站出来支持党魁纪楚,说是其中七十万两的粮食,可以送到其他地方。


    信件也是请求指示,这些粮食送到哪里比较合适。


    原化州当年被纪楚整治一番,之后纪楚便是实际的党魁。


    要说不沾纪楚的光,那是不可能的。


    这些年但凡原化州的学生去到京城,都会被纪楚好友多加照顾,单这件事,就给帮了很多人。


    更别说有纪大人在,什么滇州棉,什么产量棉籽,甚至想买点先进的农具,都能优先购置。


    再看纪大人年纪轻轻都是东北总督,现在又被任命为钦差,肯定鼎力相助。


    官员们或许是这么考虑的。


    可曲夏州跟原化州百姓想得就很简单了。


    他们跟叙州百姓一样,都懂得知恩图报。


    当年大人帮了他们。


    他们就要帮回去,能尽一点绵薄之力就成!


    纪楚叹口气,跟薛明成,李师爷对视一眼,三人眼神里都有些感动。


    说实话,他们做这些是为了百姓,也是尽到自己的职责。


    讲一句不求回报,一点也没错。


    这种情况下,有了额外的收获,怎么会让人不感动。


    他们跟百姓之间是有联系的,更是有互动的。


    越是这样,他们就越要对得起百姓。


    尤其是薛明成,本来还垂头丧气的,现在变得动力十足。


    不光为叙州百姓送的粮,还因为这份心。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带着手下出发。


    去宣新府买粮!


    到他的任地去买粮!


    连买带征,就征那些刺头。


    总要把你们吃的,全部吐出来。


    薛明成去买粮。


    纪楚则要去安济府。


    那宣新府刺头都。


    安济府也不例外。


    安家,季家,甚至已经做好对抗的准备。


    纪楚上次当钦差什么样子,他们可是很清楚的。


    唯恐就是下一个曹家。


    不过他们可不会各自为战。


    对纪楚这样的人,必须抱团,就跟宣新府一样。


    薛明成够厉害了吧,只要大家抱团抱得紧,就不会出问题。


    所以纪楚到安济府第一日,当地乡绅豪强前来拜见时,就“焦急”道:“听说纪大人之前的任地曲夏州送了一百万两的粮食过来,这可是大好事啊,运到咱们安济府没有呀。”


    纪楚看着这安老爷的表情,似笑非笑道:“什么意思,不太明白。”


    说着,纪楚看向当地知府。


    今年五十六岁的王知府早就有了白发,现在愁眉苦脸的,更显苦相。


    纪楚身为东北总督,兼管两地,本就是正四品的官职,跟知府一个等级。


    再加上赈灾一事被封为钦差,妥妥的从三品。


    故而自然是安济府知府的上级。


    这知府看见安老爷的时候,忍不住闭上眼。


    看来这人如此嚣张,也不是头一回了。


    知府开口道:“安金良,你不要太过分,纪大人刚到你就在说什么?”


    旱情最严重,人口也最多的安济府,需要的赈灾粮自然极多。


    但朝廷拨款多少,大家心里都有数,分到安济府的差不多三十五万两。


    这数字看着并不算少,但这里情况最严重,纪楚跟李师爷算过,单这一个安济府,想要把赈灾办好,至少需要二百万两银子。


    如此大的缺口,到底要如何补上?


    各地官吏以及乡绅们心里都有数。


    空出来的这些,基本想让本地士族补全,再加上后续的筹款,应该就差不多了。


    但问题是,谁来补上?


    安济府的安家跟季家可不愿意。


    明摆着要他们掏钱,这谁能高兴?


    安济府知府也说过多次了,多少要出一点的,本地大半土地都在你们手中,你们库房里的存粮比衙门还要多。


    你们不出,谁来出?


    没想到,这事情还没讨论出个结果,纪大人便说,此次赈灾的办公地点就选择安济府。


    此为通知,并非商议。


    按理说最不高兴的,应该是安济府知府,突然来了个监督你工作的顶头上司,谁会高兴。


    但知府其实也还好,最生气的,反而是这安家跟纪家。


    大家都不是傻子。


    那纪楚也不是傻子。


    他选安济府办公,还不是觉得,这安济府问题最大?


    钦差在这坐镇,地方上肯定要出不少血。


    否则纪楚不就白来了。


    如今这位名声在外,谁都能猜到,他过来之后要做什么。


    所以安家跟季家不等纪楚开口,先一步让他出点血。


    人人都知道,那曲夏州财大气粗,送来不少粮食,一部分留在原化州,还能匀出来一些。


    反正都是匀,不如给他们安济府啊!


    总数就那么多,朝廷,纪楚多出点。


    地方上就能少点。


    这种简单的数学题,大家心知肚明。


    纪楚跟他们装糊涂,安济府知府反而是个心直口快的,直接让这安老爷安金良闭嘴。


    纪楚跟李师爷看着,大约明白,当地衙门跟当地的士族,基本已经撕破脸。


    也是,旱情这样严重。


    其他地方豪绅都有点动作。


    就一个浩州,一个安济府,不仅没有动作,大有对抗的意思。


    这些人霸占的财产多,要付出的也必须多,所以很不服气,简直是恶性循环。


    甚至到了这一步,这两地豪绅想的,都是要抱住他们的钱财。


    谁知道雨什么时候下,谁知道灾什么能过去,现阶段保住自己田地才是真的。


    赈灾赈灾,那是只发粮就行的吗?


    现在已经四月份,除非老天爷马上下场雨,今年的春耕还能挽回一点点。


    那要是不下呢?


    到了五月份,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意味着,这场赈济至少要到明年。


    这谁扛得住?


    反正谁爱救谁救,现在保住自家才是真的。


    这也是安济府两家大户,对纪楚敌意很深敌意原因。


    他们家族世世代代都在这里,只要扛过这一阵,等到灾情一过,他们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


    一时间,安济府知府,当地大户,以及过来的钦差纪楚,三股势力隐隐形成。


    知府只觉得倒霉,正好在自己任上出事,不能不管,可管起来伤筋动骨。


    大户觉得,这地方就是他们的。


    钦差?


    钦差则是威逼前者,逼迫后者的。


    纪楚看向安济府知府,开口道:“把当地救济情况,人口情况,各县受灾,以及水源地图给我。”


    要说这些资料,纪楚明里暗里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


    可现在直接要东西,便也是宣战的意思。


    尤其是标注了水源的地图。


    要这个做什么?


    安济府不少水源湖泊,都在安家,季家手中。


    难不成是要开放水源?


    刚一碰面,当地大户问钦差要粮。


    钦差要水源地图。


    知府连连叹气,想缓和关系,那是不可能了。


    再看纪大人的眼神,是绝不允许他的骑墙的。


    这要怎么选?


    安济府知府头疼得厉害。


    纪楚可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道:“今日傍晚前,送到驿馆里。”


    “对了,官府粮仓,以及市面上的粮食库存,都要呈报上来。”


    刚说水源,那语气还算隐晦。


    现在不仅要官府粮仓,还要市面上的粮食库存。


    就差明说,钦差要征调大家的粮食。


    而且不是商议,就跟要来安济府办公一样,直接通知。


    安金良跟季家老爷肯定不愿意,当即反驳道:“这怎么能行,各家的粮仓,都是自己的东西,就算是皇上来了,也不能强行呈报吧。”


    纪楚看着他们,制止想要打圆场的知府,直接开口:“现在是特殊时期,自然特事特办。”


    “你们都是平临国的士族,如今平临国有难,你们难道还能袖手旁观?”


    既然喜欢用地主思维来思考问题。


    那纪楚也可以用强权思维要求你们。


    不要觉得自己欺压百姓,那是天经地义。


    殊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地主上头,还有皇权。


    难道还真能忤逆过去?


    跟平等的人讲平等,跟这些满脑子以权压人的,就要以势压人。


    毕竟这些人,最吃这一套。


    当然了,待宰羔羊也会束手就擒,安金良继续道:“不是有朝廷拨款,还有曲夏州给您的赈灾粮,只要送到安济府,这里的困难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李师爷听着生气,他还能忍得住,可跟着他们的纽海直接道:“受灾的地方那样多,难道全都给你们不成?”


    “怎么不成,我们安济府人口多,受灾还严重,就应该多分些。”


    要说纽海也是经历过许多事的,岐州还是岐国时候,更是经受不少磨难。


    但来到平临国内地,跟着纪大人办差,才知道欺负百姓的官员这样多,而且花样更是层出不穷。


    眼看要吵起来,纪楚制止双方,并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该交的交上来即可。”


    此话说得冷硬,也不是纪楚的风格,只听他继续道:“安济府灾情最为严重,听说有些佃户已经吃不起饭了,再这样下去,绝对会出大乱子。”


    大乱子。


    还能是什么。


    起兵造反呗。


    纪楚没来之前,他们是怕的。


    可这里有他在,很多百姓相信他,信任他,已经歇了闹事的想法,乖乖等着救济呢。


    还有附近的守备军,纪楚跟军中关系一直不错,只要他开口,守备军指挥使必然出兵镇压。


    所以纪楚来了之后,安老爷季老爷更加放心。


    不管怎么闹,都不会闹得太厉害。


    李师爷看着他们,心里却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差不多七八年前。


    面对沾桥县附近的匪贼,那些大户也是这样想。


    一边觉得纪大人太过强势,一边想靠着纪大人的能力躲避匪贼。


    最后的结果。


    便是大户们家破人亡。


    可惜曲夏州离这里太远,而沾桥县的事,很多人更不清楚。


    这么多年来,纪大人可是从未改变过。


    安家也好,季家也好,都把纪楚想得太简单了。


    双方不欢而散。


    当地大户回去再次讨论,想着下一步的对策。


    知府则跟着纪大人前去驿馆休息。


    这安济府知府还有话要说,无非是不要闹得太僵,都是同僚。


    还有那两家人的身份如何如何,又有几个做官的族人等等。


    纪楚听他说完,把手里文书也看完了,淡淡道:“王知府这样做,可有成效?”


    一句话,让王知府无比尴尬。


    成效?


    自然没有成效。


    有的话,钦差的办公地点,就不会设在安济府了。


    这话着实不算好听,明显是在讲,若你那一套有用,我还用得着来?


    再说狠一点。


    那就是,这一套有用,你怎么没成,还来教钦差。


    “不想得罪人,肯定是不行的。”


    可得罪人了,以后如何办。


    你纪楚能力强,有功绩在身,跟不少官员关系很好,动辄就有人送来百万两的粮食。


    再者还有皇上的信任。


    我们这种普通官员不行啊。


    王知府想说什么,最后又闭嘴了。


    “本官知道,你不是不想做,只是碍于家里的情况。”


    纪楚此话一出,让王知府都愣住了。


    钦差来之前,已经把他家的情况都摸清楚了吗?!


    说起来,也跟王知府的亲戚有关,总之盘根错节的,拿住了他家侄子的错处。


    那安金良以此来要挟他。


    朝廷对贪腐查得严,他侄子要是出问题,最少也要被流放。


    到时候王家内里,肯定会觉得是他没疏通关系,甚至也会连累到他。


    多番周旋,王知府就算有天大的心气,也被磨没了。


    都说安济府跟宣新府情况很像。


    宣新府的人,都能把薛明成折磨成那样,何况王知府。


    像薛明成的话,自己想开了就好,以他的聪明才干不需要多讲。


    王知府跟如今浩洲知州杜大人一样,则要有人给他们保证。


    说着,纪楚抬抬手,让无关的人都退下。


    驿馆书房内,只剩下他跟王知府的心腹。


    纪楚继续道:“王大人以为当今圣上是什么样的人。”


    王大人心里道,虽说皇上并非先皇定下的接班人,可自登基五年来,做得确实可圈可点。


    放在早些时候,他这种人脉根基不行,如今五十六岁,做到知州便是顶了天。


    可现在的皇上看他勤勤恳恳,又有多年地办差经验,便让他来了安济府。


    能遇到这样的今上,确实是明主了。


    所以他也十分感激。


    听王大人如实说了,而且越说越有些激动。


    只听纪楚道:“既然是明主,王大人还怕什么。”


    “皇上不是不知道安济府弊病,只看薛明成薛大人先去叙州,再去宣新府。”


    “那薛大人在皇上心中什么位置,王大人就该知道,皇上对您有多少期许了。”


    “这也是我这个小辈不恭敬的原因。”


    三十多岁的纪楚自称是五十六岁王知府小辈,这话也没错。


    王知府听得一惊,再细品纪楚话中的意思。


    今上对他有期许吗?


    难道皇上也看重他?也是他的靠山?


    再想下去,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派来安济府,也是为了让他做出点事?


    这太为难他了啊。


    看那薛明成不就没成吗。


    等会儿,以前没成,不代表这次成不了。


    王知府盯着纪楚看。


    有这位在,说不定是可行的。


    纪楚再次给承诺:“放心,你我必然能全身而退。”


    “你家侄子的事归侄子,不会牵连到你。”


    “只要这事做成了,便是大功一件。”


    “本官既跟当地守备军关系好,百姓也听令,还有什么好怕的。”


    “实在不行,回京就是,皇上也能理解。”


    “王大人,您说呢。”


    王知府瞻前顾后,无非是害怕被牵连。


    纪楚就是让他知道,别怕了,皇上给你做主。


    想来,借用皇上的名头,那边应该不介意吧?


    等王知府深吸口气,再看着本地的旱情。


    跟着纪楚做了!


    就豁出去一回!


    李师爷跟纽海一个点头,一个傻眼。


    纪大人说服人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啊。


    不过现在王知府都跟钦差站一起,本地的粮仓以及水源地图,应该能拿过来了吧?


    第148章


    安济府王知府彻底倒向钦差这边, 这里的差事就好做很多。


    王知府把府衙腾出一部分,专门用来钦差队伍的办公。


    这一举动,算是正式跟当地大族割席, 证明他的倾向。


    有皇上做靠山,还有纪大人许诺, 自然让王知府放心很多。


    纪楚自然不会拒绝, 带着手下直接进入其中。


    特事特办,若是都和和气气, 这事情什么时候能办成。


    他们这边和谐相处,当地大族可不是这般。


    纪楚李师爷他们, 之前就遇到过这种情况。


    当地官员或许是外地的,但在这的许多书吏差役,基本是当地士族乡绅们的子弟。


    这种情况下,自然有抗争的资本。


    纪楚哪管这么多,立刻差人做事。


    拿到标注的水源地图之后,便直接规划水源开放。


    依旧是以吃喝为主, 浇地确实要等等。


    平时常见的水源, 一直是重要资源。


    安济府的安家季家又怎么会放过。


    看到地图上的标注, 他们早就通过各种方法,拿到几个大湖, 以及河流周围的农田。


    如今旱成这样, 也就那附近的井水, 河水还能看到水。


    可这些人家必然是不愿意分享的, 就算是他们的家仆, 平日也得不了许多,只能趁着浇地的时候偷偷弄一点回家。


    在其他百姓吃水都困难的时候,这些人还用水浇地种田, 不招人恨才奇怪。


    “特事特办,让本地通判,以及兵司,再联合当地乡兵,开放这几处水源,让周围百姓去这里接水。”纪楚直接道。


    他点的这几个人,都是掌着兵权的,调动乡兵自然是没问题。


    当地乡兵也多是普通百姓,让他们去维持秩序,以及敲开安家下面庄子的大门,问题应该不大。


    王知府看着,就知道纪大人早就做好决定,知道这些人说不通,便直接来硬的。


    主要昨日安家季家都不客气。


    想来他们就是故意强硬,等着纪大人谈判。


    可惜这些人不知道纪楚的性格,吃软不吃硬,不仅不会被吓倒,反而会迎头直上。


    按照当地士族的想法,就算要开放水源,也要找他们各家商议,哪有直接登门的道理。


    “怎么?还按照他们想的,找他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他们再开出条件,我再还价?”


    “那要到什么时候?”


    “有没有想过,开放水源是必须的,不是他们可以做决定的。”


    安家季家等人气得要命。


    可面对这样的做法,却真的阻拦不了。


    通判,兵司,乡兵。


    还有闹事的刁民,即便是派出全部家丁,那也是不够用的。


    安家老爷安金良冷着脸道:“纪楚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激化矛盾,就等着我们派出家丁抵抗。


    季家老爷也道:“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真的抵抗了,那他就更有理由接管我们的水源。”


    所以人家不是闷头往上冲,而是有下一步计划,等着这些士族们生气。


    气到最后,难道还能杀了他?


    杀了他之后呢?


    就算原本没有民怨,也会立刻激起民怨。


    更别说人家争水源是为了百姓。


    还有如今的纪楚,可不是死了就死了,根本无人在意的小官了。


    杀钦差?


    不要命了?


    还有他的人脉同僚等等,谁敢真的动他。


    正因为这样,他才敢这样做。


    “简直就是个疯子。”


    还是个冷静的疯子,权衡利弊之后,立刻就找到最快的解决之法。


    安金良跟季家老爷,以及其他豪绅聚在一起商量,脸色都极为难看。


    其中各种阻挠手段自然也是有的。


    可不影响大局。


    十处水源,就算抢过来两个,那也是成功,对当地士族来说,则是失败。


    而且这种缺水干旱的时候,刁民本来就事多,有纪楚给他们撑腰,胆子更大了。


    季家有个庄子,上面有几口深点的水塘,至今还有水,不过没在水源地图上。


    可瞒得住官府,却瞒不住附近的佃农,他们竟然跟官府告密,连夜把水源添到地图,然后下令开放。


    有了这个口子,更多地方开始效仿。


    别说水塘了,就连哪个地方有几口水井,也全都被标注好。


    纪楚像是凭空有了无数个眼线,做他的眼睛耳朵。


    只是水源的事好办。


    清查市面上的粮仓却极为艰难。


    安济府官府跟纪楚带来的粮食只够发半个月的,到五月初七,赈灾粮就不够用了。


    而薛明成去购置赈灾粮,也需要至少一个月时间才能送到。


    就算精打细算,中间也有十天是缺粮的状态。


    这种情况下,必须撬开当地大族的粮仓。


    安家季家为首的大族越是清楚,越要死死守着粮食。


    水源就算了。


    这向来是朝廷的东西。


    但粮食,可是他们自家的。


    纪楚难道还敢带着人,直接去抢他们的粮?


    这事闹到朝廷,也是他不占理。


    再说,抢水源这个亏,他们也不会就这么吃下去,一定让纪楚尝到代价。


    否则逼到一种程度,难保纪楚这个疯子,不会带着百姓去抢粮。


    安济府各方势力,陷入一个诡异的安静。


    四月下旬的气候,已经极为炎热,汗水从额头上滴下来。


    无数人祈求上天,赶紧下一场雨吧,再不下去,是真的熬不下去了。


    就在百姓们百般乞求时,一则民谣传到他们耳朵里。


    龟裂田垄爬屋檐,无水枯井冒焦烟。


    万幸原化有敬安,换来粮食换来田。


    这民谣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算是直白地夸纪楚。


    如此听来似乎没有问题,无非是百姓们的赞扬。


    可在安济府受灾最严重的义固县,跟着民谣传来的,还有另一个说法。


    “纪大人是神佛派来的使者,所以他一来,就带着粮食跟水源。”


    “不是神佛的话,怎么会这样好。”


    “他身边的纽海,就是来自岐国的,也就是如今的岐州。那个地方,就有神佛奇迹出现。”


    “原本那神佛降福在岐国国王身上,可知道那国王的暴行后,便重新选人,选中纪大人。”


    “你们想想他做的事,分明就是神仙的化身。”


    人在绝望当中,总会信点什么。


    天灾时,也是歇脚最容易乘虚而入的时候。


    现在再把纪楚牵扯到里面,甚至有人偷偷送粮送水,说这就是天岐教发的。


    而天岐教的教主,便是纪楚纪大人。


    “这是件极秘密的事,不要乱说。”


    如此神秘,又如此可信,还有发到手的粮食,以及纪大人帮忙他们抢来水源。


    几乎一夜之间,天岐教便在百姓当中秘密兴起。


    人人都以纪楚当教主,而且极为信奉,对外人则一个字都不透露。


    可以说纪楚做得越好,教众就越信任。


    尤其是在义固县。


    他们受灾最严重,受到的帮助自然最多,就连从京城的大夫,都是直接住在义固县,帮着处理尸体以及救治病人。


    也正是京城的大夫们,发现了此地的异常。


    四月二十八开始,当地百姓不再像之前那般死气沉沉,反而变得异常亢奋。


    大夫还道:“这是好事,至少有些信心。”


    但逐渐发现不对劲。


    他们的高兴有点过于异常,而且热衷聊纪大人。


    聊纪大人不是问题,他们这些大夫也讨论纪楚。


    可他们说起话来,总有种说不清的亢奋。


    而且谁敢说一句纪大人的问题,就会被无数人怒目而视。


    甚至只是说,纪大人许久没回家了,家人肯定担心,都被当地百姓盯着看。


    这种情况,实在太过诡异。


    年轻些的大夫还在疑惑,倒是有个年长御医察觉到严重性。


    御医本不是个多事的,可他心里越想越不对劲,还跟身边随行的人道:“我要回一趟州城,缺了些药材。”


    这位老御医想要去州城找找纪大人,把此处异常说明白,再讲出他的推测。


    但比他更快的,则是浩州的暴乱。


    浩州百姓抢粮了!


    打的还是纪楚的名号!


    “这是纪大人的意思!”


    “纪大人让我们抢的!”


    “这是我们应得的!”


    浩州百姓喊着这样的口号,抢了好几家大户,搞得人人自危。


    不仅如此,还死伤几十人,虽说头目已经抓住,可这事还未完。


    小半浩州都乱了起来。


    而矛头直指纪楚。


    浩州杜知州信件送来得极快,他第一句就是:“大人!有人打着你的旗号抢粮!这,这要是让朝廷知道了,那就完了。”


    要说赈灾最要紧的,除了给物资之外,还有一项极要紧的事,那就是要稳。


    稳住地方,稳住百姓。


    一旦乱起来,那便是内乱,甚至是内战。


    内乱多难平定,大家心里都有数。


    所以纪楚在安济府索要水源,也并未煽动百姓,而是让有组织的乡兵去做。


    浩州这场突如其来的暴乱,则把锅直接扣在纪楚以及当地杜知州头上。


    “没有证据,怎么能这样讲?”安济府王知府慌了。


    如果这场骚乱控制不止,蔓延到安济府怎么办?


    朝廷赈灾,要的就是稳住百姓,稳定地方。


    如果动乱过大,一定会引起皇上不满。


    浩州小地方还好,他们这安济府可不能乱啊。


    李师爷也在问:“是啊,这谣言怎么传出来的,杜知州有写吗。”


    自然是写了。


    杜忠杜知州,之前是昌河州通判。


    赴任之前,就听说大旱的消息,纪楚跟他的通信也未断了。


    那浩洲,基本就是小一号的安济府。


    同样的旱情最严重,同样的土地兼并也严重。


    所以那里有暴乱,丝毫都不奇怪。


    但比想象中要快,至少提前了几个月。


    其他人慌乱不已,尤其是安济府王知府,简直都要哭出来,显然害怕牵连这里。


    纪楚却把信件看完,杜知州信里说了前因后果,此事也确实跟他有关系。


    而且对方也真的证据,那证据甚至已经送往京城。


    李师爷看着纪楚的脸色,急忙接过信件,这下他的脸色也更难看了。


    浩州灾民发生暴乱,强抢官府粮食,还说这是纪楚纪大人的主意。


    任谁看了,都觉得是无稽之谈。


    可偏偏,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原因是,那浩州有一个县的乡兵,无意中得到一封信件。


    那信件竟然是杜忠杜知州跟多年老友的通信。


    其中写道:“来浩州之前就知道这里土地兼并严重,当地大族只顾私利,鱼肉百姓。”


    “来了之后,更觉得此地情况十分严峻。”


    “好在有纪大人在,他作风强硬,还带来额外的粮食,只要撑过一段时日,等来薛大人的赈灾粮即可。”


    “希望老天快点下雨吧。”


    杜知州跟老友之间信件到这,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一直到后面几句。


    “你问,若真到山穷水尽那怎么办。”


    “好办,纪大人给了绝招。”


    “不行就放任百姓抢粮,抢了那些大户的,反正他会兜底。”


    “当然这是最坏的办法,能稳住百姓,还是要稳住的,否则受伤最严重的,还是他们。”


    这封信竟然被浩州最急躁的乡兵看到,而他又有一帮兄弟,还听说安济府乡兵强行要来水源,也是纪大人主持的。


    种种原因下,他们便纠结团伙,去抢当地大户的粮食!


    抢粮!


    纪大人同意的!


    这个乡兵作为头目,肯定被抓了,而这封信件也被搜出来。


    杜知州当时就被吓得腿软。


    更大的噩耗是,抓人的县令并未把信件还给他,直接绕过他,交给了当地大族,那大族家里有在京城当官的。


    所以信件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


    原本只是杜知州跟老友之间的书信往来,顶多是几句牢骚跟抱怨。


    这本来没什么大事。


    而且浩州跟安济府基本在掌握当中,不会有更恶劣的事情发生。


    再者,纪楚他们定好的另一项决策还未宣布,怎么就到抢粮的地步了。


    杜知州的信里悔恨万分,更恨自己为了缓解压力,什么事情都往外讲。


    只是跟老友间的通信,怎么会落到急躁的乡兵手中。


    这是杜知州从昌河州走之前,纪楚跟他说的后招,也是迫不得已的杀招。


    殊不知,杀招用错地方,对他们来讲,便是自寻死路。


    “怎么会那样巧。”李师爷咬牙,“必然有人故意截取信件,故意惹的事。”


    纪楚自然也猜到了。


    老友之间的密信没那么容易泄露。


    还让一个急躁,并且有能力起事的人捡到。


    这未免也太巧了。


    巧合太多,就是阴谋。


    杜知州显然也这么想的,说已经让人去查他那位老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但此刻,最着急的并非查什么老友。


    而是送往京城的信件,杜知州同样托人去拦。


    可对方辛辛苦苦布下这个局,显然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纪楚。


    纪楚这些年得罪的人,已经有些数不过来了。


    平日相安无事还好。


    这次,必然会有人借此机会把他踩到底。


    至少也会让他退出此次赈灾一事,让他不得针对本地大族乡绅。


    李师爷的心几乎沉到谷底。


    对方为了陷害纪大人,竟然布下这种陷阱。


    还抓住了杜知州的把柄。


    “不能让信件送到京城。”李师爷也道,“大人,京城那边咱们去找许阁老?”


    纪楚一直都没说话,在李师爷看书信的时候,他已经在看浩州跟安济府的地图了,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听到李师爷的话,他道:“晚了,对方布下这么大的局,又怎么会不把信件送到。”


    只怕这里还未事发,京城就有风声了。


    从安济府义固县赶来的老御医,一进到府衙,就觉得气氛不同。


    等他见到纪大人手下纽海,下意识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纽海不是个多话的人,可这事谁也瞒不住。


    整个浩州,甚至如今的安济府都知道此事。


    知道纪大人跟杜知州鼓动百姓暴乱,而且还得手了,死伤几十人。


    老御医脸色一变,直接道:“快,快带我去见纪大人。”


    能跟着前往灾区防治疫病的老御医,心里自然是有大义的,否则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也不愿意过来。


    老御医见多识广,听说浩州的事之后,更加确定安济府义固县的事情,同样有人作祟。


    纽海不敢耽搁,直接带着御医去见纪大人。


    屏退左右之后,御医把义固县情况说了,可他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只说义固县莫名躁动,而且对纪大人奉若神明。


    听到奉若神明这四个字,纽海瞬间看过去。


    经历过岐国一事,纪楚跟李师爷对此也很敏感。


    “下官本来想查清楚再回来禀告,但怎么也问不出来,总觉得他们是故意隐瞒。听着情况不对劲,所以特来禀告。”


    纪楚点头,他直接站起身。


    听说浩州出乱子,他是觉得棘手,却也没这样的表情。


    都说过满则溢。


    人也是一样,对他的称赞过盛,必然有问题。


    而且奉若神明。


    可不是什么好事。


    纽海上前一步:“听他们的情况,似乎跟神佛相关,不会是又信什么教吧?”


    此话一出,说出老御医跟纪楚,李师爷三人的想法。


    老御医还看了一眼纽海,见他长相跟平临国多数人不同,又见他面色焦急,难免多看一会。


    但他被纪大人接下来的话拉回注意力,因为大人的猜测若是当真,那情况就极为不妙了。


    “只怕不是信了什么教。”


    “是信的我。”


    纪楚闭上眼,这不是他过于自大。


    而是所有事情,都透着阴谋的意思。


    前有浩州暴乱。


    再有安济府出事。


    他这个赈灾钦差,就会变成灾祸本身,直接被赶出去局。


    对方要不了他的命,那就换个方法把他赶出去即可。


    纪楚冷笑:“还小看了他们。”


    李师爷道:“不能让他们得逞。”


    “两件事若加起来,那就完了。”


    京城那封信件是拦不成了,所以无论如何,要把义固县的事情解决。


    “启程,去义固县,看看搞什么幺蛾子。”纪楚当机立断,直接启程。


    而此刻的京城,皇上已经收到杜知州跟老友之间的信件。


    还有暴乱乡兵的证。


    信件上说了许多,最重要的,自然是纪楚“挑唆”杜知州,让他故意引起浩州暴乱,已达到救灾的目的。


    因为还死伤几十百姓。


    此信并未秘密送到内阁,也并无正常的流程,直接由安济府出身的安大人,在朝会上当朝呈报。


    安大人自以为拿到纪楚的罪证,更知道还有其他罪证在后面等着,所以他一步上去,弹劾纪楚。


    安大人确信,他在弹劾纪楚的时候,不少同僚的眼神带着谴责,就连皇上也放下手里的奏章,眼神明显不对。


    这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可问题是,纪楚家族没有底蕴,只有他自己。


    而自己这边,却是有整个家族。


    他当了靶子,家族只要能保全实力即可。


    他今年五十七,都快致仕了,为家族牺牲,还是很值得的。


    电光石火间,安大人想了许多,嘴上却一字不错,把纪楚跟杜知州的“罪行”全都说了一遍,最后道:“纪大人虽好却太过激进,如此做法,难免让政局不稳,百姓不安。”


    “怂恿百姓抢粮,前所未有啊。”


    果然,在场文武百官脸色都变了。


    纪楚竟然敢这么做!


    就算那乡兵暴乱,不是他主导,可确实是他的想法。


    可只是一封信件,万一是陷害呢,白大人直接道:“这是浩州知州跟老友的信件,跟纪大人有什么干系。”


    “白大人,你因滇州府修路一事,还有他的学生林元志培育棉花一事,跟纪楚关系好,众所周知,这就不用替他辩解了吧。”朝中又有人站出来,继续道,“那杜知州之前在昌河州任职,做的就是通判,他俩肯定有沟通啊。”


    朝中大臣关系复杂,各有各的利益。


    纪楚之前得罪的人,此刻若不站出来踩一脚,是不可能的。


    不过又有人反驳:“纪大人一心为民,怎么会这样做,莫不是那杜知州陷害吧。”


    眼看文武官员为纪楚吵起来,就连阁臣都要争辩几句,坐在最上位的皇上一言不发。


    纪楚会说出,实在不行,让百姓自己抢粮这种话吗?


    他可太会了。


    他都敢威胁朕,都敢做更过分的事,引导百姓抢粮这种事,轻轻松松。


    但是依照他的性格,抢也不是现在抢。


    在赈灾粮还没发完之前,不会让百姓陷入险境,更不会留这样的尾巴。


    可若不处理,则后患无穷,其他地方有样学样,那就完了。


    皇上一直在避免这样的局面发生。


    没想到被人事先做局,心里怎么能不生气。


    皇上看了那安大人一眼,开口道:“不是说赈灾粮已经发下去了吗,那浩州百姓为何还要抢,可有原因?”


    安大人一愣。


    不追究纪楚的问题?


    去问是不是赈灾粮不够?!


    这是威胁到朝廷的事,皇上你不管吗?


    皇上对纪楚的信任,竟然如此之深。


    安大人心里五味杂陈,心道,还好纪楚身上的案子不止这一件。


    他就不信,不能把纪楚赶出安济府。


    第149章


    朝中因纪楚之事, 几乎吵翻天了。


    基本分为两派,以许义许阁老为首的,肯定鼎力支持纪楚, 说这事跟他没有关系。


    即便有,那也是杜知州跟其他人的事。


    再者, 谁又能证明这是真的, 多半是陷害。


    还有一派,自然早就看纪楚不顺眼。


    自他出来之后, 跟薛明成一起,想方设法弄走他们的田地, 觊觎他们的祖产。


    这还有点士族的样子吗?


    穷人家出身的官员,一点也没有大家风度。


    就他家还在老房子里住着呢,他心里就安稳了?难道不应该给家人盖大宅子吗?


    总之这些人,恨纪楚恨到入骨。


    偏偏皇上极为信任他,什么事情都要偏袒。


    不愧得位不正的皇帝。


    吵起架来,自然风言风语满天飞。


    扯到皇上身上, 也只是时间问题。


    要说因处理土地兼并之事闹出来的问题, 也不是头一件了。


    这次因为中原大旱, 彻底暴露出来。


    皇上的脸色越来越冷。


    下面的人,个个都说是为他好, 为朝廷稳固着想, 纪楚这样的人不该用。


    甚至还用得位不正来威胁他, 还有人搬出大哥睿王的儿子, 也就是前世子出来。


    他的好侄儿, 今年已经十四了。


    就在皇上目光越发冰冷时,睿王妃的娘家弟弟也站出来。


    许义等人立刻看向他。


    这位沾着姐姐姐夫光的范大人,要说什么?


    范大人拱手道:“皇上, 纪楚目无法纪,肆意妄为,也不是头一回了,他这般行径,迟早会惹出大事的。”


    他这话一出,场上的太子旧臣全都看过去。


    但皇上登基已经五年,如今能留在这里的太子旧臣,要么一心为平临国一心为百姓,要么早就倒向皇上。


    所以范大人想象中一呼百应的场景并未出现。


    可他站在那,就代表一部分人的看法,甚至代表他的侄子的看法。


    皇上坐在最上位反而笑了:“好吧,这事一定要好好议一议。”


    只是朝会刚散没多久,睿王妃便急匆匆进宫,她心里满是惊恐,脸上勉强提起笑意。


    她弟弟疯了。


    竟然敢这样做。


    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她儿子!


    她现在是睿王妃,不是太子妃!


    皇上见睿王妃过来清静,脸上的笑意终于少了些,看着反而冷淡不少。


    身边的小太监们却松口气。


    这样的皇上才正常啊,刚刚笑得毛骨悚然。


    用纪大人的话说,那就是人气到无语的时候,就会笑?


    可睿王妃跟她弟弟,并不是一个战线?


    为何?


    说到这,睿王妃颇有些心虚。


    “范家,范家在江南一带,有万顷良田。”


    具体有多少,睿王妃自己也不知道。


    她弟弟跟当年的太子,也就是已过世的睿王关系很好,得到不少赏赐。


    有些是官田转为私田,有些是皇家在外面的一些庄子,总之多年来,范家往自己腰包里塞了不少。


    所以纪楚去查安济府,再查浩洲。


    以及薛明成直接去了江南买粮,虽未直指他们的利益。


    但以纪楚的性格,那也是迟早的事。


    甚至在纪楚收拾他老家原化州时,就被许多世家忌惮。


    一个一心为民的人。


    跟他们从不是同路人。


    你家人口简单,不用劳心劳神。


    我们不一样啊,我们家族庞大,就是需要那么多东西。


    知道什么是底蕴,什么是贵族气,知道什么是天生富贵命吗?


    有些人看到我们,就会说,不愧是大家族养出来的,就是比穷酸出身的强。


    所以纪楚不理解很正常,道不同不相为谋。


    之前说纪楚无形之中得罪很多人,得罪的就是这些了。


    睿王妃的娘家就在其中。


    故去的睿王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清楚。


    耳根子软,也心善。


    但只能看到眼前这些人,对周围人极好。


    他若只是个富家翁就罢了,左右不过那么多银钱,家里翻不出大风浪。


    可他是储君,说是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他身边的人,自然肥得满嘴流油。


    睿王妃自然知道,她娘家也是受益人之一。


    原本以为事情都结束了,她家也好,她儿子也好,做个富贵闲人就罢了。


    这些年她靠着京城的水泥买卖,跟公主们赚了不少银钱。


    当今皇上不是个糊涂,懂得抓大放小,跟太子简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这种情况下,守住家业即可。


    但守住家业。


    却不是这般守法啊!


    她娘家竟然为了守住在江浙的田地,直接弹劾纪楚。


    纪楚是什么人?


    大家还不清楚吗。


    皇上对他虽不是全然满意,却也知道人家是好用的刀,还是把无比锋利的刀。


    动皇上的东西,还是如此敏感的身份。


    他们不要命了?


    睿王妃得知朝会上的事之后,就立刻进宫求见皇上。


    她深知,这事还没完。


    为了守住家业,江南一带的士族,必然已经抱团。


    在此刻,睿王妃无比希望纪大人能赢。


    可她现在根本插不了手。


    睿王妃只觉得,身边全都是糊涂人。


    太子糊涂,弟弟糊涂,娘家也糊涂。


    无论她怎么勉力支撑,似乎都没有用,如果她在朝会上,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皇上听她辩白,最后只道:“看看江南那边的情况再说。”


    朝中局势复杂。


    江南那边只会更复杂。


    睿王妃离开没多久,纪楚的信件便送到皇上手边。


    一整天了,就没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纪楚这信件,估计也是麻烦。


    话虽如此,皇上还是赶紧看了,至少知道那边什么情况。


    信件是纪楚他们去往安济府义固县之前写的。


    纪楚并不隐瞒,这事更没什么好瞒,直接把浩州暴乱一事,以及义固县似乎有人借他名义搅和的事,都说了明白。


    最后更说出自己的猜测。


    那就是他们这里土地兼并,只怕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土地兼并,受害者不仅是百姓,更有皇权。


    这些士族有的是法子规避田税,在他们手里的土地越多,收上的税越少。


    无非因为江南中原一带,粮食税收本来就多,故而贪墨许多,也不算明显。


    可先皇去世之前,一直到新皇登基。


    虽说有些内忧外患,可都在事发之前给清扫了,总体来说还是和平的十几年。


    按理说,田税应该逐年增加才是,如今看来,贪墨的情况只多不少,是该清理了。


    纪楚说话向来直白,但是把话说得这样明显,还是很少见的。


    而他也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意图。


    他就是要搞这些闹事的士族。


    因为纪楚明白,此事更关乎皇上利益。


    先不说他是皇上派出去的,只讲这些人霸占那么多田地却不交税。


    百姓苦了,皇帝也没钱。


    钱都去哪了?


    士族手中。


    而且他们还把这些东西当作私产,谁敢动这些私产,那就是死路一条。


    纪楚信件最后,还贱兮兮道:“臣在中原受灾十二州府巡视,薛大人在江浙一带买粮,只觉得各家粮仓库房比陛下私库还要充实。”


    这是什么?


    这是明摆着的挑拨啊。


    明摆着讲了,皇上啊,他们比你有钱。


    赈灾的时候,您都出了五十万两银子,他们分币不出,还闹事。


    您看怎么办?


    纪楚既分辨了浩州暴乱的事,还讲了义固县即将出现的问题。


    可他并不顺势解题,反正就是有人冤枉他,冤枉他的原因,是想守住他们比皇帝还要充实的库房。


    皇帝咬牙,简直要被气死了。


    但他再生气也没用啊。


    人家纪楚说的,全都是真的。


    相比起来,皇帝肯定更相信纪楚,不管他这个臣子,对他是否忠心,但绝不会肆意敛财,充实所谓的士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还真把万顷良田当自己家的了。


    不仅如此,那范家以为拿着一个十四岁的前世子,就想威胁他。


    但皇上同样知道,这些士族若是同时反对,即便是他也要掂量掂量。


    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不爽。


    皇帝冷笑出声,对身边太监道:“你去走一趟,去查查纪楚这些事。”


    他?


    被点名的太监,跟纪楚接触也不是头一回了。


    当年纪楚在曲夏州时候,张太监就去送过旨,现在派他去查?


    这到底是查清楚,还是给纪楚助力?


    “对了,把建业侯的印章给纪楚带过去。”


    “这次走得匆忙,忘记给他带上了,不要声张,到地方了再说。”


    还要带建业侯的印章。


    张太监立刻明白怎么回事,查纪楚是假,给他撑腰才是真。


    毕竟这建业侯的印章不是忘记带了,是皇上根本没打算让纪楚拿。


    原化州那事闹得沸沸扬扬。


    当地多少士族都被他收拾了,就是靠着钦差身份,以及手里拿着皇上赐下的印章。


    这次去赈灾,皇上特意不给什么信物,意思让他收敛些。


    好啊,纪楚收敛了,那些人蹬鼻子上脸。


    尤其是范家。


    还真把前世子当回事。


    张太监带着建业侯印章前去虽是秘密,可他直接被派去“监督”纪楚,则是正大光明的。


    稳住朝中大臣之后,皇上跟臣子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此刻安济府义固县县衙里,纪楚冷眼看着眼前的县令。


    “你说赈灾粮已经耗尽,那库房的存粮呢,也没了吗。”


    纪楚他们刚来,这义固县县令便说了个“噩耗”。


    便是这里的粮已经耗尽,明日就没有赈灾粮,请钦差大人想想办法。


    没有粮了。


    就这样巧吗。


    任谁都知道,这里面情况不对。


    还没等纪楚再说,就听到衙门外面传来山呼海啸的声音。


    “纪大人来了!”


    “求见纪大人!”


    “大人来救我们了,老天爷很快就会下雨吧。”


    “求求大人赐福我们,义固县百姓拜谢了。”


    跟老御医说得一模一样。


    当地百姓情况不对劲。


    这般语气,有种不正常的亢奋,更是夹杂着狂热。


    纽海最熟悉这样的场景。


    之前岐国,便是这样崇拜他们国王的。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记得,不用多讲。


    纽海看向纪大人,眼里看着惧怕,想请大人找个解决之法。


    因为这些人的狂热,是丝毫没有理智的。


    如果他们奉若神明的人,跟他们想象中并不一样,他们的愤怒就会全都倾泻到“神明”身上。


    当初岐国信徒,是怎么杀死国王的,纽海不仅目睹全过程,甚至知道里面的逻辑。


    正是因为明白,此刻才务必惧怕。


    更怕的是,明日就要没有赈济粮了。


    这种情况下,纪大人只会更危险。


    李师爷,御医,以及跟着纪楚的书吏们,已经明白这个局的目的。


    浩州的暴乱只是个开始。


    义固县才是杀招。


    他们想让纪大人疯狂的信徒,亲手杀了他。


    这样才是报复,更是一个警告。


    你们一心为民,这些愚民会管你们吗。


    到最后,还不是死在他们的愚昧当中。


    太恶心了。


    纪楚头一次这么恶心。


    就算他侥幸逃脱,也会让天下间为百姓做事的官员心寒。


    会像薛明成一样,怀疑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有没有意义。


    这些人不仅要杀了他,更要杀了无数人的信仰。


    更要扼杀如今民为重,君次之的想法。


    辛辛苦苦铸就堤坝,想要摧毁,却只需要一个瞬间。


    让纪楚死在百姓手中,这就是他们真正目的。


    再听着外面狂热的声音,以及空空如也的库房。


    这个局太阴狠了。


    就连纪楚,都低估他们的狠辣。


    纪楚上前一步,李师爷赶紧道:“大人,这会不好出去的。”


    没看到纪大人就如此狂热,如果看到了,那不就完了。


    纪楚摇头,看了看身在阴影里的义固县县令,开口道:“躲是没用的,既然已经站在陷阱里,不如就在陷阱里争个高低。”


    说着,纪楚直接出门,后面一行人紧紧跟随,尤其是新来的张民生,龚珑等人。


    他们知道纪大人厉害,也知道此行凶险,可心里却升起一股豪气。


    或许这就是大家死心塌地也要跟着纪大人的原因?


    出了衙门,原本应该冷清的街道上,挤满了狂热的百姓。


    纪楚一行,明明刚到义固县没多久,便来了这么多人,定然有人通知,也定然是有人想让他惧怕。


    可他怕吗?


    怕什么啊。


    他无愧于人无愧于天。


    站在狂热的百姓当中,只会觉得心安。


    至于没有粮食。


    义固县真的没有粮吗,他不信。


    这些百姓真的失去理智,无可救药吗,他也不信。


    看着众人的目光,纪楚开口道:“中原大旱,浩州,安济府最为严重。”


    “此地义固县本就少水,如今更是如此。”


    “此为天灾。”


    纽海看向纪大人,这样说的话,岂不是更显得神神叨叨。


    可又听纪大人道:“但天灾之间,还有人祸。”


    人祸?


    什么人祸?


    原本就狂热的人群,此刻更显躁动。


    纪楚道:“人祸便是,家家都没有存粮。”


    “同样是灾情严重的地方,诸如原化州,以及南五府,治西府,当地百姓的存粮,足够吃到七八月份。”


    “而浩洲,安济府,百姓们在二月份,家里就没有存粮,需要官府赈灾。”


    义固县县令走出来,只觉得这话越来越不对。


    按理说,百姓们应该不服才是,可因为当地士族的渲染,以及他背地里捣鬼,这些对纪楚极为信服。


    几乎是纪楚说什么,他们信什么。


    即便是指责到他们脸上了,百姓们也没什么反应。


    毕竟在义固县,纪大人就是他们的神明,是他们天岐教的教主。


    义固县县令感觉有些不对劲,却根本说不出来。


    纪楚背着手,表情严肃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群,继续道:“可为什么呢,为什么同样受灾严重,同样缺水。”


    “为什么有些地方百姓可以有存粮,有些地方百姓没有存粮。”


    这话还像指责。


    已经有百姓愤愤不平了。


    纪大人是在指责他们吗。


    可纪楚像是没看到一样:“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土地。”


    “他们有自己的土地,他们的土地没有被其他人巧取豪夺,所以家里有存粮。”


    不好。


    纪楚在擅动这些人。


    义固县县令立刻冲出来道:“纪大人!你不要乱说!各地情况不同,怎么能一概而论。”


    纪楚直直看着他,笑道:“为何不能一概而论,两地百姓没有区别,都是极为勤劳能干的,差别不就是一个有田,一个没田。”


    “他们要是有田,能不存粮吗?哪家的农户不知道备荒的重要性。”


    是啊,谁家不知道备荒呢。


    尤其是中原大地,无病无灾的时候自然好。


    可洪涝,干旱,都是每隔几年就出现的,但凡家里,甚至村里,有个年长些的老农,都会时时刻刻提醒备粮食。


    不备荒是他们不想吗?


    是不能。


    既然一定要找出差别,那就是说实话。


    只听百姓们连连点头。


    就是,纪大人说得在理。


    天灾不是他们的错,没饭吃也不是他们的错。


    是弄走他们土地之人的错。


    县衙门口众人,看向纪大人的眼神更加热切,更相信他是神佛化身,是带他们脱离苦难的。


    纪楚并未过多解释,而是看向义固县县令。


    帮他煽动百姓吗,帮他建立威信的。


    挺好的,直接为他所用好了。


    堵不如疏,百姓们信赖他,不如顺势而为。


    再者,他说的都是真话,一句虚言也没有。


    义固县县令知道事情不对,大声道:“纪大人,你能说会道的,可解决不了明日义固县百姓们的吃饭问题,那有什么用!”


    解决不了吃饭问题?


    这是怎么了?


    “明日赈灾粮就要没了,您快施展神通,变出粮食吧!”县令大声喊着,让下面百姓惊恐之余,又带了希望。


    赈灾粮没了很可怕。


    但有纪大人在啊。


    李师爷跟纽海上前一步的,明显知道这话里面的恶意。


    如果纪大人没有神通,岂不是让百姓们失望。


    纽海最是担心,他亲眼看见教众杀死之前的岐国国王,天知道那些人对国王有多崇拜。


    可纽海没想到的是,有人认出他了,开口道:“这就是岐国的纽海吗。”


    “果然,他已经跟随纪大人左右。”


    纽海相貌与当地人不一样,而且年纪不大,认出他并不奇怪的。


    纪楚看着,对此事已经有了猜测。


    那县令还在喊着赈灾粮没了云云,让纪大人想办法,但同时又透着心虚。


    有浩州的事情在前。


    纪楚如果顺势擅动百姓,那浩州的死伤也会记在他头上,就算是皇上来了,也很难保住他的位置。


    如果安抚百姓,那就看看他怎么运来明日所需的赈灾粮,大概率是运不过来的,他就会被愤怒的百姓撕碎。


    这般情况下,任谁都是进退两难。


    不管怎么做,都在陷阱当中。


    纪楚看着躁动的百姓,深吸口气道:“义固县的粮食没了,我也是刚刚知道。”


    “而同来赈灾的薛大人,还需要半个月时间,才能把新一批的粮食送来。”


    直接说真话吗?


    你不怕百姓撕了你。


    纪楚抬手,让众人安静:“所以本官在想,与其留在这里没有田地,不如去本官的任地昌河州,或者岐州生活。”


    但凡听说过纪大人的,肯定知道他任地昌河州以及岐州。


    尤其是义固县百姓,他们都信奉天岐教,自然知道岐州是什么地方。


    那纽海,不就是那边的吗。


    大人的意思是,让他们离开义固县,去其他地方?


    可这样合适吗,抛家舍业离开,那里会更好吗?


    这样的疑问,只适合有家业的人,以及不相信纪楚的人发出。


    义固县的百姓,经过这些恶人的洗脑,对纪楚可是万般信赖。


    纪楚一句,不如去他的任地,就会有无数人立刻出发。


    信仰带来的执行力,那可太强了。


    至于到了昌河州跟岐州之后呢?


    在义固县确实会被洗脑,可听过岐州那边的情况之后,再看看辽阔的土地,以及自己的庄稼地。


    那些因为绝望而抓住的救命稻草,也会慢慢消解。


    没有什么比实打实的饭菜,实打实的土地,更能给人安全感了。


    这些百姓并不愚昧。


    他们强烈地相信纪楚,不过是抓住救命稻草而已。


    纪楚不屑利用这些,可他会尽他所能帮助大家。


    义固县县令脸色变了。


    纪楚确实站在陷阱里,可人家直接把陷阱给拆掉,把牢笼给撕开。


    天大地大,并不是只有一个义固县。


    平临国的土地,可太宽广了。


    就算有一日平临国到处都是人,那地球还很大呢。


    纪楚继续道:“我鼓励所有没有田地的佃户前往昌河州以及岐州,在那里,你们会有土地,也会有屯粮。”


    “总比留在这,给地主们种地要好。”


    “没有你们,他们大片土地,就等着撂荒吧。”


    撂荒,就是开耕之后的土地,弃而不种,用不了几年就会再次成为荒地。


    指望地主们自己种,累死也是种不完的。


    放在其他地方,地主们还能说一句,你不种,有的是佃户要种。


    可这里是义固县,对纪楚极为信赖的地方。


    纪楚让他们离开,当天就有佃户收拾东西,他们现在就走!早点去纪大人的任地!


    地主家的土地?


    谁爱种谁种。


    当地大户已经傻眼了。


    如果他们全都走了,就算天上立刻下雨,这地也没人种啊。


    那他们怎么办?


    田地怎么办?


    就在佃户们急切收拾东西离开时,义固县各家急得冒火,前些年不是没有佃户离开,可走的人少。


    这次却不一样啊,纪楚亲自来劝,大部分人都是要走的。


    “不能让他们走,走了谁来种地。”


    “我家仆人都要辞了差事,说也去昌河州。”


    “疯了,全都疯了,就那么信任纪楚?”


    众人沉默。


    这般的信任,还是他们带来,他们每日宣传什么天岐教,还说纪楚是教主。


    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如果想让佃户们留下,似乎只有一个办法。


    “送粮吗?”


    “至少扛过灾年。”


    “是啊,至少扛过灾年再说。”


    所以,这片土地上,到底是谁需要谁,到底谁最重要。


    第150章


    漳兴五年, 四月二十九。


    整整七个月没下雨的安济府义固县,已经撑到极点。


    先是自己的屯粮,然后是官府的救济。


    勉强支撑到现在, 没有出现极为惨烈的事,便是极为难得。


    但问题在于。


    官府没有粮了, 朝廷的赈灾粮至少还需要半个月。


    当地大户死死关着库房大门, 唯恐有人抢粮。


    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个叫天岐教的。


    好官纪楚为教主, 为神佛化身,还给佃户粮食, 给百姓水。


    此时若是不信,实在说不过去。


    至少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可以暂时活下去。


    无论什么时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等纪楚过来之后,非但没有强行破除这些迷信,而是指点他们去另一个地方。


    昌河州。


    这个地方并非凭空出现。


    事实上, 中原大地上, 已经有不少过不下去的人, 早就去了那边。


    听说相隔很远。


    听说去的第一批佃户,不用钱就能分到土地。


    之后去的佃户, 靠着做几个月工, 同样能买到不少荒地。


    昌河州在很多过不下去的人眼中, 算是一块遥远的, 怀有希望的地方。


    灾情初期就有人过去。


    如今灾情到这般田地, 好像再不往外走走,实在说不过去。


    就算不去昌河州,不去岐州。


    也可以去滇州府, 还能去粤地,去海外,再往西北走走也可以。


    平临国那样大。


    逃荒这件事,也不是头一回出现。


    走吧。


    走了,至少有活路。


    义固县已经没有粮了,谁都没有办法。


    其实有的。


    紧闭大门的大户们有粮。


    但他们要是肯给粮,就不会拖到现在了。


    义固县百姓自然想过抢粮,只是今日抢了,以后呢。


    说到底,还是要有自己的地。


    没关系,义固县没有,远处的昌河州跟岐州有。


    更多人被纪楚鼓动。


    离开这里,找到新的家园。


    有土地的地方就是家园。


    纪楚早上说的这话,当下中午,就有无数义固县佃户离开。


    他们收拾东西,携家带口,前往两千里外的昌河州。


    他们走的时候,还能领几份口粮,再开具官府给的文书。


    所以这路上也算畅通无阻。


    粮食肯定是不够吃的,但各家变卖最后家当,一路乞讨过去也能活。


    总比留在这等死强。


    义固县百姓离开的速度,远比当地大户们想象中要快。


    整个义固县人口众多,差不多有六十一万人。


    而在纪楚开口,劝他们离开后不到两个时辰,就有上万人来官府开具离开的文书。


    甚至有些人等不到文书,直接带着家人离开。


    反正这一路上逃荒的人那样多,先走一步,还能早点要到饭。


    轰轰烈烈的逃荒正式开始。


    那些大户们还在家里吵架,还在家里商量对策。


    可他们田地的佃户,那些任由他们宰割的羔羊,全都跑了。


    不跟你玩了!


    吃的比牛少,干的比马多!


    他们要走!


    平临国如此之大!吾心安处是吾家!


    其中不少佃户,肯定也是泪洒当场,可更多人抱着对生活的希望,拖家带口离开。


    昌河州,纪大人的任地。


    他们现在就去。


    义固县一户姓王的大户人家,家里两千户佃农,呼呼啦啦跑了一大半。


    反正今年也没种粮食,不过是耽搁一年而已。


    这王家人向来苛刻,佃户自然走得飞快。


    更有些机灵的,直接撬开王家的库房,从里面偷偷搬点粮食出来,甚至还把趁手的农具带走。


    等王家管事发现时,大家已经跑得不知所终。


    什么?


    追小偷?


    衙门事情那样多,谁能帮你追小偷啊。


    就算义固县县令命人缉盗也没用。


    逃荒的人太多,偷偷拿着主家东西的更多。


    甚至另一户家的库房,连管事都监守自盗,偷偷在粮仓开了个口子。


    这管事能力颇强,平时就看不惯主家欺负人,现在也算找到机会报复回来。


    那家倒是能找到管事家中,想要狠狠问罪。


    可他家同样收拾家当溜了。


    纪楚冷眼看着这一切,本地指挥使想来帮忙,也被他婉拒了。


    只要派人看着,佃户百姓们若是放火烧房子,阻止蔓延即可,其他的并不用管。


    这不就是他们想要的吗。


    煽动百姓,让百姓们闹事吗。


    怎么他们真闹事了,你们又不愿意了?


    还让百姓极其信赖他,信了,又如何?


    殊不知,百姓也好,佃户也好,甚至家仆管事,最恨的可不是他。


    而是日日月月欺压他们的大户。


    如果真把百姓当傻子,你们才是最大的傻子。


    眼看离开义固县的佃户越来越多。


    等到下午,至少有两万人走出县城,这里面有不少人,这辈子都没踏出过村子一步。


    没想到一走,就要走那样远。


    四月的最后一天,天气已经很炎热了。


    估计等到傍晚时分,走的人会更多。


    因是成群结队,一个村一个村的结伴,所以晚上走路也不用更担心安全。


    大家甚至做好准备,趁着天气凉快的时候走,白日日头晒,那就好好休息,他们要保存体力,直到昌河州。


    这番商议,堪称有组织有能力。


    他们越是这样,当地大户越着急。


    “真的不能这样了。”


    “快,想办法留住他们。”


    这话大家都在说,可大家都没行动。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问题所在,更知道想要留住佃户,需要付出什么。


    最后还是一个稍微有一点点良心,但不多的乡绅道:“还是放点血吧,要么等着刁奴把家里东西都偷完,要么让他们度过灾年,否则这田地真的要荒废了。”


    能说这种话的,已经是稍微有点良心的了。


    真正有良心的大户,早早便开放粮,至少让自家佃户活着。


    当然,也有趁这个机会,让佃户们签高利贷的。


    这种情况,佃户肯定拿了东西就跑。


    有本事就去追啊。


    旱情这样严重,各地早就乱了。


    这还是朝廷赈灾粮给的及时,否则就不止偷东西,直接杀人越货也是有可能的。


    讨论到最后,本地安家旁支,以及季家旁支脸色已经极为难看了。


    因为背靠府城安家跟季家,之前义固县大户对他们唯命是从。


    现在纪楚一句话,就让这些人变了脸色,甚至讨论起怎么救济百姓。


    这要是救济了,那纪楚的计划就成功了。


    不是他们一定要针对纪楚,而是背后的人说,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整死他。


    甚至都不是安家的意思。


    作为安家旁支,上面有家主,家主上面还有人。


    这样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会有错,怎么会被纪楚破了。


    但想想人家说了。


    平临国不止一个义固县,还有大好山河。


    还说百姓才是最重要的,你们在哪,哪里就会繁荣昌盛。


    这话听得,他身边奴仆们都心潮澎湃,何况那些佃户。


    他们费尽心思,送粮送水让天岐教大行其道。


    却不如纪楚短短几句。


    实在让人恶心。


    眼看已经到傍晚,又有人来报:“安老爷,安家佃户也都跑了,竟然跑了大半,拦都拦不住!”


    拦都拦不住?!


    一群废物!


    安家旁支老爷勉强还能稳得住:“跑了多少。”


    “城东郊外那三个庄子的人,全都跑了,管事也跑了。”


    连带着库房里的物件,还有车马牛羊,各类牲畜,全都带着走的。


    也就是说。


    那三个庄子,只剩一堆房子跟田地在那,其他能喘气的,能呼吸,全都没了!?


    “这怎么可以!”安家旁支老爷顿时怒道,“官府没有拦着吗,衙门的人,看着他们拿了那么多物件,就没问一问?”


    凭什么问。


    钦差大人有义务帮忙的?


    从一开始,纪楚他们便不欢而散,之后更是把争执放在明面上。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找纪楚帮忙。


    安家旁支老爷甚至怀疑,佃户们说跑就跑,还肆意偷盗,肯定是纪楚默许的。


    如果没有他撑腰,本地百姓怎么敢这样做?


    谁知道,损失财物还不算什么。


    安老爷刚刚稳下来,又听人道:“不好了!安家宅子被几个刁民给烧了!”


    什么?!


    烧了?!


    那罪犯呢!?


    放火行凶可是大罪,这不能饶过了吧。


    “还好家丁发现得及时,放火的人全都抓到。”


    听到这话,原本准备开仓放粮的大户们看向安家。


    正愁没由头呢,这由头不就找上门了。


    “安老爷,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找纪楚算账啊。”


    “是啊,人证物证俱在,看他怎么办。”


    “若是偏袒贼人,咱们就直接告到京城!让他赶紧滚蛋!”


    安老爷心疼自己的宅子,可损失已经造成,还不如像大家说的那般,借这个机会,直接扳回一城。


    义固县乱成这样,纪楚也是有责任的!


    双方博弈打得有来有往,安家跟季家等等大户,再次找到衙门。


    明显想用这次的损失,让纪楚也退一步,然后大家坐下来好好商议。


    可义固县县令看到他们后,脸色愈发苍白,朝他们稍稍摇头。


    这县令的眼神几乎绝望,明显知道他们过来是做什么,更告诉他们,别想了,做不到的。


    为何啊?


    他们还没试呢。


    安老爷身后还跟着四五个汉子,全都被五花大绑。


    显然,这些人就是放火烧安家宅院的佃户。


    其实一行总共有十几个人,可惜他们五六个跑得太慢,这才被安家家丁抓到。


    不过抓到就抓到了,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


    只要能让这些大户们有损失,那就够本。


    等安老爷说完事情经过,眼睛死死盯着纪楚:“钦差大人,您刚到义固县没多久,就出了这档子事,实在是过于藐视您了。”


    “纵火可是大罪,稍有不慎,我们安家可就要家破人亡了。”


    “纪大人,您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办。”


    一时间,义固县各家大户死死盯着纪楚。


    看看他如何说。


    这人来了不过一日,就把义固县搞得天翻地覆。


    好不容易拿到他的把柄,肯定要让他服软的。


    就算不服软,退一步总行吧,退一步就行。


    “大人您一句,让他们去昌河州,这原本没什么,问题是他们走之前,□□烧,这合适吗?!”


    大户们附和道,一定要让纪楚给个说法。


    可那义固县县令脸色越来越难看。


    发生这些事之后,他立刻找到纪大人,说的也是这些话。


    然而大人简简单单回了他几句话,就让他直接闭嘴。


    “烧了你们宅院,还有人证物证?”


    “既然证据确凿,确实需要从重处罚。”


    “就判他们流放两千里吧,来人把他们收监,等证词补充之后,立刻流放。”


    什么玩意?!


    立刻流放?!


    直接两千里吗。


    你纪楚不是对百姓最好吗。


    难道不应该包庇他们,为他们据理力争吗?


    这就流放了。


    两千里。


    昌河州!


    义固县距离昌河州就有两千多里地,总不会是流放到昌河州吧?


    这些人本来就想去那啊。


    到了纪楚手底下,还不是他说了算?


    在场众人,就算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随后也意识到问题。


    那被绑着的五六个汉子,则已经移交到衙门了。


    六人兴奋不已,显然明白纪大人的意思。


    纪楚众人,开口道:“怎么样,都判了流放,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纪楚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义固县大户还在挣扎,可他什么都不管。


    既放任自流,又把局面掌控在手里。


    安老爷身边又有人低声道:“纪楚还让守备军的人,时刻注意火情,咱们家丁能及时发现,也守备军的人提醒。”


    有些想闹事,纪楚知道。


    有人想放火,纪楚也知道。


    可他就是看着这一切,因为他要给眼前众人机会。


    就像猫捉老鼠一样,看似放走老鼠,实则一点点玩弄,直到老鼠再也没有力气,最后一口咬死。


    猫这样做,或许是为了好玩。


    纪楚这样做,则是要磋磨他们的意志。


    就像他们收拾薛明成一样。


    “纪楚!你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吗!你这样做!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安老爷是真的怒了。


    可他再怎么发怒也没有用。


    因为高高在上的纪楚对他身边其他大户道:“正好你们来了,虽说义固县百姓离开了好几万,可他们走之前也领了些粮食,以至于衙门粮仓空空如也。”


    “接下来的百姓们就无粮可领了,明日赈灾粮更是没着落。”


    “你们可有什么头绪?”


    官府彻底没粮。


    离开本地,投奔昌河州的人需要粮。


    实在走不成的百姓也需要粮。


    看似纪楚十分被动。


    可他们这些人,要是再不给粮食,就会有更多火情,更多小规模的抢夺。


    这一切是纪楚的原因吗。


    不是啊,纪大人让他们离开本地,还把该抓的闹事者全都抓了。


    还让他怎么做?


    一直没开口的季家旁支老爷深吸口气:“义固县逢此大难,义固县季家自然不能袖手旁观,钦差大人,季家愿意捐五万石粮食,用于赈济本地灾民,”


    说完这些,季老爷似乎还觉得不够,又道:“草民家的佃户,也由我家供养,并免除今年明年佃户租金,让他们安心等旱情缓解。”


    不仅给粮食,还要免除自家佃户两年租金。


    这确实有点意思。


    纪楚微微点头:“不错,像南五府,治西府等地大族,都是这样做的。”


    “他们还免了欠钱佃户的利息,允许延长还款期限,你说呢。”


    这其实是灾情期间必然要做的。


    就看大家自觉不自觉。


    平日里靠着佃户种田,遇到事了,就他们扔了,哪有那么好的事。


    季家老爷立刻点头,大有一种,大人说什么,他就应什么的意思。


    义固县一个安家旁支,一个季家旁支,还有如今的县令,全都面如死灰。


    他们费尽心思,想帮主支解决麻烦,没想到不仅没解决,现在反而要对纪楚低声下气。


    可不这样做,那能怎么办。


    他们到底是旁支,总不能真为主支拼命吧。


    到时候自家佃户都没了,其他人更会踩他们一脚。


    别挣扎了。


    老老实实赈灾,老老实实度过旱情。


    有他们带头,其他大户更是争着道:“没错,我家也准备好了,就这么赈灾。”


    “作为义固县人,一定会鼎立渡过这次难关。”


    “大人,那昌河州如此之远,让百姓们留下来吧。”


    “是啊,佃户们在家乡,肯定比在这好。”


    众人七嘴八舌说的,义固县如何赈灾,已然定下。


    该捐粮捐粮,该免租免租,还有免税,搭施粥棚的。


    几乎一夜之间,该有的全都有了。


    这让义固县百姓都揉揉眼睛。


    他们没看错吧?


    不是说没粮吗,这些大户们,竟然愿意开仓放粮的,他们也没去抢啊。


    即便如此,义固县不少百姓,还是愿意去纪大人的任地昌河州。


    而他们走得越多,当地大户们就舍得多花钱留住其他佃户。


    两者竟然逐渐处于平衡。


    本来就要崩掉的义固县,忽然又好起来了。


    就连那县令都黑着脸做事。


    因为再不做事,就没有机会了,他身边也跟着几个差役,并非由他驱使,大有看管他的意思。


    纪楚一行,四月二十九到了义固县,五月初一,当地大户开仓赈灾。


    其速度之快,让安济府其他各县,难免心里震惊。


    等了解前因后果,不少本就犹豫的大户,陆陆续续开设粥棚。


    因为他们发现,那义固县的事,不仅传到他们大户耳朵里,更传到百姓佃农耳朵里。


    身在其中的义固县百姓或许还没发现异常。


    其他地方的百姓作为旁观者,却看清楚了,更看清楚义固县大户,或者说所有大户怕的是什么。


    怕的是佃户们离开。


    怕土地撂荒,没人耕种。


    所以纪大人用他在义固县超强的号召力,让本地没有田地的百姓离开,去昌河州。


    这样一来,当地大户不慌才怪。


    纪大人说,百姓佃户才是最重要的,土地也该属于他们。


    这话一点错也没有。


    事实也证明了,跟那些大户说再多也没有用。


    佃户们直接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


    让安济府其他地方大户绝望的是,各地佃户有样学样,也准备离开。


    老天爷不下雨,今年也完蛋了,不如赶紧离开。


    “等我们走了,本地人口就少,地主们就会优待留下来的佃户。”


    连这个道理他们都考虑到,所以这些人走得心甘情愿。


    同时他们也是相信纪大人,去他的任地,肯定没错。


    等纪楚他们回到安济府府衙的时候,王知府唰一下站起来了。


    纪大人!


    您太牛了!


    去了一趟义固县,不仅解决那里的问题。


    甚至安济府不少大户,也开始施粥了!


    当地安家,季家,扯着嗓子喊话,大家也不理他们。


    首先,他们不是纪楚的对手。


    再者佃户们都走了,那是真的没有办法。


    没看到义固县,一个六十万人口的县,已经走十多万人。


    虽然是陆陆续续离开,可这沿途上都是逃荒的乡亲,谁看了不觉得震撼。


    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他们也见不得自家人手不够用。


    你们愿意斗法,那是你们的事啊。


    经过此事,原本紧紧抱团的安济府已经有了裂痕。


    就连浩州那边听说此事,灾民们都开始收拾东西逃荒。


    逃吧。


    都赶紧逃走。


    是土地离不开他们,不是他们离不开土地。


    到了昌河州,他们照样种地!


    那浩州的杜忠杜知州擦擦头上的汗,对纪大人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太好了,大人远在安济府,都能帮他们缓解压力啊。


    与此同时,京城的斗法也在进行。


    不管是京城的安家,还是睿王妃娘家范家,都在等纪楚另一桩罪责呈报上来。


    等着他慌不择路,怂恿百姓们抢粮。


    消息送到京城时,安家跟范家沆瀣一气,准备在朝堂上狠狠参纪楚一本。


    可那消息是什么?


    是纪钦差稳住情况最严重的安济府。


    一是把人送出灾区,缓解本地赈灾压力,直接安置在朝廷边卫。


    这可是中原百姓,让他们迁徙到边关地方,只会让边关更稳。


    二让本地大户自发捐粮,数万粥棚已然搭建。


    连带着穷凶极恶的浩州刁民,同样束手就擒,说听纪大人的话,他们不再闹事,接受招安。


    这样的消息,合理吗?


    甚至连购粮的薛明成都传来好消息。


    让他屡次吃瘪的宣新府,这次竟然拿出低价粮食,说是捐给灾区。


    这也行?


    宣新府怎么也服软了。


    说好的要把纪楚赶出去,要他死在自己帮助的百姓手中呢?


    安大人,范大人抬头看向皇上,皇上表情带着笑意,对他们来说,却是无尽的杀意。


    此局胜负已分了。


    而纪楚刚从安济府离开,要去浩州看看情况。


    终于到了安济府的张太监擦擦头上的汗,就差一步啊!


    他急着给纪大人送建业侯的令牌啊!


    算了,还是继续赶路吧,纪大人稍微等等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