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第 89 章

作品:《山河永安

    清官难断家务事。宋君谦等人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几乎将整个公堂都让给了他们父女三人,只安静的在一旁围观。


    宋君谦出身皇家,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王仁义心中的打算自然是瞒不过他的,他原先打算一切都交予王岁安自己定夺,毕竟这样一个女子心中定然是有成算的。可现在看她纠结为难,又想着助她一臂之力。


    林文辛虽然不曾经历过什么内宅争斗,可王岁安眼中对父亲和弟弟的憎恶与痛恨她却看得分明。既然无心再与这家人重归就好,那么现在说的这些话就纯粹是冲着恶心他们而去的。


    林文辛也是头一次接触到这样的事,说不准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好与不好,因而一直没有出声,可看见王岁安因着断亲书三个字心神不宁的样子,却陡然下定了决心。


    “王爷”她转过头唤了一声,声音很轻,却与宋君谦的打算不谋而合:“总不能就这样把她一辈子都搭进去……”


    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是宋君谦确实能够理解王岁安这种恨不能与生父断绝关系,甚至就连想到自己身上淌着他的血都觉得膈应的心情,此刻又被林文辛这么一说,当即做出了决定:


    “既是如此,你们父女二人就先把断亲书签了吧。”随后话音一转:“但是断了亲后,你们王家所对她的亏欠仍要补偿。不仅当年她的卖身银子要如数奉还,这些年的利息也要好好的算一算。”


    “王景文。”


    “学生在。”


    宋君谦看着他,面上似笑非笑:“你父亲归你父亲,但日后无论你是否飞黄腾达,你亏欠你阿姊的都是偿还不清的。我虽然不会长时间在常宁县逗留。但我离开之前,一定会派人去大王庄,盯着你,盯着你的父亲!”


    “学生……明白。”


    他这副一定要为王岁安撑腰的态度,让王景文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只觉得从脊背后面窜出一股凉意,同时也让王仁义眼中一暗,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民女,多谢王爷做主。”


    “无妨,”宋君谦摆摆手,“安县令,又要劳烦了。”


    “不敢、不敢”早在他们谈论到断亲书时,安道平就已经认命地提起了笔。这东西格式都大差不差,今天一连写了好几份,他已经是个熟练工了。


    他搁下笔,吹了吹纸上尚未干透的墨迹,示意衙役们拿着纸笔去让两人签字画押。


    因为要提笔写字,衙役便将王仁义缚在背后的手解开了绳子,说时迟那时快,王仁义趁着这个空隙,飞快地捡起了地上的玉簪,不顾一切地扑向了王岁安。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不仅衙役们没有反应的过来,就是长风奉剑也都呆愣了一瞬,等他们飞过身去阻止时,王岁安胸口已经插着玉簪,身子软倒了下来。


    奉剑想也不想地伸手将她扶在了自己的怀里。


    公堂上的众人也都被这个变故惊住了,林文辛当即起身走到她跟前,宋君谦回过神来立即让人去请大夫,随后也走了过去。


    王仁义下手极狠,玉簪都因为过于用力断成了两截,尖锐的那部分深深刺入王岁安的身体,几乎只剩下一个头。林文辛一看见这个伤势,就知道不好,她在军营中见惯了伤者,自然知道这伤口离心脏太近了,又这么深……


    宋君谦看了眼胸前被血染红了一片,嘴里也在不断咯血的王岁安也是眉头紧皱,随后他怒从心起,一脚踹翻了王仁义,直将他踹出几步远,也趴在地上吐血。


    可饶是嘴里的血止都止不住,王仁义仍然在笑。


    “你笑什么?嗯?”见他这幅样子,宋君谦怒气更甚,当即就要再补上几脚,可王岁安的轻声呼唤却又让他停住了脚步,转身俯下了头。


    “宁王爷……”王岁安只觉得胸口疼得她眼前发黑,连呼吸都带着痛意,偏偏大量的鲜血堵在了喉间,呛的她直想咳嗽。方才在电光火石间她没错过王景文唇边的一丝冷笑,也蓦然明白了王仁义这样做的原因,可她已经太虚弱了,再也报复不回去了,只能望向这个在嫖客口中精通佛法的王爷。


    “王爷……”她因为疼痛连声音都发着抖,手却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襟:“王爷,佛家说人有转世轮回是不是真的?”


    宋君谦一僵,原本因为不适而想要挣开的动作也顿住了,他嘴里发苦,喉结快速的滑动了几下,闭了闭眼。可随即衣襟上传来的力道却又让他不得不睁开眼,他望着王岁安执拗的眼神,嗓子莫名发抖,声音也如裂帛般嘶哑:“是真的,人有转世轮回。人死后灵魂不灭,要入地狱受审,今生无辜受苦的,来世必然顺遂一生。”


    他不知道王岁安为什么问这些,只当是她求个心安,于是便捡着一些宽慰人的话说与她听。


    可王岁安的眼睛,蓦然亮了,她看向趴在地上却又忍不住望过来,还有面上无措眼底却藏着自得的父亲和弟弟,用力啐了一口,猛然发出一阵大笑:“那就好,那就好!我不要来世,到了地底下,我要去状告你们,让神佛罚你们转世轮回,生生世世都做一个女子!”


    做一个一生都被轻贱、束缚的女子,做一个被父母嫌弃、利用,被兄弟践踏、啃食的女子,做一个被千人骑、万人睡的女子!


    永远不能为自己而活,永远不能无拘无束快意一生。


    自此后功名利禄从此绝缘,为娘家、为夫家操劳一生,最后还被拿捏着死后之事,去祈求一个葬身之处,连个姓名都留不下来!


    伤口被她的疯狂大笑撕裂的更加厉害,鲜血止不住的从她嘴里涌出,笑到最后只剩下了撕心裂肺的呛咳。


    咳一声,便是一口鲜红。


    众人全都不忍的移开了眼睛,奉剑按着她的伤口,心里直发颤,忍不住连连向外张望:大夫怎么还不来啊。


    可就算这样,就算再也说不出话来,王岁安的眼睛仍然死死的盯住了王仁义二人。


    王仁义被她这双眼睛看得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莫名觉得渗人的慌,再联想起这个丫头方才嘴里对他们父子的诅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转念一想,这个丫头就要死了,再也耽误不了文儿,他又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是男是女,一切早有定论,一世为女,世世为女,这东西哪里还能更改?便是转世投胎,自己与文儿也一定还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至于自己手里染上的血,大不了就到阎王殿里赎罪!等文儿有了出息,做了大官,到时候还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己便是在地底下也能沾沾光……


    他越想越是欢喜,甚至忍不住对王岁安咧开了一个带着血腥的笑容。


    王岁安已经太虚弱了,她疲惫的很,眼前一片昏黑,身上也阵阵发冷,自然没注意到这个笑容,就在她整个人快要支撑不下去,几乎要昏睡过去时,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挥着手一阵摸索。


    林文辛福至心灵般,把那份还没签字的断亲书递到眼前。


    王岁安就着她的手,匆匆看了一眼,脑子浑噩一片,什么都没看进去,只是从心底涌出一股力量,她用手指在自己胸前沾了沾血,随后勉力抬起手,在纸上按了一个指印。


    “断了、断了,断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在长风拖着大夫一路赶回来的时刻,带着笑容,咽了气……


    老大夫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先伸手把脉,随后身子一僵,对着众人缓缓摇头:“伤势太重,已经去了……”


    眼睁睁看人死在了自己面前,不仅是宋君谦等人,就连一直作壁上观,对这些女子抱有偏见的提学等人也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长风更是恼怒,他既埋怨自己反应不够快,让王仁义当着他的面伤人,又懊恼带大夫回来的速度太慢,要是再早个片刻,说不定还有希望。


    他气得眼睛都红了,紧了紧腰间挂着的剑就要向王仁义走去,被林文辛眼疾手快地拦下。


    “不可冒失!”


    林文辛好容易拦下了长风,那边奉剑将王岁安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浑身浴血。她攥着拳头、咬着牙,缓缓起身,眼睛死死的盯着王仁义,那架势,是要杀人。


    但比她更快的是许忠泽。


    这位人到中年的文官,简直像是窜出来的一样,身边的同僚伸手去拉都没碰到他的衣角。


    许大人沉着一张脸,飞快地走到王景文的面前,上来就甩了五六个大耳瓜子。他下手极重,几乎下一刻王景文的脸上就红肿了起来,众人看呆了。


    “畜生!你当你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没人看到吗?”许大人手被震得生疼,可他余怒未消,心里还是不解气,又赏了他几耳光。


    他是个文官,早就见识惯了同僚间的笑里藏刀、话里有话。有几个舌下功夫厉害的,甚至三言两语就能挑动起两帮人的火气,惹出一场混战来。


    他方才就觉得王景文言行怪异,说的那番话明面上似在劝解他的父亲,实则句句都在戳心窝子,颇有些火上浇油的意思。


    原以为这人只是本性自私,故意挑动他们父女的感情,从而维持自己的利益,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借刀杀人!


    “你这个畜生,你敢说你不是故意将玉簪跌落在你父亲面前?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用言语挑动起王仁义的杀心?”许忠泽越想越恨,话语中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


    一旁的王仁义见到自己的儿子被人这样对待,当下心急如焚,奈何他被宋君谦踢伤,动弹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只能徒劳地拍着地叫冤:“大人、大人,您不能冤枉好人啊,是我,是我受不了那个败坏门风的东西,才想着杀了她,我愿意认罪,我愿意认罪啊大人,这一切和景文没有关系!”


    “好一个父子情深!”许忠泽怒极反笑:“你现在倒是救子心切,怎么对你的女儿就没得半分慈父心肠呢?你这个好儿子明知道杀人偿命却还挑动你去杀女,他这是要送你去死啊!”


    “不是的,不是的,这一切和他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许忠泽冷哼一声:“你当本官是瞎了吗?你扑向王姑娘时,衙役们没有反应的过来,你儿子唇边倒是带着笑意,还故意往前一摔,阻拦了想要前去救人的长风小将军,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不成?”


    听他这么说,长风和奉剑也都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发现确实因为王景文的那一摔阻了动作,耽误了片刻。登时就咬紧了牙。


    “好啊,原来是你这个畜生!”


    “畜生东西,猪狗不如的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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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两个毕竟不会骂人,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看着王景文低垂着头,装聋作哑的样子,许忠泽冷冷一笑:之所以现在觉得不痛不痒,不过是还没戳中他的痛处罢了。


    想到这里,他收敛了怒气,掸了掸衣袖,重又恢复了三品文官的气度,一捋胡须,开口道:“周提学。”


    “下官在!”


    “你身为一府提学,治下出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畜生不如的举子……你说该怎么处置才好啊?”


    王景文听了这话,心里猛然一跳,忽地抬起了头。


    周提学一脸苦笑,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拱手行礼:“还望许侍郎明鉴,此人平日里装作一副品性正直的模样,将整个楚州都骗了过去,这实在是……”


    许忠泽一摆手,不想和这个有失察之责的官场老油子兜圈子,直截了当的问道:“其他的暂且放下,我问你现在该如何处置他?”


    “这……还请侍郎明示。”


    “哼,要我说成才之前先做人。这般披着人皮的畜生如何再能堂而皇之地顶着读书人的名号,以孔孟门生自居?如今不过是一个举人尚未授官,便做出这等残害手足的畜生行径来,若真让他侥天之幸中了进士,日后岂不是要鱼肉乡里,搞得百姓民不聊生?”


    “这……”周提学有些心软,他也出身贫寒,自然知晓十年寒窗不易。再者说,王景文挑唆杀人一事也没有个确切的证据,只是凭着许侍郎一面之词……若就此让他这些年的辛苦全部付之东流,未免太不近人情了点。


    周提学知道这事求宁王和公主没有用,他们摆明了和这些女子一条心,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将恳求的目光看向了和亲队伍中同行的文官们。


    宋君谦看见这一幕,目光顿时一寒,许忠泽也是目光沉沉直压得一众文官缩了缩脖子,不敢说一句话。


    “周提学倒是惜才,如此恪守本心的官员,本官定然是要在陛下面前好好为你表一表功的。”


    “不错,本王尚未踏足常宁县时,便听闻此处学风鼎盛。想来这一切也少不了如周提学这般爱才、惜才的官员在其中作为典范。如此功绩,本王也定会为你在天下扬一扬名。”


    他二人这一唱一和,直把个提学唬的面如土色,当即连连拱手:“是下官鬼迷心窍、一时想岔了,还望赎罪。”


    “呵,周大人身为一府提学,理当担起体察师儒优劣、生员勤惰的重任。似王景文这般不孝不悌、冷心冷肺之人怎堪为师?如何配得上举人功名?”许忠泽见他服软,也没再紧抓着不放,但他对王景文此人实在是恶心到了骨子里,话里话外都不掩饰对他的厌恶:“依我看,理该革去他的功名,取消他科考的资格,自此后再不得以举人、儒生自居!”


    “不仅如此,他挑唆父亲杀害亲姐,理应杖责三十。”宋君谦跟在后面补充道,只不过他对这人的下半生另有安排:“我瞧着他这副模样也不是能下田劳作的,身上又有罪孽未清。莲花庵现成的房屋,倒不如让他去那里剃度出家,每日里诵经念佛,也好替自己赎罪。”


    他说的剃度出家可不像正经和尚那样有官府度牒,受信众供养的。而是如在刘家村一样,将他扔进莲花庵里让其自生自灭,再找两个人看管着他,每日让他耕作不休,早晚还要烧香拜佛,永远没个空闲的时候。


    听了他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杀人诛心,这才是杀人诛心!


    王仁义将自己的女儿送去当一个倚栏卖笑的假尼姑,宁王这就是送他儿子去当个远离俗世的真和尚,最关键的还都在同一个地点……


    王仁义重男轻女,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既盼着他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又盼着他绵延子嗣、传宗接代。这样可好,只要真的剃度出家了,戒疤一烫,这两样是一个也别想达成了。


    啧,这位是真狠啊!许侍郎和他相比都可以算得上宅心仁厚了。


    他们在这里摇头感叹,啧啧出声,许忠泽也一摸胡须觉得此计甚妙。只有王景文像是被吓傻了一样,不住的摇着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容易抖着身子伏在地上,将舌头勉强捋直,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求饶。


    “不、不,我知错了,我知错了。王爷,大人,求求诸位不要这样,我愿意挨板子,我愿意挨板子啊!”


    他只要一想到宁王描述的那番场景,就恨不得昏死过去。虽然功名被革,他心中不舍,但到底还能有条活路,家中还有田产,只剩他一人足够衣食无忧。便是田产全部充了公,以他的才学只要拉下脸来,总能混口饭吃。


    可真要是头上烫了戒疤,他这一辈子可真就完了。


    儿子的哀求,把因为伤重,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王仁义也叫回了几分神志,他此刻脑袋还是一片浆糊,分不太清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着自家和儿涕泪横流、哀求不止的样子,他还是强撑着身体,也跟在后面磕头,嘴里胡乱的喊着。


    这幅场景应该是感人的,但是在场的众人都曾见识过他们两个对待其他人的凶残无情,现在看了只觉得恶心。


    宋君谦皱着眉头看他们在地上求饶,直磕得额角带血,才冷嗤了一声,挥手让衙役们把这两人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