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好…我知道了赵总…”钱永点头哈腰地接着电话，“好，哎好好好…”


    樊星演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这人挂了电话，立马换了副面孔。


    “有什么指示吗？”他不带起伏地问道。


    “大好事！”钱永眉飞色舞，“易女士要见你！”


    “易女士？谁？”樊星演有些迷茫。


    “圈儿里新晋的大红人！据说来头不小，手里有家美国电影公司，最近还搭上了尚瑞！”


    尚瑞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娱乐传媒公司，旗下的新派影业也是影视圈跺一跺震三响的存在。


    “这位易老板可是干了件大事儿。就沈老那本子，几家大公司打破头要抢，她去见了次面，也不道说了啥，人就非要把本子卖给她！”


    “沈老！难道是《破局者》？”樊星演激动起来，“之前一直听说她写完了，这是要立项开机？”


    “就是它！这易老板下手忒快，卓友立美还在叫价呢，她已经跟尚瑞签了合同，联合共创。说不是提前商量的谁信啊？”


    “最关键是！之前她在这圈儿还查无此人，居然就能说动尚瑞和沈老，还把事儿办成了！”


    “这下算是没人不认识她了！”


    钱永白胖的脸上挤出激动的红，对着他强硬吩咐：“你必须去！听见没！到了那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只管答应！”


    “这么好的机会，我肯定去！”樊星演没想到还有本子愿意找他，连连点头。


    钱永看他似乎没明白，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不管她说什么——你只管答应——听懂了吗？”


    樊星演愣住了。


    “永哥…我是个演员，她找我应该是为了拍戏吧…你不说她才买了个剧本吗？”他磕磕巴巴道。


    钱永不屑地笑了，“人家买个本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戏到现在闹得沸沸扬扬，多少人削尖脑袋要往里钻，主要角色都还没定下来呢，一堆大腕儿在家等着，她能先来签你？”


    钱永上下扫视樊星演，啧啧道，“也难怪，长得是俊。之前立美的总监想见你，还是我给拦下的。那人都五十了，易老板可还年轻呢，别说哥待你不好啊。”


    有几秒钟，空气静的可怕。


    樊星演脸上神色不断变换，最后停在决绝的苍白，“我不去。”


    钱永似乎没料到他会拒绝，“什么？”


    “我说我不去。”


    “樊星演，你要翻天啊！你现在可不比从前了，还敢这么大架子？你以为你是谁？”钱永脸气得通红。


    “…是啊，我现在不比从前。”


    樊星演嗤笑，“我是樊小牌，是樊垄断，是樊咬一口。”


    他喘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正因为我什么都不是，钱永，我不怕你，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过去樊星演能拍戏，你不肯把我卖个低价，现在樊小牌拍不了，你把我打包送人，还要我感谢你？”


    “去找樊星演感谢你吧！樊小牌要走了！”


    他猛地推开门，大步离去。


    “樊星演，你疯了！”钱永扒着门框大喊，“你不想演戏了吗？！”


    …


    想啊，怎么不想。


    樊星演裹紧衣服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也知道，只要同意这次见面，对方作为电影公司的持有者，一定会给出回报。


    但是…


    ……


    秋风萧萧吹着，秋叶瑟瑟飘落。


    樊星演走在上面，咔嚓嚓地响。


    他可以为了表演付出很多，眼泪，汗水，所有孤注一掷的热忱，破釜沉舟的决心。


    但不包括这个，他最后的一丝体面。


    他边走，边抬头看着天，夕阳欲落，秋晖染红了半片天空。


    如果这是场电影，现在就该是全剧的 Low Point（最低点），下面要接一个拉动所有高潮的上升动作，推动所有情绪，解决所有问题，达成happy ending。


    可惜现实不是电影，他也不是主角。


    他停在一家古典风格的咖啡店，觉得自己的人生甚至不如这家店有电影范儿。


    店内临窗的位置坐了个人。


    穿烟灰色戗驳领单排两粒扣西装的女士，拿着菱格纹的咖啡杯，坐在铺有橄榄绿流苏绒布的桌边，安静地品尝。


    金色的暖光打在她身上，周围仿佛也便成了泰坦尼克的那片海。


    似乎是他盯了太久，对方偏过头，对上他的视线。


    樊星演刚要道歉，那位却突然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进来坐坐。


    他犹豫了下，推门进去。


    樊星演走向那张桌子，坐在对面的空位上，拘谨地组织语言，正要致歉，就听见她说——


    “你好樊先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你…认识我？”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易书晴。”女人放下咖啡杯，向他伸出一只手，“现在你也认识我了。”


    她外套敞开着，里面是米色中领毛衣，看起来有些随性。


    樊星演一边紧张地握上去，一边不自觉地想，姓易…好巧……


    “不知道樊先生有没有收到我的见面邀请。”


    ？！


    “看来是收到了。”易书晴微微笑了下，那双点墨般的眼眸也荡起一丝涟漪，“似乎在您之前，命运先同意了这次会面。”


    樊星演局促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对方洞察一切的眼神中，之前所有那些冒昧的猜测似乎都无所遁形。


    易书晴没有点破，只贴心地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


    樊星演小声要了杯康宝蓝，继续不安地瞄着地面。


    “不尝尝吗？凉了就不好喝了。”易书晴看了眼他的咖啡。


    他端起来抿了一口，也不知尝出什么味儿，就放回去看着她，似乎在等下一个指令。


    易书晴笑着摇头，“那我们…谈谈角色？”


    “啊！好的！”樊星演这才突然活过来似的，生动起来。


    “先看看剧本大纲吧。”易书晴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


    “谢谢，谢谢…”樊星演如获至宝地双手接过。


    《破局者》，是一部警匪片。包含所有警匪电影热衷的元素，谋杀，卧底，枪战，雨夜奔袭…


    值得一提的是，该剧的转折全系于一个角色的转变。


    警察孟怀英化名吴元卧底进一个犯罪组织，却意外遇见自己警校时的老师，两人被分派到同一个任务，谋杀一位药剂学专家。


    老师通过秘密渠道把消息传递给警方，一番激烈的枪战后，组织损失惨重，铩羽而归。他和老师则丢弃了一具组织成员的尸体，假装失踪的此人便是事成归队的卧底。


    但孟怀英一时不慎留下痕迹，组织发现不对，幸存的每个人都进了怀疑名单。


    孟怀英潜伏时间短，无法提前得知任务消息，很快剔除嫌疑。可老师却实实在在正中靶心。


    眼看东窗事发。危急关头，他正要站出来——


    老师却主动露出了破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非但不能救下对方，还会让警察再失去一枚暗子。


    老师在他面前被虐杀。


    血染红了他的双眼。


    仇恨和愧疚让孟怀英性情大变，他变得谨慎，沉默…不择手段。


    他逐渐像个彻头彻尾的组织成员，因为能力超群，手段狠辣，一路晋升。他依旧听从指挥。但上线已经开始担忧他的精神问题，试图将他撤出组织。


    孟怀英挂掉电话，一意孤行。


    就这么一路做到了三当家。这个位置已经能接触到绝大部分组织密辛，只等他提交足够的证据，警方便会收网。


    可一向勤勤恳恳递交情报的孟怀英，却突然断了联系。


    上面在他被迫暴露和主动反水间犹豫不决，事到如今，谁也不能保证他还是当年胸怀正义，心向光明的警察。


    他的消息再次出现，却是其假身份吴元带人掀了另一个实力不俗的大帮派。


    动作迅速，手段狠绝。


    黑白两道为这件事震颤了一周。


    吴元在组织的地位水涨船高，甚至出现了愿意跟随他自立门户的小弟。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枪崩了这个马仔，转身向大当家刀疤表明忠心。刀疤拍拍他，看看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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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尸体，也不知信了几分。


    房间里的大象是藏不住的。越来越多人站在了吴元身后，组织内风云诡谲。


    大当家和二当家夜夜难眠，终于忍不住坐在一起，商议除掉老三。


    计划做好第二天，二当家在卧室离奇身亡。


    刀疤被吓得几乎要当场禅位。


    三天后，吴元死了。


    ……


    没人敢信。


    但，天苍苍海茫茫，那艘游轮就这么“嘭”地一声炸成了烟花儿。连带着吴元一半的手下都送了性命。


    就算假死，哪有拉这么多自己人放炮的？


    刀疤谨慎地蛰伏十多天，没有人死而复生，这才支棱起来，开始收拢老二老三留下的势力。


    那帮跳反的小弟心知老大容不下自己，趁夜色抢了波武器，呼啦啦就跑出去单干。


    刀疤刚整理好内务又去收拾叛徒，刚收拾完叛徒又被闻讯赶来的其他帮派削了一顿。等他击退敌人，平息内部，压下所有不满的声音，组织已然缩水一半。


    从那天起，不断有对手明里暗里各种挑衅，每每还都能直击要害，未卜先知，就像…就像老三还活着一样。


    刀疤觉得，名为吴元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


    不仅是他，整个组织，连带周围大大小小十几个帮派，都困在这片乌云下。无形中仿佛有双大手，驱使他们像追着尾巴的狗，不断自相残杀，彼此消耗。


    终于，在某个平常的下午，警局收到一封久违的信件。


    很长，很长，长到像此生再也无法开口，于是密密麻麻塞满了每张信纸。


    落款处三个小字：孟怀英。


    砰的一声，是谁推开椅子飞奔出去。故事到这里，似乎要迎来一个盛大的结尾。


    …


    明光乍起，画面被火焰烧灼…无论好的坏的，都终结于一声巨响。


    当一切结束，太阳从海面缓缓升起，阳光照耀的某处土地，留下了一枚旧警徽。


    ……


    樊星演看完，久久不能平复。


    “真好，真是个好本子。”他有些眷恋地摩挲纸页的边角，“不愧是沈老的作品。”


    “不知道易总希望我出演哪个角色？”他这么说着，还是忍不住回忆孟怀英的剧情。


    谁都看得出，这是个大有潜力的角色，一旦演好，绝对有机会竞争最佳男主角。


    可惜，他现在这个情况…


    ——“你觉得孟怀英怎么样？”


    “什么？”樊星演猛地抬起头。


    他心里“嘭”地燃起了火花，但紧接着，巨大的失落笼罩了他。


    “易总，我…现在的名声，恐怕会连累这个角色。”


    “这是个好角色，你们应该找一个好演员来诠释他。”说出这句话，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什么是好演员？”易书晴问。


    “是…”


    “是热爱角色，珍惜镜头。是专注演绎，追求极限。”易书晴又飞快地接上自己的提问。


    “可我…”


    “你觉得自己演不好？”


    “不是，…”


    “你觉得自己像舆论说的那样，是个两面三刀，飞扬跋扈的人？”


    “不，但我…”


    “樊先生，你想演吗？”易书晴看着他，仍然是那双漆黑的眼瞳，平静地投过来。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看错。你想演这个角色吗？”


    她伸手点了点桌上的文件夹。


    依旧是那种泠泠到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目光，安静地笼罩着。


    …樊星演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想，我想演。”


    他一字一句，坚定地说。


    “好，那我们合作愉快。”


    易书晴叫过服务员买单，收起文件夹放进包里。


    “这个我先带走了，合同签完会给你完整的剧本。对了，你留下电话。”


    她摁下拨号键，樊星演听到自己的手机响起来。


    “为了防止再有误会发生，下次，我会直接打给你。”


    易书晴站起来，朝他挥挥手。


    “剧组见，樊星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