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领队走在前面，笑着与身后几人搭话：“你们兄妹几人关系真好啊，我也有四个兄弟姐妹，但自父亲去世分家后，也不常往来了。”


    几人本来闲话着，此刻听闻周凯的话皆一顿，其实他所说的这才是现实中最常见的情况，不管是亲兄弟还是再好的朋友，只要有了利益冲突，免不了地便会慢慢走散。


    他们身边有太多这样的例子了，所以听闻这话才会沉默，不说几十年过后，就是短短几年之后会是怎样的场景，他们都无从想象。


    可尽管如此，生命长河遥遥，虽无法保证未来，但此时他们彼此作伴是真，互相牵着的手滚烫是真，心内的畅意愉快是真，那便足够了。


    “管他之后什么样，现下开心最重要！”


    尤知言从不想太多，看着天真却最为通透。


    “是呀，当然是现下开心最重要了！”


    多愁善感不适合他们，人生快活一日是一日，想这么多干什么呢？


    “哈哈哈好一个现下开心最重要！我喜欢！”


    周凯朗声笑了起来，他真的很庆幸当时在驿站叫住了这家人，也难怪他们一家富贵，这豁达泰然的觉悟寻常人可没有。


    微笑着走在众人之间的扶曦如往常一般安静听他们几人拌嘴，听见周凯的问话也是一怔，但是听闻他们的回答，面上的笑意却真切僵住了。


    就这么简短直白的一句话砸进了心里，一直困扰着她的某个枷锁便倏然消失了，这句话像一枚石子投入在看似平静的深井，一圈圈涟漪褪去，引来了收不住的惊涛骇浪。


    她感受到身体里的血脉如溪流潺潺流动，途径四肢百骸，一股前所未有的通畅使胸腔内堵塞住的麻木陡然消散了。


    她想，或许这第二次生命就是为了将她带到当下这片被雪覆盖的森林，就是为了让她在此时此刻听见这番对话，困扰她两世的某些未解的因果才能这样得以茅塞顿开。


    她从来都习惯注视着远方，却忽略了当下才最重要，因这神力，她从未全身心投入到当下这真正属于自己的时空，被前处还未发生的忧虑提前困扰，丢失了太多生命中仅此一次的瞬间。


    她早已忘记了，其实她不过也只是肉身凡人，也有体会爱恨情仇的资格，而不是独居高阁与万事隔离却唯独弄丢了自己。


    弦月挂在天边，银辉顺着弯钩倾洒，月光顺着溪流铺满人间。


    扶曦站在溪边的碎石上，抬头感受着夜晚徐徐的微风，她的发丝随风轻摆，但她却并未伸手去阻拦，任由它随风。


    身边人的欢声笑语响在耳畔，跨越两世，十几年的岁月，她第一次发自内心体会到了人间美好。


    她想，以后在考虑他人之前，她会先将自己的感受放在首位。


    ——


    同一轮弦月照拂下的白照城浮生阁内，地底下的暗室没有窗户，室内燃着火烛，将在床边忙碌之人的身影投照在石壁上，一名头戴紫色发巾的清秀女子正在为床上昏迷的男人包扎他断裂的左手。


    男人上身赤膊，露在外的左手几乎扭曲，皮肤发紫看着十分骇人，女人运作的手掌散发微弱荧光，光芒自她的体内输送自了男人身上，筋骨重塑的过程非常疼痛，但是幸好这人此时昏迷着并不费事。


    躺在床上的云弃冕感受到手臂上锥骨的剧烈疼痛，本来失去意识，正处于一片混沌的他，终于在这烧心疼痛中猛然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眼，头晕目眩间他胸腔起伏用力呼吸着。


    坐在她身旁的女人收了手上的神力，见床上的人有了动静，在包扎中抬眸一瞥，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醒了？”


    结果没等到男人的回答，眨眼间他青筋暴起的右手便瞬间掐住了她的脖颈。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云弃冕如渊深眸紧蹙，望着眼前的女人，声音自咬紧的牙缝中挤出，十足阴寒狠戾。


    被他全力掐住的女人，面色很快发白，但她面色始终不改，眸子同样森寒睨着他。


    “我能让你活，也能让你死第二次，你现在命和我连着，杀了我你也别想活。”


    云弃冕此刻坐了起来，被子滑了下来，露出了他肌肉充沛的精壮胸膛。听闻女人的话，他表情怔住了很显然是在思考她的话，手仍然没有放下，但是力气却卸了下来。


    “哟倒是个好皮囊，只可惜留他还有用，不然我定先收了这脸。”


    刻意夹着嗓子的尖细声音在室内响起，云弃冕抬头，这时才看见一个化着两团艳气的脂粉配上大红胭脂的中年女人斜靠在门边，此时正挑眉一脸邪笑盯着他瞄。


    她的视线露骨暧昧，恨不得将他从头到脚都看穿来，见他朝自己看来，她伸出舌头眯着眼朝他抛了个明晃晃的媚眼。


    云弃冕直觉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低头看着自己先前被云凌洲劈断的左手，知道自己现下最好先蛰伏观察，之后再找机会逃出去。


    他默然收回了手，女人鼻腔重获空气，双手捂着脖子用力呼吸，但是一缓过劲来，下一瞬抬手便一巴掌朝云弃冕扇了过去。


    她出手狠绝，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扇得他白皙的脸上立马浮现了一个鲜红掌印，而后在他惊惶的愤然视线中径直起身往屋外走。


    “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这话是对着中年大娘说的。


    “这不是来看看花阎罗费工夫抢回来的人长什么样呗？”，两人一问一答便已将门外的锁上锁，全程都不再看一眼床上的男人，就像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一样。


    “行，那我走了，找简小双将这间房盯好。”，女人背好自己的包袱拐出黑漆漆的走廊走了。


    大妈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嗤笑了一声，随后拐进了暗室隔壁的房间再无二话。


    女人听闻背后没了动静，脚下的步伐更快了些，但却并没像她话中说的离开，而是上了两层楼后便又拐进了走廊的黑暗中，这层是牢房，她借着楼间透进来的月光走到了其中一间门前停了下来。


    随后单手掐诀默念，门上挂着的锁便自己落了下来，浮生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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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从来无人把守，不会这咒诀根本不可能打开任何一扇门。


    牢房门边地上放着一碗饭，但是饭显然已经冷透了，却还处于原始的状态，没被吃上一口。


    地上趴着一个满身脏污的女人，发髻散乱打结掩盖住她的面容，根本分不清她是清醒的还是在昏睡。


    女人望着自己脚边瘫若死尸的人，眸色微颤轻叹一口气，取下自己的包袱蹲了下来。


    “雪时，好歹把饭吃了。”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身形一顿，最后也不再强求她能理会自己。她从包袱中取出了一个布袋，打开里面装满了药针和刀具，她挑了一根针，随后伸手摸上了地上之人的身子，手指摸索间确认好位置后便将针快速扎了进去。


    “这是止痛的，你筋脉尽毁，我现在就为你疗伤。”


    随后女人手中再次泛起了微光，双手在她的身上各处慢慢拂过，随后又转身取了把小刀出来，在她的手脚处划出一道小口将体内的淤血放了出来。


    前后运作了足足半个时辰，随着她将针刺拔了出来，地上的燕雪时才终于有了些动静。


    她僵硬地活动着自己的手指，之后使了全身力气仍无法将身子重新撑起来，重重摔回了地上。


    看她颤抖着挣扎，女人立马按住了她：“你的筋脉我刚给你黏回去，现下还不能动，还要再等它自己修复几天才行。”


    虽这么说着，但她还是用力将燕雪时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将她安放在角落，然后转身端了碗筷塞到她的手上。


    但是燕雪时现下还是只有手指能动，碗怎么都放不进她的手里，最后女人只好亲自夹了菜送到她的嘴边，但是燕雪时微微侧过了头始终不去看她一眼。


    她整个人形若枯槁，脸颊凹陷眼神空洞就像死人，女人又出声劝了她许久，但她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望着地上的光影一言不发，最后女人没了办法，只好将碗放到了地上，收了工具准备离开。


    “行，你不吃，那我走了。”


    女人收好包袱重新打开了牢门，在踏出去的最后一瞬终于等到了燕雪时的回答，她的声音嘶哑，轻飘飘浮在空中，若不是此时足够安静，这虚弱的声音怎么都不会传到她的耳中，她们二人时隔数年再次相见，她的第一句话只有三个字。


    “应星呢？”


    燕雪时知道她明白自己说的是谁，但是这次却换对面沉默了。


    “南宫伞，应星呢？”


    她没有放弃又问了一遍，这次的声音比上一次提高了不少，是在质问她。


    南宫伞站在门边，手扶在门框上，手指卷曲指甲无力地扣在木头之间，她知道为了让她活下去，她现在什么都不能说。


    “赶快吃饭吧。”，南宫伞最后还是垂下了眸，什么都没说。


    随着上锁的声音响起，牢房内又再次陷入了无边的死寂。


    燕雪时头靠在墙上，望着重新紧闭的牢门，本来以为彻底干涸的眼泪再次顺着脸颊滑落，无声地坠落在了冰冷的石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