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夜


    甜钰靠在马车侧壁，侧帘随风飘动，她空洞的眼望着窗外，整个人就像是一具尸体般，毫无生气。


    萧然张口了好几次，好些话想要说出口，却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赵忠和江晓还不知宴会堂里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今日奇怪得紧，年宴早早结束，官吏们各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地往外走。


    隐约听到了什么丞相革职，丞相之女的话，他们一头的雾水，接着便看到萧然带着面无血色的甜钰上了马车。


    马车停下，江晓赶紧道：“将军，到府了。”


    里头没有回话，过了好久，萧然撩开车门帘，怀中抱着失魂落魄的甜钰。


    将军一字未提，却神色凝重，抱着甜钰朝着府中去了。


    赵忠江晓看了眼对方，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乌云散去，月色倒是被勾了出来。


    甜钰将头靠着他的肩膀，此刻也再没有拒绝他的心思，脑中一片混沌，这么多年的诉求执念，此刻她却只能感受到无尽的荒凉。


    他竟同圣上讲过自己和母亲的存在，这究竟是不是他的阴谋计划之一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人还能查出当年的是是非非么？


    她颓丧着精神，此刻也没有办法再思考她同萧然之间的事情了。


    等她再次回过神来，只感受到自己被放在了柔软温暖的床榻之上，丫丫神色担忧着，想要过来伺候，却被萧然拦了下来，被叫去了外头问话。


    甜钰此刻也顾不上她，只呆呆躺在床铺之上，她知晓萧然不会对丫丫怎么样，不过是为了确认自己还有多少瞒着他的事罢了。


    可能还会问她靠近他是否早有所谋，可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甜钰闭上眼，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滑落，她不知道自己做到这一步究竟有没有错，黑暗之中她似乎看到了母亲温润动人的眼睛，她看着自己，好生悲伤的模样。


    萧然关好寝门，在门口伫立了良久，久到丫丫双腿都开始发颤，他才终是收回了神思，朝着大厅去了。


    丫丫自然知晓甜钰今日的行动，萧然刚刚坐定，她就‘砰’地跪倒在了地上。


    此刻江晓和赵忠正好到门前，就看到了眼前一幕，江晓皱着眉，捏着拳，忍不住担心，赵忠拍了拍他的肩，两人便守在了大厅门口。


    “你们何时决定...是我的？”


    萧然声音低哑，不辨喜怒，只平静地问道。


    丫丫低垂着头，知晓今日小姐计划应该已经成形，甜钰曾告诉她，若是年宴后，她活着回府，那她们便如实将真相告诉萧然，她吞咽了一口口水：“从知晓将军要归京开始。”


    一室沉默，丫丫忍不住继续道：“小姐势单力薄，她真的为了此事努力了太久...这一切也并非有意隐瞒将军，只是不想将军难做...”


    “不想我难做，还是怕告诉我后，计划难行？”


    丫丫辩解的话便哽在喉间，只叩拜道：“请将军恕罪。”


    “恕罪？”


    萧然看着丫丫这副模样，心间更是升起股无力之感，他原以为两人已经情义相通，他放下戒备，一心想着为二人未来铺一条路，可未想到，她瞒他瞒的竟这般好...


    想到今日宴会之上，他还天真的想着她亲口说出成为自己夫人的话，现在想来，局限于小情小爱之中的，一直竟只有自己。


    他走出厅门，摆了摆手，让他们不必跟着了。


    失魂落魄的不止甜钰一人，他的心、他的魂，也同她一起失落颓丧着。


    江晓立刻进厅将丫丫扶了起来，后者已经哭得浑身发颤，


    “对不起，对不起...”


    江晓皱紧着眉头：“丫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丫丫看着他，湿漉眼神中带着愧疚，低垂下头。


    *


    黑暗之中，甜钰觉得自己浑身冰冷。


    明明床铺中还有热好的汤婆子暖着，可她就是觉得好冷，她蜷缩着，双手抱紧着自己，厚厚的被子裹着，可还是那般的冷。


    也不知什么时候，一道黑影进了屋，很快，将浑身冰凉的自己抱在了怀中。


    过了好久，甜钰终于闻出了那股子熟悉的檀香味来，她静静地感受着，没有动，只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感受着...


    她逐渐放松了身体，身上的凉意也终于被他驱逐了个干净。


    抱着她的大手逐渐收紧，她没有办法再忽视他的怀抱，她挣了挣，却受到更紧固的力量，黑暗中，只听他低沉声音响起：


    “我爱你...”


    “我爱你。”


    一声一声的呢喃着，甜钰只觉得自己心脏像是病了般，疯狂的跳动起来，带着她所有的神经，在她体内狂舞着。


    仔细听去，竟还透着卑微的意思，哪里似个在沙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将军？


    甜钰怔愣着，微微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是往日，她定是要借坡下驴，定是要藏在他的庇护之下，定是要将自己的卑劣用甜蜜包裹着，让他为了自己冲锋陷阵，勇往直前。


    可现在，她却犹豫了，她不愿意如此了。


    泪水决堤，本来以为已经流干流尽的软弱，却汹涌着往外，冲破着她的理智和坚硬。


    “你该恨我...你应该恨我的！你怎会如此愚笨，你还不明白么，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摇着头，声音破碎哽咽，用着粗鲁的词句，想要将他骂醒。


    威震肃北的大将军，怎么能为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呢？


    他应该像最初之时，那些百姓传闻中那般的模样，高大、威严、圣神、冷漠、不近人情，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委曲求全。


    他应该震怒，应该休弃掉自己这个给他人生抹上污色之人。


    他值得更好的女子，温柔贤淑，处处以他为先，以萧府为先，为他生儿育女，陪他一起重见萧家之辉煌，陪他登顶权力之巅。


    包裹着谎言和目的的喜欢，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


    “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萧然将她抱紧在怀中，他害怕，他生了害怕的情绪，明明人就在他的怀中，他却还是这般的害怕。


    他心脏是痛的，知晓这一切的时候，在皇宫看到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心脏因她的欺骗而痛，但也同样为了她的遭遇而痛。


    她这般美好的人，当众撕裂着伤口，他痛，好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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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假的，萧然，你听不懂么，都是假的！”


    萧然沙哑着声音，继续道：“我不在乎...”


    甜钰呆了，脑中有一瞬空白，她差一点就卑鄙的顺从了，从此将一世英名前途无量的将军，给毁掉了。


    “我不爱你。”


    甜钰打断他的话，冷冷开口，这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他身体的紧绷。


    “待真相查清，我会离...”


    话音被强势的吻阻断，他压着她，发了疯一般亲吻着她，带着一股子的狠劲，就像是理智全失的模样。


    甜钰闭紧双唇，一动不动，既不挣扎亦不动情。


    萧然只觉猛拳砸进了棉花里一般，将头埋进了她的颈间，带着祈求：“那便继续骗我，好不好？”


    他入了她的陷阱，掉进了她织出的密网中，他的身体他的心都已经归属于她了，她现在又怎么能弃之如敝履呢？


    甜钰没有再说话，只是闭着眼，拒绝了任何的交流。


    过了许久，两人的心跳都重归平稳，他渐渐撑了起身，黑暗中，他喃喃道：“今日太累，你早些休息，我们过段时日再谈。”


    说罢，竟再不敢回头，身形狼狈的离开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丫丫悄悄开门进了来。


    “小姐...”


    她带着哭腔，朝着床榻小跑而去。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放心，我没事。”


    “我看将军那模样好生奇怪，他会不会...会不会恼羞成怒...”


    “不会的...他...他是个顶好的人。”


    甜钰声音之中还带着些沙哑，她坐起身，靠在床头，握着丫丫的手，缓缓道：“现在皇上已派人重查当年之事，也算是这么多年来盼到的希望了。”


    “真的么，皇帝真的这么说么？小姐，太好了，那...那...那个人呢？”丫丫刚刚跪扑在床榻边，此刻已经被甜钰拉起来坐着了。


    甜钰低垂着头：“他被暂革了职，但...但似乎当年之事还有些别的问题...”


    她不想再过多讲述此事，只温柔着声音道：“此事暂不用管了，我们现在倒是可以想想，今后离了萧府，我们去哪里生活。”


    丫丫一惊，立刻问道：“是...是将军要赶我们走么？”


    丫丫又几乎要哭出了声，对着甜钰道：“将军真是恨心，小姐待他那般好，不过是...不过是隐瞒了...”


    “不是，丫丫，不是将军的意思...我们本来进府的目的就不单纯，是我不想再这般继续下去了。母亲的事了断后，我想去一个全新的地方，抛去过往的一切，重新开始。”


    丫丫这才止住了哭腔，立刻道：“只要是小姐想的，丫丫都会陪着小姐一起！”


    甜钰握着她的手，紧紧握着，她的人生混沌难堪，可至少还有一人真心相交着，支持着她的所有决定。


    甜钰再次躺下后，困意也汹涌了上来，心中的烦杂竟渐渐消散了开来，这么多年的重担似乎真的从肩上卸了下来，或许，她想要的真相，也就快呈递在她的眼前，也说不准呢。


    乌云终将散去，月色...也终将重照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