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市人民公园里，广场舞的音响与纷乱炫彩的灯光将浓黑的夜驱散。


    “别说了，我不去相亲！”


    面对母亲的催婚，忍了半个小时的童悦再也忍不了了，她从公园椅子上噌地站起，甩掉早就揉烂的绿叶，撂下一句话直接走人。


    童母听见闺女恼怒的声音，急得扶着麻木的膝盖站起来，连忙跟上去。


    “月月，你慢点儿。你这孩子，说两句都不爱听了，你……”


    童悦疾步快走，她捂住耳朵，隔绝母亲说教的声音。


    轰！


    一声骤响砸进童悦的耳朵里，同时灼热的白光自高空坠下。


    童悦抬头的一瞬，双目涌出热流，皮肉绽裂，疼痛席卷全身。


    她感觉体内有什么在撕扯摇晃，意识轻飘飘地向幽暗的通道前行。


    传入耳中的声音像是隔着重重屏障，滋啦滋啦只能听见一字，两字……但又有黏腻却又饱含深情的声音缠绕全身。


    “卧槽！”


    “月月……”


    “啊啊啊，疼……”


    ‘妈妈，再一次……’


    “……”


    缥缥缈缈的声音与她的意识一同消弭。


    ——


    广袤无垠的宇宙中，一颗比蓝星大上数百倍的黑色星球在固定轨道上旋转。


    这是一颗被定义为垃圾星的星球，它无法诞生生命，也没有一丁点的利用价值。


    此时，在地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轻微晃动了一下。


    这一瞬，藏匿在垃圾堆中进食的怪物们定在原地，它们猩红的瞳呆滞望着地下。


    地心的东西再次晃动后，它们统一地举起锋利的足肢往地底深挖。


    那里是母亲，是比食物还要重要的妈妈。


    找到祂，保护祂，为祂提供食物。


    垃圾星上的全部怪物朝着一个方向聚集，终于找到了它们的母亲。


    它们与同类挤在一起，为了争夺靠近母亲的位置开始了厮杀。


    ——


    好饿啊，又饿又黑。


    什么东西黏在祂身上？


    难受，想要出去。


    终于把困住祂的东西打破了。


    怎么还是黑乎乎的？


    它们在说什么啊，好烦！好烦！好烦！


    更饿了，怎么办？


    要吃的，困住祂的东西能吃。


    不够，不够，还是好饿啊！


    啊，有食物到嘴边了，吃掉！


    吃掉！


    好香，好甜，食物好乖，好乖啊……


    终于吃饱了，想要睡觉。


    ——


    “唔……”童悦从沉睡中醒来，意识还处于朦胧之中。


    她感觉自己睡了很长时间，到上班的时间了吗？


    童悦这么想着，抓着自己柔软的枕头蹭……


    嗯？


    察觉身下不是柔软床铺，童悦睡意骤散，猛地坐起身。


    察觉到周围景象不同后，她瞪着眼睛看着四周陌生骇人的景象。


    而在她惊醒的瞬间，怪物们停止了自相残杀，视线统一望向母亲。


    ‘妈妈！’


    童悦随着这一道炽热的呼喊，黝黑的双目逐渐变得空洞，脑海被一道道声音贯穿。


    ‘好爱你啊……’


    ‘母神……’


    ‘在看我，妈妈在看我呢……要一直看着我啊……’


    ‘母亲，吃掉我，吃掉我。’


    ‘快乐，好快乐，碰到了……’


    ‘呜呜……好疼，断掉了，身体被它们吃掉了，可惜不是妈妈……’


    ‘……’


    四面八方汇聚的喧嚣声浪，如同黏稠的糖浆，将她紧紧包裹。


    又似爆裂的雷雨，携带狂风暴雨，肆意在大脑横行。


    它们的声音化作一把把箭簇刺进大脑，本能与丢失的记忆铺散在大脑中。


    这些都是她的——孩子们。


    是她的血肉，是她的卫兵武器，是工具，也是她的“食物”。


    而她是孩子们的一切，各种意义上的一切。


    这不需要任何怀疑，因为本就该是这样的。


    对，本就是这样的理所应当。


    可是，童悦有个问题，那就是——她本来是个人啊！


    怎么会变成这群怪物的妈妈的！


    看着眼前这群怪……不，她的孩子们，童悦看着这群怪物，她认为自己应该是害怕的。


    因为她从前虽然不怕虫子，但是也会害怕聚集成堆的虫子。


    但现在她觉得它们好乖。


    为什么呢？


    明明长得那么恐怖，像蓝星上的甲壳类虫子啊！


    密密麻麻的竖瞳盯着她，瞳眸血红血红的，从头顶到四周，一圈圈全是它们的眼。


    他们长得各不相同，体型也差距很大，真是奇形怪状。


    有的十数条腿，有的头上身上密密麻麻全是眼睛。


    而且它们的口器窸窸窣窣发出声音，不是夏语，但她能清楚理解它们在说什么。


    喧嚣的声浪还在不断响着，黏稠的爱意一股股地跟她倾诉。


    看着它们可怖的样子，童悦想起自己破卵时本能代替一切，还处于眼睛蒙昧时自己好像吃了它们。


    牙齿轻松撕开它们的身躯，浓香的肉质被充分咀嚼后通过食道滑入胃中。


    想到这里，背脊不可避免窜上一股凉意。


    在垂眸看到地面散布的残肢断躯后，口齿之间分泌出液体，胃部蠕动，叫嚣着吞吃。


    她现在也是怪物了吗？


    恶心不适感压制住食欲，童悦惊惧望着自己的孩子们。


    察觉到母亲恐惧的情绪，怪物们瞬间爆发出更大声音。


    它们慌张恐惧，又悲凄哭嚎，也在不断进行着自我伤害与杀戮。


    ‘呜呜呜……为什么害怕！’


    ‘我们让母亲害怕了，该死……该死……’


    ‘啊啊啊啊，被讨厌了，怎么办，不要讨厌，不要……’


    ‘为什么，为什么……’


    ‘母神……’


    大脑中是哄哄闹闹的嚎叫，四周它们的口器发出更骇人的声响。


    “闭嘴！”童悦按压着太阳穴吼出来。


    命令的话一出，脑海中的声音消失，它们之间的厮杀也顿住了，但她还能感觉到孩子们的恐慌，但童悦此时顾不上关照它们的情绪。


    好多事情堵在脑子里理不顺，堆积的好烦。


    童悦深吸一口气，张开手看着自己白嫩的手掌，再看看修长的四肢。


    抓了下披散的顺滑黑发，掌心抚摸着面部。


    鼻子、眼睛、牙齿、嘴唇都是人类的形状。


    跟它们完全不一样，她现在长得还是像人。


    还是熟悉的形态就好……


    童悦想着，开始回忆自己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跟妈妈在公园里吵架到一半，然后就是一声巨响加白光。


    当时是什么感觉？


    眼疼，浑身疼，非常疼，然后就没有意识了。


    所以她是死了之后，重生成了这副样子？


    那妈妈怎么样了？


    童悦想到这儿，忽然觉得脸上温热。


    摸了一下，看着手中晶莹的泪花愣了许久。


    那道白光是什么新型武器？


    是h弹吗？


    她没躲过死掉了，那妈妈当时也逃不过吧？


    公园里的人能逃过吗？在家看电视的爸爸能逃过吗？整个X市能逃过吗？


    如果早知道，就不跟妈妈吵架了，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得上。


    怪物们感受到母亲的悲伤，它们焦躁不安，想要安慰母亲，可是却不能开口。


    想要触碰母亲，可是没得到允许。


    而且母亲在抗拒它们。


    不敢接近，不敢触碰，还在被害怕，被厌恶。啊啊啊啊！


    怪物们核心积攒的悲伤无处发泄，最终爆裂开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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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缕缕的情绪还是控制不住顺着童悦的精神网攀爬过去。


    童悦陷入思考，面对突变的情况无所适从之际就被一瞬间的悲鸣充斥大脑，同时夹杂着讨好与自证。


    伤心的同时不断向她证明自己是多么温柔无害。


    ‘不难看，以后会好看的。’


    ‘呜呜……别不要我。’


    ‘妈妈……妈妈……’


    ‘不会伤害……’


    ‘很弱，我很弱的，不要害怕……’


    ‘母神……’


    ‘……’


    满满当当的情绪不断在精神网上跳跃，情绪在不断冲撞交缠，童悦感觉自己好像也融入了这种情绪。


    在这激烈的冲撞中，灵魂仿佛融合嵌入身躯，悲切的哀痛从心中漫溢开来。


    泪珠掺杂着它们的悲意不断下坠，童悦伸手揩下一串泪珠。


    一滴一滴散落在地面，绽开一朵朵泪花。


    童悦无暇关注身前悄然抢夺泪水的孩子们，脑海中一浪一浪的悲哀占据了所有的思绪。


    “以后。”童悦对着它们骤然一笑：“不会再害怕了。”


    好可怜啊……


    她想。


    仿佛是本能在那时占据到最高点，人类的情绪被压制，她的心脏在那一刻为它们柔软了。


    这是祂的孩子们，我是它们的母亲呀。


    哪有母亲会嫌弃害怕孩子们呢？


    一切的烦恼在这一瞬全部消散，人类与怪物两种思绪冲撞融合在一起，完美无缺地嵌入这副躯壳之中。


    人类又如何，怪物又如何，都是她啊。


    本就是这样，本来就是这样……


    她是童悦，也是妈妈。


    纠结与烦恼没有任何意义，无论她现在身在何处，她一定会找到那道白光的源头，弄清楚一切的原因。


    她从此刻便是新生。


    抹干眼泪，童悦拽住在眼前晃悠着的，勾着她食欲的触角：“这是哪里？”


    有指头粗的长触角被抓住的瞬间软化，然后细细密密缠绕住童悦的手掌。


    触角的拥有者从怪物堆中出来，其他的孩子们咧着口器，举着锋利的足肢。


    它们嫉妒着它，想要碾碎它，吃掉它，吞掉它的力量。


    童悦清晰感受到了它们情绪中的恶意。


    “我不喜欢打架。”童悦盯着艰难从怪物堆里挤过来的孩子。


    三角形的脸上有一双占据半张脸的眼睛，额头上两条长短不一的触角在她手中晃晃悠悠。


    牙齿密密麻麻不规则挤在口器中，向她散发的情绪是非常快乐的。


    它的前肢短小，后肢粗大，快速移动到童悦跟前后道：‘妈妈，我们在地下。’


    ‘不打架，没有打过。’


    ‘呜呜，不要讨厌我，我再也不打架了……’


    ‘我们在地底。’


    ‘是地心吧？’


    ‘为什么不吃呢？’


    ‘为什么不是我，可恶……’


    ‘挤不进去，碰不到……’


    ‘母神……’


    童悦抓握着掌心中的触角，她听着它们乱七八糟的话，从中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孩子们似乎只知道这是在地下，其余的一概不知？


    “地名叫什么？”童悦捏着手中的触角，捏着断裂的部位细细查看。肉乎乎的，不像它身上壳甲一样坚硬。


    右侧前触断了一半，断裂口散发出缕缕香甜的味道，勾着童悦胃里的食欲。


    ‘就是地下。’


    ‘地名是什么意思？’


    ‘妈妈，看看我……’


    ‘妈妈……吃掉我，饿了就吃掉我们……’


    ‘好笨，什么都不知道，一点用都没有……’


    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童悦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她并不觉得孩子们笨。


    孩子们只是……


    只是什么？


    哦，对。


    只是还没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