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普陀信(一)
作品:《俯仰长华》 普陀攥紧了自己的僧袍,往后退几步,“呵…”普陀的表情动也不动,自言自语似地嘟囔:“魏泰安跟皇帝是一伙儿的!他想置我们于死地!”
他又诡异地笑起来——
“我!”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冒着生命危险千里迢迢地来到京中把消息告诉他…”他眼神狠戾起来,双瞳放大,声音开始发颤,“可是他做了什么!你这个做儿子的知不知道!你敬爱的父亲,有多么心很手辣!”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盖住了庭院里骤起又骤歇的风声,比雷要响:“他居然派人把观瞻寺和那群天教派的人全杀了!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能为我伸冤么?”
卫兖居高临下地脾睨着他,说了让他崩溃的真相:“如果我说他是被人赃栽陷害的,你信么?”
“呵!颠倒是非!”
普陀那埋在阴影里的半边脸也露出来了——
那是布满伤痕的半张脸,其中有一道伤痕极为扎眼,从左侧额头一直延伸到脖梗处,约有一节指节那么粗,不仅如此,雪花似地细碎伤痕也妥妥地附在那条伤疤周围,遍布在他的左脸颊上。
他死鱼般呆滞的目光缓缓活络过来,死死地盯着卫兖,声音经过那么长久的嘶喊,已接近于破哑:“看见了么?我抬脚刚离开魏府,他就派人来杀害,还不能证明什么?”
“你不过是一介蝼蚁,若真是我父亲做的,我大可现在就将你杀掉…”他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又何必在这儿跟你自证清白!”
“咳一咳一”普陀喘不过气,发狠地怒瞪着卫亮,仿佛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见这悲壮模样,卫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他眼眸里燃起杀意,挑眉笑道:“好!你这么想死,我送你去!免得你呀——每天活在痛苦里!”
“使君!此人还有用,不可杀掉!”站在一旁的义伦出声止制道,他的那双瞳仁都被惊得吓大了,而卫充的表情则更是诡异,简直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活鬼一般!
普陀的脸已经涨得黑紫,再多一秒就要咽气了一般,义伦还在犹豫要不要再次出声提醒卫兖的时候,杀红了眼的卫兖终于松开了手,将普陀摔在地上,看着普陀撑着手直往后让的狼狈模样,他又戏谑地抬脚踩在了他的身上:“义伦,把他关地牢里去,看好了!”
义伦松了一口气,拉着普陀就准备退走,“等等。”卫兖出声阻止了他的行动,“咚—”地一声闷响,卫兖扔下来一瓶药,他状若无意般地说道:“头上的伤处理一下,杀手最好不要留疤。”
义伦捡起那瓶伤药,拱手道:“谢使君大人!”
风声与普陀被拖动身体而发出的沙沙声响交杂过后就是一室的寂静。
当年的真相到底是如何的!
他拢袖横扫了桌案上的一切东西,发出噼哩啪啦的杂音,“…”他喘匀了气瘫坐在地上,目光有些涣散。
“娘子,卫夫人都回来了,您不应该趁着这次机会去夺得使君大人的心吗?”婢女在给文娘子用热水敷手,再抹上了可以让肌肤光滑柔嫩的琥珀玉颜膏。
文娘子看了看镜中样貌可怖的自己,轻“嗤”了一笑,自嘲地笑了笑:“你懂什么?使君那般的人物我若是使手段他会看不出?况且…”她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我这副模样,别说是他了,连我自己都厌恶我自己,有什么资格跟姿容绝冠的卫夫人相争?”
婢女却是满怀信心道:“娘子何必自妄菲薄,使君大人若是不将娘子放在心上,为何将曲苑都交由娘子来打理?而且住的吃的穿的比卫夫人都好,再好的容貌又如何,过了许多年以后还不是黄脸婆子一个,现在娘子最重要的就是早日怀上使君的孩子,有了孩子,娘子的下半生何愁没有好日子过。”
文娘子怔了怔,想起刚才卫兖背上的齿痕…
是哪个女人可以这样肆无忌惮,那恐怕只有一人…
外面的梅花残尽,恰如她的心荒芜,千疮百孔。
“卫夫人,抄佛经的时候心要虔诚,不能东想西想,明白吗?”
骆辛从架上拿下几本佛经以及几沓澄心堂纸,此纸薄如卵膜,坚洁如玉,专用来给孝庾帝抄经,为他祈福,因为有些昏暗,骆辛又帮凌眉将书案两旁的长明灯点亮,润泽澄明的暖灯很快将灵堂的萧冷感驱散几分。凌眉心想:反正我想着什么你也不知道。
她翻开佛经的第一页,动手抄写起来,她写的是簪花小楷,工整又美观,隐约中又有几分磅礴之气。
“骆姑姑!”外头响起了动静,虽然这些叫喊已压得极低,但还是让内堂里抄写佛经的凌眉听了一清二楚——
“入京为陛下做法事的玄真国师半路上失踪了!现在太后大怒,姑姑今日可不要到太后跟前去!免得触了霉头!”
“玄真国师刚从观瞻寺入京就不见了?这不是摆明要与天家过不去?真是出了个好歹!”骆辛极低的声音模模糊糊传进凌眉的耳朵里,“今日万事都要小心,不可出错,记住,看着点赵家那儿有点痴傻的三娘子,可别犯在太后面前!”
“这我是知道的,听说现在正在满京城地搜人,本来就被圣人的事搞得人心惶惶,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太后娘娘说日子不太平,打算在圣人下葬前带领众后宫去观瞻寺祈福呢…这不…里头那位也被太后娘娘指名带姓地说要带去…”那人说话的鼻息蓦地一重,又压低了声息:“嗐!不瞒骆姑姑,其实京里有传言说…里头那位…其实压根不是人了…骆姑姑与最好还是不要与她单独待一处儿,多找几个宫女陪着,万一真出点什么事!咱们这些下人,身上最贵的不就是这条命么?”
灯芯晃动了几下,映出凌眉温润的侧脸,她现在已经无法静心去抄写什么佛经了,也不知流言是谁传出来的…卫兖?
除了他,她已经想不出别人了,毕竟他想置她于死地…
“嗒嗒嗒—”
骆辛终于进来了,凌眉衬着烛火一看,看清了骆辛现在的模样——
仍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只是比先前略带了几丝讨好的意味,在凌眉盯住她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地颤了一下,苍老到不光泽的皮肤渗出了薄汗——这是恐惧的表现,她在怕凌眉。
好机会…
凌眉的指关节松松地玩着笔,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敲着桌子,直直地盯着骆辛,“姑姑…你能帮我抄佛经么?刚从土里出来…”凌眉咧嘴笑起来:“手指不太灵活呢…”
“你…你说什么?”骆辛睁圆了眼睛,狠狠地咳了一声,甚至喘不过气来,“你…你…”凌眉朝她走近,一边干笑着:“姑姑怎么呛到了?”她抚上她的脊背:“姑姑…”
骆辛在凌眉触到她的瞬间就吼着嗓子跑了,“鬼啊——”
凌眉有些哭笑不得,回头望了望那堆成小山似的佛经叹了口气,下一瞬,她淡淡地收回目光,却看到了另一个人,她不想见到的人。
光影被他的身形遮住,却更衬得他身材高大健硕,如刀削的俊目微眯,甚是有遗世孤寂之感。
“夫人,是在吓唬人?”
这孽障问的不是废话?
凌眉坐回位置上,低头看了眼自己被笔磨破的手掌,隐有气郁:“流言是不是你放出去的?”她也是在问废话,除了他还有谁?
“不是。”
几番寂静后,他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凌眉抬起眸子半信半疑地看他,见他面色如常,转而信了他的话,毕竟他们早就撕破了脸,她又有什么地方值得他撒谎。
“你来干什么?”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卫充身上,只是这次是一触即收,“你若是赶过来杀我的话,大可不必这么着急。”
“哈哈哈!”卫兖大笑起来,脚步小幅度地拖动着,走路比鬼还悄无声息,不一会儿已经站在了凌眉的身前,他收回视线时还是恰好对上了她的目光,那双眸子没有害怕,却是结了层冰霜似地要拒他于千里之外,他冷了声音:“今天什么日子?”
凌眉怔愣一下,随即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别跟我说是你的忌日…
卫兖抽出她在写的那张纸,眸光一暗:“你什么时候会写簪花小楷?”
凌眉措不及防被他抢走堂纸,对他的话始料不及,只能尽力遮掩,硬着头皮道:“最近学的…”
卫兖手指一放,那张纸瞬间掉落在地上,被风吹到桌案的旁边,凌眉伸手去捡,却被卫兖狠狠地踩住了手!
这几日在灵堂她的手上已经长了好几个冻疮,本来就疼得难受,如今这么一踩,凌眉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噬骨的疼痛”!凌眉咬着牙龈不肯向他服软,泛泪的双眸紧盯着他,另外一只手无论如何也推不开他的脚,这让她头一次对这个男人感到了绝望。
“呼—呼—”卫兖终于挪开了他的脚,凌眉缩在一边暗自气了一会儿,在给那只受伤的手吹气,这样儿会好受一点。
卫兖也慢条斯理地蹲下,戏谑地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不看他了又觉得没意思,“你干什么!”他拽着她的手站起了身,凌眉没反应过来被吓了一跳,惊吼出声,“你是不是疯了?”凌眉再一声质问他。
他的神色却愈冷,径直拉着她出了先帝的灵堂,往城门而去。
“你是不是疯了?太后勒令我不能走动,你要害死我!”凌眉被外面强劲的冷风一吹,嗓子也哑了,脸颊,鼻尖都被冻得通红,很是楚楚可怜。
义伦在一旁垂着头,这会儿跟凌眉解释起来:“卫夫人,使君已经禀过太后娘娘,您或许是忘了今天什么日子,今天这日子太后是不敢不让您走的,您就宽下心来出宫罢。”
什么日子?
凌眉狐疑地瞅了眼义伦,没从他的话听出名堂,干脆直接问他:“今天什么日子?”
义伦在潮湿冰冷的雪雾里望向没有什么情绪的卫兖,这才敢答她话:“今天的日子…是东都侯夫人的忌日。”
风浅浅刮过,将这声音吹得缥缈,而且生硬,如果凌眉没有记错的话东都侯卫永昌有两任妻子,那么义伦口中这个东都侯夫人是指魏氏还是秦氏?秦氏杳无消息失踪三年,外界早就认为秦氏已死,包括东都侯,可那日在皇城司,她发现秦氏还活着,只是…还不如死了痛快…
凌眉偏了偏头,看了眼没有半点悲戚模样的卫兖,大概知道义伦口中的东都侯夫人到底指的是哪个了,而后也不再挣扎,乖巧地在卫兖的目光下上了马车,不过每次踩在卫兖马车上的这张人皮地毯都让凌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突然觉得用八个字来形容卫兖很合适——
谪仙模样,魔鬼心肠。
卫兖的衣服松松垮垮,露出一小片胸膛,外披一件大黑狐皮氅衣,头发披散至胸前,配上那双眼底有戾气的眼睛,倒是活像个醉生忘死的纨绔王爷。
在不够明朗的光线里,凌眉并没有发现卫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几分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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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好奇。
凌眉皱着眉拐下马车,跟在卫兖后面入了一座形制古质的宅邸,孤灯高悬,在春寒料峭中这座宅邸并没有人烟的凡俗热闹,暗处里奔来两人迎他们,动作流畅得体,显然是跟着哪位高贵主子的人,很懂得礼仪。
卫兖一身的黑衣已经沉融于这座黯淡的府邸,实在是过于孤冷。他们由那两人引路走入正堂,上头坐着一个男人,看到卫兖到了并没有显出极大的热情,沉着不言语。
凌眉仔细打量着卫家的另外三个公子,一个是与魏氏同期进门的妾妇柴氏所出,冷雪下他的下半张脸过于苍白,此刻绻于椅榻,那伸出来的手没有丝毫的赘肉,支着下颔的时候腕骨又格外突出,灯火一照,便透出一股浓重的病态来,那双眼睛跟卫兖的又极为不同,无论是以什么表情来看着人的时候,别人都能感受到一些很寡淡的笑意。
凌眉扯拽了一下烟云的袖子,用极低的声音问道:“大公子是得什么病了么?”
“没有,夫人您忘了,他就是自打娘胎出来就体弱,有位名医断言他活不过十岁,结果…人家不是好好地及冠,嗯…看着体弱,但生命力异常顽强。”烟云颇为慨叹,连她这个做奴婢的看向卫大公子都有几分怜悯。
凌眉又去看另外的两位公子,都是小秦氏所出,此刻安静地待在卫永昌身边,身材俱是枯瘦地不像样,薄薄的纸片似的,依稀可以辨认到一丝小秦氏的风韵。这一家子人就好像谁也不认识谁似的,比陌生人还要陌生客气疏离。
“最近的日子真不太平,玄真国师半路失踪,今儿早上刚来了宫里人到府上查人,你说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这摆明了与天家作对,恐怕圣人入陵的日子又要往后拖,拖来拖去的,都闹得京中不安。”
这话是卫三公子在说,他的伤寒随冬而至,前几日有了起色,听闻膳食也进得多了,说话也不带喘。
卫永昌睨了他一眼,嗓子沉哑却隐含怒意:“不要议论天家,这是不要命了?”
“今儿招你回来,不是因为夫人的忌日到了,她好歹对你是有恩的。”卫永昌撇过头去看面无表情的卫充,“我知你只记挂魏氏,但你如今位高权重,也得忌惮,样子要做得周全。”
卫兖眸子眯着,不咸不淡地盯着卫永昌,不说话,应该是默认。
凌眉却在想,看起来并不多伤心的卫永昌,究竟知不知道小秦氏在卫兖手里呢?若是知道,却纵由卫兖如此,那卫永昌这个人的心肠恐怕比卫兖软不了几分,自从小秦氏失踪,秦太师府就与卫家断绝了来往,水火不相容,不过卫氏的两个公子还是可以与秦氏来往,因为这是割不断的血缘。
这几年秦氏在朝中刻意对他们多有提携,同时又有卫兖在朝中的势力做底,两人的仕途走得极为顺坦,如登云梯,所以这两人对卫兖其实除了恨意嫉妒,内里也存了几分感激,而卫大公子卫鄂无心仕途,顶了个闲职也多在家中养病,就顺当自然地拿份俸禄就是了,因为圣人的日子,卫大公子原本的亲事又往后延了三年。
前几年宋家的那小娘子硬拖着日子不肯嫁,这年宋家本着他身体见好赶紧地定下了婚期,可是圣人先走了一步,京中三年都不兴得婚事嫁娶,到他成婚时,卫鄂恐怕都要奔三了。
与卫三公子卫浔定下婚事的是赵家的三娘子赵篁,五年前被她的姨母赵瑜带入了宫,养顺性子,人有点痴傻,但赵氏与卫氏出于同宗,兴旺程度也相当,两家结亲的好处不可谓不多,若不是赵氏前两个娘子都定了亲,倒也轮不上表三娘子。
卫泯年纪还小,还没有到嫁娶年龄,估计大概后年才能才能定亲。这么算下来,如今卫家的主妇居然只有柴氏和凌眉,凌眉隐约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了,不由得怨恨地剜了卫兖一眼。
“卫二媳妇可到了吗?”外头传来女人的声音,接着掀帘进来一个身材娇弱的女人,她的眼底疲态尽显,气色跟卫鄂一样不大好,恐是操劳过甚的缘故。
凌眉对着她行礼,也不曾缓过神:“我在。”
柴氏曾经是名动天下的扬州瘦马,所以也不能责怪凌眉目光过于灼灼了。
柴氏,本名柴章,时人称“小玉环”,说实话,倒不是因为柴氏的容貌有多惊艳,而是她万里挑一的神态和气韵,魏氏进门之前,有京中大员为巴结讨好卫永昌,将柴氏献于他,听说卫永昌本不愿留下,但架不住柴氏的苦苦哀求,还是留下了她。
中年的柴氏从低贱的身份略微脱了身,成了实际上的卫府女主人,虽然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容态去讨得卫永昌的欢心,但日子还是过得红红火火。
柴氏顺嘴侃了一句:“瞧,卫二媳妇又好看了几分!你不用这样客气,今儿我还需你帮忙,走吧…”柴氏拉起凌眉的手转身又与卫永昌示意道:“那妾先带卫二媳妇下去了。”
柴氏说话的声音仍保留着年轻时的习惯,语调与寻常人不一样,颇有几分挑逗暧昧的意味,年轻时这样讲话,那是娇憨天真,中年容貌不再这样讲话,就是矫揉造作。
卫永昌感觉实不那么痛快,脸色也更不好,摆了摆手:“去吧。”
凌眉跟着下去柴氏走得极慢,这会儿曳动的裙摆之中,一双小如金莲的脚便不动声色地显现出来,凌眉突然意识到柴氏原裹了小脚!
这种风俗大概是在几十年前商州贵富人家中起来的,后来渐渐传到扬州,追求“潘妃莲步,窅娘新月”之美,不过目前为此还是很小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