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接近了边缘，激烈翻涌的浪潮让他们不得不抓紧船的侧弦，以免自己被颠飞出去。


    手电筒没法在灰海里使用，他们用上了古老的煤油灯，煤油灯的光被黑洞牵引，从均匀地向四周散发，逐渐变形扭曲，向单侧照射。


    火光扑闪中，船滑入了灰海。


    一进入灰海，他瞬间感受到了巨大的引力从上空传来。


    船在震动，V.E化的绳子受引力牵引试图向上攀升，但由于引力还不够大，受制于船的重量无法上升，于是绳子经过一定变形后又弹回了原位，整个船被弹得不断震动。


    ——但是，没有声音。


    这里安静得可怕，简直像进入了太空一样，不但没有船震动的声音，甚至没有海浪的声音——没错，即使这里巨浪滔天，但没有半点声音。


    那个黑洞不但吞噬了光，也吞噬了声音。


    德雷克屏息凝神，他用Evol锁链把所有人都牢牢捆在船上。安迪好像和他说了句话，他听不见，但他能从口型辨认出，他似乎在说：还需要再靠近黑洞，要再坚持一段时间。


    一个浪打过来，船忽然往侧边翻了，炽天使正想着要不要弃船，结果一个眨眼，船又平稳地回到了海面上。


    船位移了。


    他看向了安迪，对方掌心的光还没散去。


    ——果然是两名Evoler。


    越是靠近黑洞，船的震动越强，同时他们能明显地感觉到海潮更汹涌了，每一波浪都可以用巨浪来形容，他们的移动速度也越来越快了。


    而他们再一次被巨浪抛到空中时，黑洞的引力终于彻底捉住了救援船。


    船升空了。


    离开了大海，船立刻平稳了下来。所有人松了口气，德雷克擦了把冷汗，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瘫在座位上喘气。


    安迪看到大海里时不时有黑色的物质往上飞，他好奇抓了一把，德雷克见状凑过来看。


    安迪搓了搓黑色物质的表面，有点软，像泥巴一样，搓着搓着，一根鱼骨从黑泥中露出来。


    他愣了一下，手一松，黑泥就从他手中飞出去，飞向了黑洞。


    原来这些黑泥都是……原来的海洋生灵吗？


    V.E物质带走了它们的生命，而它们最终的归宿是黑洞……那里是它们的墓场？


    德雷克用口型对他说：你看这个黑洞，像不像星球磁场？


    安迪点了点头。


    但是和这个黑洞一比，星球磁场可温和太多了。再也不骂流浪体了，和这个不讲武德的V.E物质一比，流浪体居然他爹的是温和派。


    他们越靠越近，速度越来越快，煤油灯的光线被越拉越长，一种令人汗毛战栗的能量拂过他们的皮肤，他们确信，自己听到了谁的叹息。


    炽天使猛地抬起头。


    他和别人听到的不一样，他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


    很多人，很多人的声音。


    在那无数嘈杂的声音里，他听到了一个十分陌生，却又令他在听到第一时间就眼眶发热，浑身战栗的声音——


    “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你不该来这里。”


    ——‘妈……妈……？’


    他无声地吐出这两个陌生的字。


    随后，船驶入了黑洞视野奇点。


    世界突然一片漆黑，因为煤油灯熄灭了。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他仿佛从喧嚣的声音之海被猛然抛入了一个没有声音、没有光亮的世界。


    他忽然感觉到了孤独。


    在这一刻之前，炽天使的人生没有孤独。他是一只被仇恨驱动的怪物，从最初的记忆开始，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杀掉束缚他的人。


    后来他完成了这件事，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空虚，他就又有了想做的事，他要杀掉束缚他整个家族的那个人。


    但在这一刻——尤其是他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却又立刻听不到了的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孤独。


    这个黑洞仿佛成为了孤独的化身，像一只猛兽，张开巨口将他吞噬。他仿佛回到了记忆的最初，他坐在一个玻璃瓶里，四周无比黑暗、寂静。


    那个玻璃瓶，就是他最初的全世界。


    德雷克感觉他不对劲，连忙过去晃晃他的肩膀。炽天使呆愣地看着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再然后……他看到了光。


    无比细碎的光尘，如同繁星洒落，自黑洞深渊飞出。他仔细一看——不对，那不是光，而是V.E物质！


    他们终于来到了黑洞中可以观察到光的地方，而当他们进入这个距离时，他们终于看到——前方是无比眩目的V.E之墙！


    的确，黑洞把这东西吸进来了，里面肯定到处都是这玩意！


    安迪立刻将德雷克的头按下去，两人从座位上滚下来卧倒。


    飞来的V.E物质撞到了船身的外涂层，直接弹了出去，但这样撑不了多久，因为这还是在很外层的地方，前方可是有一堵V.E之墙啊！！


    德雷克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千算万算，还是没有料到里面是这种情况。


    他始终认为这个是加强版的星球磁场，里面应该还有一个空间，但没想到他们还要穿过一片V.E浓度高的都快要结晶的通道！这样下去根本撑不住！


    忽然，一个东西裹住了救援船。


    那是一双白色的翅膀，很漂亮，每一片羽毛都闪烁着华光。它遮挡在他们上空，将他们与外界完全隔开。


    是炽天使，他离开了附身的躯体，用本体包裹住了船只。


    仿佛入水了一样，他们明显感觉船撞入了一个很柔软的东西里面，然后，声音回来了。


    他们首先听到了蓝鲸的鸣叫，那孤独而幽远的声音骤然响起，瞬间让人浑身战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炽天使瞳孔放大。


    它可以清晰地看到V.E之海里的景象，并不会被眩目的光模糊视野，或许是因为他本来就诞生于V.E。


    那些死亡后的生物在进入这片V.E之海中，褪去了腐化的躯壳，变成了纯白而鲜活的生灵。


    无数纯白的游鱼从他身边游过，在他们下方，一头巨大的蓝鲸欢悦歌唱，仿佛在迎接他的到来。


    这里的V.E之海和外面完全不一样，这磅礴而澎湃的生命力，他感觉自己闯入的不是V.E之海，而是生命的源头。


    炽天使猛然意识到，那老东西死前对他说的话居然是真的！


    ——“她是一切的终点，我们回归她，如同孩子回归母亲的胞衣，川流回归大海，我们终将在新世界重逢。”


    “这就是……所有人的终点？”


    对了，他想起来了，那老东西死后，他看过那些残留资料。他的整个天使家族，曾经都是人类。


    妈妈在喊他……


    她来了，纯白的女性人影从光海深处如鸟儿一样飞来，她伸出纤细的双臂拥抱炽天使坚硬而巨大的头部骨骼。


    “孩子……我的孩子……妈妈，没有能力保护你……”


    是了……是了……那些资料都是真的。


    他不是生来就是怪物，是彼岸和EVER的走狗杀害了妈妈。他们把他从她身边夺走，抹去了他的记忆，把他变成怪物！


    而现在，他在这里与她重逢。


    她们两个……也在这里见到自己的亲人了吗？


    引力减弱，光海即将消逝，那包裹全身的无比柔软温暖的生命之海逐渐恢复为普通的淡水。他开始感受到沉重的水压，以及水中本应存在的冰冷温度。


    它忍不住回头。


    女性的人影留在光海之中，远远地凝望着他。炽天使离开了那片温暖的海，但妈妈的温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他的心里。


    炽天使想，如果能记起她的事就好了。这样……


    他离水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船的漂流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透过清澈的水体，它看到了一株巨大的柳树，还有无数如星点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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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舞的蝴蝶。


    慢慢地，船浮出了水面。


    船在水面上晃了晃，便平稳了下来。


    船中被保护了一路的两人眼前一花，炽天使收回了羽翼，回到附身的身体里。


    一只蝴蝶好奇地飞到几人身前打量，从它身上，炽天使感觉到了一股非常危险的气息。


    倒不是说有它什么恶意……但给它的感觉很不舒服。


    这只蝴蝶是纯粹的能量体，它所释放的能量与天使家族很相似，却又带着难以描述的微妙差异。


    德雷克：“哇，好漂亮的蝴蝶！”


    他伸出手指，想要触碰蝴蝶，结果蝴蝶一下飞走了，飞回了柳树上。


    这里光线很好，湖面上波光粼粼，湖心小岛上矗立着一棵参天的柳树。不远处，一座白塔坐落在碧水之中。


    德雷克看着四周的景色，感叹道：“原来里面这么好看。”


    哗啦——


    船忽然晃动，安迪从旁边翻身下船。


    德雷克吓了一跳：“喂！这水很深——呃！”


    安迪站在了湖中，湖水只淹没到他腰际。


    安迪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德雷克：“嗯？这不科学！我们刚刚是从水底冒出来的吧？这湖水不说和海一样深，至少也得有个百来十米吧？”


    炽天使：“很正常，这里空间异常，来时的通道已经封闭了。”


    这两人在那边扯着淡，安迪一个人先从湖水里淌过去。他不知道为什么戴上了帽子，遮住了面容。


    德雷克纳闷地想：这货干嘛呢？学蜘蛛侠？


    安迪在颤抖。


    他的手在颤抖，已经生出了许多皱纹的眼睛在颤抖，嘴唇在颤抖。他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但身体的反应已经暴露了他的情绪。


    “二十四年了，我在这里等了二十四年，你终于到了。”安迪喃喃念道。


    “从前你和老师总说我不懂理想，我也不理解你们的坚持……后来我找到了理想，但老师还是不信……可我知道，你一定相信我。我坚守了二十四年，就是为了和你一起完成使命。”


    成群的蝴蝶从他身侧飞过，发出振翅的声音。


    他走到了柳树下，抬头向上看。多美的柳树啊，简直就像一个梦，树上还有个很大的巢穴，那是孕育美梦的温床吗？


    安迪：“你还是这么喜欢柳树……也是，你穿越了时光，时间没有在你身上留下痕迹，而我已经等老了。”


    树下依稀站着一个穿着蓝裙子的女人，她背对着他，她的长发和记忆里的那样，浓密而微卷。


    “秋……加西娅女士。”他出声喊道。


    他还不能和她相认。


    虽然……他们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见过面了。对于他而言，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二十四年前的一次不欢而散。


    “傅秋语”听到了声音，转身侧头看过来。


    依然是记忆里年轻貌美的样子，她微微地笑着，这一刻，清风和煦，光线……嗯？光线怎么忽然变暗了？


    安迪回过神，只见“傅秋语”挥手间，四周的柳树枝条忽然暴长、飞舞，在空中织出一张巨大的墙，纵向拦截在两人中间。


    “傅秋语”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身形消散，化为一只蝴蝶飞走。


    安迪一怔。


    在几个眨眼的工夫里，巨墙已经编织完成，视野之间除了这堵墙再也看不到其他。


    轰！——


    巨墙向他逼近，湖水被推动过来，水位一下暴涨。


    安迪向回跑：“不好，快躲到白塔里！”


    但是来不及了，柳枝巨墙的移动速度极快，他们被席卷而来的湖水不断地向后推，直到——推到了岛屿的边缘。


    德雷克：“不是吧！！！”


    炽天使想要再次展开翅膀，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它的本体被强行禁锢在肉身中出不来，于是一行人全部被推下了浮空岛，坠入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