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热闹非凡，不乏爱恨纠葛，贪嗔痴念，因此最是吸引妖类。不过也大多是不思进取，贪图热闹的小妖罢了，妖类绝大多数还是生活在妖域中。


    因此伊莲虽察觉妖类气息，但也并没有多做纠结，径直走向一个摊贩，向他问路。


    一回头，江黎却不见了。


    江黎被一个老爷子的小摊吸引了，他摊子上摆着各色各样的糕点，其中一个绿色的，格外吸引人，散发着幽幽淡香。老头见他喜欢，笑道：“梨花膏，一文一个。”


    江黎想到头次见面伊莲写下的哪些守则里，就有一个梨花膏，他从未尝过，思及此，他问老头要了一个尝尝。微甜，没什么感觉。


    他略有失望。


    伊莲闻声而来，就见江黎眨着一双大眼，理所当然道：“师姐，付钱。”


    老爷子笑呵呵地等他们付钱，伊莲握住拳头，把他拽到一边，低声威胁：“我告诉你，俗世的钱我没有多少！用一点少一点，你再敢瞎跑，我就丢下你不管！”


    江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轻描淡写道：“那我只能告诉陌山道君，你偷了虞月清的灵宠。”


    “我还没说你偷了我珍贵的法器符箓，”伊莲一把夺过他的梨花膏，付钱后狠狠咬了一大口，“那些东西大概价值一千颗中品灵石，回去后你就给我当牛做马还债。”


    江黎置若罔闻。伊莲手戳他的脑袋，见他毫无反应，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


    江黎黑黝黝的眸子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师姐，你若再打我，我也会打回去。”


    话音未落，伊莲直接给他屁股来了一巴掌，随后打完就跑，溜进一家客栈。


    客栈并不接待孩童，伊莲谎称爹娘马上就来，她先和弟弟住下再说。江黎慢悠悠地从后面赶来，伊莲只定了一间房，奈何俗世的钱财实在不够，开的还是最次的房间，吃饭洗澡都要另付。


    饶是如此，她还是很开心。洗漱过后，她拿出一床被子铺在地上，扬扬下巴：“你就睡地上。”


    江黎老神在在的，坐在桌前发呆，闻言冷笑一声，迅速脱衣，钻进床上，“师姐，那么好的位置，就留给你了。”


    伊莲刷地把他被子掀开，犹如一个体修般，直接把江黎抱了下来。江黎很吃惊，因为他刚刚为了阻止伊莲，刻意没有减轻自己的重量。


    看来这个女孩，跟她师父一样。


    *


    夜深人静，雾城上方飘起浓郁的白雾。灯笼已经撤去大半，只有东市最为富足的李家，还尚点着灯笼。一阵阵阴风吹过，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城镇，在这一刻却显出几分诡异。


    突然，一阵女子的尖叫从李宅深处传来。


    “爹娘，那物，又入梦了。”深闺之中，李家女儿李念瑟瑟发抖，她惨白着一张脸，泪如雨下。


    李家家主和夫人守候在她身边，听闻此言，也是被吓得抖如筛糠。


    多年来，李念一直被怪梦袭扰。起先，梦里有一片极为浓郁的雾，那雾几乎要化为水，行走其间，莫不感到潮湿阴冷。李念被囚禁在没有雾气的一个角落，梦里出现了一个女童。她身形漂浮，最初李念只能看个大概，大概离她十五丈远。


    后来，但凡她入梦，那女童就会以极为缓慢的速度靠近她，如同一只蜗牛。


    几年过去，李念几乎要被折磨致死，她试过很多办法在梦里逃跑，但都毫无作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女童离自己越来越近。


    李家父母为她遍寻术士，也不得其法。


    她已经撑着几天没合眼，但是刚刚，实在熬不过，昏迷过去。果不其然，那女童再次入梦，而这次，李念已经退无可退。


    她们中间，只隔着一掌的距离。


    李念有预感，下一次再如梦的话，她就会碰到自己，她会被吃掉。


    “娘，救救我！”她扑进李夫人的怀抱，“孩儿好怕，她……越来越近了。”李夫人抹着眼泪，看到女儿瘦削的脸颊，眼眶上浓重的黑色，她别无他法，只能一遍遍地抱着女儿。


    “老爷，你说念儿这该怎么办啊？”


    李老爷抽着旱烟，眉头紧皱，“再让术士们试试看吧。”


    “那群术士有什么用！除了要银票——”李夫人的话在李老爷的眼神下戛然而止。她可怜的念儿，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遭受如此折磨。术士们大多坑蒙拐骗，李夫人真的是受够了，但是搬家拜佛，甚至让念儿带发修行，这些都试过了，一点用都没有，尽管一次次被骗，但他们还是只能一次次求助那群术士，就盼着哪天遇到个真的。


    *


    伊莲自梦中醒来，她感觉有东西碰到了她的手臂。


    冰凉的触感。


    伊莲蹭地一下坐起来，就见自己的被窝里居然窝着一条黑色的东西。那东西盘成一团，依靠着她的右手，脑袋搁在宠链上，似乎很惬意。


    她俯身观察起这条小蛇一样的动物，应该是被宠链吸引而来，像蛇，又有点不同。她一点都不喜欢蛇，于是捏着蛇打算把它丢到窗外。开窗的吱呀声惊动了小蛇，它睁眼，懵懵懂懂绕着伊莲的胳膊。


    伊莲打算丢掉时，突然发现原本属于江黎的被窝，此刻变得空荡荡。她举在窗外的手缩回来，一脸狐疑和震惊。


    “你把我的师弟吃了？”她晃着小蛇，脑中思绪万千。


    幼年反派难道因为她的觉醒，不再按故事发展，直接葬身于蛇腹。


    蝴蝶效应开始了。


    很快她发现自己想多了，这条小蛇直接大变活人，变成了一个精致白皙的小男孩。


    伊莲不敢置信：“原来你是妖。”


    书中并未写到江黎是妖，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忘了，除了那本书的结局，她几乎回忆不起任何情节。


    江黎坐在她面前，表情倨傲：“我可不是低劣的妖族。”


    “你拉倒吧，不就一条蛇？今天下午那条蟒蛇都差点把你吃了。”


    江黎握拳愤怒：“人类，告诉你，我可是龙族！要不是你师父见我重伤把我掳走，你区区一介人类，哪能见到我的真容。”


    “你脑子坏掉了，干嘛这么说话。”伊莲可不惯着他，“我是你师姐！陌山道君是你师父！还有，江黎，你给我认清现实，你就是一条小虫子，还龙族。”她嬉笑，“高贵的龙殿下，还需要偷人修的符箓才能跟着我出门哦。”


    “告诉你，人类，我现在是在养伤，等伤养好了，我就离开。”


    伊莲不惯着他，直接一个弹指弹他脑瓜，“小虫子，走就走，走之前记得把偷我的东西还给我。”趁着江黎反驳之前，她又道：“否则你就永远只是一只小虫子。”


    “我不是小虫子。”


    伊莲歪着脑袋，朝他伸手：“你把东西还我，我就承认你不是。”


    江黎撇头，视而不见：“都说了我在养伤，等我好了，自然会还给你。高傲的龙族可不屑于偷东西，我们只掠夺。”


    虽然伊莲觉得偷东西和掠夺在她这里没有任何区别，但是江黎承认要还给她，她也不过多纠缠，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发誓，你以后会还给我。”


    江黎冷哼：“龙族不需要发誓，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誓言。”


    伊莲伸出小拇指，“那我们拉钩。”江黎不知道拉钩是什么，觉得有趣，学着伊莲的手势拉钩。两人刚解决完符箓的事，窗外传来哒哒哒的清脆声。


    一只螃蟹举着两只钳子从屋外溜过来，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锁定伊莲，飞扑到她右手边。


    伊莲摘下宠链，收进乾坤袋里。本来她觉得这个宠链很好看，想平日里也带着，但是她低估了它的威力。


    螃蟹飞扑失败，丝毫不觉尴尬，收拾收拾又哒哒哒跑出窗外，进入了隔壁的房间。


    “隔壁也是修士。”江黎道。


    贪玩的修士也会经常到俗世来，也不乏做任务的弟子。伊莲很是兴奋，或许她能结交到其他门派的修士。


    清晨，二人在一楼吃完早膳，伊莲打算去集市逛逛，谁知一出门就撞到一个佩剑少年。


    那少年年纪不大，估摸着十四五岁，走起路来风风火火，撞到伊莲连忙扶起她，道歉后突然眼睛一亮：“小友也是修士？”他意有所指地指着伊莲慕道仙宗的服饰。


    他大抵是自来熟，“我叫廖舒意，敢问小友名字？”


    “伊莲。”


    江黎不说话，伊莲便主动接道：“他是我的师弟，天性不爱说话，叫江黎。我们来自慕道仙宗，敢问道友来自何处。”


    廖舒意拱手，“我和小妹都来自边陲小地廖家，目前师从问道仙府。”


    伊莲没想到，好不容易遇上的一个人居然来自问道仙府。话说慕道仙宗和问道仙府都列属于四大仙宗，二者相距十万八千里，坐镇人域南北两边。本来是没什么纠葛的，不过二者名字极为相近，总是在世家大族之间多有传言。


    有人说慕道仙宗就毁在一个“慕”字上，功利性太强，跟妖修无异，一点都不仙风道骨，不如一个“问”字。不过也有人说修仙本就是逆天改命，“慕”字很好地诠释了修士的一生。


    总之慕道和问道，这二者之间多有争论，连带着两家子弟也有点一争高下的意思了。


    不过心中所想，不足为外人道，伊莲还是很高兴能结识不同的道友。


    “不知小友可曾发觉，这雾城，有妖族出没。”


    廖舒意见伊莲点头，不由大喜，“前几日我和小妹路过这里，发觉妖族出没，便想着除妖卫道。我们循着踪迹找上李家，李家女被那妖族纠缠已久，今夜我和师妹设下陷阱，打算除之而后快。”他不好意思道：“不过因为我和小妹都是第一次独自来到俗世，又是第一次除妖，所以带的灵石不够。伊小友，能否向你借点灵石？”


    说完这话儿，廖舒意的脸颊已经红透了。毕竟任谁都觉得，他会是个有借无还的骗子。


    不料伊莲听到这话大喜，直接答应了，不过有个要求：“你们要带上我，我可以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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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五十颗灵石给你们。”


    廖舒意：“不可，那妖族威胁不小，我和小妹不一定能打过。很难护小友周全。”


    伊莲叹息：“那就没办法了，廖道友。我还从未见过捉妖，本来以为你能帮我的。”


    捉妖自是见过，不过捉的都是豢养起来的低阶妖兽，不通人性，不言人语，也不可幻化成人类。伊莲十分想见一次真正的捉妖。


    百般犹豫之下，廖舒意咬牙同意了。


    到了傍晚，廖舒意和伊莲在一边商讨，被排除在外的江黎很不爽。他直接挤进二人中间，还未开口廖舒意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死死地桎梏他。


    江黎顽强反抗，向伊莲眼神求助。不料伊莲突然拿出一捆麻绳，把他五花大绑。


    廖舒意略有些心虚，撇开头不敢看他：“江小友，对不住。此行凶多吉少，你师姐也是为你好。”


    伊莲倒是毫不客气：“此乃玄级法器，你越挣扎捆的越紧。老老实实呆着等我们回来。”


    “伊莲！”江黎怒道，小脸因为挣扎脸而发红，“你给我等着。”


    伊莲不理他，她和廖舒意收拾好东西直奔李宅。


    按照计划，伊莲不会直接参与捉妖，她被安排到和李家主人一起，保护真正的李念。她同廖舒意小妹廖舒情见了面，这个少女比她哥哥更要活泼，一身水蓝，繁复的裙子上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各种各样的装饰，脑袋上也插着各种各样的发簪，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


    廖舒情对孤身在外的伊莲很好奇，握着她的小手稀奇道：“你也是离家出走的吗？”


    廖舒意咳一声，廖舒情不耐烦地朝她哥哥白一眼：“你放心，你借我们灵石，你就是我的小妹。等会你要一个人，这个给你。”说罢，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玉镯法器，“这个可以保护你。”


    伊莲认出这是天阶上品法器，不可思议：“送我的吗？”


    廖舒情财大气粗，“对。就是你修为太低，不知能不能用。”伊莲生怕她反悔，连忙收到自己的乾坤袋里：“能用能用。”


    她喜不自禁，随随便便遇到一个道友就能送出这么珍贵的法器，她真是走了狗屎运。要知道，仙宗里那些长辈送东西也是看自己的修为年龄的，比如有些好法器，送她也没用，自然就送给别人了。


    难道廖舒情就是她的机遇？思及此，她立刻化身跟屁虫，盼着廖舒情能从指缝里漏一点出来。她怀疑这两个兄妹是问道仙府廖掌门的一双儿女，才能如此大方。


    不过，“你们怎么会灵石短缺？”


    廖家两兄妹被问到这个问题，二人脸上都不好看，廖舒意支支吾吾半天，还是廖舒情愤懑地解释了缘由。


    原来二人出门遇到一个散修。三人结伴出行，不料半途那散修说自己老母突发病重，需要灵石去找医谷找医术高明的医修，骗光了二人总计十万颗灵石。本来他们都没发觉自己被骗，直到传讯玉简里再也不能联系上他，这才恍然大悟。


    十万颗！


    伊莲几乎要哭了，这得是什么样的家底，真是人傻钱多。


    很快三人商谈作战计划，今夜廖舒情将利用一件能调换人气息的天阶法器，把自己伪装成李念，在她闺房里守株待兔。一旦入梦，就在那梦中杀了那妖族。廖舒意则守在二人开战时前去帮忙。至于伊莲，她则被分到真正的李念那去。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她也不必惊慌，用法器保护好自己，廖舒意也会及时赶到。


    按照几人猜测，这个妖族修为应该不高，否则早就直接动手伤人，何必在梦里弄虚作假。


    深夜，李家一家子主仆都聚集在大堂里，烛火通明。伊莲坐在李念下手位置，上方李家老爷和夫人深色惊恐，满面忧愁，他们越发觉得那两个兄妹术士不靠谱，不知道从哪里搞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还美其名曰保护他们。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李念更是惊弓之鸟，因为梦里女童的缘故，李家已经好久没出现女孩了，可是现在伊莲就这么大咧咧地坐在她身边，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已经在梦里。她让仆从们围着她形成一圈，尽力隔开二人。


    伊莲也如坐针毡，她哪哪觉得都不对劲，索性站在门口垫着脚朝东院闺房那边察看。


    太安静了。还没开打吗？


    她刚刚来大堂途中，看到一个被封死的水井，周边似乎有些残留的妖族气息，她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决定亲自去看看。


    “你打算去哪儿？”李念拦住她，烛光下，她的脸因为极度惊恐而扭曲，一半在光中，还有一半，如同蛰伏的野兽，藏在阴影里。


    伊莲被吓了一跳，说道：“水井。”


    听闻此言，李家所有人全部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她，更加惊惧。


    “你到底是谁！”李夫人突然大喝一声，不待伊莲回答，李念大喊：“爹娘！我知道了，她就是那妖物！”


    “抓住她！抓住她！”


    随着李念一声令下，所有的仆役们犹如一条条恶狗都扑向伊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