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蝎部落首领铁戈在木城被俘虏，他与黑风在俘虏营地窃窃私语，被耳尖的桑指挥使揪出来。


    他没料到银甲军桑指挥使，懂北朝语，说起北朝话来，像个地道的北朝人。


    更没料到，以杀戮闻名的桑指挥使愿意接受俘虏，还向他讨要信物，那一串狼牙。


    不怕死是假话，他们带走家中大部分干粮，孱弱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还等着他们归家。


    帐篷里其他人都被撵了出去，桌上摆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肉粥，一碟冒尖的薄饼，最上头还放了一层肉干。


    铁戈摸不清桑澜的来意，嗅着肉味，肚里的馋虫开始不安分，咧嘴一笑：“桑指挥使，找我有什么事？”


    桑指挥使身侧经常跟着两位年轻的女郎，今日则是银甲军副指挥莫格，北人模样的汉子，看长相像北凉那边的人。


    他有好几次想跟莫格搭话，但莫格从不搭理他。


    桑澜道：“先吃饭吧。”


    实在是太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铁戈也不客气，捧起热乎的肉粥就往嘴里倒，抓起薄饼夹着肉，一口咬下去，那滋味让他想起了寒灾之前的日子。


    莫格扛着一条长凳子进来：“公主，坐吧。”


    桑澜：“莫叔，一起坐。”


    公主？铁戈咽下最后一口饼，他听说大夏皇帝有一个女儿，很是娇气。


    光看身形，桑指挥也不像个南方人。娇气二字，更是与她无关。


    他狐疑地问道：“你是大夏的公主？”


    桑澜摘下面具，露出一双琥珀眼，


    “我是北凉的公主。”


    晃眼一看，大夏人。


    仔细一看，她竟与现任北凉王有七分像！


    桑澜：“我的父亲是达瓦王子。听说你曾参与北方三国混战，应该对我的父亲有印象。”


    铁戈此前的困惑恍然大悟，难怪桑指挥力排众议，接受北朝俘虏。


    虽然达瓦在二十年前消失，但草原上的部落都清楚，北凉的安定、北凉王的上位，他功不可没。按照大夏人的说法，武能杀敌，文能治国。


    “公主为何帮着大夏人？”铁戈有新的疑问，“近二十年，北凉从插手北方与大厦的纷争。”


    “我是大厦人，也是北凉人。”桑澜重新带上面具，“北方三国在百年前是一家人，后来各自称王立国，各部族仍在保持通婚。我收留你们，留你们一条命，给你们吃食，是看在血脉的情分上。


    但我生于大夏，长于大夏，忠于大夏皇帝。北朝想进犯大夏的领地，劫掠大夏的牛羊，先要从我的刀下走过去。”


    铁戈听出来，只要北朝不与大夏作对，公主会放北朝人一条生路。


    他站起来，右手放在胸口微微俯身，表示敬意：“铁戈愿为公主效力。”


    “北朝乱了，你清楚原因吗？”桑澜说，“你可以慢慢想，想好再回答我。”


    莫格：“公主对你很坦诚，但是，如果你说假话，你的族人会付出代价。”


    生与死面前，铁戈分得清轻重。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寒潮像死神一样笼罩着北方，北朝的情况最严重，我们甚至拿出了玛瑙矿，也不够。北朝王在寒潮里生了大病，昏迷不醒，大臣和诸位部落首领选出雅伦王子出来主持大局。


    雅伦王子派使者去北凉和漠北求助，北凉没有回信，现任漠北王愿意拿出粮食和牛羊，但有条件。”


    铁戈停住，问：“你们了解现任漠北王吗？”


    桑澜：“现任漠北王是四年前被卫将军捉住的漠北大王子，和真。”


    铁戈点头：“前面十几年，漠北一直打仗，早就耗光了家底，危难之际，漠北大王子和真拿出一笔钱财，帮助漠北度过难关，成为了新任漠北王。漠北王支援北朝的条件，是北朝与漠北一起举兵南下。”


    莫格抱着胸，肯定道：“你撒谎。”


    铁戈：“我哪里撒谎了？”


    莫格：“北凉压根就没见到北朝的使者。”


    铁戈脸色微变：“你确定？”


    桑澜拿出怀里信件：“我姑姑北凉王，在信中写，北凉知你们北朝有难，特意派遣一支带着粮食的商队前往北朝，但这支商队至今没有回去，而你所说的使者，北凉没见过。”


    莫格补充：“商队的管事是北朝朔夜部落的族人，你应该认识。”


    铁戈脸色冰凉，朔夜部落因为谋逆，被雅伦王子处死。


    北凉非但没有见到北朝使者，派去北朝的粮队也消失无踪？


    眼前的北凉公主和莫格，如果他们没有说假话，那说假话的便是雅伦王子，雅伦王子为什么要说假话？


    桑澜看他脸上神色变幻莫测，与莫格对视一眼，这位黑蝎部落首领算是回过味了。


    “我们没有欺骗你们的理由。”桑澜起身，掀开帐篷帘子，让他看远处正在做苦力的北朝俘虏，旁边正是大快朵颐的大夏军将士。


    她道：“论起战斗力，北朝太弱，而大夏国富兵强，有底气也有本事，打到你们老巢去，轻而易举。”


    她向远处的赵五招手，铁戈看见一群北朝孩子，他们的腿上套着锁链，但明显洗过澡、换过衣服，看起来整洁干净，披散着湿发，聚在一处晒太阳，叽叽咕咕，有说有笑。


    “大夏从未有灭北朝之心，如果有，早在定安长公主在时，你们就已经亡了国。”


    铁戈心头一紧，大夏的确不用举国之力，光凭这十万军队，足矣踏平北朝。


    “从前没有那份心思，现在自然也没有。”桑澜放下帘子，“像他们那么大的孩子，该在家中帮忙务农，该在学堂读书……总之，不该出现在战场上。”


    哪怕是桑指挥使巧言令色，冲她优待俘虏，善待孩子，铁戈已经信了七成：“公主，您想让铁戈做什么？”


    ……


    主账里的人，包括卫安晏，都在等着桑澜。


    高奇：“问出来了？”


    桑澜笑着摘下面具，露出半张白皙的脸，她望着杜总管，并不开口说话。


    杜总管被她盯得心里发毛，避开她的眼睛。


    桑澜不依不饶：“降者不杀，是出战前定好的规矩。杜总管不遵守，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偏偏差这么一个人头？早说啊。”她掏出二两银子放在沙盘边缘，“本指挥使给你就是。”


    卫安晏无声轻笑，小澜喜欢装作一副真诚的模样，干最捉弄人的事。依着赵五的性子，早就向她痛骂杜总管无故杀俘。小澜之前脱不开身，现在有发难的机会，杜总管怕是今日不能善终了。


    杜总管气得面红耳赤：“一个北朝人，杀了就杀了，区区二两银子，谁掏不出来似的。”


    “也是，杜总管家中的地砖由金子铺成，比皇宫还富贵，哪能看得上区区二两银子。”桑澜收回银子，宝贝似的揣进袖子里。


    金子铺地砖，众人看向杜总管的眼神都变了。


    杜家把控着幽州军军需，而这些时日，送来的肉食越来越少，很难不去联想二者之间的关系，必是叫杜家贪了去。


    众人又看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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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安静的萧监军，面无表情的俊美面庞看不出情绪，桑指挥是他的妹妹。整个军营，唯有萧监军与高将军能使唤桑指挥使做事，桑指挥使在大庭广众之下刁难杜总管，未必没有萧监军的授意。


    赵将军，赵王妃，前些日子回幽州督促军需一事，至今未归，莫不是去查杜家了？桑指挥使说的话，八成是真的。


    再看平时，杜总管手底下人向来好吃懒做，功劳却不比其他人少，大家都一起上场杀敌，哪不清楚彼此的实力。还有高将军，处处忍让杜总管，伤亡低而功劳高的差事，总派杜总管去……越细想，杜总管越不是个东西！


    杜总管听罢，站起来骂道：“小贱胚子，胡说八道！”


    桑澜摩拳擦掌：“老匹夫，我忍你很久了。”


    高将军刚要开口，卫安晏抢先道：“桑指挥使，你想做甚？”


    “自然是要揍他。”


    桑澜手撑在沙盘边缘，一翻身越过空中。


    旁的总管、营主纷纷让来，更有甚者如吕总管一般，扯开凳子，为桑澜腾地方，也不走远，准备等下拉偏架。


    桑澜哪里用得着旁人帮忙。


    杜总管还没反应过来，桑澜已经将他撂倒，蓄力一拳直冲面门，叫他回不过神。


    “拉开！快将他们两人拉开！”高将军起身扒开人群就要阻止，两名侍卫拦在他身前，他回头去看萧监军，这两人是他的贴身侍从，意图很明显，不准他帮杜总管。


    卫安晏乐得脚踩在凳子上看好戏，只恨手边没个瓜子花生。


    “我是圣人亲封的指挥使。”桑澜抽空朝京城方向拱手，“圣人说了，除去高将军与萧监军，旁人的话，我无需在意。你辱骂本指挥使，是在质疑圣人的决定吗？”


    一拳眼眶：“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都算轻饶了你！”


    一拳嘴角：“有什么样儿子，就有什么样的爹，杜康是个无能的废物，源头是你这个大废物。”


    杜总管红肿着眼睛：“千人骑的小贱胚子，我要杀了你！”


    桑澜起身弯腰，拎起他的衣领，翻身重重一摔，长凳在他身下粉碎。


    没声了。


    杜总管没声了。


    众人也惊得没声，他们本以为两人只是切磋，实际情况是杜总管毫无还手之力，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不会让她打死了吧。


    高将军：“桑澜，你过分了！”


    “过分？”桑澜斜眼看他，“杜家贪墨，草菅人命，通敌叛国，哪一条不是死罪！”


    众人心头大惊，睁大了眼睛，杜家通敌！


    卫安晏忍不住笑出声，众人又看向他，此时为何发笑？


    卫安晏：“我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一句话骂了两个人，杜总管与高奇。


    “杜总管，你想对付桑指挥使，也该回京城打听打听，程家至今不敢换大门的原因。”


    知情人士听懂，他在说“草包挂帅，烂泥上墙”的事。统领三万精兵的程家，得罪了桑澜，兵权连带官位都被圣人没收了。区区一个杜家，何谈与程家相提并论？


    “本将军虽然与桑指挥使有仇，但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桑指挥使从来不会当众打杀无辜之人。杜总管装够了，就该从地上爬起来，接圣旨了。”卫安晏笑眼熠熠地看萧北辰，“世子爷，我说的可对？”


    萧北辰微微颔首。


    帐帘被掀开，涌进一群人，来人开口就道：“来人，拿下杜总管。”


    众人看清，赵辰荣将军手捧着金黄色卷轴，身后跟着一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