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私会

作品:《和离前夜

    施施然走过来的是裴锦瑶。


    她跟裴玉琳同为庶出,在府里的处境实则迥然不同。


    当初裴固夫妻俩挑选儿媳妇时,因有意将爵位传给长房,便给裴元曙娶了门第不低的崔氏为妇。崔氏出自高门,待妾室通房之流还算宽和,裴玉琳和裴见熠姐弟俩都养在生母吴姨娘膝下,崔氏甚少插手。


    平素姐弟俩犯错时崔氏甚至还能帮着遮掩说情,虽稍有纵容之嫌,却也让身份相似的裴锦瑶姐弟很是羡慕。


    后来裴玉琳年纪渐长,崔氏操持完嫡长女的婚事之后暂且闲着,加之裴雪琼年岁尚幼,倒也愿意帮庶女寻摸婆家。


    得知淮王有意,便欣然答允。


    听说这回裴玉琳出阁,崔氏作为嫡母还添了不少的嫁妆,引得人人夸赞宽厚贤惠。


    相较之下,范氏可就不一样了。


    也不知是她本性如此,还是当年对潘姨娘芥蒂太深的缘故,范氏对裴元晦后来纳的柳姨娘也十分冷淡,时常蓄意打压。


    裴锦瑶幼时还暗中为生母鸣不平,懂事后经过柳姨娘苦口婆心的教导,明白了侧室和庶子女的处境,便渐渐收敛了性子,转而讨好范氏。


    但这点讨好收效甚微。


    裴锦瑶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范氏嘴上答应裴元曙帮忙寻摸婆家,陆续挑的两三个人家却实在身份不高。裴锦瑶自负侯府出身,且打小锦衣玉食的养着,交游往来的也都是高门贵府,哪肯嫁进默默无名的人家?


    便只让柳姨娘委婉推拒了。


    这样一来二去的未免耽搁事儿,以至裴锦瑶如今年已十六,婚事上却仍没有半点头绪。


    眼瞧着二姐风光出嫁,她哪有不羡慕的?


    昨儿贵眷云集,她还能认真打扮后打起十分的精神去露面应酬,暗里期盼能为自家婚事寻个转机。今日来的身份欠缺了些,她只跟要紧的几位见了面儿,过后便在水榭歇着了。


    直到看见江云影路过此处。


    ……


    当初云娆以冲喜的名头嫁进侯府时,裴锦瑶心里就一直瞧不上,觉得这身世比她平素交往的好友差了太多。


    今日云娆的娘家人来贺喜,她难免暗中留意,也就记住了江云影的这张脸。


    此刻两厢见礼,裴锦瑶脸上挂着得体的笑,语气甚至有点热情,“常听说二嫂家中有位妹妹,很是出挑,今日一见果真传言不虚。我是这儿的四姑娘,不知二嫂可曾提起过?”


    江云影与她初会,见她笑得亲和,便笑道:“听堂姐提起过,满口都是夸赞呢。”


    裴锦瑶才不信她这鬼话,却仍亲热地拉住她的手。


    “二姑娘初次来侯府,不如我带着逛逛?”


    江云影求之不得,自是欣然答允。


    两人便让随行的丫鬟跟远些,过了曲桥往后头景致殊异处走。


    裴锦瑶一面同她说着府中的景色风物,一面同她拉扯家常,渐渐熟稔后便道:“二嫂嫁过来这几个月,我瞧她说话做事很是温柔谦和,真是个好相处的性子,二哥能娶到她当真是佳偶天成。”


    江云影还以为云娆冲喜而来,在侯府必定会受委屈,听裴锦瑶鬼扯着婆母疼爱、妯娌和睦等话,又听到这样夸赞,倒是十分意外。


    旋即,心里便升起一股难言的酸楚。


    江云影一直觉得,这婚事她其实是有过机会的。


    如果当初祖母开着玩笑询问时,她没有被新婚守寡的想象唬住,或许祖母真的能够说动范氏,将她娶进侯府去——反正是仓促间找个小门户冲喜,只要祖母和祖父愿意撮合促成,裴家娶谁不是娶呢?


    若她那时答应了,如今就是她站在风姿卓然、高官厚禄的裴砚身边,就是她住在这座金装玉裹的侯府,就是她……


    江云影但凡想到这些,就觉心里堵得慌。


    她只能勉强堆笑,附和了一句。


    裴锦瑶自小就在嫡母檐下学会了察言观色,又在贵女堆里厮混多年,哪能瞧不出她这点异样?


    堂姐妹间怎么回事,她清楚得很。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眼瞧着江云影心绪复杂,裴锦瑶趁机开玩笑道:“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是二嫂这样好的人。她在闺中的时候,必定也是许多人想求娶,快要踏破门槛的吧?”


    江云影明知有些话不该透露,但此刻心里不知怎么想的,竟自含糊道:“家里原是想给她说亲的,最后嫁到这里,也算姻缘天注定。”


    “可是跟燕家么?”裴锦瑶追问。


    江云影诧然看向她,“四姑娘怎么知道这事?”


    裴锦瑶笑而不答。


    江家说亲的事情她当然无从窥探。只不过上回裴砚为维护云娆跟老侯爷差点吵起来,范氏灰头土脸的回屋后憋了满肚子气,怒气上涌的时候难免生出歪心,又让人去打听云娆的底细。


    那仆妇没打听出内宅的准话,但江伯宣跟燕熙交好、时常登门造访是江家上下都知道的,难免让范氏有所猜测。


    只不过那阵子府里忙,加上老五裴见祐的身体出了点小岔子,范氏焦头烂额的忙活了一阵,便将这些都抛之脑后了。


    裴锦瑶却心细,又时常出入惠荫堂,逮住一点味道便将事情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此刻又碰上江云影这个大漏勺,轻易试探出底细,心中竟自窃喜。


    还想追着套话,江云影却也知道这种事不宜宣扬,又有些后悔方才的轻率,再问就不肯多说了。


    裴锦瑶便又随便扯了几句,仍绕回那座水榭。


    待江云影告辞回席,裴锦瑶琢磨着方才套出的杂乱消息,竟自浮起笑意。


    “果真是他,有意思。”


    周遭没了旁人,她坐在水边慢慢喂鱼,口中如是喃喃。


    贴身丫鬟猜得其意,低声道:“上回在汲古阁,难道真是在私会?”


    这话声音虽低,裴锦瑶却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上回去白云岭踏青,那一日不止明氏带着秦氏和云娆去了汲古阁,裴锦瑶其实也去了。只不过她原就不甚与明氏亲近,又是跟别家交好的姐妹同去,便没露面打招呼罢了。


    见燕熙在书楼前踟蹰、离开前又频频回头,裴锦瑶瞧见他丰神如玉姿容出挑,难免暗中留意,还曾猜测那复杂神情背后的缘故。


    后来见云娆出来,她立时想起了燕熙,虽是漫无凭据的揣测,却还是让小丫鬟去打听了燕熙的身份。


    如今再经江云影一泄露,前后可就都对得上了。


    裴锦瑶捻着鱼食,静坐出神。


    ……


    日色未倾时,来道贺的宾客陆续告辞离去。


    云娆前两日忙得脚不沾地,今儿婚宴已近尾声,她将母亲和堂妹送出府后就渐渐的闲了下来。寻个抱厦歇了一阵子后又去瞧了一圈,见没什么要她做的,便商量着各自回去歇息。


    正准备动身呢,外头忽有仆妇来禀——


    “三爷带着夫人回来了,刚去拜见老太爷。老太爷吩咐说晚上一道在如意堂用饭。”


    那边崔氏才从整日应酬中缓过劲儿来,正让小丫鬟捶腿呢,听见这话面露诧色,不甚确信地道:“你说是谁回来了?”


    “就是去西川的三爷。”


    那仆妇是在老侯爷书房里伺候的,跟崔氏颇为熟悉,因临走时听了几耳朵,这会儿便道:“奴婢听着,像是来给二姑娘道喜的。”


    “我是说,三夫人也回来了?”崔氏问这句话时,还特地看了范氏一眼。


    范氏平素与她暗里不睦,这会儿倒像是一条心,眼巴巴地望过去,等着回答。


    仆妇只好笑禀,“是呢,都回来了。”


    话音落处,崔氏和范氏似都隐隐叹了口气。


    云娆原本在下首吃茶,瞧着这情形,一时间倒有些好奇。


    她倒是听过三叔裴元绍的壮举,原是弱冠之年送去川蜀之地游历长见识的,回京时身边却平白多了个姓周的女人,非要娶她为妻。


    因那女子来历不甚明晰,且听说性子有些倔强、不够温顺,裴固夫妻俩便不许以正妻之礼迎娶,只许纳为妾室。老侯爷甚至还放了狠话,说裴元绍若敢娶她为妻,非把他从侯府赶出去不可,从此断了父子之情。


    裴元绍却强硬得很,见老两口死活不肯答应,自管携那女子去衙门办了文书,也没在侯府办酒宴席面,只领着新妇来给双亲磕头就算完事。


    这般悖逆,险些给裴固气晕过去。


    但他到底也没断了父子情,只是死倔着不肯认这儿媳。


    这事当时也曾在高门贵户中传为笑谈,都说裴元绍为色所迷无法无天,辜负了侯爷夫妇的教导养育之恩。


    裴元绍不愿妻子遭人指摘,扭头就带她去了西川。


    后来凭本事博得赏识,渐渐在西川节度使帐下有了一席之地,到如今早已生育了一双儿女,一家四口安然度日。


    这十余年来,裴元绍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为办公事就是为祭奠他早已亡故的生母,偶尔携妻子周氏在身侧,也来过侯府几回。只是始终没带孩子来过京城,哪怕裴固暗示也无动于衷。


    早年间老侯爷还较劲得很,如今上了年纪,态度倒渐而和软。


    这回安排一道用饭,也算稀奇事。


    他既发话,儿孙们自须听从。


    好在这两日婚宴待客,筹备的东西绰绰有余,仓促间整治一桌家宴也并不难。


    仆从们自去筹备晚间小宴,各房主子们则先回院歇息,约定戌时初在如意堂聚齐。


    云娆初入侯府,对旧事知之甚少,怕在家宴上不明就里做错事,便趁着歇息跟裴砚稍加打听。


    才过小暑,天气一日热似一日。


    云娆白日里穿了见客衣裳,虽说宴席间备有冰盆风轮,往来忙碌时到底热出了一层细汗。回屋后赶着去浴房洗了洗,这会儿只穿了件轻薄半袖,露着胳膊坐在窗边吹风。


    裴砚也脱了会客的外裳,嫌热扒开里衣领口,将轮廓分明的胸膛半露在外面,盘腿在罗汉床上剥荔枝吃,是难得的家居清闲模样。


    甜汁儿不慎滴落,洒在他锁骨下方。


    云娆没好意思多去看,只伸手将帕子递给他。


    “晚上的宴席自是为迎接三叔和三婶,可我还没见过他们呢。”她有点儿犯馋,也自取了荔枝来吃,“将军应见过的吧?”


    她白皙的胳膊撑在桌上,漂亮的双眸微抬,分明藏了好奇。


    裴砚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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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长九岁,哪能猜不出那点小心思?


    一面拿她的绢帕擦着手,一面道:“我平时不在京城,只碰巧见过三婶一次,也是个直率有趣的人。三叔倒是照看过我一阵子,虽然外人说他悖逆,其实性情刚正,很有担当。”


    “这话倒是。若换了旁人,父母不允成婚,八成就服软纳为妾室了。他能那样做,想来是很爱护三婶。”


    云娆与他日渐熟悉,也敢发些感叹了。


    裴砚觑着她一笑,“你倒不像他们,拿不孝的帽子去压三叔。”


    云娆不自觉也笑了,“既然不知当年的内情,又怎好随意评判呢。不过将军既说三叔可靠,想来他确实是很好的!”


    啧,倒学会拐着弯拍马屁了。


    嘴还挺甜。


    裴砚心绪甚好,还想逗她两句,隔着半敞的窗扇却见赵铁匆匆走了进来。


    枕峦春馆虽在侯府的内宅,因地处偏僻,往东是惠荫堂、如意堂等院子,西南角其实有一处通往外头的小门,只是平时很少有人走。赵铁既绕着远路从那边跑过来,想必是有急事,还不方便让人转述的。


    近来流民之乱未平,又有贼人混进京城,裴砚前儿在宁王那里就听说了。估摸着是跟这事有关,便自起身道:“今儿晚饭我不去了,祖父若问,你就说是宁王召见,不必等我。”


    说着话,起身抓了外裳套在身上,就要抬步出屋。


    走了两步,又像想起什么,回头道:“吃饭时说错话也无妨,有我呢,不必顾虑。”


    嘴里叮嘱罢,这才疾步与赵铁走了。


    云娆原也不爱在侯府乱说话,但有他这么句话兜底,到底也踏实了不少,等时辰差不多了便换衣裳赶往如意堂。


    ……


    如意堂里这会儿正热闹。


    侯府往皇家嫁女的喜气尚未散去,家里连着摆了两日宴席,连带孩子们都比平常活泼了许多。


    裴见熠和裴见晔兄弟俩都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给太夫人问安过后嫌屋里太闷,这会儿不知从哪里寻了个蹴球,在庭院里踢出百般花样。


    五岁的裴文昭跟在旁边,见缝插针地凑热闹。


    ——他是薛氏和裴见明的孩子,老太爷放在心坎儿上疼的嫡长重孙,在襁褓里时就被薛氏寄予厚望。


    迥异于庶子年少调皮、嫡母们睁只眼闭只眼纵容的养法,裴文昭虽然才五岁,却是早就由薛氏花重金请了先生教导,平素功课甚至比两位小叔叔还多些。


    小孩子天性爱玩,平素被管教得严苛,难得这两日不受拘束,玩得十分高兴。


    云娆甚少在如意堂感受到这样鲜活松快的气息,见状不由笑了笑。


    进屋后规矩行礼,坐在下首。


    人都到齐后闲坐了片刻,外面便传来老侯爷同旁人说话的声音。


    众人陆续起身,少顷,就见裴固徐徐走进来。


    他的身后是裴元曙和裴元晦兄弟俩,再往后的那人容貌跟裴固有三分相似,气度却迥然不同——前面三位这辈子都在京城养尊处优,偏于文臣的儒雅,那位却形貌精干气度昂扬,双目炯炯有神,气势反倒胜于父兄。


    这自然是三叔裴元绍了。


    紧随而入的是他执意迎娶的周氏。


    云娆早先听闻旧事,得知三婶性情“很不温顺”,想着她那般大胆的行径在闺阁之中甚是少见,便以为三婶或许也是习武之人,甚至行事有些刚烈彪悍。


    谁知落入眼中的竟是一位美貌温柔的女子。


    论年纪她其实已三十五了,看相貌却像是未及三十,长得白皙而秀美,五官尤其精致,一双美眸顾盼生辉,唇边还噙着浅笑。


    满屋绮罗金玉,她身上却淡妆素裹,高髻只缀以简单的珠钗,底下碧罗衣裳绣裙如雪,端的是位天生丽质的美妇。


    诞育一双儿女后还瞧着这般年轻,足见这些年过得颇为顺心,更不知当初嫁给三叔时究竟是何等姿貌。


    云娆心里暗生感叹。


    那边老侯爷进屋后扫视了一圈,没见着裴砚,视线便落在云娆脸上,问道:“老二怎么没来?”


    “他被急着叫走了,想是宁王殿下有事吩咐。不能来迎三叔三婶,很是过意不去。”云娆说着,朝裴元绍夫妇投去歉然眼神。


    裴元绍倒是爽快,“他这回北上大捷,将屠长恭那种劲敌都活捉了,着实给我大梁提振士气。既是肩上有事,回头我找他喝酒就是,倒也不拘在哪里相见。”


    那语气神态,倒是在叔侄之情外添了几分同为武将的惺惺相惜。


    云娆含笑答应着,那边太夫人已起身道:“厅里都备下了,咱们这就过去么?”


    裴固颔首,率阖家前往厅中用饭。


    一道纱屏意思着隔在中间,仍是往常那样的男女分席。外头都是父子兄弟,在老侯爷态度缓和之后倒也能相谈甚欢。


    里头太夫人居于上首,三位儿媳陪坐在两侧,往下则是孙媳和两位待嫁的姑娘。


    云娆伺候婆母之余间或用些饭菜,留意着上首几人的言谈,发现她这位三嫂确实有些意思——非但性子直爽,还长了张不饶人的嘴,对晚辈温柔和气,却专捡着两位嫂子怼,甚至对太夫人这位婆母都说不上多恭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