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可敬

作品:《二嫁公主

    一月十八,离大婚只剩两日。


    这日,公主府车驾低调地驶出京郊,往奉山书院的方向去。


    书院后头的那座出雾山被夷平,新建楼宇的地基已经打下。


    书院师生还在放假,偌大的书院在山环之中显得有些寂静。


    怡安从马车上下来,便见到一旁的马桩上拴着几匹骏马,瞧着甚是眼熟。


    最惹眼的还是其中最高的那匹黑马,皮毛光亮,四肢健壮,高昂着头颅,在原地缓踏着马步。


    怡安多看了两眼,然后往书院里去。


    书院的扩建正如火如荼进行,山移完了,原本陆策宣借来的人撤走了大半,还有小部分留下来帮忙的。


    四方庭院里,这间院子挨着后头的望仙林,半数天空被林中探出来的古木荫庇。


    一月的天,料峭冬寒未过,空气清冷又幽寂。


    院子的中央烧着热炉,边上煮茶的人不甚讲究,直接洒了把茶叶在炉子里,在水慢慢沸腾的过程中,茶香也随之悠悠然外溢。


    一只修长的大手将水滚后的茶壶提了起来。


    陆策宣提着茶壶,替自己倒了一杯,又替对面的蔡年倒了一杯。


    小巧的茶杯被蔡年粗粝的手捏着显得有些滑稽,他道:“将军,您邀属下煮这玩意喝属实就有些没劲了。”


    “文化人才喝这玩意呢,我这大老粗哪喝得明白?”


    “茶水又没长眼,还分谁喝得谁喝不得。”陆策宣将茶壶放下。


    “也是。”蔡年嘬着嘴吸了一口茶汤,被烫得“嘶”出声,“虽说喝到肚里都是化作了一泡尿,但属下还是更想喝酒。”


    “大冷天,温上两壶酒喝,那才叫惬意。”


    陆策宣淡淡道:“书院里禁止饮酒。”


    “嗐!”蔡年道,“书院里的师生都不在,想喝啥还不是咱们说得算!”


    他晃着手里的茶杯,待觉得稍微凉了些,便急性子地一饮而尽,最后咂巴着苦涩的唇舌道:“叫属下喝这玩意,实在是……”


    “那个什么琴、什么鹤?”


    “焚琴煮鹤。”


    蔡年闻言一愣,寻声望去,只见怡安带着左右侍女站在门口。


    怡安今日挽着高髻,显得脖颈修长、尊贵又爽利,行止时近乎扫肩的长长流苏碎金耳铛微微晃动。


    她披着雪白的披风,提步迈过门槛,丹色撒花绉裙从披风间钻出。


    陆策宣起身,“见过殿下。”


    蔡年也忙跟着行礼,他犹疑的目光在怡安与陆策宣二人之间打转。


    还有两日便是他们的大婚。


    依礼这新婚夫妇,婚前不宜见面。可蔡年看两人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又不确定他们是否约好的?


    怡安温和道:“在外头便听到了,蔡副将这是馋酒吃了?”


    蔡年讪笑,“末将只是嘴上说说,书院禁酒,末将不敢逾矩。”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怡安浅笑,“冬日饮酒驱寒是情理中事,左右也不是学生们读书的日子,不必如此循规蹈矩。”


    “殿下所言极是。”蔡年躬身附和。


    陆策宣敛目思索片刻,对蔡年道:“既然殿□□恤,你便即刻去趟京中酒肆打几坛酒,回来后再把酒烫了供后头做工的匠人与将士们驱寒饮用。”


    蔡年站直了身体,正色道:“是。”


    他快步离去。


    “殿下请坐。”陆策宣道。


    怡安落座,“将军公务繁忙,还能抽空来当‘监工’?”


    “也不是那么忙。”陆策宣道。


    他顺势把手里的茶杯奉到了怡安面前。


    怡安不动声色地接过,握在手里。


    陆策宣收回手时才思及不妥,他目光闪烁几许,解释道:“那只茶杯我还未曾用过,它晾了一会儿,茶汤没那么烫……”


    “无碍。”怡安笑了笑,而后将茶杯抵在唇边,浅啜。


    她将茶杯放下,“今日天气不错,去后头的望仙林走一走如何?”


    “好。”陆策宣颔首。


    望仙林中古木成荫、遮天蔽日,清冷更甚。


    怡安身上的披风厚实,倒是不冷。


    而陆策宣?怡安望了他一眼,他是不畏寒的。


    他们走在前头,如瑜如璋默默跟在后面。


    林中道路磕绊,在一处高耸的树根拦道之处,陆策宣微微俯身,他将胳膊伸至怡安身侧。


    怡安也不扭捏,手搭在了他的腕上,借他的力走。


    “将军送来的佛母孔雀神女朝天服,我收到了。”她道。


    陆策宣轻声问:“殿下以为如何?”


    “华美之至。”


    陆策宣问:“殿下喜欢吗?”


    怡安没有回答喜或不喜,而是反问:“你希望我吉日时穿那套礼服?”


    陆策宣也未直接回答怡安的问题,“殿下乃真命凤凰,可是觉得那孔雀神女服委屈了?”


    怡安无奈笑道:“奉我作神女,有何委屈?”


    陆策宣眼底亦浮现浅笑,他道:“那便请殿下吉日时,穿上那套佛母孔雀神女朝天服。”


    怡安望向他,“衣裳很好,可放在大喜之日穿却是有违礼制。”


    “我得了风光,将军便要被人参上一本。”


    “那便让人参我罢。”陆策宣说得坦荡极了。


    风声簌簌。


    怡安眸光一暗,她沉默两息,而后劝道:“我与将军都不是半大少年了,再好的衣裳也不过一层皮,蔽体而已。”


    “将军一向做事周全、谨小慎微,又何必因为此事落人话柄?”


    陆策宣听完默默将脸撇开,目光落去了别处,他声音低沉道:“为人臣子,叫君主拿捏不到一点错处,未必是好事。”


    “我不在乎被参,但若是殿下实在不喜,亦可穿回……”


    他说话时,怡安望着他,却只能看见他流畅如削的下颚线。


    莫名的,这副模样竟给怡安一种他在闹脾气的感觉。


    太荒谬了……


    她正欲开口,却因出神,被脚下突起的土堆绊了个趔趄。


    “殿下!”如瑜惊呼。


    陆策宣猛然转回头,眼疾手快地扶住怡安。


    他干燥发烫的手掌握在了怡安温润的手腕处。


    如瑜二人快步上前,扶住怡安。


    怡安站稳。


    陆策宣这才撤回了手。


    这是他们第二次肌肤相触。


    第一次是宫宴后的雪夜里,怡安因误会刺杀是他所下命令,冷声示威一通便要走,他慌乱之下错牵了怡安的手。


    第二次,便是方才。


    陆策宣抿唇,他问:“殿下无事吧?”


    “无碍。”怡安摇摇头。


    她一抬眸,便撞进陆策宣漆黑深邃的眼眸,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


    最后,怡安扬起唇角道:“既然将军说了无惧被参,那我也恭敬不如从命,领了这份风光。”


    陆策宣微微一怔,目光幽深,他低声道:“好。”


    -


    当日。


    冬日天黑得早,陆策宣与陆析雨用膳时,已经掌上了灯。


    月明星稀之夜,灯下的食案上摆着四菜一汤,便是父子二人今夜的饭食。


    罕言寡语的两人安静地用膳,只余清脆的碗筷响动。


    陆策宣夹了一块烤制酥香的鸽胸肉放进陆析雨的碗里。


    “谢谢父亲。”陆析雨头从碗中抬起。


    他夹起鸽胸咬了一口,他的目光落在陆策宣的脸上,“您今日看起来心情很好。”


    陆策宣碗筷一顿,波澜不惊的脸上瞧着与平时无异,他应了一声,“嗯。”


    不待陆析雨继续发问,便听到一阵笑声由远及近。


    父子二人望去。


    只见蔡年整张脸胀红、情绪高涨,拎着两坛酒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他一身酒气,目光仍是清明,“将军、小公子,还在用膳呢。”


    “蔡叔叔。”陆析雨打招呼。


    蔡年则将手里两坛酒放去桌上,声如洪钟地跟陆策宣汇报,“将军,一共买了二十六坛酒,将士们喝了二十四坛,还剩一坛半、拿来孝敬您了。”


    陆策宣道:“酒钱下去找账房先生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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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我也不吃了,你拿去分了罢。”


    “将、将军,这杨家酒肆的酒可是好东西,又醇又烈,您确定不尝尝?”蔡年说着说着馋虫又被勾出来了,咂巴着嘴道,“多亏了怡安公主,叫属下们饱了口福。”


    “带下去吧。”陆策宣道。


    蔡年道:“还是留小半坛给您吧,您与小公子尝个新鲜。”


    说完,他便宝贝似地抱着另一只酒坛子喜滋滋走了。


    陆策宣瞥了一眼剩下的半坛酒,他今日并不欲饮酒,他拿起筷子,准备继续用膳。


    只听陆析雨突然开口:“您今日……见到怡安公主了?”


    “嗯。”陆策宣应声。


    陆析雨却没了下文。


    静默几息后。


    陆策宣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他望向陆析雨,“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陆析雨五指收紧,片刻后,他抬头问:“您、爱上怡安公主了吗?”


    他喃喃,“几月前,我问您会爱她吗?您说,不知。”


    “为何这样问?”陆策宣平静道。


    陆析雨又低下头,“因为,她很美丽……您为婚事做了许多准备、送了许多东西,您……看起来很开心。”


    陆策宣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之人,他显然也不知如何坦然地同孩子吐露自己对另一个女人的情感。


    良久。


    陆析雨低声打破沉默,“抱歉,父亲。我问了令您为难的话。”


    此时,陆策宣斟酌着开口,“人的情感,很复杂。”


    “殿下她、是一位可敬之人。”


    “可敬?”陆析雨目露茫然,头一回在陆策宣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陆策宣将手伸向蔡年留下的那半坛酒,他替自己倒了一碗。


    然后只静静地盯着那碗酒,却没有动。他道:“你知道兰曲?”


    陆析雨点点头。


    “这个地方三年前曾发了一场大水,闹饥荒、死了许多人,爆发了民乱,还害死了一位赈灾的钦差大臣。”陆策宣言简意赅道。


    陆析雨静静听着。


    “那个人是你伯卿叔叔的弟弟,也是怡安公主的丈夫。”陆策宣陈述。


    陆析雨唇瓣嗫嚅,显然不清楚这段纠葛。


    “那名钦差大臣死于兰曲闹事的百姓之手,怡安公主知晓后,连夜奔赴兰曲。”陆策宣道,“除了为夫收尸,她还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陆析雨问。


    “她救了兰曲三十万百姓。”


    碗中的清酒映出陆策宣平静的眉眼。


    那年,陆策宣尚在外行军打仗。当时的兰曲,就在驻军的后方。兰曲乱了,他们在前方的将士也会受到影响。


    刚得知丈夫死讯的怡安选择连日奔赴兰曲。与此同时,她还做了一事。


    她令手下的一位心腹侍女,拿着她的令牌来了军营借粮。


    怡安要替兰曲的灾民借六千石粮,还要了一百名士兵护送。


    当时战事不吃紧,粮与人,陆策宣都借了。


    兰曲乃战略要地之一,陆策宣也密切关注着兰曲的动向。


    六千石军粮运往兰曲,至多够灾民吃上三日。


    可就是在这三日之内,怡安带着借来的军粮与百名士兵,镇压民乱、安抚灾民,又斩了两名推诿贪墨的无能官吏、一名囤粮大发国难财的无良商贾,以雷霆手段稳住了兰曲的局势。


    后来,灾情与民乱平息,功劳记在了新的赈灾钦差大臣身上。


    除了兰曲那些曾有幸见过天颜的百姓,除了借人借粮后又密切关注兰曲动向的陆策宣,再无人知晓,怡安千里奔赴、为夫收尸,同时还救了三十万兰曲百姓于水火。


    虽不曾相见,但陆策宣从来不乏听闻怡安公主的大名。


    年幼夜宴射冠震慑大鄢使臣的是她、少年宫变中与反王周旋帮助弟弟逃走的是她、丧夫之后救了害死自己丈夫的三十万百姓的是她……


    末了,陆策宣端起那碗凉透的酒,一饮而尽。


    一旁的陆析雨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如此心胸与如此手段,确实担得起可敬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