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楚云陵这狗东西是不会回来了。”


    在东渊之地等了二十天的杨善思虑了一个晚上，一早醒来，便把枕边的小珍珠捉了过来：“我们出去找他。”


    小珍珠化为人形，略显迟钝地开口问：“去哪儿？”


    杨善面无表情地丢给他衣衫，“穿好说话。”


    “哦。”楚云陵边穿边问：“阿善可以使用灵力了吗？”


    杨善奇怪道：“我不是一醒来就可以用？你脑子坏掉了？”


    楚云陵呆了呆，半晌好像想起什么，低头嗯了一声。


    杨善道：“赶紧收拾收拾，今天就走。你跟我一块走。”


    “收拾什么？”楚云陵愣了下。


    杨善道：“你不是天天都要刻木头，捡点木头带走啊，随便你刻什么，别刻我就行。”


    楚云陵道声好，把门口的那堆木头收走了。两人遁光离开了木屋。


    天正飘着雪，飞到半空，杨善望着附近的断崖，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你还真是会找地方。”


    楚云陵不语。


    几只白头黑鸦盘桓在悬崖边，发出粗嗓的嘎嘎声。


    最后看了一眼附近，杨善道：“走了。先去人界看看。”


    接连遁光了几天，傍晚时终于抵达人界，杨善想寻个客栈落脚。但附近都是大山，人烟稀少。


    他神魂重伤，叫楚云陵放出神识探查，好找个歇脚的地方。然后二人在附近大山找到了一处寺庙。


    寺庙隐藏在深山中，还在山顶部，只有一条石梯通往上边。杨善觉得这座山有点眼熟，他想了又想，终于记起来了。


    这应该是落阶山。附近这一片他以前和楚云陵偶然来过，这一块地方被叫做蛮荒大山。当年师父还在，这石梯上的樱花树也稀稀疏疏。如今，却都长得枝叶繁茂了。


    遗憾的是，天空虽和当年一样下着下雨，却没赶上花季。


    杨善的心情非常复杂，年少的时光就像凋谢在过去的花朵，永远回不来了。


    落阶山的石梯樱花还会再开，但欣赏的人早已经变了。


    当他们来到寺庙时，有一个老和尚惊讶地望着二人，竟然一下就叫出了他们的名字。


    杨善却没记起来这个人。


    老和尚笑道：“当年我还是一个小和尚，如今师父都过世了，两位施主却是容颜不改，想必是仙家人士吧，有礼了。”


    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杨善也连忙还礼，随后被一个小和尚带去了后院歇息。


    不过杨善还是没想通，他当年的确来过一次，却没有告诉过姓名。


    很快，他在后院那棵大樱花树找到了答案。这树上高高绑着两段鲜艳的红绳，微风飘摇拂过，映衬在绿荫中格外瞩目。


    杨善旋即飞身而上，发现绳子穿过两块木牌，一面写着祝愿词，一面写着名字。


    ——杨善、平平安安。


    ——楚云陵、平平安安。


    这红绳与木牌经过简单祭炼，并非凡物，墨亦是修仙者用于绘制符箓时使用的特制丹砂，因此并不受风雨侵蚀且保存如初。


    小和尚乍一见这‘飞在半空’的手段，却没有老和尚那份淡然自若，惊讶地长大了嘴，连忙叫着神仙。然后又说，这树的背面还有一块祈福牌呢。


    杨善往树的另一面看去，果然还有一块木牌。他飞近一瞧。


    ——左丘少微、平平安安。


    杨善把这棵树都打量了个遍，没有发现第四块木牌，他落下地来，给了小和尚一包糖，问道：“这木牌挂了多久了？”


    小和尚高兴道：“这是师父的师父还在时挂的，师父说快有一百年啦。施主你们是神仙吧，神仙都长得这么好看吗？我也想做神仙，我也想飞上天。”


    小和尚喋喋不休地拉着杨善，楚云陵拿出一个小兔子木雕，三言两语把他哄走了，然后转过身对杨善道：“有用。”


    “什么有用？”杨善听不懂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木雕有用。”


    杨善哈了一声，“我说过没用吗，你一天到晚冒些什么傻话，脑子坏掉了吧。”


    楚云陵低下头，一言不发，表情看起来有些难过。


    杨善转身进了屋，懒得睬他。


    翌日醒来，杨善眼带迷茫地看向四周，又在枕边发现了小珍珠。他激动地亲了亲它。


    “你还活着！太好了！”


    “这是哪儿？”杨善正要出门看看，小珍珠摇身一变成了楚云陵。杨善掐住他脖子，把人按在地上，对方任他施为，并不反抗，对峙了半天，杨善终于相信小珍珠就是楚云陵的分身。


    杨善问他：“主身去哪儿了？”


    楚云陵道：“他没说。”


    “我们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阿善带我来的。”


    杨善简直气笑了：“倒打一耙吗，可真有你的。”


    楚云陵委屈道：“我没有。”


    那个小和尚过来了，送来早食，楚云陵拉着他，让他把昨天发生的事都讲了一遍，又送出一只小雀木雕。


    小和尚却推了回来，小声道：“师父说不能收。”还把昨天的小兔子也还给了楚云陵。


    楚云陵拿着两个木雕，愣在那里。


    小和尚走了，留下两个表情呆滞的人。


    “所以，真是我自己来的？”杨善喃喃道，“那我怎么没印象？”


    楚云陵也喃喃道：“真的没用吗……”


    杨善走出门，想验证小和尚说的话。他果然在樱花树上发现了三块木牌。这字迹也是楚云陵的，只是他还是不敢相信，他找到老和尚，老和尚又重复了一遍昨天说过的话。


    “当年我还是一个小和尚，如今师父都已过世了，两位施主却容颜不改，想来是仙家人士吧，有礼了。”


    “昨日大约便说了这两句。天色晚了，后来我叫小悟送两位施主去后院歇息。今早送了两份素食。可是有何不妥？”


    杨善摆了摆手，又下意识地双手合十，道：“多谢了。”


    老和尚道：“昨日施主也是如此还礼的。”


    杨善愣了愣，点头，却搜空了脑袋，也没想起来到底昨日发生过什么。


    他神情严峻地回了后院禅房。


    阴神诀上记载「记忆混乱乃神志迷失之始」。他想，自己可能活不久了。


    他得尽快想办法找到楚云陵，杀了他。


    杨善找到小珍珠，问：“距离天堑一战过去多久了？”


    小珍珠疑惑道：“天堑一战？是什么？”


    杨善吁气，不得不换个问法：“你和我待在一起，过了多久？”


    “三千四百六十七天半。“小珍珠顿了顿，道：“只属于阿善和小珍珠的时间。”


    “……”


    杨善望了望天色，正是晌午过后，他诡异地沉默了。


    小珍珠毫不迟疑的将时间说得如此精准，应当不是撒谎。


    但按照小和尚的说法，他在天堑一战后至少昏迷了亦或者浑浑噩噩了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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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中间的时间呢？杨善问：“在你之前，是谁和我待在一起？”


    “楚云陵。”小珍珠又补充了一句：“主身。”


    杨善被这个答案弄笑了：“那你之前在哪里？”


    小珍珠沉默了。


    杨善道：“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他需要你的时候把你分出来，不需要你的时候把你收回去。你难道真的甘心吗？”


    杨善循循善诱道：“你跟我一起把他杀掉，这样，你就独立了。你不需要再听他的指挥，你想去哪儿都可以，你做什么都没人能阻止你。小珍珠，你可以做你的小珍珠……”


    小珍珠沉默了良久，但他的眸光亮得吓人。


    最后他迟缓地点了点头，道：“我只想做阿善的小珍珠。我听阿善的。”


    杨善满意地看着他，道：“那你告诉我，楚云陵去哪儿了？”


    小珍珠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没说。”


    杨善耐心哄他道：“没关系，你可以想一想，猜一猜，我们慢慢试，总能找到人的。如果是你，你可能去哪儿呢？”


    “我，我想回苍月山。”小珍珠道：“我第一次遇到阿善的地方。”


    杨善摇头，缓缓拒绝了他：“不，你第一次遇到我，不是在苍月山，是在落梵城。”


    小珍珠呆了呆，低头看向手中的木雕，他亮亮的眸光一瞬间便暗淡下去。


    他不是小珍珠。他是楚云陵。


    小珍珠没有落梵城的记忆，但楚云陵有。如果楚云陵在苍月山和落梵城之间选一个地方，杨善觉得，他会选择落梵城。


    落梵城是距离千叶镇最近的一座人界大城。


    说近，是对于修仙者而言，对凡人是很远的距离，有的人一生都不会走那么远。


    起码幼年乞讨的杨善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有一个师父，他会在苍月山长大，他会成为一个修仙者。


    在搬去苍月山前，楚云陵和师父一直住在落梵城。据他所说，自记事以来，他便是师父的徒弟。他没有父母和亲人。和杨善一样，他也是被师父捡回来的。


    杨善带着小珍珠，决定去落梵城碰碰运气。


    他本想联系莫七，想了想，他现在的情况实在有够糟糕，还是不把这消息传回魔界了。


    过半日，他们到了落梵城。


    和记忆中相比，城里已然是热闹繁华得面目全非了。


    杨善唯一还能找到几分熟悉的，是能躺下人宽的污水沟。乞丐不能留在城里过夜，因为他们没有地方可以住，有时，一整天都没有讨到食物的乞丐为了活下去，会冒险留在城里，他们为了躲避巡夜者躺在污沟里，以便得到第二天早上的泔食。


    毕竟施粥的好心人少，分得到的时候也少。


    杨善来到这里，回忆起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饥饿与痛苦。


    这座城里，他失去过一次头顶的双角，断过三根手指一条腿，被人硬生生踢断过肋骨，也发过很多次高热……就为了那一口食物。


    他身边的乞丐，老的小的，都死过几轮了，只有他还活着。


    因为他是怪物。他不是人。


    入眼的分明是繁华景象，杨善却看不到一点。


    他还能回忆起的，是人对异端的恶意。


    如果可以，杨善永远都不想回来这里。虽然他在这里遇到了师父师兄。可是除了那一天的温暖，剩下的都是望不到尽头的寒夜。


    但准确说，那一天也并不温暖。


    因为整座城里，都是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