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大哭,哭到太傅傻眼了,哭到前朝后宫都知道了,哭到一举成名。


    哭到上书房里从上到下,人人被罚,再无人敢欺负他了。


    然而这仇便都记到了季羡身上。


    他还没懂,眼泪为什么能变成武器,就被人堵在了御花园的假山后。


    小孩子的恶意很直白,皇子们自己不出手,他们派自己的伴读,把季羡围了起来,骂他娘娘腔,还逼他穿裙子。


    用伤害萧怀瑾在意的人的方式,来报复他。


    季羡推搡着不答应,身前只有一个人替他拦着。


    千钧一发之际,路过的乔泠大声一呵。


    “你们他娘的,在做什么!”


    其实,她才是他娘的创始人。


    乔泠素有美貌,脾气泼辣,年纪最大。


    但在帝妃面前,她从来都是一副淑女样,很多人在她手下吃过亏,于是不敢惹她。


    众人见到乔泠想到了一些倒霉的往事,咬着牙散了去。


    季羡谢过了韩简和乔泠的维护。


    乔泠微微惊讶,竟然除了她,还有傻子敢出头啊。


    可她刚瞥了一眼傻子,就见他路过自己说:“太傅不许骂人,乔姑娘请自重。”


    之前无人追究源头,她混过去就罢了,怎么敢在此时触霉头。


    提示点到为止,韩简行了礼便走了。


    而乔泠头回被同辈教训,顾不上季羡,追着韩简就去了。


    那边,季羡回了安元宫,哭着就开始剪头发。


    刚才那些人拿绢花簪子想给他梳发髻的时候,他就想剪了头发了。


    温柔见状,亲自帮他剃了个光头,摸他溜光水滑地圆圆脑袋,爱不释手,而后唆使他背着小枯枝去养心殿外请罪。


    这一天,季羡明白了,眼泪可以当武器,美貌也可以当武器,甚至年纪小,也是武器。


    季羡就这么水灵灵地黑化了。


    此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他。


    头发剃光了,他却一夜之间长出了八百个心眼子,活脱脱第二个萧怀瑾。


    而后学武时,季羡发觉自己是绝世奇才,沉浸其中,武艺造诣一骑绝尘那日,他一人围住了,当日欺负过他的所有人。


    继而是一次……两次……


    眼看着,孩子要长歪,险些创死所有欺负过他的人。


    可他年纪小,他爹为官太难了。


    温柔抓紧提醒了季羡一句,“渡人亦渡己。”


    他似懂非懂,终是没把欺负过他的人赶尽杀绝。


    只是压不住时,念一句,阿弥陀佛。


    他漫不经心地说,皈依佛门,让人心情平静。


    小手一背,在伴读中经过,便如秋风扫落叶。


    简直是魔头。


    温柔看乐了,听他念:“皈依佛,皈依僧。”


    温柔逗他:“可有其他?”


    季羡笑嘻嘻,再次念着:“皈依佛,皈依僧,皈依……嬷嬷大王。”


    温柔真想亲这上道的孩子一口!


    “他娘的”这件事也在上书房渐渐平息。


    只有萧怀瑾他娘记在了心里。


    是日,温柔被贵妃叫去谈话后,得到了一瓶毒药。


    她不懂,萧怀瑾他娘怎么能下得去手。


    但理由也很好发现,或许是因为萧怀瑾最近表现太亮眼,力压了广平王,让她恨之入骨。


    在看出萧怀瑾的天赋后,她迫不及待想杀了他,为自己的大儿子清除障碍。


    温柔握着毒药,心里一片苍凉。


    萧怀瑾幼时,只作为争宠的工具,死活都被他娘摆弄。


    大了几岁,刚见到点光亮,却因为他亲娘怕他的光影响了另一个儿子,立刻就要埋葬他。


    怪不得,他们母子关系后来那么扭曲。


    怪不得,萧怀瑾迟迟不肯生子嗣。


    此时,贵妃大约把皇上对她的利用伤害,都报复在了萧怀瑾身上。


    可悲可耻可恨。


    温柔揣起那瓶药,觉得是时候,教萧怀瑾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在期待自己生辰到来时。


    温柔久违的和他谈了心。


    她故意佝偻着身体,展示她的老迈。


    这时的小孩儿已经很依赖她了。


    温柔直入正题。


    “你看,我老了,便会驼背,走几步路便气喘吁吁。而人老了,还会死,这些就像你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都是人生来的必经之路,你明白了吗?”


    萧怀瑾明白了。


    他的眼里闪过恐惧,他不顾一切扑进温柔怀里,对她说:“你不要死。”


    他早把她当成了唯一的亲人。


    温柔摸了摸他的头:“人固有一死,我的路眼瞅着快走到了尽头。而你的寿命还长,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就是死了,你也不要伤心。”


    可小孩儿抱她更紧了。


    他说:“既然我的寿命还长,那我分你一半,你不要死。”


    温柔听后浑身一颤。


    好小子,她与他命运相连的事,十有八九和他这种想法有关。


    温柔势要把他引入正途。


    她严肃地开口,面上都是认真。


    “你听着,我的命,就是我的命,和你没关系。”


    “我死了你也不许拜我,把我的身子烧了,骨灰飘扬在风中。”


    “还有不许立碑!”温柔强调。


    “不听我的话,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近来很少这样张牙舞爪恐吓他。


    但萧怀瑾听着,眉头却皱紧了。


    而温柔又捏起了他的脸,他只能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温柔其实知道,这黑心的小孩儿,从一开始,听她的话,便是听一半,自己想另一半。


    她死后是被他散了骨灰,他却也立了无字碑。


    可温柔不明白,碑上面连名字都没有,她为何与他命数相连。


    温柔最终还是将这些归结于孽缘。


    她准备了一切,喝下那碗药,给他上了最后一课。


    “你若想有出息,当学会分别,也要冷下心肠。”


    那个位置冰冷,得用一副更冷的心,才能坐稳。


    而小孩儿跪在她旁边,尝试用手堵着她涌出来的血。


    他哭喊着:“我不要分离,我不许你死。”


    他很努力想要拦住喷涌的血,可他手小,根本挡不住


    从温柔嗓子里,呕出来的血飞溅得高高的,扬在空中,继而又落下。


    落在她的脸上,落回她的唇角,也沾在她的睫毛上。


    因疼痛,温柔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碰巧上面那几滴血,便落进了她的瞳孔上。


    那一刻,温柔看见了粉色的天空。


    原来粉色的天空,是血落在她眼睛上,她看到的世界。


    据说人临死前,灵魂很轻,脑中如走马灯浮现,可以看到与自己有关的这一生的记忆。


    循着粉色望去,温柔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