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那首催眠曲的暗示，程韶真的梦到了她的外婆家。


    她梦到她小的时候，唐椿锦带着她和唐月桐在外婆的花园里玩。


    那是英国少有的明媚阳光和微风和煦。


    花圃里的玫瑰是纯正的红色，漂亮艳丽，随风摇摆。


    唐椿锦和当时还不用坐轮椅的外婆，一起坐在树冠宽大的橡树下。


    妈妈正在驼色的粗毛线用长针编织着一条长长的围巾，而外婆在惬意地啜饮着一杯红茶，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后辈们。


    程韶和唐月桐年纪相差八岁。


    所以她还在学步的时候，唐月桐已经上了好几年小学了。


    小孩子总喜欢跟大孩子玩。


    她一直追着唐月桐的脚步跑，而唐月桐却总是叫着笑着不想让她追上，就一直逃。


    她们一直绕着喷泉奔跑。


    那是一座白色大理石的喷泉，水柱被高高吐出，被阳光照出晶莹的色彩。


    落下时许多水雾浮在空中，在空中形成一道彩虹。


    水珠沾湿她们的发丝和衣裙，乌鸦和喜鹊在啄食，而她们绕着喷泉没有尽头。


    那时，一切都还未发生，那时的唐月桐，也曾有逃跑的权利。


    只是这个美梦没有持续多久，就开始变得动荡模糊起来。


    程韶不知道是梦里的自己太小，没有站稳，还是大地在震颤。


    她摔倒在地，再抬头时，发现自己的手脚又恢复了成人的模样。


    程韶从梦里惊醒，才惊觉眼中都是泪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进耳朵里。


    她终于体会到那种美梦被突然抽走后情绪低落的感觉了。


    就好像原本完整的蛋糕突然被人挖走了一大块，剩下的又被打翻在地上。


    她习惯性地摸向枕边，自从有了重明鸟，她半夜惊醒就会把重明鸟拿过来摸摸。


    重明鸟很乖，就算被吵醒了，也会马上过来跟她贴贴，用毛绒绒的胸脯和脑袋蹭她。


    但是今天她睡在别处，也没有带重明鸟。


    那鸟儿应该会自己去殷潼家里讨食，不用她操心吧。


    她坐起来，手捂在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下床去拿纸巾。


    但是刚走两步，却好像撞在了什么软绵绵黏糊糊的网上。


    她拿了张纸巾把脸擦干净了，才发现自己刚才撞到的是蜘蛛网。


    现在那张蜘蛛网已经撞破了，残留的丝线被气流掀动反射出一点点光亮。


    门开了，是莫萌萌过来了。


    “呀，你怎么下床了？”


    程韶正在对着镜子理粘到头发里的蛛丝。


    镜子里的她看起来并无异常，所以她假装无事发生：“没事，就是突然醒了，那个食梦者出现了吗？”


    莫萌萌顺顺她的后背：“还嘴硬，我们在监控室里都看到了。”


    “食梦者出现了，你的梦我们做了特殊标记，目前还在追踪，不用担心。”


    “就是你现在情绪消耗太大了，你再去睡一觉吧。”


    程韶下意识道：“别了吧，好像有点睡不着。”


    她之前不理解，原来美梦被中断，真的好像会让人不想睡觉。


    莫萌萌：“你现在就是情绪亏空有点多，没关系，有我这样的专业人士在，一定让你一夜安眠，醒来后元气满满。”


    程韶可不想又像刚才似的突然睡过去，连忙躲开：“现在过去多久了。”


    莫萌萌看看记录：“三个小时。”


    程韶：“我想出去走走。”


    莫萌萌：“真不用休息一下？”


    “不用。”程韶说道，“罗榭去哪了？”


    莫萌萌：“他还在监控室。你开始做梦后他看到监控，来结了个网。他说你有些梦境的内容需要保密，需要把敏感信息过滤掉了。”


    “不过这都半夜三点了，你这个点要去找他？”


    程韶：“是啊，我得工作呢。”


    莫萌萌：“呵，十局，加班还是这么严重。”


    -


    莫萌萌当时申请借调的主要原因，就是作息实在不行。


    貘都习惯昼伏夜出，结果十局经常夜里有任务，白天还有任务，她实在是受不了天天顶个黑眼圈上班。


    后来借调到协会以后，生活就无比滋润。


    出了门去，程韶看到走廊里的一排梦貘正在监控着自己的管辖范围。


    它们的身体后圆前细，鼻子长长尖尖，好像缩短版的象鼻子，背上覆盖鬃毛，尾巴短短小小的。


    有各色的花纹，普通的是棕色的，有些再带点黑色的花纹，而有些则是炫彩的，好像彩虹里有的颜色，它们都可以拿下来涂在身上。


    两边门的形状并非固定，会不断地闪动。


    当红色的噩梦灯闪起，梦貘会把自己的鼻子贴在门把的识别区域上，门就打开了。


    这扇门里是一个被梦魇住的小孩。


    梦貘走到小孩的床边，用鼻子嗅了嗅小孩的呼吸，小孩的上方就好像屏幕似的展开了那个孩子的噩梦。


    噩梦里面是一个看不清楚形状的暗影，好像鬼魂蒙着黑床单在追着那个小小的孩子跑。


    小孩越是恐惧，鬼怪就越是巨大。


    当梦中的孩子被吞噬时，那孩子就会从噩梦醒来，大概率会放声大哭。


    但是梦貘用鼻子吐了一连串泡泡，一个个地击中那个鬼怪。


    那鬼怪一点点变小，最后也好像泡沫一样也碎裂了。


    而那个在梦中蹙紧眉间的小孩，终于恢复了安睡。


    再往前走一点。


    又是一个被偷走了美梦后情绪低落的人。


    梦貘去晚了，没来得及阻止，选择了上报案例。


    一路过去，被偷走美梦的人不少。


    有老有少，好像那个食梦者并没有什么偏好性。


    “一晚上发生这么多起，你们没有怀疑过是团伙作案吗？”程韶问道。


    莫萌萌：“当然怀疑过，就像今晚，你梦的最终结果和其他被试的追踪结果是不同的。”


    程韶想起了施荻文那个案子，他变成了木马病毒，所以才多点散发。


    这一次是那些潜藏沉眠的病毒爆发了吗？


    但是执着于吃掉和偷走美梦，又是什么目的呢？


    到了监控室外。


    监控室里同时播放着好几排密密麻麻的监控，而监控室里面缠绕着无数的蛛丝。


    蛛丝从房间和门的缝隙穿出，贴着墙面通往各个方向，就好像程韶曾见过的和光台那棵牵丝神木，丝线通往四面八方。


    罗榭背对着窗户，坐在那一整面监控前的座椅上，仿佛掌握一切。


    “他现在是不是不能打扰。”程韶问道。


    莫萌萌贴在窗户上看了一会儿：“嗯，他应该还在追踪，我们等等。”


    片刻后，倒是罗榭留意到了外面的她们，起身穿过蛛丝出了门。


    他原本坐的那张椅子上爬上去了一只黑色的小蜘蛛，代替罗榭继续牵着那些线。


    罗榭：“这个贼很高明，懂得打掩护，追踪地点跟满天星似的。”


    莫萌萌：“就是在说，会不会是多妖灵犯罪。”


    “团伙应该不超过三个妖灵，手法比较单一，怀疑是单妖灵作案。”罗榭看向程韶，“你现在没事跟我出去趟，你那个梦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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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踪找到了。”


    莫萌萌：“罗榭，对人小姑娘客气点，她应该还没从被食梦的情绪坠落里恢复。”


    今天话少了一天的罗榭：“哦，那她累的话，我自己去吧。”


    莫萌萌抱臂：“不是，我确实是有段时间没去十局了，但你们什么关系啊？”


    罗榭：“师徒。我在教她阵法。”


    程韶：“少来，我们还没正式行过拜师礼。”


    罗榭：“……”


    回旋镖还是打到了他身上。


    莫萌萌：“更好奇了。罗榭你之前不是说再不收徒了，怎么又收上了。”


    罗榭挣扎了两秒：“她是殷潼的金契，阵法方面有天赋，所以让我教了。还有小兰也一起在教，不止我一个。”


    “哦，你就是殷潼那个金契啊，”莫萌萌看向程韶，“啧啧，没想到他也喜欢这样的。”


    程韶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但真的很好奇：“……哪样的。”


    莫萌萌：“也算他们龙的通病了，就喜欢看起来乖乖的，一看就很单纯好掌控，最好还柔柔弱弱惹人怜的那种。”


    “还以为殷潼这种冰山工作狂会是例外，没想到一谈感情还是会回归本性。”


    “不过龙的控制欲和占有欲都蛮吓人的。”


    “感情稳定的话一切好说，基本千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什么都愿意满足。但要是被发现不忠……”


    莫萌萌咂摸咂摸嘴：“之前我们这有个住院的，女的住在我们，男的在十局旁边那个医院抢救室，那女的之前那位就是龙，还有……”


    罗榭咳嗽两声：“时间不早了，出发吧。”


    -


    他们直接用的阵法传送，到了那户人家的窗外。


    幸好是深夜。


    如果有夜猫子抬头看天，看到有人飘在外面，大概会怀疑自己熬夜把脑子熬坏了。


    他们是分别自己用的阵法，罗榭甚至还离她有点距离，一点都不肯挨着她，让她自己跟着学。


    窗户不大，所以他们轮流扒在窗外看了室内。


    那是一个儿童的卧室，那孩子正在好好地睡着觉，没看出有任何异常。


    罗榭从空调外机派了只蜘蛛进去。


    蜘蛛的视野本来只他自己在看。


    看程韶眼巴巴的，还是用灵力支了个屏幕。


    还叫她认真看，一会儿要随堂提问。


    小蜘蛛把这个孩子的家里都探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


    这就是很普通的一户人家，孩子看着年纪不大，家里有很多孩子的玩具，还有很多幼儿的图书。


    应该条件不错，家里除了那孩子跟父母之外，还有一个保姆，家里还养了条宠物狗。


    检查了房子，没有发现被任何阵法或是幻术笼罩的痕迹，也没有发现家里供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罗榭：“还记得你刚才那个梦吗。”


    程韶：“嗯。”


    罗榭：“你那个梦跟现实有没有什么区别？”


    程韶回忆了一下，其实她对于那段记忆非常模糊，完全想不出来会有什么不同。


    若不是做这个梦，她都不记得这段往事。


    “那有没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罗榭问道。


    程韶：“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


    罗榭：“一般食梦或者偷梦会有针对性，你梦里的场景人物元素，跟这家刚才看到的布置有任何关联吗？”


    程韶想了一会儿：“我梦到的是小时候，跟我姐姐在花园里玩，或许共同点是都是小孩？”


    罗榭不置可否，片刻后说道：“不知道，但有可能。今天就这样吧，先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