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栖云鹊都(4)

作品:《对门邻居是龙

    冰层在被慢慢融化、啃食。


    被冻在冰里的虫子好像不怕冷,咔嚓咔嚓地吃着冰,朝他们钻过来。


    地上的冰块也布满了裂纹,那些虫卵都孵化了。


    保护他们的冰层,很快要变得千疮百孔。


    程韶浑身起鸡皮疙瘩:“这到底是什么鬼虫子?”


    “乌随云”只惬意地说道:“怎么,打算答应我了?你跟我睡,我姑且可以留你身边那条废物一命。”


    第一个虫子从冰层里钻出,就直接被火焰烤成了焦炭,化成带着火星的灰,向上飘起。


    但是密闭的空间里不能用太多明火。


    况且空气太潮湿,即使提前布阵,火也燃不长久。


    冰在瞬间变成沸腾的水,沸水落下,地面上的虫子痛苦地翻滚着,却依旧活着,而且越泡越大。


    “乌随云”嗤笑:“殷潼,别挣扎了,选这一批虫子就是针对你的,我们知道你所有的长与短。”


    这虫子不怕冷,也不怕热。


    除非一击毙命,否则它们能适应一切环境,将攻击化为生长的养分。


    虫子怕火,重明鸟倒是能用火。但是今天早上出门前把重明鸟给李拥熊了。


    这里只剩她跟殷潼,殷潼是水龙,用不了火。


    他们两个,该怎么把这些虫子“一击毙命”呢?


    “是我现在脾气太好。”


    “还是你们记性太差。”


    殷潼说着,看向“乌随云”。


    他的声音很冷,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像玉石金属般清冷,只是在陈述。


    话未落地,程韶就感觉脚下发冷,地上的寒意蔓延冻结一切。


    “乌随云”刹那间眼光中露出本能的惊恐,躲了几下最终无处可逃,脚都被冻在地面。


    那寒冰顺着他的腿往上,很快就把他冻得动弹不得。


    潮湿的空气结成细小的冰刃,全都指向“乌随云”。


    空中的虫子、鸟雀全都被冰裹住,无法动弹后就从空中坠落。


    火用不了,就用冰。


    在骤降的温度包裹中,它们体内的液体结冰了,冰晶像尖利的刃,撑破、割开它们的内部结构。


    滋养它们的生命之源,却成了从内部将它们瞬间毙命的利刃。


    那些虫子外表看起来完好,但是在盖得越来越厚的冰层之下,已经无知无觉地死去了。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雪,程韶用手去接,看向门外。


    一瞬之间,仿佛就从秋天入了冬,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好干净。


    瑞雪兆丰年。


    灭虫子,除了用火,还能用雪。


    当洁净的雪覆盖一切时,肮脏污秽也会被掩埋消亡。


    火焰高温焚烧一切。


    极端低温,也是一把利器。


    “只要你身体里还有水。”


    “就别到我面前来撒野。”


    殷潼已经到了“乌随云”面前,单手背在身后,仿佛做完这一切都轻轻松松。


    提醒道:“向她道歉。”


    “乌随云”身体被冻住了,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啐了一口,但是啐的那一口却变成冰坨坨掉地上了。


    没能得逞,“乌随云”狞笑道:“我不,大不了你杀了我。”


    程韶怕脏,怕踩到虫子,就一直站在原地。


    其实只是几句话而已,又不少块肉,她也没有那么在意。


    但是他需要立威吧。


    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里,若是被欺负到头上都没有什么反应,下一回对方只会更过分。


    就像控制虫灾一样,在势头起来前先掐灭,才是更省力的。


    冰晶从“乌随云”的心脏位置穿出,冰仍旧堵住伤口,所以并没有立刻死。


    但他还是晕了过去。


    对准“乌随云”的那些冰凌飞往别处。


    片刻后,从屋檐上挑下一只黑色的蜘蛛。


    却不是跳蛛,程韶对蜘蛛不熟悉,看不出来是什么种类。


    “乌随云”被冰冻住垂着脑袋,胸口扎着一大片冰刃,毫无生机地站在旁边,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那作威作福的灵魂,现在变成了这只小小的蜘蛛。


    蜘蛛凶猛冲撞着,无济于事,还是被困在冰牢中。


    但是那蜘蛛体型很小,无论再说什么,都只剩下细声细气。


    殷潼只是听着,都是些没有意义的谩骂,问什么也不答。


    某个瞬间那只挣扎的蜘蛛忽然动作顿了一下,好像从内部被冻住了。


    殷潼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道歉。”


    “我说什么了吗,就要道歉,不过就是开个玩笑而已,”那蜘蛛不悦,“蜘蛛又不是像你们龙是淫.魔,随便见个女人就发情。”


    蜘蛛将两只前爪搭在冰上:“而且,你今天发这一次怒,其实快到极限了吧。如果被江渝那些妖灵们知道,你已经失了龙威,因为早在两千多年前,你就失去了你的……”


    声音戛然而止,冰晶从蜘蛛的的身体里穿出,将那只蜘蛛磨成齑粉。


    那烟雾要飘散,却被冰冻住了。


    “只是傀儡,他的本体不在这里。”殷潼侧头跟程韶说道。


    “抱歉让你听到那些污言秽语。”


    程韶:他真的好洁癖。


    虽然程韶怕虫子,但她还是小心地走到了殷潼身边。


    那雪踩上去感觉很干净,嘎吱嘎吱的。


    她直觉现在殷潼状态不太对。


    刚才金契时有闪现,她去摸摸殷潼的露在外边的皮肤。


    环境温度那么低,但是他的皮肤好烫。


    他说过跟他牵手,他会好受些。


    所以程韶牵住了他的手。


    殷潼看向她,那双眼眸里有金色的流光,他别开视线,只是去看她牵着他的手。


    修长的手指回握,交扣,将金契遮住。


    他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与往常一样冷淡、困倦、面无表情,仿佛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


    但是他的手,用高于皮肤的温度紧紧地拥抱着她的。


    收着力道,没有把她握疼。


    “那他的本体……”程韶担忧。


    如果这只是傀儡,本体如果再来,岂不是危险了。


    “那家伙的本体……在江渝……”


    被冻住的乌随云悠悠睁开眼,目光好久才聚焦,粗哑的声音有气无力。


    “他们真正的目标……”乌随云咳出一口血,头发化成黑色的鸦羽,“是神木夜都。”


    -


    两天前。


    江渝。


    那班火车刚刚开走,一群鸟雀黑压压地聚集在天空。


    路上行人纷纷举起手机来拍摄,并给自己的家人朋友发送。


    [今天天上有好多鸟啊。]


    [从来没有在江渝见过除了海鸥以外的这么多鸟。]


    [哈哈哈哈哈点击就看:海鸥单方面殴打喜鹊。海鸥原来这么凶猛的吗。]


    [红隼:鸠子,你是我在这座城市里,最好吃的朋友]


    -


    一天前。


    神木夜都的街市一如往常繁华,一个小吃摊上,一只蟾蜍精在呼噜呼噜地喝着汤,突然有只苍蝇掉进了汤里。


    蟾蜍精圆圆的眼睛瞪大,举着碗挪着去找蜻蜓精老板:“老板!你的汤里长虫子了!赔钱!”


    老板扯皮:“你什么装,你本来就吃虫子,有新鲜虫子,我还没收你加餐费呢!”


    蟾蜍精把碗放下,咕咕呱呱地吵了起来。


    但是碗里那只苍蝇,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有什么细长的东西,破开它的腹壁伸了出来。


    -


    从来不夜不入冬的栖云鹊都,


    如今被阴云和雪覆盖。


    乌随云身上的冰化开,他虚弱地靠坐在柱子边上。


    水雾笼罩在他的胸口,一点点修复他的伤口。


    胸口的冰棱消融,皮肤愈合,血液回到皮肤下,连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仿佛时光倒流,他没有受过伤一样。


    “我们十二常领,拼尽全力也就只能把虫灾的范围困在了鹊都里。”乌随云说道。


    “向你们发了求救信号,后来才发现,他们大部队是去了你们夜都。”


    乌随云看着状态不太好,身上覆盖着不少羽毛,两只手臂都是翅膀,耷拉在旁边。


    殷潼把他脸上的血污也洗干净了:“其余十一常领在哪。”


    乌随云站起来,指着那座被雪覆盖的有字碑:“都在这碑底下。”


    这无字碑,说到底也是一种阵。


    大概是某种吸取能量的阵法。


    上一次程韶并没有尝试去解。


    但是这一次解,程韶却忽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这布阵的手法,像破阵坛。


    程韶第一次知道破阵坛,还是夏天的时候。


    那时窗户外的蝉在鸣叫,会议室里的空调没有开,室内潮湿闷热,但是她没有觉得太热。


    “阵法是因人而异的。”罗榭曾跟程韶这样说,“同样的阵法,不同的人用,依据其天赋差异,会出现不同效果。”


    “但是同一个人布下的阵法,总会有相通之处。”


    “比如说,同一个人布阵时,无论如何遮掩,会有惯用的手法。”


    比如罗榭,起手总是先画八卦,而且他的阵法总是严密而对称,好像有强迫症一样。


    他的阵法不好解,因为很严密,基本上没法暴力破开。


    但是也好解,只要找到规律,入阵去顺着推演,就很容易解开。


    那时候课堂上的大测试小测试,程韶早就习惯了破罗榭的阵。


    但问题是,现在这阵法,虽然有改动,但是解起来真的很像是罗榭的手法。


    她顺着惯常的思路去破,畅通无阻,好像是在用一把正确的钥匙打开正确的锁。


    碑体如烟散去,阵法被顺利破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陷入沉睡的鸟雀。


    但是罗榭的阵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渝的无字碑,也是罗榭弄的吗?


    那么,他真的死了吗?


    有几只鸟雀先醒过来,从那个坑里飞出来,站到周围化出人形,也都脸色不太好,阻止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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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别唤醒他们,会继续打架的。”


    正好有两只鸟雀被冰封住,但现在挣脱了。


    他们互相之间牵扯着丝线,把对方啄得鲜血淋漓。


    片刻后就被冻住了,重新掉回地上。


    可就算是掉在了地上,也还是挣扎着已经冻僵的鸟喙去啄对方。


    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非把对方吃到肚子里不可。


    一名声音跟百灵鸟似的动听的常领说道:“那丝线不是蛛丝,而是魂黏丝。”


    “魂魄总倾向于归一,所以它们互相攻击。”


    “只有把对方吃进肚子里,恢复灵魂的完整性,才能停止吞噬。”


    鸟类的话多且密,七嘴八舌就把鹊都发生了什么给讲了。


    一开始只是精气失窃的小案子,后来由人口失踪查到无字碑,但是后来的发展太迅速了。


    等到虫子开始污染盛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能先把损失降低到最小,把虫灾压到鹊都范围内,尽量保证普通人类的安全了。


    原本是一切顺利的。


    但是没有想到,他们一路退守到栖云鹊都的最后一道防线,玉山云池。


    而那最后一座无字碑,就在玉山云池的顶上等着他们。


    “收到你们的情报,我们才知道罗榭叛变了,”百灵鸟忿忿的,都快气哭了,“当时还是我带他来的玉山云池,没想到他居然做出这种事。”


    “也不怪你啊咕咕,”一个长得十分潦草,眼睛溜圆,两条眉毛翘得比头发还高的络腮胡大汉安慰她,“毕竟多少年了,罗榭一直都代表江渝出使,我们也对他太放松警惕了咕咕。”


    “但是罗榭是跳蛛啊,跳蛛没有毒的,”一名脖子长长的女士说道,“我们中的毒是怎么回事?”


    “跳蛛也有毒的。”


    “哎呀你们没看见吗,那不是跳蛛,跳蛛结的网是很工整的,攻击我们的那只蜘蛛,网都结得歪七扭八。”


    “危机时刻,谁有功夫结网啦。”


    “真的跟你们这帮没文化的鸟没共同语言!”


    “我也觉得不是罗榭啊,湮本来就喜欢养那些虫啊,跳蚤啊,蜘蛛啊……”


    “但是这个阵法这么厉害,把我们都困住了,肯定是罗榭啊啊啊啊啊生气,下次我要一口吃掉他……”


    程韶体会到了鸟类真的很吵。


    十二只鸟一起说话,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的,都快把屋顶给掀翻了。


    全都这么扯着嗓子喊,程韶总算理解了为什么乌随云声音会那么粗哑。


    一个鹰钩鼻的女人走过来,靠近了小声(其实也是大嗓门)殷潼:“听说您的逆……”


    “安静!”乌随云打断了这群鸟雀,又问殷潼,“你们现在距离江渝远在千里之外,夜都真的没关系吗?”


    殷潼说道:“我自有安排。”


    -


    神木夜都。


    “殷潼这是什么破安排啊。”


    白倾珠头发上戴的白毛球球都脏了,刚用拂尘燃火退了一波小飞虫,又小心躲过了地上在蠕动着的肉虫。


    她用手掩住口鼻:“我都要yue了。”


    她的身边是萧鸿,萧鸿瞥了她一眼:“当初是谁说积分多,要留守江渝,还打包票一定守住夜都的。”


    白倾珠:“可是当时没说有这么多虫子呀,我们毛茸茸最怕虫子了。”


    她看了一眼连门廊都啃的肉乎乎的虫子。


    没敢细看,再细看就要胃里翻腾。


    回头看了一眼穿着无袖衫的萧鸿:“萧鸿,你的胳膊看起来很好吃。”


    萧鸿默默把自己的胳膊藏到了身后。


    十二个小时前。


    那一碗汤里的虫子迅速结茧成虫,继续飞往别处寻找宿主。


    十一个小时前。


    神木夜都的妖灵们开始互相残杀。


    九个小时前。


    深夜里,十局的第一批监管者才到岗,但是一进入神木夜都,他们就被阵法困住。


    因为二十年前罗榭不再收徒,他阵法太强,解阵太快,十局只要是阵法上的事都是罗榭解决,


    所以罗榭离开后,十局就再也没有破阵高手。


    八个小时前。


    派去找罗榭以前弟子的员工回报,说一个都没有找到,


    那些被遣散的妖灵,都跟消失了似的。


    九个小时前。


    第二批监管者到岗,但是,没有主心骨的仓促战斗,只有败局等待着他们。


    现在,苦苦鏖战半个黑夜加白天。


    天空里的孔明灯都消失了,许多妖灵都已经被开膛破肚,已经被吃得露出了白骨。


    他们退守到了神木夜都的码头上。


    白倾珠又抱怨了几句:“要不是我给母上买的驻颜珠讨得她开心了……”


    “来了。”萧鸿提醒道。


    江面上出现一小块冰棱。


    那一小块冰棱生长,长成了一个平面。


    但是那冰层并不透明,而是像一面镜子,照出她这一侧的生灵涂炭。


    白倾珠用手触碰了一下冰面,那一头,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