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蝶见母亲神情认真地将自己不幸的一生归因于“好奇”，心下叹气然后道：“好在我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


    王三娘拉住穆蝶的手，脸上又有了温柔的笑，“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不会走娘的老路。”


    穆蝶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娘，你……你后悔吗？”


    王三娘怔住了，良久才开口道：“说不清楚，有些复杂。”


    “当初一开始只是几分好奇，突然有一天就发现脑海里都是他，情绪完全被他牵动，年轻气盛嘛，没觉得自己比那个女人差，也可以说有几分好胜心，总觉得那个女人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我也不算看错人吧，你爹能干、负责、有担当……只是我走不进他心里，哎，也是早年我脾气不好……”


    穆蝶听着她颠三倒四的话，顿时明白这么多年了，哪怕日子过成这样，母亲对父亲的心意怕是从来没有变过——一厢情愿真是可怕，穆蝶蓦然有了这个想法。


    “你登报想找她回来，是想成全父亲与她吗？”穆蝶眼睛扫到一旁的报纸，不由得问道。


    “凭什么？！”王三娘眼睛瞪大，神情扭曲，抓住穆蝶的手突然用劲，“我得不到的幸福，凭什么她能得到，她要是回来了，我要她跟我一起死！”


    “……她已经死了，你不需要这样折腾。”


    “不！我不信！她要是真的死了你爹怎么会放不下，她一定还活着，我要亲手杀了她……”


    穆蝶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不再开口，王三娘缓了一会儿才恢复平静，对着穆蝶笑道：“吓着你了吧，娘也就是说说气话。”


    “嗯。”穆蝶低低应一声，然后又陷入沉默，她理解不了王三娘，但也不想再刺激她。


    王三娘细细打量她，半响才开口道：“当年你外祖、外祖母都劝我，说我跟你爹不合适，我听不进去，觉得他们不懂我的心。”


    “现在想想，过日子还得是他们看得透啊。小蝶，娘想让你嫁回王家，嫁给你安表哥，是真心为你考虑。”


    穆蝶眉头微皱，她恍然明白了，今天王三娘兜这么大一圈子，最终目的在这，“娘，我现在只想专心读书。”


    “可是娘时间不多了，我怕日后没人替你打算啊！”王三娘声音带上几分哀切，“养儿方知父母恩，现在想想当年你外祖他们劝我时的心情，怕是跟今天我的心情一样。那时候我没听他们的……你也看到了后果，乖，听我的吧，娘难道会害你？”


    “你安表哥，脾气温和、知书晓理，你小舅妈也是个有成算的，你嫁过去日子不会差的。”


    穆蝶心中油生一股子火气，她使劲压抑，淡淡道：“娘，我没有你那股子执念，日后读完书到了年纪，随便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日子都不会差的。”


    “门当户对？”王三娘气笑了，“你身上也流着王家的血，我还在你就瞧不起王家了？！我们王家势大的时候你们穆家还不入流呢！”


    穆蝶也忍不住笑了，“今时不同往日，今天的穆家是当年的王家，那时候娘你能凭心意过日子，我怎么就不能？外祖他们最后还是依了你，你也心疼心疼我，依了我吧！”


    穆蝶说完见王三娘眼中有着浓烈的失望，她忍不住别开头，“娘，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给你煎药。”


    煎药只是借口，这会穆蝶实在不想跟王三娘继续相处一室，到旁边小厨房看了看她便回房了，想着缓口气，结果刚坐下没多久，下人就来禀告说王三娘去前院找穆永成了。


    穆蝶急急赶出去，追上王三娘坐的软轿，询问道：“娘，你要干什么？”


    王三娘的声音从软轿里传出来，“怎么，我都要死了，你爹不来看我，我还不能去看看他了？”


    穆蝶心中有些猜测，想了想她不再说话，跟在软轿旁边一起往前院去。


    才过完年没多久，穆永成这段时间住在府中，听到下人禀报倒没把二人拒之门外。


    “跟你商量一下小蝶的婚事。”王三娘开门见山。


    穆蝶看向父亲，眼中有些期许，可很快她便失望了，因为父亲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有什么好商量的？你做主不就行了。”


    王三娘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爱了二十年的男人，蓄上了胡子，气势比之青年时期更甚，与记忆里不太一样了——但对上他那毫无感情的眼睛，王三娘又觉得他从未变过！


    王三娘有些痛苦，这人为什么如此心硬心冷，又为何如此执着？如果穆永成冷落自己另寻新欢，王三娘都觉得更能接受——那样她可以闹、可以吵，她宁愿当一个泼妇也不想过人人羡慕实际惨淡的生活。


    “小蝶也是你女儿……这种大事你当父亲的怎么能不管。”王三娘稳了稳心神，露出一个浅笑。


    “孩子教养归你，我不得插手。这是你当年的要求，我不会违约。”穆永成神情淡漠，重复事实。


    王三娘脸色苍白，当年这样说只是担忧穆家众人不喜她，会隔离她与孩子，可没成想穆永成以此为牢，把她跟孩子一起隔离出他的世界。


    “二哥家的小安是个好孩子，跟他那些表哥们不一样，专心读书，我觉得跟小蝶很合适，你要是也觉得没问题，就请了二哥二嫂来家里把婚事正式定下来。”王三娘强撑着继续说话。


    穆永成平静的神色稍有变化，眼中有了几分玩味，“我说了你自己做主，不需要跟我报备。”


    “到底你出面更合适。”王三娘声音低了下去。


    “你们王家的事，自己商量吧。”


    穆蝶听着俩人交流，觉得有些可笑，她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可是没人关心她的想法。


    “你也承诺过要反哺王家！你现在想撇清界限？”王三娘声音又提高了。


    “我是答应过你要反哺王家——不然你以为现在王家的富贵日子是谁给的？！”穆永成冷冷道：“我答应过的事我自己记着，不用你提醒，你觉得我哪条没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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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死了呢？！”王三娘直视穆永成的眼睛，逼问道，“你还会照拂王家吗？”


    穆永成笑了起来，穆蝶却觉得有些寒意，她听到他说：“我的承诺是向你父亲和你做出的，可不是一辈子卖给你们王家。”


    穆蝶顿时就明白了母亲的急切心理——她早已明白，自己身死之日就是王家覆灭之日！所以她急切地想要给王家添加筹码。


    大厅陷入了沉寂，良久王三娘站起来，讥讽道：“你可真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我要求的你全都做到了，可我却没有一件事如意。”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穆永成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


    王三娘恨恨地走了，穆蝶看着悠闲喝着茶水的父亲，“你这样说，她会更加坚定心思把我嫁回王家。”


    穆永成瞥她一眼，“她坚定心思有用就不会跑来让我出面了。”


    “那要是我愿意呢？”穆蝶盯着他的眼睛，忍不住问道：“如果我答应母亲、顺应她的心思呢？”


    “随你。”穆永成搁下茶杯站起来往外走去。


    “你知道王家不是好去处，王安不是好归属，你作为父亲，真的就能眼睁睁看着我跳进火坑吗？”穆蝶忍不住大声问道。


    穆永成脚步不停，头也不回：“该你的嫁妆一分不会少，你自己看着办。”


    穆蝶看着父亲离去，跌坐在凳子上，她其实一直明白父亲对她并没有多少感情，并不怎么关心她的生活，可今天受了刺激还是忍不住想要试探，结果也并不意外，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有时候她挺羡慕父母，一个肆意妄为，虽然结果凄凉可到底是由着性子过了一生；一个感情淡漠，自己不如意也能折磨得所有人不如意。


    **


    穆蝶办完王三娘的后事便又搬到了学校宿舍住，回到学校的当天晚上她便忍不住拉着寻理去操场倾述心事，把前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寻理听，最后忍不住伤感，“二姐，你知道吗，以前我有些不喜欢我娘的行事、讨厌她对我的要求，但也认为她是真心实意的爱我，可她临终前一直想的是促成我和我表哥的婚事。”


    “那时候满心都是烦躁，可她真的走了，我这心里又变得空落落的，好像一切都随着她的去世结束了，又有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的感觉。真的变成一个人了才发觉有多孤单……”


    寻理见她伤心，忍不住帮她分析道：“你说王家不乐意，其实娶了你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或许你父亲当着你的面没有说，私底下有出面警告王家呢？退一万步说，你父亲真的不在意你，你也不会是一个人，还有我呢！我、大姐、天冬，我们都很关心你。”


    穆蝶挽住她的手，“我真的很庆幸认识了你，如果不是想着学校还有你们等着我、以后会有你们陪着我，我真觉得日子挺没意思的。”


    寻理听她这样说，咬了咬嘴唇，开口道：“小蝶，不然离开杭城吧，咱们一起去美国，离这些人和事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