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末看向景锋，被大胡子掩盖的面容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笑着道：“谢谢景科长给他们解围。”


    王思雅看着石三水道：“苏老师，你都不知道多有缘，小同哥原来跟石大哥也认识！”


    这是石三水调到上海后两人第一次见面，苏末观他行走间已如寻常人一般，不见半分伤病的模样，但还是关心道：“那确实挺有缘的，三水，身体感觉如何？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中医，待会把地址写给你，去看了调理一下吧。”


    石三水点点头，“好，谢谢。”


    景锋进门后一直都是默默打量，这会突然开口道：“苏小姐以前不是主张废中医兴西医吗？怎么也改了观念。”


    大家听见景锋这样说，都有些惊讶地看向苏末，苏末含笑道：“看来景科长早年在津城住过，连我年轻时候见解肤浅闹出的笑话都清楚。”


    “那时候在津城混口饭吃，因家里人吃过江湖郎中的亏，对你的文章颇感同身受，以至于到今天还记忆犹新。”景锋淡淡道：“只没想到时过境迁，你的态度变化会这么大。”


    苏末又细细看了景锋几眼，曾经打过交道吗？没有印象了，但景锋透露出来的态度，他们一定有过交集，看来还得再好好查一查。


    “哈哈，后来认识了一些朋友，被他们教育了，咱们的医学源远流长，刨除那些招摇撞骗之流，正经的中医还是很值得信赖的。”


    说话间侍从端来咖啡，苏末把装着方糖的碟子往大家面前推一推：“你们自己根据口味调。”


    王思雅夹一块糖放杯子里，惊叹道：“那兜兜转转大家都是熟人诶！景科长，以后可得多关照关照我们。”


    石三水瞥她一眼：“租界的事，我们可管不了。”


    “我们不跑租界的新闻，我们俩跑的地方你们肯定管得了。”王思雅解释道：“我跟小同哥都是关系户，为了证明苏老师的眼光没有问题，我们可是主动申请去最复杂的区域采新闻。”


    石三水看一眼苏末，眉头微皱了一下，他还以为余小同在苏末的报社工作是巧合，听王思雅说“关系户”，顿觉侯志做事有些不讲究。


    “你自己走后门入职，少带上别人，小同可是正儿八经找我自荐，我觉得他能力不错才破格录用的。”苏末嗔王思雅一眼。


    王思雅笑道：“其他人就是这么看我俩的嘛，再说有关系不用多浪费，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余小同开玩笑道：“我也是前面回杭城收集阅兵仪式的新闻才知道原来老板跟猴子哥认识，我要早知道有这层关系，就不在报社门前刮风下雨地等了，那段时间可真是等得我提心吊胆。”


    余小同没有读过大学，也没有对口的工作经验，虽然在面试时把自己当私家侦探时经手的案子讲得跌宕起伏，听得云可怡津津有味，但最后还是被无情拒绝了。


    云可怡一心想把报社经营好，招聘要求极高，余小同这种帮正房抓外室经验丰富的人才，有意思，但不合适。


    余小同被拒绝后没有听从建议去那些娱乐小报，铁了心要见苏末，听说苏末去了山城归期待定，他便每天买了俩馒头在报社门口蹲守，把自己等成了乞丐模样后终于等到了苏末。


    苏末本来不准备干涉报社的人员录用，听说他还是她的书迷才答应见一见他，最后会破例招他入职，是因为余小同拿凌家的往事做敲门砖。


    余小同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只有调查富商外室等不入流消息的能力，把他为侯桃调查凌家往事继而调查出的一系列事情讲给了苏末听。


    “.…..其实我也查出了凌小姐杀方世华的原因，我还查到凌小姐已经死了，可是我觉得我大嫂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非常伤心，所以糊弄了过去，骗她说凌小姐还活着，她果然高兴极了。”


    苏末盯着余小同，久久没有说话，她没有想到过了二十年她竟然从一个完全不相关的人嘴里听到完整的往事。


    “原因是什么呢？”苏末漫不经心地开口。


    “当年杭城下面的一个村庄爆发了疫病，迅速蔓延到周边，杭城富商们募捐了一大笔钱和一批药材用于救治疫病，可情况却没有控制住，最后官府封掉了涉病的镇子，里面的人几乎死绝才最终控制住了疫病。”


    “当年官府的说法是疫病来势汹汹非人力可控，实际却是有人贪污了善款、换掉了药材，才导致疫病失控。”


    “幕后之人就是那位名振江南的方大儒的长子，当年有人发觉了端倪，但不敢继续查下去，于是写信给了侠名远播的凌一寻大人，希望他能为无辜受牵连的冤魂做主……”


    余小同说着速度放缓，语带哀伤道：“我访问了很多人，都说凌大人当年是官府里难得的清流，为人正直，可惜最后惨遭方家毒手。凌小姐杀方世华，除了为父报仇，我想再其它无理由。”


    连这都查出来了，苏末点头破例把余小同招进了报社，除了认可他的能力，还因苏末觉得这人胆子太大，不放在眼皮底下盯着，她实在怕这人拿着凌家的往事到处去做求职敲门砖。


    余小同激动不已，离开苏末办公室前还不忘表决心：“我会以凌大人为榜样，做一名勇敢揭露社会腐朽黑暗的记者！”


    等到办公室归于宁静，苏末走到窗前盯着院子里的竹子，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有方世华愤恨的模样：“我方家哪里对不起他，他要掘我们方家的根！”


    还有宁钰在山顶的墓碑前落泪的模样：“你父亲长着侠肝义胆，为了正义甘愿粉身碎骨。”


    连余小同这样从未见过他的人也会被他折服，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一致地相信凌一寻是这世间少有的愿为揭露腐朽而奉献一切的人。


    只有苏末知道他的选择，苏末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有没有后悔，她只告诉自己，决不要学他，找到了能让自己坚守的真理后决不要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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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人、任何事所动摇，不然落到不得善终和不得瞑目双重结局，就太可悲了。


    石三水听完余小同的解释，看他顺眼了点，叮嘱道：“日后稳重点，像今天这样冒冒失失跑去偷文件的事少做，别跟着她乱来。”


    王思雅被他那一眼看得很不爽，“石三水，你可别拿旧眼光看人，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准备吗？！”


    说着她掏出包里的枪往桌上一拍，“今天的我可不是去年的我，哼，他们要是把我逼急了，通通打死，反正是些连募捐给孤儿的善款都敢贪污的渣滓，死了也是白死！”


    石三水被她这股子虎劲弄得无语，看着苏末颇有些同情道：“这年头的女大学生了不起，动不动就拔枪，租界可不比杭城，你还是好好管教她吧！”


    王思雅连忙收起枪，“平日里我可稳重了，逗你玩罢了。”


    王思雅父亲调到上海工作，举家搬迁，她还有最后一学期就毕业，不用在学校待着，干脆随家人一起来了上海，找到苏末希望能到报社工作。


    她在津城杂闻实习时表现不错，苏末没有理由拒绝她，而且王家还设宴请苏末吃了顿便饭，王家父母都同意女儿做记者，苏末也就不再拘着她非待在报社做内勤了，虽知道王思雅要是惹出麻烦来自有她家里人扫尾，可这会见着她咋呼的模样，苏末还是觉得有些头痛。


    察觉出苏末的担忧，王思雅瞪石三水一眼，保证道：“我跟余小同是搭档，我就算不为自己，为了他的安全也不会乱来的啦~”


    “好啦好啦，我们还得回报社呢。”


    说完她拉着余小同匆匆跑了，石三水摇摇头，对着苏末再次提醒道：“能招安分一点的，就别招这种麻烦货。”


    苏末笑道：“当记者的，太安分也不是好事。”


    景锋喝光咖啡，意味深长道：“算是你的经验之谈吗？”


    苏末笑容不变，应道：“是啊，有时候还真挺怀念当初的日子。”


    景锋站起身道：“还是珍惜眼前的日子吧。”


    说完景锋径直离去，苏末忍不住皱眉，石三水也有些疑惑，王思雅邀请他们喝咖啡，他不准备来的，是景锋先点了头他才跟着一起过来，景锋认识苏末？还是有其它原因？石三水忍不住变了脸色，站起身对着苏末道：“近来自己小心点。”


    苏末冷笑一声：“放心，我一直很小心。”


    目送二人走远后，苏末上了二楼仔细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看不出任何异常，她觉得景锋在故弄玄虚，又想不明白原因，一时心绪波动起伏，久久难以安定。


    发完电报回家，苏末给自己开了一瓶酒，边喝边细细回忆早年的事，她的记忆还算不错，可怎么也想不起与景锋的交集，最后无奈摇摇头，想着只能等津城回信了。


    突然有敲门声响起，苏末带着警觉打开门，看到门外冷着脸的穆永成时，她本就不佳的心情坏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