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洛被老爹牵着，往出口走去。


    可越是往前走，她在那堆纸人里看到的熟悉面孔，也就越多。渐渐地，就在他们来到广场附近的时候，小洛的脚步停了下来。


    “小洛？”


    梁巫起发现牵着的手没动，扭过头，疑惑地望向她。


    很快，便顺着小洛视线的方向，看到了正在举办婚礼的广场。似乎在这一刻，明白了小洛的犹豫。


    “别看了，那些人救不了了，快跟老爹去出口，咱们离开这个鬼地方。”梁巫起说着，手腕用力，想要强行将小洛带走。


    小洛被拖着往前踉跄了一步。


    “啊。”她停下来，松开梁巫起的手。


    “现在不是发善心的时候，老爹只能保证你的安全。”梁巫起将她的脑袋转过来，不让她看向广场。


    小洛仰着头，看着梁巫起。


    “老爹，我们怎么逃走？这里已经走不了了。”小洛伸手比划。


    “老爹当然有办法。”


    梁巫起朝她笑了笑，“你忘了老爹的本事了？别人不行，老爹却可以。”


    “真的吗？”


    小洛比划，“老爹不是说，这次的怪物很厉害，就连老爹也对付不了？老爹的那个办法，肯定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老爹能将小洛送走，那老爹自己呢？老爹自己也能走吗？”


    小姑娘平时内向、沉默，可却有着敏锐的观察力。


    从昨天傍晚遇到那个怪哥哥开始，到现在不顾一切要带她离开……


    老爹说没关系，都包在他的身上，可小洛是跟他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怎么不明白他的能力？


    想要从这样的怪物领域中逃出去，老爹势必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如果父女两真能一起逃出去，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可小洛担心的是，从头到尾，老爹都只是想着要将她送出去，没有考虑过他自己。


    小洛的比划，让梁巫起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又重新扬起笑容，试图蒙混过去：“小洛，你多想了不是？唉，不跟你小孩子解释了，赶紧跟老爹去出口。”


    小洛站在原地没动，倔强地看着他。


    梁巫起也看着她。


    做了这么多年父女，小洛了解他，他也同样了解小洛。他知道，如果他不说实话，这丫头是不会跟他离开的。


    “好吧，好吧。”


    梁巫起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势，“小洛你真聪明，老爹认输。就像你猜的那样，这里的怪物领域已经形成了，想要将咱两都送出去，势必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因此，老爹决定先将你送出去，老爹再想别的办法出去。”


    怪物领域哪有那么好打破？


    可事实上，梁巫起拼尽全力，也只能在怪物领域的边缘打开一个很小的缺口，将小洛送出去。


    至于他自己……


    从一开始，梁巫起就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只可惜，被小洛发觉了。


    小洛摇头，明摆着不相信他。


    老爹骗人！


    他根本就没有其它办法了！他只想骗她出去！


    可是，没有老爹，她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小洛仰着头，望着面前的中年人，视线扫过他划过眼睛的疤痕，扫过他镶嵌机械的手臂……


    她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是这般模样。


    那个时候的梁巫起刚20出头，是一名守夜人。守夜人跟天赋者不同，他们使用的是另外一种锻体方式，不依靠途径力量和异常。


    他们像是默默蹲守在黑夜中、看护人们安全的守护者，因此被称作“守夜人”。


    六年前，梁巫起跟他的小队被安排去看守某处十分危险的遗址。结果，他们看守的遗址出现意外，当时的守夜人小队一共10人，最后只有年纪最小的梁巫起，在队友们拼死的保护下逃了出来。


    梁巫起失去了队友，眼睛上被划了伤口，断了一条手臂……


    变得颓废、沮丧，意志消沉。


    他没有再回到守夜人总部，而是四处流浪。就在他在绝望、自责中，准备自杀的时候，遇到了小洛。


    小洛是被一名邪教徒饲养的“罐子”。


    罐子，是一种很特殊的存在。他们的身体就像是容器，可以储存外界来的污染。因此，很多心术不正的天赋者，就会特意在人群中寻找这种“罐子”，用来储存他们身上的污染值。遇到危险，也可以抛出罐子，让罐子吸收出现的污染。


    可以说，罐子是一种很好用的、可以遏制污染的容器。


    如果，这种容器不是人的话。


    罗烈在旅馆里要抓小洛，就是认出小洛“罐子”的身份。


    六年前，小洛被邪教徒抓在身边，充当罐子，像容器一样被随便使用。每次，邪教徒将污染引入她的体内，小洛都会遭到一轮折磨。可是，她没办法反抗，也没有人帮她。


    邪教徒因为有事情要办，暂时带着小洛去了安全区。结果，那座安全区的守护异常被外面的污染物攻破，安全区暴露在污染物的视野中，沦为炼狱。


    拘禁小洛的邪教徒死在了污染物嘴里，小洛也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恰好这个时候，身怀死志的梁巫起途径这里，遇到了被污染物攻破的安全区。


    原本生活在安全区里的人都被感染了，只有小洛靠着她“罐子”的特殊，还没有被彻底污染。梁巫起在混乱中救下了小洛。看着孤苦无依、随时会被邪教徒抓住，变成“罐子”的小丫头，又想到自己的遭遇，想到那些拼死救下他的前辈队友……


    小洛是他的救赎。


    或许是死去队友的指引，让他在决定轻生的那一刻，发现自己还有点作用。他们将小洛送到他的面前，梁巫起决定抚养小洛，至少，要将她健健康康、养大成人，不再继续“罐子”的命运。


    梁巫起收养了小洛。


    梁巫起认为，小孩子应该在一个健康、正常的环境中长大。于是后来，他带着小洛一路辗转，来到了114区的氤氲镇。


    他们在氤氲镇落脚安了家，还开了镇上唯一一家旅馆。


    小洛知道老爹很爱她，把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可是没有老爹，那她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老爹说，她是他的救赎。


    难道他对她来说，就不是吗？


    没有老爹，她早就死在了六年前，也就没有如今的梁小洛。


    老爹！


    小洛捏了捏梁巫起的小手指，朝他比划：


    不要再对小洛隐瞒了。如果老爹死了，小洛也活不了。小洛是罐子。这世上除了老爹，不会再有人把小洛当一个人。


    小洛眼角湿润地望着梁巫起。


    梁巫起看懂了她的比划，也看懂了她眼睛里的恳求。片刻后，梁巫起的大手落到小洛的脑袋上，按住她的脑袋，狠狠地揉搓了一顿。


    “唉，真是被你给打败了！不愧是我的闺女！”梁巫起望着那张小脸，笑了起来。


    小洛说得没错。


    去了外面，没有人会跟他一样将小洛当孩子看，在他们眼中，小洛只是一个可以替他们承受污染的罐子。就连所谓的“特殊异常处理中心”，也不会放过“罐子”。


    与其让她被那些人抓住成为罐子，不如顺她的意。让他们在最后的时间里，痛痛快快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想通之后，梁巫起顿时畅快。


    “说吧，你想怎么做？”他低头看着自家闺女。


    小洛看着不远处的广场，然后开始比划。


    梁巫起脸上的表情顿了一下：“你是想试试，将污染转移到你的身上？”


    小洛用力地点头。


    她要成为罐子！


    只不过这一次，是她主动选择！


    圆台上，新人的肚子大小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类的范围。苏白也知道，她该离开了。她从座位上起来，招灾从她怀里跳下去，希望1号也站起来。


    “走吧。”她低声道。


    纸人排着队充当婴儿的补品，往新人嘴巴里跳。


    苏白带着招灾、希望1号，逆着人群朝外面走去。快走到出口的时候，她停在了一棵树下，回过头，朝广场中间的圆台望去。


    广场上的纸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她看到肉店的老板娘、看到早餐店老板、看到裁缝铺老板、看到门卫大爷……看到那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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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带着喜悦的笑容，毫不犹豫地排队跳进新人口中。


    然后是纸人老太太、纸人孙小树、纸人女护士……


    广场上的纸人越来越少。


    就在她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小洛父女出现在了广场上。


    “咦？”苏白愣了下。


    她看到梁巫起的手臂上，窜出一道熟悉的幽蓝色火焰，火焰烧向圆台上的新人。她看到小洛站在梁巫起身后，一缕缕暗红色的、带着诡异气息的烟雾，飘向了小洛的嘴里。


    随着烟雾不断飘进小洛嘴里，原本排队进入新人口中的纸人，速度渐渐缓了下来。周围阴冷、令人不舒服的感觉似乎散了一些。


    “怎么回事？他们有办法对付这只怪物？”苏白道。


    “没用的。”


    招灾蹲在她身旁，抬起爪子打了个哈欠，“虽然这两个人类，都令招灾大人感到意外，但是，他们依旧在做无用功。怪物领域形成，他们赢不了那只怪物，不过是徒劳的挣扎。”


    话音落地，那只怪物重新占据了上风。


    纸人排队的速度，恢复了正常。


    梁巫起手臂上的幽蓝色火焰，逐渐暗淡下去。苏白看到他的半边身体，变成了纸片。而站在他身后的小洛，脸色已经越来越白，仿佛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张白纸。


    就像招灾说的那样，这不过是徒劳的挣扎。


    在怪物领域中，怪物就是领域中的王，没有人可以在领域里打败王。


    再过几分钟，小洛父女就会跟氤氲镇的百姓一样，变成没有自我意识的纸人。


    苏白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转身朝着婚介所的方向走去。招灾甩着尾巴，跟希望1号一起，跟在她的身后。


    至此，整座小镇的人都变成了纸人。


    街道上很安静，静得像是一座坟墓。


    “招灾大人。”突然，苏白出声。


    “嗯？”招灾抬起头。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苏白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


    “嗯。”招灾。


    “我还是一个软弱的人。”


    “嗯。”


    “我很害怕，很担心，自私自利，我怕死，有自己的算计。”


    “嗯。”


    “我最喜欢的是明哲保身，而不是迎难直上。”


    “嗯。”


    招灾望着她。


    苏白垂在身边的手逐渐握紧：“就连小洛父女，都比我有勇气，有担当。”


    招灾甩着尾巴：“嗯。”


    “但是在这一刻，我想站出来。”


    “嗯，嗯？”


    尾巴停在空中，招灾重新抬起头，发现苏白正低头看着自己。


    “在我想逃掉的这一刻。”


    “嗯？？什么意思？”招灾飞快甩动尾巴。


    “对不起，招灾大人！我想再试一试，试试救救这些人，我不想再继续逃避了！”苏白重重地向招灾道歉。


    毕竟，她跟对方签了100年的契约。


    如果她就这样死了，那招灾大人就没有仆人了。


    本以为招灾会拒绝，结果没想到，那条蓬松的尾巴甩了两圈后，同意了她的请求：“嗯，去吧。”


    “谢谢招灾大人！”


    苏白欣喜，转身朝广场跑去。


    一边跑，一边从怀里掏出姻缘簿。她觉得她之前的想法没错，可以用姻缘簿打破头顶的怪物领域，只是，她先前写错了名字。


    她不应该只写【卓痕】的名字，还应该加上污染卓痕的那只怪物的名字。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会梦到下水道，说明当初逃走的卓痕已经跟那只怪物融为一体。


    她想要用姻缘簿战胜对方，还必须想办法知道怪物的名字！


    “滋，你就这样让她走吗？”希望1号开口。


    那张圣洁、无情无欲的脸，望着地上的橘猫。


    “那又怎么样？”


    招灾打了个哈欠，戴在脖子上的宝石项链发出叮铃铃的响声，“话说回来，你这样的东西非要留在她身边，是有什么企图？”


    翠绿的眼睛真诚、纯净：“滋，我只是想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