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


    家长会结束了，沈芸几乎是第一个走出教室的。


    对女儿的成绩她基本还算满意，她不像有些家长爱跟老师打交道，甚至怕被老师拉住私聊。


    林冬橘不在教室门口，沈芸边下楼边给她打电话，不料却被杨桃叫住。


    “杨桃啊，好久不见，你妈妈还在教室里呢，”沈芸笑眯眯地问，“你看见我们家小橘了吗？”


    杨桃站在二楼和三楼的平台上，她往下一指：“她在那儿呢。”


    沈芸看见了十多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们，她家孩子却不在其中，做母亲的，扫一眼就辨别，“不在啊？”


    “啊？刚才还在呢，肯定又是去找那个人了。”杨桃苦恼地抿了抿唇。


    沈芸一愣：“那个人？”


    杨桃看她一眼，要说不说的样子，一看就有鬼，沈芸有些急，心里转过几个念头。


    但她要是不想说，沈芸也不想强迫她，免得影响女儿跟她的关系。


    她不紧不慢地下楼，拉起杨桃的手，温和开口：“桃桃，你和我们小橘一直是好朋友，你也要好好学习，以后最好和小橘上同一个大学，阿姨先走了啊。”


    才走了几步，又被叫住。


    杨桃扭捏地走上前，左顾右盼，压着声音，像是怕被人听见。


    她说：“阿姨，您还是管管林林吧，她最近老是跟一班的一个男生玩在一起，我感觉不太好。”


    沈芸心底噔地一下，不会就是那个男生吧？她皱起眉：“哪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钟斯与。”


    *


    副驾驶上，林冬橘拿着手机，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一眼母亲。


    她的脸色好可怕！


    完蛋，要挨骂了。


    林冬橘不安地挪了挪屁股，靠向沈芸那边，“妈妈，我们晚上在外面吃好不好？”


    她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在外面吃，人多，沈芸就算骂她也会克制点。


    沈芸斜着眼瞅她：“你妈我生气了，你没看出来吗？”


    林冬橘老实点头：“看出来了，是不是被我爸气的？”


    “你……”


    沈芸气笑了，这小丫头，还想把锅甩她老父亲头上，真是孝死人了。


    她板着脸：“别糊弄事，你自己好好想，最近做了什么好事？”


    林冬橘不安地绞着手指。


    人生最害怕这种时刻，有一种错，叫父母觉得你错，还不告诉你错哪儿了，要你自己想。


    她又丢三落四，乱扔东西了？


    给小猫喂完罐头她没洗碗？


    还是班主任说她坏话了？


    林冬橘低着头，像一只犯了错的鹌鹑，看得人又可怜又可气。


    沈芸无奈，叹了口气直接点破：“那个姓钟的男生，叫什么钟斯与，你跟他是怎么回事啊？”


    林冬橘惊讶地抬起头：“钟斯与？”


    “别看我，这个家有什么是你妈妈我不知道的？他就是那天跟你一起逛小区的男孩子吧。”


    林冬橘：“是他。”


    可是，这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她眨了眨眼睛：“妈，该不会你怀疑我跟他……哎呀，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


    “咳……”


    她耳朵里，忽然听见一声低咳。


    刚才她提到了他的名字，所以现在他是听得见的。


    林冬橘揉了揉太阳穴，头好痛啊。


    微暗的天色带走白日的热气，夕阳温和，透进车窗里，却在少女脸庞烧出淡粉色的云霞。


    沈芸看在眼里，更觉不对劲，她这样开车不专心容易出事，干脆将车停在路边。


    “说吧，妈妈给你解释的机会。”


    林冬橘知道今日是躲不过，不说出点什么，她妈怕是得让她流落街头。


    “妈，你还记得我们房东姓什么吗？”


    “姓钟啊，怎么了？”沈芸忽然回过味来，“钟，对啊，他也姓钟，房东家小儿子听说是在新月上学。”


    林冬橘：“就是他。”


    沈芸还是不明白：“那又怎么了？”


    她想到什么，冷不丁在林冬橘手臂拍了一下：“你该不会跑去跟人家说这里闹鬼吧？”


    林冬橘正在酝酿的话，差点被这一巴掌全部拍垮。


    “不是我找他，是他找我，他想要我帮他一个忙。”


    不可能说出全部事实，最高明的谎言是半真半假，只有她自己相信的事，才能让母亲相信。


    她告诉沈芸，钟斯与不久前找上她，想拜托她帮忙进他哥哥的房间，去拿一样东西。


    只是他一直没拿来钥匙，林冬橘也没想到办法进去，这才一直有联系。


    沈芸还是怀疑：“钥匙在他爸妈手里，拿他哥哥的东西，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林冬橘：“他拿不到，他妈妈好像不肯让人进去。”


    这个理由倒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沈芸也听说过房东一家的事，这家大儿子年纪轻轻就走了，对父母简直是灭顶之灾。


    她没见过这家房东，签合同那天是女主人弟弟来的，还是林冬橘学校的美术老师。


    听邻居说，这家女主人在儿子出事后，受了刺激，精神出了问题，在康复医院住了好几个月。


    唉，也是可怜。


    只有为人父母才能体会那种绝望，她都不敢想，要是她家宝贝女儿出了什么事……


    不会，不可能的。


    沈芸本就是个很感性的人，她眼睛湿了，叹气握住女儿的手：“是我误会了，不过你们两个孩子不能乱来，还是让他想办法拿到钥匙，知道吗？”


    “知道了，我也不会撬门呀。”


    沈芸点点头，又说：“他叫钟斯与是吧？真是个好孩子。”


    林冬橘看自家亲妈都快哭了，赶忙抽纸巾给她擦眼泪，她还是疑惑：“妈，你从哪里看出来他是好孩子？”


    “林、冬、橘。”


    好孩子正在警告她。


    林冬橘不服气，哪家好孩子这么凶啊？


    沈芸开车上路，边说：“他重情啊，一定是很想念哥哥，他们以前感情很好吧？”


    “对啊，我也想知道，钟斯与跟哥哥的感情是不是很好？”


    林冬橘回应沈芸，却又像是，在问另一个人。


    那人刚才又咳嗽又威胁的，现在却沉默。


    就知道他不会表态，她知道，有时候让人承认爱，比让人承认恨更难。等快到家，林冬橘才想起来问题关键，母亲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


    沈芸到底还是没把杨桃给供出来。


    她很珍惜女儿的这段友情，十年的朋友，不能因为一点小事生出矛盾，而年少时的友谊，珍贵又实在太脆弱，有时候说散就散了。


    杨桃可能是为了朋友好，才向她“告密”。


    可是站在女儿的角度，那无异于是背叛。


    可当天晚上，沈芸越想越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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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跟杨桃那么好，她跟钟斯与来往的理由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怎么她没跟杨桃解释吗？


    晚上林建信应酬回来，带着一身酒气，还带回来两份宵夜。


    “哎呀不吃不吃，快去洗澡，臭死了！”沈芸捏着鼻子，把丈夫往洗手间推。


    想到什么，她又把人往回拽：“先等会儿，问你个事。”


    林建信被这么一推一拽的，差点吐出来。


    沈芸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抱起手臂问：“之前你让小橘别跟杨桃玩，当时问你为什么也不说，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这下酒彻底醒了，他红着眼睛，蹭地抬起头，“问这干嘛？她是不是干什么了？”


    沈芸吓一跳，“她？谁？”


    “杨桃！”


    “你小点声……”


    这下她确定了自己没多想，林建信这一脸的厌恶压都压不住，明显是对也杨桃有意见。


    他一个四十多老男人，干嘛对人家十几岁小姑娘有意见？


    林建信本来不想说的，话说到这里，借着酒劲，他干脆全说了。


    这事得从老徐说起。


    林家和杨家，除了一些生意上的来往，私交也不错，徐正茂是林建信钓鱼认识的朋友，后来他打牌总叫上老徐，杨家夫妇也是牌桌上的常客，这一来二去的，就互相认识了。


    有一回老徐去杨家打牌，那次林建信也在。


    在牌桌上，他就察觉老徐情况不对，老是走神，输了一屁股兜子，才打了三个小时就要走。


    他喝了酒不能开车，拉上林建信一起走，要他开车送。


    路上，他那大嘴巴憋不住，神神秘秘告诉林建信，他刚才在杨家，看见了一点晦气的东西。


    林建信知道他会看这个，“你别胡说。”


    “我亲眼看到的！”徐正茂言之凿凿。


    今晚约好在杨家打牌，徐正茂到得最早，他在外面喝了酒，在杨家找厕所，莫名其妙的找到二楼，不小心打开了厕所旁边的那扇门，看到了点不得了的东西。


    “不小心？”林建信心说这也太不小心了，杨家一楼就有厕所，老徐去了那么多回，还能走错？


    徐正茂被戳穿，干脆大方承认：“对，我就是故意的，刚才我一进他家，我的手串就有反应，我就想找找，是什么脏东西。”


    沈芸不安地搓了搓手，她望着丈夫：“所以到底有什么？”


    “我没听太懂，好像是他家供了个小鬼。”老徐说的那些一套一套的，虚无飘逸，他只知道，那玩意儿是东南亚那边的，不是什么正经神佛，邪得很。


    林建信听了反感，他自然不信这些，只是讨厌这种歪门邪道的功夫，杨家心术不正，杨桃搞不好也会受影响，那天他让女儿少跟杨桃来往，也是一时没忍住。


    后来一想，未免太专断，便没再提。


    沈芸听得心肝乱颤，跌坐回床上。


    杨家。


    杨母叫住刚回家，轻手轻脚回房间的杨桃：“等会儿，先去那房间拜过再睡觉。”


    一句话，就让杨桃想到那房间阴暗的色调，难闻的烟气，和那个古怪诡异的小象。


    她想到都想吐。


    她冷着脸：“我不去。”


    “不去？我们这都是为了谁？”女人压着火气，“还有，你这么晚去哪儿了？”


    “和小橘逛街去了。”


    女人一巴掌拍在门上：“瞎说！林冬橘早就回家去了！我求求你别搞东搞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