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锋推门进来的时候，温南正将赵莫的血样送去实验室化验。


    听到来人自来熟的刷卡开门声，他有些无语地从实验室的隔间里探出头。


    “药在操作台下的抽屉，自己拿。”温南没好气道。


    沈锋“唔”了一声。


    细细簌簌的翻找声响起。


    温南脱下防护服走出实验室的时候，刚好撞见沈锋干噎药片的这一幕。


    他扫了眼药片包装上空着的四个泡罩，目光如炬：“吃了几片啊？”


    沈锋面不改色心不跳：“三片。”


    温南都要被气笑了：“那还空着一个呢？”


    “掉地上了，我没捡。”那张冰块脸上看不出一点儿睁眼说瞎话的迹象。


    面对这种武力值爆表还不听医嘱的病患，温医生气得血压爆表都没用。


    习惯了上司这副死德性，温南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早就告诉你了，止疼药不能随便加量。”


    “别到时候吃成个半身不遂，眼睁睁地看着棉棉被李家老太带回去认祖归宗。”


    锋利的视线不赞同地扫了他一眼，字正腔圆地道了三个“呸”。


    但这番话还是起了些作用，沈锋放弃了偷渡包装板的想法，若无其事地将药片推回到温南面前。


    温南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沈锋天然没有点亮看人脸色的技能，一脸无事发生地直入主题。


    “赵莫怎么了？”她问。


    温南：“还是因为‘七步倒’，给她做个体检。”


    他事先和沈锋通过气，她也知道了赵莫接触那药后的奇特反应。


    “嗯，”沈锋点点头，“黑塔那里——”


    没等她说完，温南就出声打断：“放心吧，我还没有傻到直接向活人承认身份。”


    闻言，沈锋那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瞳仁盯着他，难得透出几分好奇。


    “你们当时训练，也带面具？”她八年前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温南察觉出了上司想看热闹的意图，很是无语：“我和他们不常在一块儿，他们被当作打劫主力培养，我差点成了卧底头头。”


    老汤姆奉行“选优种，密训练，深潜伏”的卧底培养战略，只要被选中成为卧底预备役，日常训练都要附着面具。


    只不过在通过考核后，他才随行了两三次，还没出山卧底，就先一纸投名状将自己送进实验室了。


    沈锋若有所思。


    就在温南以为她要发表什么高见的时候，她煞有介事道：“你的格斗水平确实不行，不如赵莫。”


    “……”


    温医生很崩人设地翻出了个死鱼眼。


    他被气得没话讲，但沈锋还有正事没说完。


    她接着说：“那三个星匪，怎么分赃的？”


    对于上司这种敌我不分的用词水平，温南不予置评，只捡了重点道：


    “安德烈和莉莉丝在我这儿，第一研究所带走了另一个。”


    俚语男被交接到了研究所内，而归他的那两人，现在正躺在首都星的某个不知名的私人小诊所，被严密软禁着。


    沈锋提醒道：“军部最近不太平，要小心。”


    少见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分外严肃，不是平时那副脑袋疼睡不醒的样子。


    温南的俊脸上也没什么笑意：“看出来了，盯着诸葛虎的人多了不少。”


    沈锋“嗯”了一声，“你要帮忙就说。”


    熵变的事在先前，上司不但没唠叨自己，竟然还一反常态地要主动帮忙，温南挑着眉惊讶道：“怎么？沈队转性了？”


    “不但没再提防我报·复社会，还要动底牌搭把手？”


    沈锋没接这一茬，只认真地盯着他：“我听茱莉亚说，你和调查局谈了赏金的事。”


    “给我们扔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要点报酬不应当吗？”温南怔愣了两秒，垂下眸子，避开了沈锋那剔透到能反射人心的视线。


    是应当，但在你忙着研究熵变和那傻啦吧唧的土匪同伴时来这么一出，倒真算得上是西洋景了。


    沈锋轻“哼”一声，没计较老友的嘴硬：“算你有个人样了。”


    像她有了棉棉那样。


    温南不置可否。


    楼下的小虾米们对领导之间的机锋一无所知。


    赵莫回去时，该努力工作的努力工作；该翘脚看动画片的看动画片；该挠头憋报告的还在搜肠刮肚，时不时地被风吹草动吸引走注意力。


    那个拉高抬头率的就是你！茱莉亚！


    电梯还没停稳，她就迫不及待地翘首以盼。


    “赵小莫！”


    一出电梯，赵莫就瞅见那双泛着八卦精光的碧蓝大眼。


    “温南找你去干啥了啊？”一对上视线，茱莉亚就把光脑一推，划拉着转椅挤到赵莫的工位上，殷勤地替她拉开椅子。


    闻言，一旁假装认真看电视的小机器人偏过头，悄咪咪地往这儿瞥了一眼。


    赵莫提着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给茱莉亚留了半个桌面，言简意赅地说了体检的事儿。


    虽然她已经刻意回避了温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的失误举措，也完全没提那个叫“七步倒”的怪药，但还是被茱莉亚听出了不对劲。


    “什么！温南还误伤了你！”茱莉亚一甩金发，愤怒出声。


    眼见着牛犇犇和王树也被吸引来了注意力，赵莫赶紧戳戳好友，打断她的鸟语花香。


    “温队肯定不是故意的，他以为我挂稳了来着，没想到我会掉下来。”


    “那、那你现、现在感觉怎、怎么样？”王树关切地问。


    赵莫赶紧解释：“其实当时我就没什么感觉了，温队怕有后遗症，所以才叫我去做了个检查。”


    “那检查结果咋样啊？”牛犇犇电视都没关，扭扭捏捏地凑到赵莫身边。


    赵莫根本不知道傲娇机器人的别扭心思，见它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的怪模样，奇怪地摸了摸它的脑壳。


    “我还抽血化验了，体检结果怎么可能这么快出来？还有，你这主脑也没烧啊？怎么奇奇怪怪的？”


    牛犇犇难得关心人，反被怀疑是主脑烧了，悲愤得那叫一个难以复加，愤愤地大嚎一声，气呼呼地扭头走了。


    “……它咋了啊？”赵莫小声问茱莉亚。


    茱莉亚还气哼哼的：“别管了，它一会儿就好。”


    虽然知道自己啥都没做错，但面对着刚刚还在关心自己的熊孩子家长，赵莫还是有点莫名心虚。


    朝哄孩子的王树讪笑两声，见人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赵莫这才放心地借着这个空挡调转话题，防止被茱莉亚问出迷·药之类的事。


    “对了，”她戳了戳茱莉亚：“带回来的那三个冒牌货，温队和研究所是怎么协商处理的啊？”


    茱莉亚哼哼两声：“一个叫斯皮斯的被研究所要走了，剩下的两个还是由温南处理。”


    俚语男叫斯皮斯。


    “他把人送去了系统外的私人医院。”


    赵莫有些奇怪：“把通·缉犯放去私人医院？安全性怎么保障啊？”


    茱莉亚摆摆手，凑到赵莫耳边，用气音道：“我估计，温南有那家医院的控股权，安全性这方面是肯定不会出纰漏的。”


    “……”


    现在是不用担心安德烈的威胁了，但这种法外狂徒的要人方式……


    “这真的合规矩吗？”赵莫听得都要地铁老人看手机了。


    听了“规矩”二字，茱莉亚难得怔愣了会儿，但很快又恢复常色，无奈地耸耸肩：“毕竟是和军部有合作的第一研究所，而且试药对象都是能判死·刑的通·缉犯，提前要人的做法也不算很出格。”


    “再说了，要是没那些人扩充临床实验的样本量，推行新药的速度也不会那么快。军队是要上前线的，这也是出于伤员们的需要。”


    这话听着冷血，但情况确实如此，不然国会也不会通过“试药减刑”的相关法案。


    看赵莫依旧眉头紧锁，茱莉亚赶紧补充：“其实也不是完全强制的，只是那三人都还晕着，要把人治醒后再签协议。”


    这么说，赵莫能接受了些。


    她倒也不是同情恶贯满盈的罪犯，只是那种心照不宣的、近乎“强买强卖”的“规则”实在让人不安。更不用说，此事还牵扯到民众心中的正义化身——联邦军事司令部。


    说到这儿，茱莉亚突然想起了什么。


    “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迷·药，能让三人昏成那样。”她用指尖转着金发，好奇地问赵莫：“温南当时就是用那药误伤的你吗？幸好你没事！”


    “不清楚啊，可能是因为我误吸的剂量比较小吧。”


    其实大部分的紫雾都是被挡在莉莉丝前面的她吸进去的……


    以防茱莉亚从自己这儿挖出秘密，赵莫含混地应付过去后，就急急忙忙地换了话题。


    “那——”一到必须要八卦的关头，脑子反而短路卡壳了：“那个、那个克里斯！”


    “对！巡逻一队的那个队长！他和我们队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茱莉亚成功被带偏：“你说詹森·克里斯？”


    赵莫眨巴眨巴眼，诚恳点头。


    提到那人，茱莉亚双手抱胸，“啧啧啧”了起来。


    “你知道克里斯家族吗？”


    赵莫点点头。


    这个她熟。除了之前在军校派发的克里斯牌制式粒子枪，在5012星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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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尼尔·克里斯的时候她还复习了下。


    早在联邦建立伊始，克里斯家族就已经以军工产品闻名于世。现如今，更是有诸多家族成员在军部身居要职，或是在政坛上展露头角。


    茱莉亚和她细细分析。


    “虽然克里斯家也出了些星球长、议员之类的角色，但根基还是在军部。听说现任家主不是很满意这种格局，还想更上一层楼。”


    “这不，趁着反叛军恐·袭后，政府和军部联手安抚民众的时机，把主支的小儿子安排到了一队队长的位置。”


    赵莫琢磨了下，想通了其中关窍。


    恐袭事件后，政府遭遇了信任危机，当时总统的支持率更是一路暴跌。


    为表对联邦政府的支持，军部联合联邦政府，着手建立了星际巡逻队，并派遣了老牌上将诸葛虎担任新机构的局长。


    当时的星际巡逻队是勾连军部和政府的桥梁，更是以“战时收归军部，和平时期挂靠联邦政府国土安全部”的特殊性一枝独秀。


    克里斯家族就是看中了巡逻队横跨军政两部的跳板作用，才将詹森这个混到军团长的中校调动到巡逻队担任队长。


    说到这儿，不免要对巡逻队进行番今昔对比。


    赵莫回忆了下首九星港处，比军团巨舰小了六个size的巡逻舰，心酸了一瞬。


    但茱莉亚说八卦的兴致没有丝毫削减：“至于詹森为啥和我们七队不对付，其他的原因我不确定。我只能推测出来一点点。”


    “据我所知，克里斯家和顾玉司令不大对付，所以……”


    她晃着金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信息量有点大，赵莫理了理。


    虽然她对军部内部的派系争端是一窍不通，但毕竟接受过威兰德的突击补习，加上茱莉亚那暗示性极强的话中深意，她斟酌措辞，小声问：“那诸葛局长，是站在顾司令……”


    “bingo！”茱莉亚反倒没顾及音量：“他俩是老战友啦！而且，局长要是不支持司令，那不早就下台了吗？”


    “也是哦……”


    但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声音不应该小一点吗！


    赵莫做贼心虚地压低身子观察四周。


    除了个被发现听墙角还理直气壮反瞪回来的牛犇犇，王树专心地坐在工位上，沉浸在数据的世界里。


    茱莉亚捣捣她：“王树对这些不感兴趣，两位队长也都知道这事，放心吧，咱们这儿没有不能听的人！”


    还没等赵莫应声，牛犇犇先不满了：“你没提我！”


    对于哄孩子，茱莉亚很有一手。


    她轻车熟路地摆摆手：“那是因为，我想拜托英明神武玉树临风勤劳勇敢的牛主任一件事！”


    “什么事啊？”明显快被哄成胚胎（划掉）机械元件的牛犇犇顶着屏幕上红艳艳的两坨圈圈，傲娇道。


    “我想吃曲奇！”说完，茱莉亚赶紧捅咕赵莫，示意她报菜名。


    “我想要蜂蜜小面包。”赵莫利落点单。


    但见牛犇犇哼哼唧唧半天不动，她赶忙上道地补充：“谢谢英明神武的牛主任。”


    “这还差不多。”听了舒心话，牛犇犇瘪瘪嘴，转去王树那儿记菜单了。


    茱莉亚嫌那副父子情深的画面太腻歪，转头和赵莫继续说：“而且，据我观察，咱们队应该是和局长一伙的。”


    “啊？”赵莫短暂地怀疑了下自己对于沈队朝局长拍桌子闹罢工的记忆。


    茱莉亚自信解释：“不是穿着一条裤子，沈队也懒得去拍桌子了嘛，肯定直接动手的哇！”


    赵莫：“……”


    有点道理……个锤子啊！


    但比起纠正茱莉亚对队长的错误印象，还是下面的瓜更有吸引力。


    茱莉亚眉飞色舞：“我根据蛛丝马迹推测出，以一队为首，一、二、五、六队都有点和局长对着干的苗头；我们和九、十队是局长和司令这边的；至于剩下的，以三队的爱丽丝·艾萨克为首，保持中立。”


    赵莫不了解艾萨克家，但第三军校的校用模拟舱和机甲，都是艾萨克旗下的军工产品。


    光说结论还不够，茱莉亚还拉着她梳理了一遍蛛丝马迹。


    赵莫越听越震惊。


    “这你都能发现！”听着茱莉亚从队长背景分析到队员组成，赵莫瞪圆着眼，由衷赞叹：“不愧是搞情报的专业人员！”


    茱莉亚的秀眉一挑，潇洒昂头：“那可不！也不看我茱莉亚·道格拉斯是谁！”


    说着，无意间将手腕上未锁屏的光脑伸到了赵莫的眼皮子底下。


    看着那挤牙膏挤到三行半的任务报告，赵莫一秒冷漠：“所以，茱莉亚·道格拉斯女士，你报告写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