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采薇(四)

作品:《酌泠

    采薇(四)


    堂间鸦雀无声。


    老者气得手抖,正要再度开口,一侧的邓延忽然睁开眼睛,拍了拍手。


    “不料今日未开集会,也能听到一场如此精彩的论辩,辞不足而旨有余,小昭此番玄谈……”他先将视线投向一侧的老者,后转头看她,眨了眨眼,“颇有其父之风。”


    眼神中似有一丝狡黠,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山长既然开口,这一番争论便作了结。众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方才哪个气盛、哪个气竭,几乎一目了然,虽说老夫子仍有满肚谈词欲辩,但对上这样气焰昭昭的少年人,“势”便弱了一半。


    势弱则易落下风,况且二人年纪相差如此之大,真让他输给年方及笄的女郎,还不知要闹出怎样风波。


    “商氏以儒立家,南山书院门前石碑所镂,亦是‘守正问心’之训。饮酒任诞之风,虽当今世风崇尚,非我所有。”邓延起身下行,缓缓道,“伯如年少,血气未定,然‘欲不可去,求可节’,你今日所为,犯禁在先,违拗君子之道在后,吾以山长之名,逐你出山。”


    商亦不料有此处罚,彻底傻眼,回过神来才噗通跪下,连连叩首:“邓先生,弟子、弟子知错!”


    “与伯如同饮者,抄书十卷,皆罚戒鞭,至于……”邓延却未理会,只是转向一侧的青芎,叹了口气,“下犯上乃大逆,然你非书院中人,吾不便开口。今亦逐你出山,是否送去廷尉……”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商樾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不劳恩师思虑,此为樾宅邸仆役,我自会将其带回,依律处置。”


    “甚好。”


    邓延满意道:“山雨未停,今日之事暂作此论,散去罢。”


    他一番言论看似公正,但商亦与青芎身份之别有如云泥,这般处置,已是实打实的偏袒了。


    众人虽心知肚明,也不好多说什么——先不论邓延与商谨乃忘年交,关照其长子未亡人本在情理之中,便是卫姯本人平素也是教习严谨、持身中正,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看来这个罚,商亦只能老实认下了。


    然而有人觉得邓延偏袒青芎,亦有人对结果不满,譬如吵架没吵痛快的小昭。她上前一步,正想再说些什么,卫姯便伸出一只手,拦在了她面前。


    她屈膝跪了下来,另一只手从发髻间取下了书院女师皆需佩戴的银制五兵佩,将它轻轻地扔在了地上。


    钺形银笄在地面上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邓延愕然道:“文君,此为何意?”


    “山长,”卫姯朝他深深叩首,向来淡漠的面上终于露出了半分凄然之色,然而那声音却是坚定的,“书院非我之南山,采薇不可得,文君,请去。”


    *


    卫姯执着求去,邓延也无法。傍晚雨停之际,商樾备了辆并车,将卫姯、青芎和小昭一同接回了府中。


    小昭陪伴长嫂回府,原是有些担心,谁料卫姯并不似她所想般怅然,一路上神采奕奕,还与她玩笑了几句。


    今日之前,两人并无如此亲密,小昭见她情状,忍不住好奇:“阿嫂说,‘书院非我之南山’,可当年,阿嫂便是从商氏宅邸中‘逃’出来的,此番为何一定要回去?”


    “我只是察觉到,世间无我所想之地,在此处,与在彼处,都是一样的。”卫姯托着腮答道,“当年来南山,是尚存出世之心,以为家宅之外会有所不同。如今回去,是此心已灭,还不如闭门谢客,余生书山相伴,也算不枉了。”


    小昭道:“阿嫂若寻不到南山,便该在书院上再造一个新南山出来才是!我从前……也一心想寻觅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地方,遍寻不得,徒增心伤,几乎断绝求生之念。但有一日,我对着太阳,忽然想明白了,南山不可求,能求的不过己心罢了,只要我执着地、一刻不停地为自己搭建,总有一日,它会拔地而起的。”


    卫姯讶异地看着她,忽然笑了一声:“小昭,你真的……很不像商氏族人。”


    “那……我等着你的山拔地而起的那一日,若真等到了,便接我到你的山上去罢。”


    小昭见劝不动她,只得作罢,肃然承诺道:“肯定能等到的。”


    卫姯点了点头,又道:“只是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小昭忙道:“阿嫂但说无妨。”


    卫姯拉着青芎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中:“青芎尚且年幼,何必伴我苦修?再说,族中不安宁,若那商亦再找上门来,我未必能护住她。”


    青芎泣道:“女公子……”


    卫姯只对小昭道:“你教她学些傍身功夫罢,颠簸世道,也好少受些伤。只是书院已将她逐出,她又得商亦记恨,跟在你身边,只怕……会有些麻烦。”


    小昭握住了青芎的手:“阿嫂放心,我最不怕麻烦。”


    卫姯松了口气,神色又冷了些:“幸而那禽兽不如的商伯如已去,倒是便宜了他……”


    小昭暗暗磨了磨牙,笑眯眯地道:“未必。”


    后来,她私下去寻了虽居于广润寺中、但时常混迹于洛阳市井之间的黄鼬,叫他等此事风头一过,纠集几个流氓少年,寻个机会将商亦痛打一顿,最好打得他永世不能人道。


    黄鼬和当初跟着她的几个男孩得她接济,衣食无忧,在洛阳周遭混得如鱼得水,什么样的消息都能打探到。他们甚至还与周遭一山头的山匪结拜,包揽了劫道、恐吓、散布流言以及其余种种不能见光的活儿。


    私下里,黄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阿树,可惜这么多年了,从未打探到过她一丝痕迹。


    得小昭嘱咐,黄鼬信誓旦旦,一定将此事办好。


    但还未等他动手,那商十公子便在一次醉酒夜归中失足掉下了河渠,尸身第二日才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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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小昭总疑心此事并非意外,但又寻不到影儿,只得作罢,当他遭了报应。


    这是后话。


    *


    江陵商氏的宅邸亦建在内城之中,与颍川商宅隔墙相邻,离铜驼街更近。小昭每次自西明门入城回府时,还会路过韩氏的旧宅。


    旧宅中早已换了新臣,思过楼上时常传来饮宴的乐声。小昭还去洛阳郊外寻过她当年脱身的密道,找了许久,一无所获,几乎疑心那遭遇是火焰中的幻梦。


    她又陪卫姯说了会儿话,安置了青芎,见天色不早,便知只能等明日再回书院了。


    商氏为她这尊贵的商谨“独女”准备了一处富丽堂皇的独馆,馆中琳琅满目、婢仆希声,可小昭在此处居住的日子加起来也不到十日。


    她在房中转了一圈,觉得此处寂然,躺在榻上又睡不着,辗转半晌,便端了盏灯,遣开婢仆,打算在园中走走。


    在卫姯房中陪她说话时,她听了不少关于商樾的事。


    青芎一直贴身跟着卫姯,对商氏旁人并无了解,有些担忧自己真的要被送到廷尉府中去。卫姯宽慰了她,又破天荒地对小昭说了许多。


    “你我之前不曾交心,我也不知你的来处,但既然令君认下了你,你便是良玉在宅中唯一的亲人了。他虽看似温柔可亲,但言行举止,总无端叫人觉得冷清,你莫要觉得他的关怀是假意,他只是……润成尚在之时,他不是现在的性子。”


    “润成”便是商柏的字。


    小昭低低地“啊”了一声。


    卫姯为她理了理发丝,回忆道:“我初嫁时,他还有些像年轻时的令君,小昭不知道罢——我父亲对我说过,令君初入官场时,是个锋芒毕露的人,遇事不肯退让一步,还曾因气傲被贬过,后来年岁渐长,才稳重下来。良玉少时也是如此,爱玩乐、□□会、爱乐曲、爱漂亮文章,他本非商氏长子,兄长勤勉上进,父亲位高权重,无人刁难,自由自在。”


    “后来,一切都变了。”


    “润成去时,他只有十二岁,令君入寺后,商氏阖族诸老将他房中所有珍爱物件,陶响球、铜鸠车、双陆棋盘,还有他亲手所制的孔明连环锁,在窗前的荷塘中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他跪在塘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问他心不心疼,他起先还说‘还我’,挨了许多戒鞭,后来就什么都不说了,只是微笑。”


    “随后两年,他四处行善,广修伽蓝,除了不肯入仕一条,桩桩件件都做得极好。那些日子我悲伤过度,他性情大变,也生分了些,谁知,后来他将邓山长请入府中,送我去了南山。”


    小昭边走边回忆着这些言语,手中的灯飘忽不定。


    等她回过神,才猛地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商樾的门外,房中灯火幽微,夹杂着几声轻轻的咳。


    她抬起手来,叩了叩门:“兄长……”


    半晌,房中才传来他的声音:“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