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寂静，彻夜燃烧的火烛终于殆尽。


    一缕晨光透过纱幔洒进床榻，令榻上昏沉的少女微微蹙起眉头。


    不过转瞬，清润凉风倏而渡入她的神识，霁薇梦呓了几句，眉间的丘壑继而便被一只手轻轻抚平。


    贺溪亭坐在床沿上，抬手为她掖了掖被角。


    昨夜她喝得酩酊大醉，不知是将院中的玉兰树错认成了谁，无论他怎么劝怎么抱，都无济于事。


    迫于无奈，贺溪亭挥袖欲让她沉眠，谁知少女突然松开抱着那棵树的双手，转头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师兄，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要追上你，与你并肩而立。”


    少女醉眼朦胧，两颊绯红，口中呼出的热气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鼻尖。


    霁薇靠在他的怀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的胸膛，嘴里嘟囔的声音越来越小。


    眼见少女昏昏欲睡，贺溪亭本想将她放到榻上，让她好好歇息。可霁薇却像是黏在他身上一般，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脖颈，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于是，他便只能迫于无奈地，坐在床沿守了她一整夜。


    “叮。”


    瓷器碎裂的脆响忽地从身后传来。


    贺溪亭的呼吸猝然一滞，玄虚镜随即从袖中没出飞向角落。


    幽蓝光晕从镜子缓缓落至瓷瓶阵法上的一处空缺，逐渐幻化成一只崭新的红绳瓷瓶。


    这阵法他维持了三百年，从未有一日敢松懈停歇。


    只是近日来，这些红绳瓷瓶破裂的愈发频繁，他倾注其中的灵力也越来越多。


    但那些黑绳瓷瓶上的阵法，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师尊曾劝过他许多次，渡劫失败的修真者会和死去的凡人一样坠入冥界，甚少会有散仙度过乌峰牢的阴邪之气，而他要寻的人，早已不复存在。


    可他不信。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绝不甘心。


    在他心中，那个人定然还存在这世间。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生机，他也定要寻到。


    沉思之时，榻上的少女忽而翻了个身，双臂不自知地揽住他的手，紧紧缩在怀里。


    贺溪亭身子一晃，猝不及防地向前倾倒，身子堪堪停住，下颌险些贴上她的脸颊。


    似是闻见了更加浓郁的檀木香气，霁薇下意识地又朝他挪动了几分，双手抱着的力量更紧。


    温软的气息携带一丝酒香喷洒在他的鼻尖，贺溪亭敛下眸子，并未挣脱被束缚着的手腕，反倒是细细端详起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睡颜。


    眼睫纤长卷翘，鼻头圆润可爱，此刻不知正沉浸在什么美梦之中，两颊上浅浅的梨涡微微漾起。


    连日来见惯了她古灵精怪的模样，如今她这般安静地睡着，倒比平日更叫人心头发软，不禁生出怜惜之感。


    “她醒来后，尽快让她下山。”


    北尧那日的告诫突然在耳畔响起。


    “十年……”贺溪亭盯着她轻颤的眼睫，喃喃自语道：“放心。我会倾尽所有，绝不让你的生命受到任何威胁。”


    像是被他的话扰了清梦般，霁薇略显不悦地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随后翻身背朝向他，继续自己的美梦。


    压制在手腕上的力量倏然撤去，贺溪亭哑然失笑。


    他直起身，手腕轻轻翻转，一道细如丝线的透色灵力便从他指尖慢慢划向霁薇的脊背，最后攀入她的心脉。


    “有了它，你与我的命脉便会相连，无论天道如何，你所承受的痛苦就能尽数转移。”


    他捻起霁薇的一缕青丝，俯身靠近了几寸，“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第一时间找到你的。”


    “只是……究竟是何人为你安排的着一切呢。”


    这一觉对于霁薇而言，属实是近日来睡得最熟、最香的一晚。


    梦中的情景早已模糊不清，可醒来时的满心欢喜，却怎么也驱散不掉。


    沉静许久的心如同被棉花塞满一般，鼓鼓囊囊的，满是充实之感。


    身后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始终会稳稳地撑住自己，而她，只需迈开步子，一往无前地向前奔跑。


    推开门扉的刹那，恰好那双手的主人，正站在庭院的花树下，笑意盈盈地等着她。


    几乎是目光相触的瞬间，霁薇便已经张开双手，快步朝他奔了过去。


    饶是早有准备，贺溪亭还是被她这一下拥得向后退了半步。


    “心情这般好？”


    霁薇双臂环住他的腰身，闻言如捣蒜般连连点头：“当然好啦。我现在一想到要下山，心中就止不住的兴奋。”


    贺溪亭的笑容一僵，片刻后又迅速敛去。


    “下山就这般好？你若是去了百八十年，要我可怎么办才好。”他佯装嗔怪道。


    霁薇忽而扬起头来看他，笑嘻嘻道：“那师兄跟我一起下山吧。”


    果不其然，她话音方落便见贺溪亭略显严肃地摇首一叹，接着道：“不可。下山历练不同以往，若是我……”


    “打住打住。”眼看着他又要搬出那些教诲于人的话术，霁薇急忙捂住他的唇，表情故作不满：“真没意思，师兄你还是别说话了。”


    贺溪亭却是目光缱绻地拉过她的手，唇畔轻轻啄了一下：“好啊。那我就为了小师妹，当一日的哑巴师兄如何？”


    对上那双深邃凤眸不过片刻，霁薇的耳尖就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她乍然将手抽了回来，不再看他，语气羞涩道：“哪有你这样的。”


    “嗯？我怎么了？”贺溪亭笑眼弯弯，蓦然朝她的脸颊凑近了几分。


    霁薇被他吓了一跳，连连躲开了些许，不成想贺溪亭却步步紧逼，逼得她一退再退。


    直到肩膀猝不及防地撞在身后的树干上，霁薇才惊觉已无路可退，而贺溪亭并未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长臂一伸，掌心稳稳地箍住她的后腰，将她牢牢圈在树干与自己之间。


    他轻轻抬起霁薇的下巴，看着这双如鹿般水灵的眼睛迎着惊慌失措之情，唇畔扬得更高。


    “师妹说说，我哪样了？”


    “……”


    霁薇的目光四下闪躲，耳畔绯红似是将要滴出血来。


    灼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缠绕交缠，霁薇只觉自己方才还清明的神识，不知何时竟变得轻飘飘的。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好了……我该去找仙珠了。”霁薇轻咬下唇，像是鼓足勇气后才舍得去将他推开。


    少女落荒而逃，唯有几缕青丝随风拂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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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尖，贺溪亭蓦然收回了手，摇首轻叹。


    他负手而立，闲庭信步地跟在小师妹的身后，看着她匆忙跑出院子后，又故作自然的慢下步子，慢条斯理地摆弄起了衣袖。


    “师妹，我们一起走吧。”


    与她并肩时，贺溪亭便顺理成章地牵起她忙碌的右手，修长如玉的指节还不忘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掌。


    霁薇掌心忽感一痒，本能地想要撤开，可不承想却被那人握得更紧。


    两人沿着清幽小道慢悠悠地踱步前行，直至靠近琉璃仙珠所在的锦屏台时，原本寂静的小道才开始出现零零散散的人迹。


    几乎是在见到外人的下一刻，霁薇就立即撤开被贺溪亭紧握的右手。


    掌心倏然一空，贺溪亭挑眉看她。


    霁薇略有些别扭躲开他的视线，轻声道：“……让他们看见了，会徒生事端。”


    贺溪亭抬眸望着前方人烟寥寥的锦屏台思忖了片刻，随后轻点头颅，顺了她的意思。


    “嗯。不着急。”


    闻言，霁薇忽而抿起唇畔，猛吸了口气，快步超出贺溪亭些许，先他一步迈上石阶。


    这个人最近，也太让人“讨厌”了。


    见霁薇步履匆匆将自己落在身后，贺溪亭无奈耸肩，轻声一叹。


    这些时日以来，仙山雾气盘旋不散，诸多渡劫金丹期的弟子所遇机缘也因此稀少了些。


    将要踏上石台之时，霁薇眸光一亮，突然转过身去。


    却见贺溪亭站在下方，目光缱绻地盯着她的身影。


    在看见锦屏台内的情形之后，霁薇才猛然惊觉这石台并非存放琉璃仙珠的地方，而是一道由仙珠布下的秘境阵法。


    只要踏入其中，便会立刻被阵法传送至不同的秘境内。


    所有与她擦身而过的同门踏进去的瞬间就没了踪迹，而贺溪亭已至分神期，自然无法进入其中。


    她原以为会像当初入山时那样，凭借师尊随手一挥便能轻易知晓下山历练的任务。


    眼下看来，她已是不再需要那样的照拂。自身实力的提升，让她足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去面对一切。


    『切记要稳住心神，不可犹豫。我会在此处等你。』


    识海中倏然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霁薇闻声看去，便见贺溪亭神情温煦地朝她点头颔首。


    霁薇心中一暖，轻声应了句“好”，随即果断地踏上最后一节石阶。


    少女的背影很快便从眼前彻底消失，贺溪亭继而敛下眼睫，不经意间回眸一瞥。


    身后安静的枝叶忽而被风拂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飞舟，你今日又去哪里了？”


    彼时，弘康在弟子苑内擦拭着佩剑，谁知一抬眸就瞧见卓飞舟脸色阴郁的走了过来，不禁有些纳闷。


    最近不知怎么了，卓飞舟每次一散学就急匆匆地离开，回来时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无论弘康他们怎么追问，他都闭口不谈，就这般一个人扛着。


    然而今日看着，积压在他心中的重负倒像是终于被卸了去。


    “砰！”


    一声巨响，柏木房门被猛地关上，震得弘康的眼睫微微一颤。


    看样子，这重负卸去的令他十分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