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黎蕙情绪恹恹的，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的叉子翻来翻去地拨弄水果，却没有动口。


    周翩端着一盘丰盛的早餐走过来，轻轻放在黎蕙面前：“昨晚你没睡几分钟吧？至少吃点东西，别亏待了胃。”


    黎蕙抬头看了她一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叉起了一块糕点。


    周翩知道黎蕙心情不好。说实话，恋爱三年的男友出轨，自己和他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遇到这种事情，黎蕙的反应已经算是极其冷静了。


    只是利刃一般的职场精英，受了伤也会痛。强势如她，势必是在心里默默催泪吧。


    周翩没有再多劝。她坐下陪伴着黎蕙，吃了两口才说：“待会我有点事，可能要先走。”


    黎蕙突然抬起头，眼神中嘲讽满满：“和耿星河一起走？”


    周翩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才开口：“你不要多想。”


    黎蕙低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没有，我只是想着，你们还是拍个团建照再走吧？”


    周翩点了点头：“嗯，待会我叫人组织一下。”


    万羽和柳明已经先走了，如果制作人耿星河再一走，团建照片简直一个能撑场子的大佬都没有。


    早饭吃得差不多，周翩在群里叫大家到大堂集合，在酒店工作人员的帮忙下，摆好了姿势。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为他们每个人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周翩挽着黎蕙站在前排，耿星河拖了一拖才进来，没有站在中间，而是站在了周翩后面一排，靠边的位置。


    “大家看这边，笑一个！”酒店工作人员举起相机，调整好角度。


    周翩看着镜头，嘴角扬起一抹微笑。黎蕙虽然笑得有些勉强，但也努力配合着。


    “好，三、二、一，茄子！”


    快门声响起的那一刻，不论心里在想写什么，大家的笑容都被定格在了照片里。


    照片拍完，大家各自散去。周翩轻轻拍了拍黎蕙的肩膀：“我先走了。周末如果你想喝酒或者吐槽……就找我。”


    黎蕙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温度欠奉的笑容：“不用担心我。”


    耿星河已经把车开过来，停在酒店大门口等她。见她走来，他替她拉开车门：“走吧。”


    周翩坐上车，回头看了一眼酒店大堂。黎蕙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成年人的悲喜，能找到人说出来，就已经算是奢侈。黎蕙昨晚的醉酒撒泼，虽然不排除做戏的成分，也至少发泄过了。


    剩下的伤疤，只能交给时间和命运。


    “担心后面没人管？我跟历晴交代过了，她会帮忙看着黎蕙，招呼大家的。”耿星河瞥到周翩满脸担心，随口提了句。


    “你不觉得黎蕙挺可怜的吗？”周翩忍不住开口。


    耿星河眼睛盯着前方的路，冷冷地回答：“她聪明得很，不需要你可怜。”


    “但她男朋友出轨，她心里肯定很难过啊！”周翩叹气，“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错付感情的普通女生。”


    “感情？”耿星河冷笑一声，“在黎蕙这种人精眼里，感情天然是要让位给利益的。”


    “你什么意思？”周翩皱眉，“她闹这一场，明明是和曾竞撕破脸皮，两败俱伤，发泄而已。”


    “你不懂。”耿星河淡淡地说，“她想借机把曾竞拉下马，然后自己上位。你以为她真的是因为伤心才闹的？”


    周翩的心猛地一沉：“你想多了吧？她明明就是憋了一天不知道怎么办，终于想清楚了，又喝了点酒，在团建的时候忍不住发泄了出来。”


    “她本可以去找自己的朋友哭、去无人认识的酒吧哭、去对着空荡荡的珠江哭，但她偏在团建的时候，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哭。”耿星河的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黎蕙……聪明，狼子野心。不要小看她。”


    黎蕙是在工作中有种舍我其谁、必要争先的野心，但周翩不愿意相信，她能拿自己的感情算计到这种程度。


    “你这么怀疑她，未免也太……”周翩争辩道，“你是不是想帮曾竞说话啊？”


    “我没有立场，只是分析。”耿星河冷静得近乎无情，“从普通同事的角度看，她是一个完美受害者，站在道德高地。即使把事情闹大，也完全是因为情绪过激。”


    “但实际上，她的情绪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激动。醉酒、把事情闹大都是过过脑子的……”周翩摇了摇头，“但你不能说，这里面全都是算计，完全不掺杂情绪啊！”


    “那个渣男爆料PDF是你写的吧？”耿星河突然问道，“行文像你的风格。”


    “嗯。”周翩承认了，“顺手而为，怎么，我不应该帮她写PDF？”


    “……黎蕙本人，写不出那么有情绪的文字。她甚至算计到了让你帮她写文档这一步。”耿星河眼神一冷，转头看了她一眼，“周翩，你被她利用了，清醒一点。”


    周翩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一时间无言以对。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突然有些害怕：自己会不会落入黎蕙的境地，哭过闹过，耿星河却只从利益的角度冷酷剖析？


    她看着窗外的景色，心里一阵茫然。


    “停车。”周翩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你说什么？”耿星河没有听清，转头看向她。


    “停车！”周翩激动得提高了声音，“我没法理解！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你会这样想黎蕙？”


    耿星河的眉头皱得更紧，声音也冷了几分：“你以为带着你丰富到泛滥的同情心，能让你在职场里站到最后？你太天真了，周翩。”


    “那又怎样？”周翩怒视着耿星河，“就算是被利用，我也愿意帮她！”


    “你以为你是在帮她，实际上，你是在给自己挖坑。”耿星河的声音冷得像冰，脚下猛地一踩刹车，“黎蕙让曾竞暴雷，在石头那边印象分刷满。她本来清明活动犯错，在T3已经被你压下去了，现在借着这一波，势头又压住你了。”


    “公平竞争，她的实力本来就比我强啊！何况如果要跟我争，她为什么要在加班的时候一直帮我？直接多犯两个错消极怠工，我连活动都做不完！”周翩几乎是咆哮着说出来，“你能不能不要只盘算利益？”


    “你冷静点。”耿星河眉目冷然，“停下你被感情糊住的大脑，想想逻辑。”


    周翩气得胸脯起伏。刚好车也停下来了，她低头闷声道：“我下车去冷静一下。”


    她摁下安全扣，手却被耿星河扯住。


    “别下去，车外面比里面还热。”耿星河转过身，心烦意乱地将空调调高了两档，把出风口往她那边拨，“喏，冷静一下。”


    空调风冰凉，吹得她的刘海翘起。好傻的物理降温。


    周翩心里梗着不舒服，却被他的傻气行为弄得有点想笑。车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窗外的阳光灿然，她逐渐平静了下来。


    耿星河深吸一口气，转而问道：“你昨晚做PDF的时候，有留意过那些照片是几号拍的吗？”


    “没有。”周翩摇头，“这重要吗？”


    PDF里用到的图，是黎蕙从手机里往她自己的电脑里发的，没有经过周翩的账号。她当时被事情的离奇所震慑，现在想查也她无从看起。


    “当然重要。”耿星河慢斯条理地分析，“曾竞出轨，黎蕙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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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件事唯一确定的时间节点，是曾竞去酒店的时间——在T3全员住公司加班时期。是吗？”


    “嗯。”周翩不明所以地点头。


    “所以，如果黎蕙从那个时候就发现有问题，但隐忍了将近半个月不发作——只为了等团建的时候，将这件事让同事人尽皆知，无可挽回……”耿星河引导道。


    周翩更倾向于黎蕙是团建前才发现的。


    “你没看到她昨晚有多脆弱。”周翩争辩道，“不要把她想得那么可怕。”


    见周翩固执地要信任黎蕙，耿星河摇了摇头：“你没有因为太信任她，跟她说了我们的事情吧？用T3的技术做J17……这件事如果让石头和万羽知道，你就完了。”


    T3事关公司、T部、个人命脉，石头和万羽都对之慎之又慎。没想到交给看似沉稳的耿星河守家，耿星河反手将T3当试验田做J17的技术跳板。


    “……我说了我想复活J17。”周翩想起来，心里一阵后悔，“但没说我们打算借T3当技术跳版的事情。”


    “那还好。”耿星河看着她，眼中的冰冷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他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周翩，你很美好，但职场是黑暗森林。对别人保持基本的戒备。”


    “我知道职场是黑暗森林，但我不想自己也变成黑暗森林。”周翩固执地说。


    耿星河睫毛如鸦羽，沉沉地盖住了眼中的情绪。


    他收回压在周翩手上的右手，将车的档位杆一推：“总之，我们这次回去，一定要说服万羽和石头让你负责周年庆。”


    他的声音坚定而低沉：“黎蕙和曾竞的恩怨，T2的变化，绝对不能影响到我们的计划——用周年庆的资金，突破3D技术研发。”


    “……你说的对。”周翩虚虚地应和着。


    车子重新启动，周翩的心里却空荡荡的。她迟疑地往耿星河那边看一眼：他眉宇线条冷隽简洁，锋锐无匹，冷得像是随时准备反噬主人的利刃。


    耿星河这样阴谋论地剖析黎蕙的事，是希望自己能顺利当上周年庆主负责，帮他实现3D技术升级吧？


    还是说，自己不过是他排除异己的枪，拿来挤走有野心、不好掌控的黎蕙？——所以这次她帮黎蕙，才引得他这么气愤。


    周翩想不清楚，也不愿意想清楚。


    T部的男人，似乎都喜欢发展一个女下属作为自己的延长之手。就像黎蕙对于曾竞是最强兵器，柳明对于万羽是留在T3的监视塔，她对于耿星河是技术抱负的实现途径。


    那她来之前呢？


    周翩想到历晴。历晴糙得能自己剪头发，却会事无巨细地叮嘱她“耿神喜欢吃什么什么”。


    她是替补？周翩心里一酸，下定了决心：不论他如何界限不明，自己都不能有多余想法。


    他想利用她，她也利用他，看谁玩得过谁？


    一切为了复活J17。


    周翩眨眨眼，迷茫的眼神恢复清明。


    耿星河径直开进地下停车场，领着周翩，熟门熟路进了餐厅包间。


    主座位上一位胖墩墩的人站起来，笑着向周翩伸出了手：“周翩啊？我是石头，幸会幸会。”


    “幸会幸会。”周翩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对于集团里现在排行前五的大佬，只会拙劣地回应。


    “听耿星河念叨了这么久啊，我对你真是久仰大名，久仰大名。”石头笑呵呵地，像尊弥勒佛。眼神在他们俩中间游移了一下，一脸坏笑。


    周翩惶恐地说着“过奖过奖”，一边用眼神示意耿星河“帮帮忙啊，救命”。


    自己加入T部才几个月，一颗普通的螺丝钉……哪里配让石头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