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冷脸洗内裤

作品:《大雍忠臣今天造反了没

    然而容暄今日之欢喜,在踏进地牢的那刻戛然而止了。


    话说,私设牢狱当然是大罪,可不教人知晓不就得了?


    立国时,定国公府特蒙圣恩,以一品亲王的规格营建。说到底,还是在前朝王爷的府邸基础上的翻新。


    原宅邸就有地牢设在颇为隐蔽之处,须过了重重暗门可抵达。


    容家人住进来后,很快发觉其内异常。也不至于喊打喊杀地要拆,只是打扫了里边不堪入目的各色刑具,这块地方也就渐渐空置了。


    如今,也算是几十年来首次有人光顾。


    地下的房室难免阴暗潮湿,又因少有人来,反而成为某些小东西的安家之所。外人一进,倒像是扰了它们的清静。


    空荡的隔间仅有烛火摇晃,正中孤零零摆着坐具,有人挺直脊背绑缚其上一动不动,竟让来人疑心是否为木像一尊。


    余氏的并蒂莲花绣鞋以及胡袖水蓝素袍皆粘了不少干草灰,像是蒙了层暗色,不似先前那般亮丽。连同身上的珠花首饰,一并失了光彩。


    她的身躯被深深昏暗笼罩了大半,看不清神色如何。只觉散发灰暗颓败的味道,恍若已与周身景象相融。


    只不过听得脚步声渐近,她低垂的双眸缓缓上抬,其间迸发出了锋芒毕露的锐利。


    一如初见。


    漆黑瞳仁里微小光焰愈来愈亮,慢慢照亮了这张略显憔悴的脸。


    岳银朱拢了拢手中灯盏,迎着如影随形的粘稠视线,稳稳地将其放在高处。


    一时,牢房中恍若驱散了阴湿之气,倒显得没那么冰冷刺骨。


    “定国公与岳小姐真是好兴致,亲自来审问我这么一个将死之人。”


    容暄没有理会这番阴阳怪气,自行往旁侧几步站定。


    她心知自己如今身份既位高又非女,倒不若一应交予银朱,也好降低对方的心防。若非为安危考虑,她更希望放手二人单独详谈,毕竟她们曾经相互欣赏,总该有些应尽之言。


    “余夫人,你的丈夫已然尽数交代了,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岳银朱望着那抹单薄的身影,分辨不清心中滋味。


    余氏细眉微抖,又很快克制住自己,冷淡出言:“若真是交代了个明白,二位何必屈尊临此地?想必我的嘴还有些价值,当得起二位的看重。我的阿典,是否已经下落不明了?”


    她的声线沉稳,背后的丹蔻却狠狠扎入手心,刺得鲜血淋漓。


    岳银朱侧首,见容暄轻点下颌递来一个眼神,瞬间明了。


    “你的儿子无事。他如今身在秦府,除了等不到娘亲,别的都好得很。”


    “真的?”余氏猛然挣动一瞬,眼中瞬间亮了些许,“是,没错,国公救人如雷霆之势,或许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下手。好,我信!”


    她仿佛很是动容,连眼角都泛起了红意,比方才形如槁木的状态生动不少。


    她立时柔声忏悔:


    “我与岳小姐无冤无仇,怎会猝然发难?不过是我那不争气的男人在外欠了款子,又不好意思张扬,只得掏空了自家家底地还,忍不住动了这番心思。我起初不应,他先是劝说后是威胁,到底我们还有孩子,我也只得妥协了去。”


    “岳姑娘也见得,他这人多次出言不逊,我都是很不允准的。那时的杂房里皆是我们的人,若他真要做些什么,您也难逃,我多多少少还是替您拦了些,如今我的孩子也能承您的恩,当真是一啄一饮,自有天定啊!”


    “虽说你出自国公府多的是人讨好,但我前些时日亲手打的络子却只是为着我们合得来而已。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国公是男子自然不解你我之情,可你是知晓的,我们女子立身这般难,一路上总有身不由己之事,总有裹挟无奈之时。”


    “我不求你的谅解,但求你能给我些许赎罪的机会,可以么?”


    言未尽时,已是泪眼婆娑,尽显凄婉情态。


    容暄摩挲着腰间木牌凹凸不平的雕刻纹路,深深思索。


    秦府那边她派人过去留了心眼,外人等闲进不去,更何谈绑走二房的小小少爷。


    她觉得秦氏所言不全为虚。毕竟从银朱的言词中,也知她精明强干,若不是被丈夫拖累倒真不至于干这档子事。


    只是……容暄不打算开口。


    岳银朱生就一副温柔面庞,可惜朱唇微启,吐露的话语却并不柔软:


    “秦大郎心思歪不假,但他着实是个如假包换的蠢货。单就一点——硬要我留下贴身的物件,余夫人,你要怎么说服我相信全是他的主意呢?”


    “换言之,择选地方、诱我入局、劝我背叛等一连串的点子,想必皆为余夫人一手操办,还当机立断要取我性命,这要我如何不心怀芥蒂呢?”


    余氏面上已留下斑斑泪痕,瞧着实在让人怜惜:“我是贫苦出身,家中爹娘幼妹也不过是田间地头卖力气的,嫁进秦府这般庞然大物,还能有几人看得起我?浮萍无根,如何由己?”


    “明知得罪我已深,却始终不曾放弃博我同情。”岳银朱微微俯身,珥珰清响,“是该夸余夫人实在聪敏,知我对女子向来宽纵,还是该敬佩您不放弃的执着呢?”


    “不知您可还记得如霜否?”


    如霜,这个曾经熟悉而已然陌生的名姓,成了此刻划开楚河汉界的利刃。


    余氏泪犹挂面,眼神倏然转凉,复先前冷淡模样:“莫不成岳姑娘还与她有交情?虽说今日之事算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对她问心无愧。这种自甘下贱的胚子人人得而唾骂!”


    “所以她的死确是你一手策划?”


    “我又没动手,不过是推一把罢了,”余氏不由得想起那张年轻娇艳的俏脸,“我为主母,统御后宅本就是分内之责,不安分的东西趁早处理了有何不可?”


    岳银朱呼吸微窒,轻声问道:“你的丈夫知晓真相么?”


    余氏冷笑一声,眼神轻蔑:“开始不知晓,后面多少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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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明悟。他啊,我了解,别管是否真有其事,只要听得这般脏污事,以后便是再也不愿近她身了,她还想着辩解,真是可笑!”


    一时房内只剩错位呼吸的声响。


    余氏便在此空档打量着两位天潢贵胄,定国公为容家男丁得享富贵自是应当,故而她唯有死死盯着面前女子。


    为着地牢寒凉,岳银朱在浮光锦绣金字回纹滚纱裙外特地加了件孔雀羽金丝素软缎披风,既合身又保暖。又因在府中,她也懒得戴满珠饰,随手拣了只攒珠青玉笄挽发,佩了梅花垂珠耳环也便罢了。


    真真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风仪。


    不知怎的,余氏心中怨怼实在难以掩藏,愤然出声:


    “我自知女子之身微贱,又没有显赫家世撑腰,不过是如履薄冰地活着罢了。岳银朱,我不像你有这般通天的运气,有幸蹭着公府享受富贵。”


    “如若不是我使尽浑身解数攀上了秦大郎,如若不是我年轻时也算得上容貌姣好,如若不是我日夜操持家事得公婆认可,如若不是我费心费力管束生意往来……”


    “我拼了这条命、累了许多年,方才走到今日,你又凭什么能够不劳而获?!”


    “你是这样,如霜那个小丫头片子也是这样,我好容易经营成秦府最体面的夫人,她便想来轻轻松松摘我的果子,做梦!”


    此刻的她犹如一头捍卫过往功绩的雌兽,嘶吼着,怒目着,倾泻心中的不甘与妒意。


    容暄的心弦抽痛一瞬,难以言说胸中激烈起伏。


    她似有所感,仿佛听见有人与她的痛意交汇,共谱一支哀曲。


    岳银朱极力控制眼底悯然,不想激怒已然逼上绝路的余氏。


    可她还是不得不出言戳破了那番粉饰:


    “秦府注重声名,故而你挑中了二房纨绔的大少爷,暗通款曲以至他不得不娶你为妻。我不欲评判此行是否得当。只想问问,而今如霜也被迫择选了这条路,一样的事,怎么就触犯了你的逆鳞呢?”


    “我听闻,如霜起初只是卖艺,还是秦大郎死缠烂打,令她误以为遇上良人才动了心思。你不去看管行事不检点的男人,反而费尽心机害死一个十四岁的女孩,难道不是自认身份高贵看不起她的一条性命么?”


    “你为女,深知当世对女子之严苛,次次出手却都是奔着其他女子的清白名声而去。无论是对如霜,还是对我,手段狠辣直击命脉,明明同受压迫反而在互相折磨。”


    “到底是真枭雄,还是真悲哀?”


    不待余氏有所回应,她又道:


    “素来听帝都高门闺秀称赞余夫人持家有道,不仅是管家厉害,管人也是厉害。常常对着夫君冷脸,但夫君却是唯你马首是瞻。”


    “可依我看,你该做的哪样没做呢?打理家事,生儿育女,抹平祸端,秦大郎才是赚得盆满钵满,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对你说几句软话。”


    “维护你岌岌可危的自尊假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