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 116 章

作品:《逐玉

    夜凉如水,粼粼清波映在水榭的红漆木柱上。


    亭中人背身负手而立,深色的衣袍似和这浓厚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递往京城的折子,李大人可想好了怎么写?”


    低沉的嗓音自水榭中传来,裹挟着夜风,添了一分凉意。


    李怀安恭谨道:“自是如实上报与陛下。”


    他乃监军,作为皇帝放到西北来的眼睛,前线的一切战事进展,都得第一时间传消息回京城。


    谢征负手转过身,一双凤眼冷锐逼人:“李大人作为监军,当日又在崇州,反贼能夜出崇州城,李大人是不是也难辞其咎?”


    李怀安维持着作揖的姿势,垂至膝前的广袖被湖风吹动,依旧是端方君子的模样。


    他颔首道:“的确是下官失了监查之职,下官会如实上奏陛下,自请责罚。”


    湖边风大,二人隔着一丈距离对峙,长发和衣袂都被夜风吹动。


    谢征高出李怀安半头,因为对方揖礼,几乎是半俯视眼前之人。


    他久未出言。


    那一身冷厉藏于那张清隽冷毅的面孔之下后,旁人捕捉不到他分毫外露的情绪,也无从揣测他的心思。


    但李怀安感受到的压迫感却半点不曾减轻。


    他不由得不动声色地打量一丈开外的青年人。


    弱冠之年便封侯,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在崇州之战前,谢征从无败绩,也从未收敛过自己的锋芒,谁都知道他是大胤最锋利的一把刀。


    可现在,他不再锋芒毕露了,更似悬崖上经年累月受风吹日晒,却依旧峥嵘的岩石。


    谢征问他:“李大人学富五车,想来也听过《战城南》?”


    明明自己同眼前之人是平辈,不知何故,李怀安竟有了几分在祖父跟前才有的紧张之感。


    他竭力压下心中起伏的情绪,平静和谢征对视:“侯爷想说什么?”


    谢征道:“本侯想赠李大人《战城南》中两句诗词,‘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语调冷沉,一字一句重重敲在李怀安心头。


    虽然早有猜测,可亲耳听到这话,李怀安瞳孔还是猛地一缩。


    他果真什么都知道了!


    负罪感和勘破真相后李家将背负万世骂名的惶恐在心底相互撕扯,顷刻间就让他汗湿了背脊。


    谢征从水榭走出,路过李怀安身侧时,


    脚步微顿:“希望李大人能好生参悟这首《战城南》。”


    直到他走远了,李怀安依旧立在原地没动。


    从祖父决定和皇孙联手用计扳倒魏严,他就知道会死很多人。


    但比起扳倒魏党,肃清朝堂,在西北这边陲之地死些兵卒,又算什么呢?


    历来变法,哪有不死人的?


    小变其治,当以人为本,法为末。大变其治,则法为本,人为末。①


    要彻底扳倒魏严,必须得有一场大的变革,才能让腐朽败坏的大胤官场重新焕发生机。


    人既为末了,牺牲便是在所难免的。


    只是在谢征说出那句“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后,他却连辩驳一二,说是为匡扶社稷的勇气都没有了。


    从崇州到卢城,他跟着大军一路走来,知道战场有多残酷,尸堆成山,血流漂杵。


    为了扳倒魏严,他们又亲手设计了一场人间炼狱。


    李怀安以手掩面,忽而悲怆大笑出声。


    他想,他们是错了。


    -


    谢征刚回到暂住的院落,谢十一便匆匆前来报信:“主子,已秘密安排赵询去看过随元淮的尸首了,如您所料,死的不是随元淮,而是自幼就养在他身边的一个替身。”


    兰氏曾是太子妃身边的人,行事谨慎,在东宫大火后,未免万一,就给随元淮准备了一个替身。


    那个替身不仅身形同随元淮相似,未免被王府的人发现异常,他身上的伤疤甚至是照着随元淮身上的烧伤,用烙铁一点一点烙上去的。


    随元淮为了将来能重新夺回那把龙椅,忍着剧痛一点一点把烧伤的皮都换掉了,替身则一直是被烧伤后的样子。


    毕竟在随元淮院子里伺候的,都是兰氏的人,随元淮又有性情暴虐的名声在外,长信王府其他下人轻易不敢去他的院子。


    他又极少见人,哪怕见长信王妃,也会带上面具。


    因此这么多年来,整个长信王府上下几乎没人见过随元淮真容。


    想来兰氏一开始替随元淮准备替身,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金蝉脱壳,离开长信王府。


    谢征褪下身上那件深色的外袍交与门口亲卫,并未作声。


    谢十一小心翼翼道:“赵询去看了关押的那对母子,说也并非随元淮的妾室和独子。”


    谢征行至书案后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我知道。”


    随元淮身边的女人是俞浅浅,那对母子敢


    被抓回来他就去看过了并不是俞浅浅母子。


    他先前不知随元淮攻打卢城是计如今看来随元淮早就做好了金蝉脱壳的准备。


    连俞浅浅母子的替身也是一开始就找好的。


    他今日若没能及时赶来卢城会沦陷但只要唐培义援军一至城内一帮乌合之众守不住多久。


    可在此之前那帮乌合之众会杀很多人。


    随元淮不会管制他们他要的就是卢城城破后城内哀鸿遍野。


    只有这样言官们在弹劾魏严时那一桩桩惨案才能成为他们唇舌下的利剑将魏严钉死在这人神共愤的血案里。


    正是想通了这些谢征眉眼才愈发冷凝了下来。


    谢十一见他面色不愉以为是因为随元淮和其身边人竟都逃掉了道:“谢一等人正在城内掘地三尺找人想来不日便会有结果。”


    谢征闻言却吩咐道:“让他们先回来。”


    谢十一不解:“侯爷这是为何?”


    谢征黑眸里映出铜台上的两盏烛火的影子:“随元淮早和李家搭上了线赵询迟迟未回去他若足够小心脱身后就不会再借赵家的势力躲藏只能先去李家寻庇护他不主动现身找也是白费力气。”


    谢十一一听顿时明白事情不简单他问:“侯爷那咱们眼下就只能等了?”


    谢征不答反问:“长信王妃也死了?”


    谢十一点头:“跟随元淮那具替身的尸体一块在帐内被发现的皆是自刎而亡。”


    “自刎”自然是为了避免活着抓走被审问出什么。


    前去追逃兵的将军们之所以能认定那具尸首就是随元淮除了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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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华贵和身上的烧伤还因为死在他边上的就是长信王妃。


    随元淮逃出崇州都还带着长信王妃想来也是为了脱身时的万无一失。


    谢征道:“把这消息传给随元青。”


    谢十一是谢征的亲兵里年纪最小的一个行事没有谢五他们稳重


    谢征只道:“按我说的做就是。”


    他今夜同李怀安说那番话是故意为之。


    李怀安不清楚他究竟查到了多少只知道他们的计划已经败露了一定会想法子联系随元淮共商对策。


    只要派人盯紧了李怀安等他们自己把随元淮的藏身之所暴露出来就


    行。


    谢十一正准备退下,猛地又想起还有一桩要紧事,看向谢征迟疑道:“侯爷,樊姑娘的事,属下也打听清楚了……”


    -


    月光透过纱窗照进厢房,洒下一地银霜。


    床榻上的少女乌发披了满枕,微侧着头,睡得很沉。


    窗前的圈椅上,静坐了不知多久的人,被月光在床前投下一道纤长的影子。


    谢征手上握着樊长玉换下来的晕着大片大片血迹的纱布,静静看着薄被下那团隆起的单薄身影。


    她瘦了很多,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


    蜷缩着侧躺的姿势,像是一头在睡梦里也时刻戒备着的豹子。


    谢十一的话犹在耳畔:“先前反贼大军压境,樊姑娘怕卢城守不住,自请出城去单挑反贼将领拖延时间,据说樊姑娘自称孟长玉,乃常山将军孟叔远之后,愿以身死续先祖清名。”


    “反贼那边对阵的十六人武功招式狠辣异常,瞧着不似军中人,樊姑娘以一敌十六,寡不敌众,险些命丧刀口……”


    每一个字都坠在谢征心口,压得他难以呼吸。


    胸腔里生出尖锐又绵密的痛意,喉间发痒,谢征怕惊扰她,以手掩唇低咳两声后才强压下了那阵咳意。


    一想到她是真的存了死志出去的,自己若迟来一步,她就已是城楼下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突然就克制不住骨隙里都在狂啸的怒意和后怕。


    衣篓里她换药时换下的那些带血的纱布也变得无比刺目。


    白日里他初见她,她伤口已经包扎好,瞧不出什么端倪,听谢十一她曾和随元淮手中十余名死士交手,他才知道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随元淮身边的那些死士,乃当年承德太子留给太子妃的,太子妃自焚于东宫后,那些影卫便听命于随元淮,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少有人能在他们手底下活下来。


    谢征只觉牙根处一阵阵泛酸,血管里像是有虫蚁在噬咬,额角青筋凸起,连后背鞭痕裂开的痛都变得微乎其微。


    她差一点死去这个认知,像是曾经缠绕了他整个少年时期的噩梦苏醒过来,重新攥住了他。


    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黑暗中,谢征按着刺痛的额角,苍白的面容在月辉下清冷又有种说不出的瑰丽,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床上熟睡的樊长玉。


    不知是不是在睡梦里也感受到了他过分阴戾的目光,床上的人不适地瑟缩了一下。


    谢征帮她把睡乱的一丝秀发捋到耳后,指尖若即若离贴着她一侧脸颊,似想触碰却又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轻声道:“这世上,谁都没资格让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