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作品:《逐玉》 雕花木门“吱呀
长公主齐姝一身黛青色繁复宫装,抬脚迈进了她母妃宫里所设的小佛堂。
她云鬓高耸,发髻上簪满了珠钗发饰,上挑的眼尾妩媚又透着些许目中无人,红唇艳烈,纤腰和两臂间挽着淡青色的轻纱披帛,一举手一抬足皆是风情万种。
大胤最富贵的一朵牡丹花,担得起国色天香四字。
佛堂最中央摆着一尊一尺来高的白玉观音,观其温润色泽,便知是用一整块上等的羊脂玉经匠人精心雕琢而成的,价值不菲。
齐姝看着一身檀色禅衣背对自己跪在蒲团上的美妇人,骄矜开口:“母妃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安太妃捻动着手中白玉珠和翡翠珠各一半串起来的念珠,并不答话,口中低喃,继续念着佛经。
这佛堂里用的香是气味沉厚的大藏香,古朽深沉,齐姝并不喜欢这个味道。
见母妃把自己叫来,又将自己晾在一旁,齐姝皱了皱眉,通常只有她做错事的时候,母妃才会这般对她。
想到自己最近受公孙鄞之托,帮忙查的事,她交握于身前的手紧了紧,但身为公主的高傲很快掩下了那一点不自在。
安太妃终于诵完了那段经,起身在观音像前上了一炷香后,才不紧不慢开口:“你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齐姝面色如常道:“跟着司乐坊的秦尚仪学琴,闲暇之余,也替母妃抄了些佛经。
安太妃手持那圈青白双色的念珠在贵妃椅上落座,眼皮微抬,扫向自己的女儿:“只有这些了?
母女俩样貌有五分像,但那一双妩媚的眼,却是如出一辙,不过安太妃眼角到底是经岁月侵蚀,留下了道道细纹。
齐姝是被娇宠长大的,自幼脾性就大,她看向太妃:“母妃既不信儿臣,又何须再问?
安太妃听得女儿这炮仗似的回话,眉心微皱,不由得轻轻摇了下头。
她问:“近日你宫里的人,频频去冷宫作甚?
齐姝一心虚,眼睫就乱颤,她嘴硬道:“这……儿臣宫里宫婢太监几十号人,他们私底下做了什么,儿臣哪能知道。
安太妃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看着齐姝唤了声:“姝儿!
安太妃真正动怒后,齐姝还是怕的,但又不敢把同谢征合作的事和盘托出。
皇帝给她和谢征赐婚的事,安太妃也是知晓的,可谢征连旨都没让宣旨
太监宣,还削了那太监一只耳,当真是狂妄至极。
虽说知晓此事的人不多,但谢征抗旨拒婚藐视皇权,打的不仅是齐昇的脸,同样也是她齐姝的脸,安太妃对谢征颇有微词。
齐姝自己心里偷着乐呢,这消息本就是她想方设法递给谢征的,只是怕母妃怪她掺和进朝堂局势里,才一直没敢说。
此刻面对隐有怒态的安太妃,她几番斟酌后,道:“儿臣宫里的人,偶然发现了冷宫有一个当年在贾贵太妃宫里当过差的宫女,瞧着她疯疯癫癫可怜,接济了一两回,却从那疯宫女嘴里听说了个不得了的消息。
安太妃在听说冷宫还有个贾贵太妃宫里的宫女时,捻动念珠的手一顿,神色就已经不对劲儿了。
齐姝小心打量着母妃的神色,继续道:“那疯宫女说,魏丞相曾……曾淫.乱后宫,私通过后妃……
“啪地一声,安太妃手中的念珠被扯断,青白玺珠滚落一地。
“此事还有谁知晓?
安太妃猛地起身,厉声问齐姝,神色前所未有地难看。
齐姝也被母妃罕见的大怒吓了一跳,她心思百转,回道:“此事兹事体大,那宫女也不知是不是疯言疯语乱说的,又没说同魏丞相有染的具体是父皇的哪位妃嫔,儿臣怎敢贸然告诉旁人。
安太妃这才又坐回了贵妃椅上,疲惫道:“此事就此作罢,你莫要再去查了,权当没听过那宫女的疯言疯语。
齐姝觉得安太妃今日的反应很是奇怪,追问道:“为何?若是魏严当真胆大包天至此,凭着这桩罪名,足以诛他九族,从他手中夺回皇权。
虽说这大胤天下,只要还姓齐,她就永远都是大胤最尊贵的公主。
但这份尊贵,也得看皇权衰落与否。
譬如齐昇在位,皇权被魏严架空后,整个皇室都得仰魏严鼻息而活。
安太妃听得齐姝的话,却是冷笑起来:“诛魏严九族?若是能诛,十七年前太乾宫就不会血洗长阶了。
太乾宫是历代帝王的寝宫。
齐姝一双媚眼倏地睁大:“魏严逼宫造反过?
她手脚一阵阵发凉:“那父皇……也不是病逝的?
安太妃却不再答话,双手合十跪在了观音像前,只道:“什么都别问,也什么都别再去查,哀家当年就是紧闭宫门,什么都不管不问,才成了四妃里唯一活到了今天的。
大抵是皇室的骄傲作祟,齐姝忍不住冷声质问:“魏严欺我皇家至此,就算皇弟不堪大用,但如今朝野
上下都传闻承德太子长兄尚有后人在这世间若联合李家、手握重兵的武安侯再加上外祖父他们我不信扳不倒一个魏严!”
安太妃掀开眼皮:“你以为当年贾贵太妃娘家势弱了?她贾敏半老徐娘还能宠冠后宫仗的不就是娘家的势十六皇子甚至欲和太子争位。可最终又如何你往朝堂上数下去看满朝还能不能数出一个五品以上姓贾的官。”
齐姝只觉脊背阵阵发寒她颤声问:“魏严既只手遮天到了这地步为何……还要扶持皇弟登基?”
她眼神变了变:“莫非皇弟他……”
安太妃打断她的话:“莫要胡猜。魏严就是一条疯狗谁知道他在谋划什么哀家就你一个女儿别去招惹朝堂上的是是非非咱们娘俩和安家总能相安无事的。”
齐姝却看着安太妃道:“母妃你是不是知道当年同魏严私通的后妃是谁?”-
太乾宫。
齐昇看着跪在台阶下方瑟瑟发抖的宫女坐于龙椅上单手支着下颚兴味开口:“来冷宫见你的那人都问了你些什么?”
宫女蓬头垢面脏污的宫女服饰上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迹显然是带来之前就已在内监们手上受过了刑此刻也不敢装疯了。
她看着上方一身龙袍的帝王浑身抖若筛糠:“没……没问奴婢什么就是看奴婢可怜施舍了奴婢几顿吃的……”
齐昇冷笑:“你这十几年在冷宫不都疯疯癫癫的么怎么这会儿又不疯了?”
宫女抖得更厉害连话都不知如何再回了。
齐昇身边的总管太监当即就狠颜厉色道:“你这贱婢胆敢再欺君罔上一句即刻推出午门斩首!”
宫女吓得脸都白了颤声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婢此举是……是为了自保。”
她一面发抖一面哭:“当年贾贵太妃宫中伺候的宫人全都死了奴婢是在那之前犯了错被贾贵太妃罚去了浣衣局这才逃过一劫。怕被人查到奴婢是贾贵太妃宫中唯一的活口
她说得恳切齐昇却跟没手脚一般把自个儿整个都窝进了龙椅里似对她招供的那些并不上心对总管太监道:“堵嘴再用一套刑。”
宫女吓得连连叩首哭着求饶道:“陛下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啊!唔……”
她没能再继续求饶很快便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堵了嘴按住手脚。
在这太乾宫里怕脏了地太监们也不敢用大刑便取了针往宫女指
甲缝里刺进去。
十指连心之痛,当真只有切身经历过的才知晓。
在宫里,这套刑罚,有时候比打板子还有用些。
刚扎入第一枚针,宫女便已疼得浑身抽搐了,死命地在地上挣,奈何被几个太监抓住手臂,用膝盖抵着腿脚和后背,摁得死死的,所有的惨叫声也被一团棉布尽数堵在了喉间,但宫女痛得咬破齿关,口中流出的血将她堵在嘴里的布巾都染红了一片。
齐昇没喊停,太监们便又刺入了第二根,第三根……
扎到最后,宫女都已没力气了,整个人瘫在地上,疼出的冷汗浸湿了头发和破败的单薄宫衣,嵌入钢针的十指搁在身侧,滴在地上的只有星星点点的几小滩血迹,宫女却几乎已痛到了失去知觉,嘴唇白得和脸一个色,指尖因肌肉和经络的牵连,还在发抖。
总管太监谄媚向齐昇道:“陛下,用完刑了。”
齐旻旁观了整场刑法,比起之前的意兴阑珊,此刻心情似乎才好了许多,“现在回答朕,你为何在冷宫装疯?”
钢针在指甲缝隙里还没取出来,极度的疼下,宫女根本无法思考,只本能地回答:“为了自……自保。”
确定她没说谎后,齐昇一双眼一下子亮得惊人,藏着一股莫名的兴奋:“是谁这么大本事,将贾贵太妃宫中所有人都灭了口?”
哪怕已痛得像是死过了一回,听到这句问话,宫女还是止不住浑身哆嗦,像是触犯到什么禁忌一般,带着极度的恐惧吐出那个名字:“是……是魏严。”
一旁的总管太监惊愕不已,齐昇在一愣之后,眼底闪过几丝阴霾,继续问:“他为何要杀贾贵太妃宫里的人?”
宫女话音已抖得不成样:“不止贾贵太妃宫里,所有知晓魏严淫.乱后宫的人,都被他杀了。”
这句话有如一道惊雷劈下,总管太监额前都开始冒冷汗了。
他怎么也没想想到,这其中竟然藏着如此惊天的一个秘密。
齐昇脸色也难看了起来,“你说魏严淫.乱后宫?”
宫女惶然点头。
齐昇坐回龙椅上,面目阴沉:“继续用刑。”
钢针已用过了,总管太监又招呼底下的太监们给宫女手脚都上了一遍指夹。
一排细棍将所有指头夹进去,左右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用力将系绳拉紧,指骨被挤压到变形,甚至生生断裂开来。
宫女被几个太监按住肩膀,挣扎无门,眼泪已经流干了,咬着堵嘴布巾的两排牙都已酸软,口中全是血腥味。
这次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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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宫女瘫在地上已全然跪不住了只不住地喃喃:“饶了奴婢吧……奴婢说的都是真话……”
齐昇没再发话一旁的总管太监也不敢贸然出言小心翼翼觑着齐昇的脸色。
承德太子和十六皇子皆死在北厥人手中后先帝病逝随即魏严把持朝政捧了毫无根基的齐昇坐上皇位。
结合宫女说的魏严曾淫.乱后宫……
总管太监不敢再细想生怕过了今日自己项上人头也得搬家。
齐昇又开始控制不住地用指甲扣抓金龙扶手上的浮雕一双肿泡外凸的眼瞧着极为瘆人:“与魏严私通的是谁?”
宫女惨白着脸招供:“是……是淑妃娘娘。”
齐昇蓦地松了一口气淑妃乃四妃之一皇室卷宗上记载淑妃和贾贵太妃一样都是在先帝驾崩后随先帝而去的。
他眼底又开始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兴奋:“魏严为了掩盖自己做的丑事?把淑妃也杀了?”
“奴婢不知……当年淑妃被诊出喜脉但胎儿月份同敬事房的侍寝册子对不上……先帝大怒杖杀了淑妃宫里的宫人又幽禁了淑妃娘娘问罪某天夜里淑妃娘娘的清源宫突然走水一把大火烧得什么都不剩淑妃娘娘也被烧死了当夜巡值的金吾卫……瞧见了魏严。”
齐昇冷笑:“好一个人证物证具毁他魏严果真心狠手辣。”
他盯着那宫女:“朕的父皇就任魏严这般无法无天?”
宫女面如菜色道:“淑妃娘娘宫里的那把火一直烧到天明时分。天亮时魏严带兵血洗了皇宫先皇陛下还有贵太妃娘娘都死于魏严剑下……”
齐昇气得面部肌肉都有些抽.搐他阴冷道:“好啊他魏严秽乱宫闱东窗事发后又弑君夺权血洗皇宫灭口真是好得很!”
他做了个手势总管太监会意命殿内的小太监将那宫女带了下去。
总管太监回来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齐昇的神色斟酌道:“长公主帮着武安侯查这桩事想来也是为了扳倒魏严。可惜了只有那宫女空口凭说并无实证。”
齐昇却突然冷笑了起来:“朕可得感谢魏严他替朕想到了一个拴住谢征的好法子。”
总管太监面露惑色齐昇却不再多言。
但他心底的那个计划让他外凸的一双眼又诡异地亮了起来:“魏严锻出来的这把刀终归还是要为朕所用。”-
几日后
整个京城又是万人空巷,从北城门到正阳门的那条大街上,挤满了前去迎接大军凯旋的百姓。
樊长玉提前得了消息,早早地在临街酒楼定了三间雅间,就为了带长宁和宝儿他们也去看看谢征凯旋的样子。
至于何故订了三间,起因是谢五说了一句怕隔墙有耳,樊长玉一寻思,隔着一堵墙或许会被人偷听,那她把左右挨着的两间房都订下来不就得了。
谢五和谢七听到樊长玉的解决方法时,相顾无言,但又觉得好像很有道理,只得照做了。
赵大娘夫妇这些日子虽也上街去瞧过,可寻常时候哪有今日热闹,从酒楼窗口望下去,满大街都是人。
长宁和俞宝儿腿短,还够不到窗口,得踩在凳子上才能看到下边的情况。
樊长玉怕俞宝儿被皇长孙的人盯上,还给两个孩子各准备了一个花脸面具,两个小孩觉着好玩,戴上了全程就没再取下来过。
因着大军还没走到这边,底下只余一片嘈杂声,长宁和俞宝儿看了一阵,觉着无趣,便坐到圆桌前吃点的一桌子糕点菜肴。
等窗外呼声震天时,两个孩子才挤着去窗边看,赵大娘夫妇也想瞧这热闹,一齐往窗边凑时,也顺便看着两个孩子。
长宁在来的路上遇上卖花的,还专门买了一篮子花瓣。
她趴在窗口,听着底下百姓热烈的呼声,兴奋地直往不远处走来的大军撒花瓣。
待看清骑在那高头大马上面容冷俊的年轻将军时,她一双眼瞪得溜圆:“姐夫?”
她扯着俞宝儿的袖子兴奋道:“宝儿你快看,那是我姐夫!”
赵大娘夫妇上了年纪,眼力不如长宁,赵大娘虚着眼看了好一阵,才道:“好像真是言正那孩子?”
赵木匠跟着点头,说:“没错,就是言正。”
赵大娘便欣喜万分地转过头,对着樊长玉道:“长玉你快来看,言正也出息啦,你瞧瞧,他骑马走在最前边哩!多威风!他这是也给自己挣了个大官当?”
谢五和谢七闻言,脸上都憋着淡笑。
樊长玉仗着身量上的优势,在后边也将整个大街的视野尽收眼底。
她当然瞧见了一身麒麟肩吞玄光甲驾马走在大军最前方的谢征,但当着谢五谢七的面,对于赵大娘的话,她一时间却不知如何作答,只干咳两声道:“是挺出息的。”
整个大胤,同辈里就再没有比他更出息的了。
话落,不知是不是谢征感受到了这酒楼窗前太多热切的目光,忽地抬眸看了过来。
同他视线撞上,樊长玉眼皮一抖,蓦地生出一股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