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沛真猛吸一口气，又点了几下，细细听。


    空荡的房间里陈英杰或者说是李铭轩的声音不停回响：


    快还钱！快还钱！快还钱！


    ……


    明明上次见面时，他的声音不是那样的。


    但初次相遇那次，上次的电话和这次的语音里，那声音简直跟李铭轩一模一样。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敢多想，颤抖着手将钱转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在李博文的病床前，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可能涉及李铭轩的话题。


    然而在一个平静的午后，意外还是来临了。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李博文突然开口问道：


    “最近有没有在跟轩轩联系啊？”


    韩沛真的手顿了一下，手中的苹果差点掉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可能自然的语气回答：


    “有的，他说最近在跟导师忙课题，连冲浪都没时间去了。”


    “这孩子从小就这样，看着吊儿郎当的，该认真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李博文露出欣慰的笑容，“你们几个啊，都是好孩子。”


    “铭轩一直很努力的。”她轻声说，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


    李博文笑着摇摇头：“那他有没有提起我啊？”


    韩沛真握紧了手中的果皮，指甲几乎陷入掌心：


    “有啊，他还说最近老爸好像不怎么唠叨了，都感觉有点不自在呢。”


    “这臭小子，以前天天嫌我烦，现在好了，不打电话反倒不习惯了。”李博文的语气中带着宠溺，他顿了顿，“那这样吧，你跟他说我感冒了，等过几天身体好些再给他打电话。”


    她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几天……具体是哪天？”


    “今天几号？”


    “8月3号。”


    “那就后天吧，后天晚上七点半左右。”李博文说得很具体，仿佛早已经在心里计划好了。


    她只觉得胸口发闷。


    后天？


    七点半？


    这个看似简单的要求，此刻却重若千斤，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晚上，韩沛真将李博文想打电话给李铭轩这件事告诉了小桃和大壮。


    三人在餐厅沉默不语，各自思索对策。


    她心里忐忑不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终于，小桃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认识播音系的一个男生，之前在配音比赛上还拿过奖，也许可以让他试试。”


    韩沛真看了眼手机，陈英杰收了钱之后，仿佛人间蒸发。


    发送过去的信息也没有回应。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韩沛真借了一间空教室。


    小桃带着那个男同学过来，身后却跟着一群男生。


    “他们都是播音系的，一听说这事就都来帮忙了。”小桃解释道。


    韩沛真手指微颤，小心地播放准备好的音频。


    那是微信里保存的李铭轩的声音，每次听到都让她心头一紧。


    众人认真聆听，反复模仿，却始终找不到那个恰到好处的声线。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心也越来越沉。


    一上午过去，毫无收获。


    这时点的外卖终于到了，韩沛真把奶茶分发给大家。


    男生们纷纷接过饮品，向韩沛真道歉说帮不上忙。


    她勉强笑笑：“我才应该道歉，耽误大家时间了。”


    “不如试试AI？现在AI模仿人声也很厉害呢。”有人提议道。


    这个建议让她眼前一亮。


    另一个人情绪激动道：“AI怎么可能比得过人类？”


    众人纷纷附和：“要是再这么发展下去，我们都要失业了。”


    下午，韩沛真努力搜索各种AI语音工具，手边陈英杰的头像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终于，她找到一个能够对话的AI工具。


    大壮先用自己的声音测试，效果出奇地好，韩沛真感觉心跳都快了几分。


    她屏住呼吸，将李铭轩的录音数据导入电脑。


    那十分钟的等待对她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机器终于发出第一个”你好”时，她几乎要落泪


    ——那声音太像了。


    为了让对话更自然，他们又输入了大量关于李铭轩的生活细节。


    韩沛真一遍遍的确认，生怕出现任何差错。


    到下午四点，AI终于调试得差不多了。


    小桃说：“让我们来实际演练一下吧。”


    她点了点头，紧张感却在不断攀升。


    测试时刻到来，她和大壮在一个房间打电话，小桃则在另一个房间操作电脑。


    当电话即将接通的那一刻，她感觉手心全是汗。


    大壮清了清嗓子，用刻意压低的声音问道：


    “儿子，那边现在几点了？”


    “这边现在是早上七点半。”AI模仿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爸，你那边应该是晚上了吧？”


    韩沛真松了口气，第一轮对话还算顺利。


    “最近忙不忙啊？”大壮继续问。


    “还好，课业都在计划之中。爸，你身体怎么样？”


    “没问题，有春香在照顾我呢。”大壮说着，看了眼韩沛真。


    她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有春香在真是太好了。”AI声音十分温和。


    “暑假能回来吗？”大壮问。


    “可能回不来，这边有个presentation要准备。”


    “什么是presentation啊？”大壮随口一问。


    没想到这一问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AI开始绘声绘色地介绍起来：


    “这是一个关于机器学习在生物信息学中应用的研究报告。主要探讨了深度学习算法如何优化蛋白质结构预测……”


    大壮连忙大喊：“停停停！”


    可AI还在事无巨细地阐述各种专业术语，完全停不下来。


    韩沛真心中一沉，大壮回头，与她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小桃见势不妙，赶紧合上电脑，切断了通话。


    大壮放下手机，表情沮丧。


    她垂下头，只感觉浑身无力。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韩沛真苦笑道：“看来只能告诉他真相了。”


    小桃摇头：“再想办法再拖一拖吧。”


    大壮叹了口气：“现在这个情况，早知道和晚知道还有什么区别吗？”


    真的没办法了吗？


    韩沛真咬着下嘴唇，解锁手机。


    微信里，陈英杰依然没有回她的信息。


    她点开聊天栏的加号，但在准备拨打视频通话的时候，又犹豫了。


    “算了。”韩沛真按下锁屏，露出勉强的微笑，“我会找机会跟他说清楚的。”


    傍晚，她坐在地铁里，透过车窗望着外面暗淡的天色，思绪纷乱。


    是继续隐瞒，还是说出真相？


    拖着，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到时候该如何解释？


    说出来，后果又会是怎样？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进了医院电梯，按下李博文病房所在的13楼按钮，铁门刚要合上，突然插进来一辆银色的担架车。


    接着，几个身穿素色制服的人跟着走了进来。


    韩沛真下意识瞥了一眼他们衣服上的印刷字——龙江殡仪馆。


    她的心猛地一沉。


    其中一人伸手想按楼层，看到已经亮起的13字样又收回了手：“哦，已经按过了。”


    她站在角落，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提包的带子。


    几个人都沉默着，只有电梯运行的机械声和楼层数字跳动的红光填补着这份压抑。


    随着”叮”的一声脆响，电梯到达13楼。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推着担架车先行出去，韩沛真看着他们往李博文病房的方向走去，心跳几乎要停止，手心渗出的冷汗让她几乎抓不稳包带。


    担架车的轮子在住院部长长的走廊里摩擦着地面，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李博文的病房在走廊最里端，此刻那段路显得格外漫长。


    她的心跳声越来越重，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


    就在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那辆担架车突然转向，钻进了走廊中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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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一间病房。


    她稍稍松了口气，却又为自己的庆幸感到一丝愧疚：


    我在瞎担心什么呢？


    快要经过那间病房时，凄厉的哭声透过门缝传来，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


    突然，病房里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干嘛要告诉他？现在他死了你高兴了？！”


    接着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一个男人痛苦地吼道：“我怎么知道会这样？！”


    其他病房的病人和家属纷纷探出头来，窃窃私语，打探发生了什么事。


    韩沛真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这时担架车被推了出来，上面盖着鲜红的棉被，被单下隆起的轮廓让人不敢直视。


    她赶紧贴着墙根躲到一边，低着头快步走过。


    痛哭的家属们跟在担架车后面，哭声像利刃般划破走廊的寂静。


    此刻，哭丧声、担架车轮的摩擦声、病床的呼叫铃声、人们的议论声，所有的声音都在她耳边交织成一片，让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穿过纷乱的走廊，韩沛真终于来到李博文的病房。


    房内一片宁静，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李博文靠在床头，闭着眼听着电视里悠扬的戏曲，与外面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听到脚步声，李博文睁开眼，脸上绽开温和的笑容：“春香，你来啦？”


    韩沛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李叔，看您心情不错呀。”


    “我听外面刚才挺热闹，是出什么事了？”李博文问道。


    她摇摇头，想着如何糊弄过去。


    在一旁收拾的护工阿姨突然开口，”悲剧啊，真是人间悲剧。”


    李博文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说来听听。”


    韩沛真默默坐下，拿起水果刀开始削苹果。


    “35号床的老头子，之前也是我照顾的，”护工阿姨叹了口气，“下午走了。”


    “什么病？”


    “表面上说是心脏病，其实是心病啊。”护工阿姨摇摇头。


    “这话怎么说？”


    她的手微微颤抖，刀刃在苹果表面划出不太平整的弧线。


    “那老人家住院时，儿子出了车祸，”护工阿姨压低声音，“家里人本想瞒着他，毕竟还要做手术......”


    她的手瞬间僵住，果皮悬在半空。


    “结果有个蠢货说漏了嘴，老人家一知道，当场就不行了。”


    啪嗒——苹果从她手中滑落，在地上滚出老远。


    “唉，真是悲剧啊。”李博文叹息道。


    韩沛真慌忙想去捡苹果，却被护工阿姨一把扫进了簸箕。


    “还是你有福气啊，”护工阿姨继续说，“儿子嘛在国外读书，女儿嘛在名校，以后都是赚大钱的。”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啊。”李博文笑着纠正，“她啊，是我儿子的女朋友。”


    她勉强扯出一丝微笑。


    “哎呀，你真的好福气啊！儿媳妇比亲闺女还孝顺呢。”


    “等轩轩回了国，”李博文脸上浮现憧憬的神色，“我一定给你们办个漂漂亮亮的婚礼。”


    她低声应着，起身去拿另一个苹果。


    “可是，要是轩轩有什么意外，”李博文突然说，“我这把年纪估计也就跟着去了。”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护工阿姨赶紧打断，一边系垃圾袋，“你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又一个苹果骨碌碌滚到地上。


    护工阿姨疑惑地看着韩沛真。


    “这苹果......”韩沛真勉强笑道，“太滑了。”


    走出医院大门后，韩沛真回望李叔病房的方向，忍不住叹气。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瞥了一眼。


    居然是陈英杰发来的消息。


    “有空吗？有事找你。”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一会儿，又敲打起屏幕：


    “刚好我也要找你有点事。”


    “什么事？”


    “见面再说。”


    她咬了咬嘴唇，等待着回应。


    很快，手机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好的，今晚7点，食墨斋，A5号桌，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