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狄轻舟还是个小朋友。


    秋天的某个周五下午，学校组织大家去大光明影剧院看电影。


    电影的名字是《妈妈再爱我一次》。


    进场前的中巴车上，老师说这部电影很感人，给了大家一人一包纸巾。


    影厅的灯光刚暗下不久，电影还没怎么放，他就哭了起来。


    倒也不是觉得感人，而是疼。


    下面疼。


    刚刚有同学经过时，在黑灯瞎火下手一挥，不小心打中了他的小鸡鸡。


    要命的是，夏天的时候，妈妈刚带自己做完皮包手术。


    这一哭，带着全场开始放声大哭。


    他想喊，可所有的小朋友都在哭爹喊娘。


    他擦着眼泪想要站起来，下面却像是裂开了一样，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抬抬手，可根本看不到老师的身影。


    就在走投无路几乎绝望之时，模糊的眼前突然多了一个玩具小熊。


    他惊愕转头，看到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很疼吧，给你垫垫。”


    银幕的反光打在女孩脸上，眼睛大大的，鼻子小小的，其他看不太清楚。


    对于此刻的他来说，眼前的女生无疑是个天使，浑身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狄轻舟心里一暖，擦了擦眼泪，双手接过玩具小熊：“谢谢……”


    “你也吃坏肚子了吗?”小女孩微笑道，“我刚刚肚肚也不舒服，抱着它就舒服多了。”


    他吸了吸鼻子：“我小鸡鸡做了手术，疼。”


    小女孩惊讶道：“那你现在是女生了吗？”


    他点点头，却感觉更委屈了：“嗯，应该吧。”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小女孩急忙掏出纸巾给他擦泪：“不哭，不哭，做女生也挺好的。”


    “可是……可是以后不能站着上厕所了。”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而且也不能转大象鼻子了。”


    小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又捂着嘴说：“但是你可以穿花裙子了呀。”


    他终于破涕为笑：“对哦，其实我早就想穿了，只是以前不敢。”


    “那不是更好。”她得意地伸出一根手指，“而且你还可以翻花绳，跳橡皮筋，戴小红花。”


    他将小熊玩偶塞进裤子里：“感觉好像不怎么疼了，谢谢你。”


    她甜甜一笑：“回头记得还给我。”


    他连忙点头：“你真好。”


    *


    韩沛真听得目瞪口呆。


    狄轻舟又深深鞠了一躬：“真的非常感谢你！”


    她愕然一笑，“我怎么一丁点印象都没有，你确定放的是《妈妈再爱我一次》？”


    “没错，一定是那部。”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当时差点发生了踩踏事件，我印象非常深。”


    韩沛真抱着手臂，努力回忆。


    可印象中，当时除了感觉门口有点挤之外，其他真的毫无印象。


    她又问：“电影院那么黑，你怎么知道我长什么样？”


    “当时大家都在往门外挤，你就在我身后，我特意回头看你的。”


    “你确定是我？”


    “没错。”他指指着照片，眼中神采奕奕，“你脸上有三颗痣，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这照片……也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吗？”


    “没错，当时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结果老天有眼，我无意中在报纸上又看到你。”


    她哑然失笑：“那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只是有照片确实没办法找到。”他捏着照片，嘴唇颤抖，“可我后来，我又在学校的学习墙上看到了你的照片。”


    “你也是昭大附中的？”


    “嗯，等我考上了昭大附中，你已经去昭明大学读书了。”他点了点头，将拳头放在胸前，“所以那时的我决定，一定要考上昭明大学，堂堂正正地向你表白。”


    韩沛真咬着后槽牙：“你这是恩将仇报，不对……”


    他又从身后掏出一个玩具小熊。


    虽然毛色已经不复光泽，但看着出来是清洗得很干净的。


    小熊边上还有个小小的便签，上面画着迪斯尼的商标。


    “如果当初没有它的保护，我现在的形状也不会这么好看。”他双手握住玩偶，弯腰递给她，“现在，我想郑重地还给你。”


    她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能收。”


    他抬起头，一脸疑惑：“为什么？”


    她微笑道：“这根本就不是我的东西，你应该是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


    “你这个应该是在迪斯尼买的小熊吧。”她指了指标签，“我小学的时候从没去过迪斯尼。”


    韩克雄业插话道：“她小的时候，大陆的迪斯尼还没开呢。”


    狄轻舟顿时僵住，尴尬道：“或许这是个假货呢？”


    韩沛真抱着手臂摇头：“不管它假不假，总之不是我的。”


    韩克雄补充道：“她小的时候，从来不要玩偶。玩具枪家里倒多的是。”


    “啊这……”狄轻舟苦笑道，“那这张照片上的人总归是你吧？”


    “照片上的人确实是我，只是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她摸了摸下巴，“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怎么可能？”他语气十分肯定，“我记得我就站在你前面。”


    她无奈地摇摇头：“总之，送你小熊玩偶的那个人真的不是我，而且我的朋友可以帮我证明。”


    狄轻舟原本亮晶晶的眼眸瞬间黯淡了下去：“好吧，或许我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韩克雄清了清嗓子，抬手道：“既然是个误会，那就这样吧，不管以后能不能找到你的救命恩人，总之不准再来烦我的女儿。”


    他无力地弯下腰：“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以后不会了。”


    韩沛真终于松了口气：“希望你说到做到。”


    他连忙点头。


    韩沛真看向爸爸：“那我去图书馆了。”


    韩克雄点点头：“走吧。”


    转身离开时，狄轻舟和他的父母还弯着腰。


    她回过头，深吸一口气，说：“如果那个人不幸被你找到了，千万不要再这个样子。”


    狄轻舟抬起头，眼中满是感激：“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好好吸取教训。”


    她刚要出门，他忽然眼前一亮，快步走上前来。


    韩克雄急忙伸手拦住他。


    狄轻舟放下小熊玩偶，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双手递给她：“给你带来很多不便，真的非常抱歉。”


    她接过照片，“嗯”了一声，转头就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他会把另外一个女生当成她。


    陈英杰手里那张照片上的女生又是谁呢？


    她捏着那张合影，心中五味杂陈。


    *


    是夜，韩沛真打着哈欠从图书馆里走出来。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环视一圈，没有看到爸爸的车，心里正有些疑惑。


    远处，一辆粉红色轿车闪了两下远光。


    她走下台阶，车子缓缓开来。


    车窗摇下，小桃低头笑道：“上车。”


    “你怎么来了？”


    “别废话了，快上来吧。”


    韩沛真系好安全带：“去哪？”


    小桃微笑道：“食墨斋。”


    “去那里干嘛？”


    小桃坏笑道：“你的英杰哥哥在等你呢。”


    她松开安全带：“走了，我爸要来接我。”


    小桃连忙道：“”干嘛呀，我已经跟你爸说了，今晚去我家住。”


    她摆摆手：“不去不去。”


    “为什么？”小桃锁上车门，得意道，“你难道不想他吗？”


    她苦笑道：“我现在在备考呢，没时间管这些。”


    “学习很辛苦的，你就不想喝一杯吗？”


    “我戒酒了。”


    “陪我喝一杯，我今天领到了人生第一笔工资。”小桃坏笑道，“你也不想让我扫兴吧？”


    韩沛真尴尬一笑：“你不早说，那就走吧。”


    *


    车停在路边，两人推开店门。


    风铃声响起，一个甜甜的声音喊了句“欢迎光临”。


    韩沛真抬头一看。


    不远处，一个长相清纯的服务员也转过头来。


    一刹那的视线如短兵相接，女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眼前的这个女生身材不高，鹅蛋脸，扎着清爽的马尾辫，眼睛漆黑透亮，此刻却似乎有点发愣。


    小桃露出略带深意的微笑：“原来店里来了个新的服务员，真漂亮啊。”


    韩沛真向她微微一点头，而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阿泽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惊喜道：“你们怎么来了？”


    小桃扬了扬眉毛：“来查岗。”


    “小桃！”韩沛真恼羞成小怒，偷偷掐了她一把。


    阿泽一副了然的表情：“阿杰在二楼，我带你们上去。”


    她急忙摆手：“我不是来找他的。”


    小桃一把拽起她的胳膊：“走吧，别废话了。”


    上到二楼，这里已经装潢成酒吧的模样。


    灯光幽暗，音乐霏靡。


    最里面是吧台，坐着一排五颜六色的时尚OL。


    韩沛真连忙跟阿泽说：“找个角落就行。”


    小桃拍了拍楼梯口的卡座：“这里就挺好，吧台那边看不到这里。”


    此刻陈英杰正在亮晶晶的酒柜前端着酒壶左摇右晃。


    今天的他穿着一身薄薄的白衬衫，微微卷起衣袖，露出健硕的小臂。


    一个OL看得如痴如醉：“小哥哥，能让我摸摸腹肌吗？”


    他挑了挑眉毛，一脸得意道：“那不行，万一被我女朋友看到会吃醋的。”


    另一个OL起哄道：“啊呀，反正你女朋友又不在这里，给我摸摸，我们再点个皇家礼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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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皇家礼炮。”他露齿一笑，“不过，等会儿可以给你个签名。”


    小桃打趣道：“真是骚骚又浪浪啊。”


    阿泽笑道：“那可不，他可是我们这边的头牌，好多人特意跑过来打卡。”


    小桃微笑道：“那就让那位王牌调酒师给我们来两杯特色鸡尾酒。”


    韩沛真深吸一口气，对阿泽假笑道：“不要告诉他我来了。”


    “你放心，我肯定不说。”


    阿泽微笑着转身离开。


    小桃嘴角微扬：“已经有点正宫娘娘的架势了。”


    韩沛真扶着额头：“不要乱讲，我跟他还没……”


    小桃凑了过来，低声道：“其实你也可以主动出击嘛。”


    “我？”她猛地一愣。


    “开玩笑的啦。”小桃坏笑道，“不过你也要有点紧迫感了。”


    “什么意思？”


    “刚刚楼下那个服务员你也看到了吧？”小桃一脸神秘。


    她点点头：“那怎么了？”


    “她看你的表情不太对劲。”


    韩沛真苦笑道：“也许她刚刚想到什么伤心事了吧。”


    “或许她是看到你才伤心的。”


    “说点别的吧。”韩沛真翻了个白眼，“我不想揣度别人。”


    小桃兴致缺缺地倚靠在沙发上：“那你最近看书看得怎么样？”


    她扶着额头：“没什么自信。”


    “连你都没自信，看来压力很大啊。”


    “谁说不是呢。”


    “但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尽人事，听天命。”


    “我尽力吧。”


    这时阿泽端来一份鸡米花，肉香扑鼻，热气腾腾。


    她连忙摆手：“我们没点。”


    阿泽微笑道：“是我请你们的，鸡尾酒还要等一会儿，前面还有4位。”


    小桃招了招手：“再来一份果盘。”


    阿泽撇了撇嘴：“那我今天就白干了。”


    小桃拍了拍手机：“我今天刚发到人生的第一份工资，钱有的是。”


    阿泽惊喜道：“那榴莲要吗？”


    “榴莲就免了，就普通的那种吧。”


    “行，马上来。”


    阿泽又转身离开。


    韩沛真长舒一口气：“今天总算是摆脱了个麻烦。”


    小桃好奇道：“什么事？”


    她苦笑道：“之前那个学弟，老是缠着我，这次吃了个处分，终于太平了。”


    小桃点点头：“活该。”


    她将鬓角的碎发捋到耳后：“他今天来跟我道歉，说起一个事情。”


    “什么事？”


    “他说他认得我，说我救过他的命。”


    韩沛真将上午的事情跟小桃又复述了一遍。


    小桃啧舌道：“不可能呀，那时候坐在你旁边的明明是陈英杰，这个我绝对不会记错。”


    她指尖敲了敲桌面：“所以才奇怪，我明明没有给过他什么玩具小熊，他却说是我给他的。”


    小桃微笑道：“他肯定是记错了，或者做梦，梦境跟现实分不清了。”


    她疑惑道：“关键他记得我的脸，还留了我的照片。”


    小桃一脸坚定：“那他就是在编故事。”


    “可能吧。”韩沛真舒了口气，微笑道，“不过，这件事总算是过去了。”


    小桃坏笑道：“之前那人烦你的时候，阿杰有没有出来保护你啊？”


    “有两三次吧。”她捋了一下刘海，“不过小镜也帮了我。”


    小桃扬了扬眉毛：“说起小镜了，你对他什么感觉？”


    韩沛真一脸平静：“就是朋友啊，怎么了？”


    “那你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你说的感觉是指？”


    “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


    她摇了摇头：“没有可能的。”


    小桃长叹了一声：“唉，可怜的小镜啊。”


    她尴尬一笑：“干嘛要这么说？”


    “你不觉得小镜也喜欢你吗？”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完全没有。”


    “不会吧？”


    “没有，我觉得他可能一点点愧疚吧。”韩沛真拿起一颗鸡米花放入口中，又说，“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你不觉得吗？”


    小桃苦笑道：“也许吧，毕竟也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这时，果盘终于上来了。


    “请慢用。”


    韩沛真闻声抬头，是刚刚楼下那个女服务员。


    女生眼神闪躲着，急忙转身离去。


    她疑惑道：“这人好像确实有点不对劲。”


    小桃露出坏笑：“你也发现了吧？”


    “嗯，但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小桃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故作神秘道：“你刚刚没有注意到吧？”


    “注意到什么？”


    “她的脸上也有三颗痣。“”小桃微微一笑，“而且位置和你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