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秋天的某个周五下午，天空湛蓝如洗，阳光分外明媚。


    南君子一边牵着妈妈的手，一边抱着心爱的玩具小熊，来到校门口。


    开往大光明影剧院的大巴车正嗡嗡作响，蓄势待发。


    妈妈蹲下身子，塞一包纸巾在她兜里，笑着说：“等会儿淌眼泪了就自己擦擦，妈妈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南君子咬着手指：“妈妈，你看过这个电影吗？”


    当日播放的电影叫《妈妈再爱我一次》。


    妈妈笑着说：“看过呀，我当时也是哇哇大哭呢。”


    说完还做了个夸张鬼脸。


    她被逗得咯咯笑，又问：“妈妈，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妈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只要你在学校里乖乖听话，尊敬老师，帮助同学，妈妈会永远陪你的。”


    南君子眼睛弯弯：“嗯，我一定会做到的！”


    大巴车鸣笛，阵阵热浪翻涌。


    妈妈站了起来，牵着她的手走到车门口。


    上车后，她用力地跟窗外的妈妈挥手告别。


    车开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到了大光明影剧院。


    落座后不久，灯光渐渐暗了下来。


    她抱着玩具小熊，认认真真盯着屏幕。


    这时，有个调皮的小男孩一边喊着“让让”，一边横冲直撞。


    她急忙收腿，生怕被他撞到。


    那男孩快步跨过，手一挥，只听见右边座位上的人突然“嘶”了一声。


    隐隐感觉身旁的人正在发抖。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隔壁一眼。


    是个小男孩，个头不高，头发微卷，此刻抖得像在筛糠。


    他紧紧握着扶手，一副想站起来，又站不起来的样子。


    渐渐地，他放弃了起立，开始用袖子擦眼泪。


    刚开始是小声呜咽，然后是抽泣，最后干脆嚎啕大哭。


    南君子好奇地看了下前方，此刻电影屏幕上只有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婆婆在说话，完全没有什么可哭的地方。


    她疑惑道：“你怎么啦？”


    他哽咽道：“我……我难受……”


    “怎么了？肚肚不舒服吗？”


    “刚刚那个人打了我一下，正好打到我的……”小男孩欲言又止。


    看着小男孩委屈巴巴的模样，她抿了抿嘴唇。


    想到刚刚妈妈说的，在学校要帮助同学。


    她心一横，将怀中的玩具小熊递给他。


    “很疼吧，给你垫垫。”


    “谢谢你。”


    小男孩接过玩偶放在小肚子下面，终于破涕为笑。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聊了几句后，又接着看电影。


    电影放到一半，小男孩说：“我去上个厕所。”


    她微笑着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之后，电影正进行到感人至深的场景，影厅里满是小孩们的哭泣声。


    她也跟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急忙找纸巾擦拭。


    身边的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伸手递来一张纸。


    “我去小卖部买了一包，还给你。”


    她接过纸巾，用力擤了下鼻涕：“谢谢。”


    “不用谢，我应该谢谢你才对。”隔壁的男孩似乎是恢复了些神气，“对了，我叫小杰，你叫什么名字？”


    南君子将纸巾叠成一块，擦拭着眼角：“我叫小南。”


    “你是哪个学校哪个班的？”


    她疑惑地转过头，眼前模糊一片：“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吗？”


    男孩扬了扬眉毛：“不是已经被你看出来了吗？”


    “啊？”她一愣，手上擦泪的动作也瞬间僵住。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应该是得意洋洋的模样：“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吧？”


    她点点头：“记得把小熊还给我。”


    他一愣：“什么？”


    她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顿时有点疑惑：“我的小熊玩偶呢？”


    就在这时，角落里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快跑，着火了！”


    她急忙回头，只见屏幕后面开始冒出滚滚白烟。


    老师们赶紧大喊：“小朋友们不要慌，跟老师一起出去。”


    小朋友们的哭泣声瞬间变成此起彼伏的尖叫。


    所有人都开始往门口挤。


    南君子赶紧离开座位，心脏狂跳，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小杰却擦了擦鼻头：“别紧张，跟紧我，咱们一定能逃出去的。”


    她紧紧跟着小杰的步伐往门口去。


    老师们站在门口，指挥着大家有序离场。


    可后面的同学源源不断地往外挤。


    越到门口，南君子越感觉呼吸急促，辣条味，酸奶味，口水味，各种味道钻进鼻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举目四处都是高大的人影。


    大家推搡着，挤压着，自己就像一条随波逐流的小船，被人潮卷向往门口的亮光。


    她一会儿脚离地，一会儿矮下去。


    老师声嘶力竭地指挥秩序，可耳边都是小朋友们的哭喊、吵闹、尖叫。


    声声入耳，让她越发难以呼吸。


    当她又一次被人潮卷进黑暗时，她猛然发觉，自己上不来了。


    人挤人的队伍中，大家前胸贴后背，明明是肉乎乎的身体，此刻却像是一面面带有体温的围墙，将她死死压在闷热的原地，压在那一小片黑暗之中。


    她想伸手，却根本动弹不得。


    她想喊，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流着泪，心里惶恐到无以复加，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妈妈，救救我，我喘不上气了。”


    就在她眼冒金星，几乎快要气绝的时候，忽然间，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来你在这里啊！”


    她以为自己到天堂了，可随即大腿被人环住。


    紧接着，自己被原地抱了起来。


    胸腔的压迫瞬间松懈，终于能喘上气了，眼前的视线也一下子变得开阔。


    俯视下方，一个卷发男孩儿闷哼了几声，双手用力地托举她离开地面。


    “不是……让你跟紧我的吗？”


    她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眼泪先夺眶而出。


    男孩抬起头，微微一笑，清亮的眼眸中闪动着如星河般璀璨的光芒：“终于看到你的样子了。”


    她在人群之上捂着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老师见状，急忙伸手去够。


    小杰笑着眨了眨眼睛：“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老师从人群中拔了出来。


    在空中扑腾了几脚后，她一把抱住老师，随之难以自已的委屈让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后面的同学纷纷被老师们拦住，门口的人群被陆续疏导。


    不多时，小朋友们终于都平安地离开了影厅。


    她在老师怀里擦着眼泪，余悸未了。


    等终于回过神来，她转头看向身后。


    一地纸屑在明暗交界的门厅处随风翻滚。


    刚刚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一股莫名的惆怅在郁结在心头。


    他就这么消失了。


    而自己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谢谢。


    *


    “事情就是这样。”南君子深深鞠了一躬，“当年如果不是有你，我可能活不到今天。”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陈英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店长和小桃面面相觑，然后看向韩沛真。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看我干嘛？”


    陈英杰顿时眼前一亮：“啊，原来我一直在找的女生就是你！”


    南君子一愣：“你……找我？”


    “嗯，我想起来了，你脸上……”他凑近看了她一眼，惊喜道，“果然，你脸上也有三颗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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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意思？”


    他嘴角微微弧起，转身从口袋里掏东西。


    手心在她面前摊开，是一张泛黄的合影。


    “你看，这上面的女生是不是你？”他指了指合影上第一排画着红圈的女孩。


    她推了下眼镜，仔细端详一番，很快惊喜道：


    “没错，这是我，你怎么有这张照片的？”


    他得意道：“是我从报纸上剪下来的。”


    南君子点点头：“这是我参加的小小主持人培训后的合影照片，我家里有原件。”


    他手叉着兜，长舒一口气：“这不是巧了吗？你在找我，我也刚好在找你。”


    韩沛真心口一抽，紧紧抓着帆布包的背带，指甲几乎要嵌进手心肉里。


    南君子脸色微红：“你……找我做什么？”


    他一字一顿，语气和表情都变得十分认真：“当然是因为想见你。”


    韩沛真忍不住笑出声，随即黑着脸拍拍小桃的肩膀：“走吧，回家。”


    小桃表情凝重，可还是点了点头。


    刚要启动，店长伸手拦住：“慢，这里面应该有误会。”


    “我已经听不下去了。”


    小桃也回过神来：“确实有哪里不对劲，她说借了玩具小熊给他，可他好像不知道这回事儿一样。”


    店长说：“没错，小韩你再想想，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


    韩沛真抱着手臂，沉思片刻后开口：“确实，早上狄轻舟也说过，身边的女孩给了他一个玩具小熊。”


    小桃赶紧应声：“那就是说，有可能她才是狄轻舟要找的那个人。”


    她倚靠在副驾驶座位上：“如果我的记忆没错乱的话，我、你跟阿杰的记忆是能对上号的，狄轻舟和南君子的记忆也对上了号。”


    店长摸着下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阿杰在影厅门口救了她，又看清了她的脸，但其实是认错了人。”


    “什么意思？”她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三颗痣啊。”小桃急忙道，“你脸上有三颗痣，她脸上也有，肯定把她当成你了。”


    食墨斋内，陈英杰也恍然大悟：“不对啊。”


    “怎么了？”她嗓子发干。


    他摸着下巴，仔细打量她的脸：“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


    “哪里？”


    “我没有拿过你什么玩具小熊。”


    “会不会是时间太长，忘记了？”


    “而且我下面也没做过手术。”他摇摇头，思索一番后忽然抬起头，表情十分严肃，“你屁股上有三颗痣吗？”


    南君子脸唰的一下红透，哑然失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有吗？”


    “应该……我不知道……”


    店长忍不住啧舌：“到现在了，还在纠结这个屁股不屁股的，他究竟想干嘛？”


    韩沛真紧咬嘴唇，心里在打鼓。


    就在这时，收音机的声音突然变成白噪音。


    信号断了。


    小桃拍了拍中控，但是毫无反应。


    韩沛真心中一紧：“怎么回事？”


    小桃质问道：“会不会是监听器坏了？”


    店长尴尬道：“应该不会吧，我买了才几天。”


    韩沛真嘴角抽搐：“你究竟是想偷听谁啊？”


    店长苦笑道：“上周，我看沈医生跟洪教练来了几次。”


    她忍不住啧舌：“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事，喜欢的话就要勇敢去追才对。”


    小桃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中略带深意：“我同意。”


    店长一拍额头：“不对，我买回来还没充过电。”


    韩沛真苦笑着摇了摇头，回头看向窗外：“那今天就这样吧，我看接下来就没必要……”


    话音未落，她猛地愣住。


    只见远处的食墨斋的招牌已经熄灭，店内黑灯瞎火。


    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