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旭辉公园。


    长长的玻璃栈道横在公园的上空，景观灯一盏一盏依次排开。


    大雨过后，树叶时不时往下滴水，地面有些潮湿。


    月亮穿过云层，投射在湖面上，微风拂过，仿佛被揉碎。


    韩沛真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怔怔地望着湖色发呆。


    东澜市的九月算不上秋天，只是夜晚会有点凉。


    她抚着手臂，抬起头。


    上空前方的玻璃栈道，在过去是空中脚踏车的轨道。


    那时的旭辉公园，虽然不像现在这般亮丽，却别有一番趣味。


    小时候的她们，放学后常常到这里游玩。


    一二三木头人也好。


    老鹰捉小鸡也罢。


    不论玩什么，都开心得不得了。


    小时候总是盼望着快快长大。


    可是长大后却总是想着，如果能回到小时候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多好。


    这里，是过去与现在的交界地。


    是她郁闷时的避难所。


    在这里，总能想起小时候的快乐。


    未来的路还有很长，要微笑才行。


    她扯了扯嘴角，扬起下巴。


    蓦然间，却想起一年前，与陈英杰在外面找了一晚上的项链。


    最后，在这个长椅上沉沉睡了一觉。


    做的什么梦已经无从知晓。


    只记得醒来后金光粼粼的湖面，晶莹璀璨的露水，清新宜人的清晨空气，暖人心脾的咖啡。


    以及那张明媚的笑脸。


    “真怕你冻死了。”


    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那时的他，就像是射进她心底的一束光。


    而如今，也该……


    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


    碎雨点点，飘落在头顶。


    她连忙起身，摸了摸口袋。


    本想着看看时间，却忘了手机早就没电。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回去吧。


    迈上玻璃栈道的阶梯，她哼着歌。


    脑海里，却想起那晚的他，抱着自己时的温暖。


    栈道上，她擦了擦眼角，抬起头。


    “真的够了，我干嘛老是要想到他。”


    圆形的景观灯沿着栈道次第排开，洁白，清冷，宛如一条长长的珍珠项链。


    再走两百米，便是跨街的天桥。


    是回宿舍好呢，还是回家呢？


    或者找个地方给手机充个电，先跟小桃报个平安。


    她忍不住拍了拍脑门：“以后真的不能再喝了。”


    韩沛真用力地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


    可雨后的地面有点湿滑，走了几步差点滑倒，又赶紧放慢了脚步。


    小心翼翼地走出去十几米，忽然被人喊住。


    “沛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啊！”


    她心中猛地一惊。


    “你怎么又乱跑？小桃都担心死了。”声音随之向她靠近。


    “别过来！”


    她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怎么了？”他急忙解释道，“刚刚发生的事情是个误会。”


    “哼，我不想听！”她撇了撇嘴，“你跟谁在一起，或者跟谁去酒店，我都不关心。”


    “那你干嘛要生气？”


    “我没生气，我就是觉得有点恶心。”


    “都说了是误会。”他声音朗朗，一副坦然模样，“你知道吗？本来我是不打算去的。可那个女生跟我说，他爸爸时间不多了。我以为他要死了，结果不是，他爸妈只是要回家了。”


    “他们回家嘛好了，干嘛要见你？”


    “因为我救过那个女生的命，他们很感激我。喏，这是他爸爸给我的谢礼。”


    韩沛真努了努嘴：“人家送你就收啊，你脸皮真厚。”


    陈英杰挠了挠头：“我出发去酒店前跟你报备了，也传了照片给你，你一直不回我，我怕你误会嘛，有个免死金牌在手上，我好歹能解释得过去。”


    不知为何，心头忽然浮起一丝意外的甜蜜，她努力压制上扬的嘴角，阴阳怪气道：“你干嘛要跟我报备？”


    “当然是怕你误会啊，上次的事情就是，被你爸误会了，到现在都对我很有意见。”


    “你活该。”她微笑着转过身。


    举目望去，陈英杰站在远处，手里拿着一块奖牌。


    黑色卷发轻轻拂动，清亮的眼眸闪烁着星星般的光泽。


    景观灯冷白色的光线均匀地撒在他身上，覆上了一层朦胧。


    他一脸坦诚：“小桃说，要想当好男朋友的角色，就不能让你吃醋让你难过，所以我这回我……”


    “谁吃醋了？”她急忙跺脚，脸上忍不住发烫。


    他微笑道：“你不生气就好，我会努力当一个好男友的。”


    “你怎么不去找她做女朋友？”她撇了撇嘴，“你不是找了她很多年吗？还救了人家的命，说不定人家正在等你开口呢。”


    他笑着摇了摇头：“这也是个误会，你才是我要找的女生。”


    她抿了抿嘴，又抬起头：“什么意思？”


    “当时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我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走错位置了。”他尴尬一笑，“她刚好就坐在我旁边，我就把她当成了你。”


    “哦。”


    “本来是打算等你考完之后再说的。”他微笑道，“你还记得我吗？12年前，在大光明影剧院，我坐在你旁边，电影是……”


    “《妈妈再爱我一次》吧。”


    他顿时瞪大眼睛：“你……你也记得我？”


    韩沛真心底一乐，眯起眼睛：“我……真的有这么让你难忘吗？”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没错。”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可爱，最温柔的女孩。”


    “你好假。”


    “一点都不假。”他捂着胸口，表情十分严肃，“你对我来说就像天使下凡。”


    她微微一愣。


    “关键你还不止帮了我一次，而是一次又一次。”他鼻翼微微颤动，“这份恩情，我一生一世都还不完。”


    她努力弯下嘴角：“你好夸张。”


    “一点都不夸张。”他比了个爱心手势，“为了报答这份恩情，我愿意一生一世守护你。”


    她噗嗤笑了：“你就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你愿意吗？”


    “愿意什么？”


    “做我女朋友吧。”他一字一顿，“我会让你幸福的。”


    她心头一颤，手指交叉着，却露出坏笑：“那你喜欢我什么？”


    “你很善良。”


    “这很普通吧？”


    “你很可爱。”


    “可爱？不够好看才说可爱吧？”


    “怎么会，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生。”


    “乱讲，你以前认识那么多女生，就没有比我好看的？”


    “在我眼里，你就是最漂亮的。”


    “现在说得好听，等年纪大了皮肤会变得皱皱的，变成干瘪的老太太。”


    “那样我也喜欢。”


    “胖成猪一样呢？”


    “也喜欢。”


    “要是变成虫子呢？”


    “也喜欢。”


    “骗人。”她撇了撇嘴，“也就现在说得好听。”


    “我干嘛要骗你？”他嘴角上扬，“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她歪头：“哪一点？”


    “你的眼睛。”他喉结轻轻滚动，“很亮，像有星星在里面，估计得有个一亿颗。”


    她使劲抿住嘴唇，眼睛却还是眯成了弯弯的月牙。


    “我还喜欢你的笑脸，对，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她微微颔首，继续听他说。


    “只要看到你的笑脸，我就觉得很开心，很幸福。但是看到你伤心的时候，我也会很难过。”他手放在胸口，“所以我会拼尽全力守护你的笑容。”


    “拼尽全力？”


    “拼尽全力。”


    她故意努了努嘴：“可是我也有很多缺点。”


    “哪有很多？”


    “很多，一般人受不了我的。”


    “一般人应该拒绝不了像你这么又聪明又有学问又温柔又漂亮的女孩子吧？”


    她心底咕噜噜泛着粉红色的泡泡，却还是撇了撇嘴：“别给我戴高帽，说一说我的缺点。而且不准明贬暗褒耍滑头。”


    “怎么说呢？”他挠了挠头，沉思片刻后终于眼前一亮，“你……你这个人比较拧巴。”


    她哼了一声：“没错，我就是很拧巴。”


    “而且喜欢说反话。”


    “对，我就是喜欢说反话。”


    他扬了扬眉毛：“那你喜欢我吗？”


    她猛地一愣。


    不好，中圈套了。


    脸上瞬间燥热起来，她抿了抿嘴。


    “讨厌就是喜欢，喜欢就是非常喜欢。”他伸出手掌放在耳朵边，身体微微前倾，“请问韩沛真小姐，你的答案是什么？”


    她一跺脚，想拒绝回答。


    可脑中灵光一闪，嘴角渐渐上扬：“你真的很想知道吗？”


    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没错，你可别想耍赖。”


    “那你过来，我告诉你。”


    他顿时喜笑颜开。


    刚要迈开步子，她急忙伸手：“等下。”


    “怎么了？”


    韩沛真坏笑道：“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他眨眨眼睛：“什么游戏？”


    “一二三木头人。”她笑眯眯地说，“我给你三次机会，能到我这边来，我就告诉你。”


    “简直不要太简单。”他立刻展开双臂开始热身。


    “输了有惩罚的哟。”她抬起下巴，得意道，“而且如果三次都失败了，我就回家。”


    “没问题，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大概在10米左右，一间教室的长度。


    夜风吹动，树叶簌簌作响。


    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茉莉清香。


    韩沛真捂住眼睛喊道：“准备好了吗？”


    身后回了一句：“准备好了！”


    “那我就开始咯。”她心脏怦怦跳，感觉比他还要紧张，“三……二……一……”


    “木头人！”


    她一回头。


    陈英杰已经走出了两三米，正张着双臂僵在原地，兴奋的表情也瞬间凝固住。


    她假笑道：“加油哦。”


    他挑了挑眉毛，并不言语。


    她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又捂住眼睛：“三……二……一……”


    脚步声在身上咚咚咚。


    “木头人！”


    身后传来类似于擦气球般搞笑的摩擦声。


    她二回头。


    只见他双手在空中乱抓了几下，又扑朔了几脚后一屁股滑倒在地上。


    她心一颤，连忙开口：“你没事吧？”


    他尴尬地摆了摆手，从湿漉漉、滑溜溜的地上站起来：“没事没事。”


    见他毫发无伤，她松了口气，又扬起嘴角：“失败1次，要接受惩罚咯。”


    他挠了挠头：“什么惩罚？”


    她扬了扬眉毛：“给我跳个舞。”


    他立正敬了个礼：“想看什么，古典舞还是民族舞？”


    她点了点下巴，微笑道：“那就来个孔雀舞吧。”


    “简直不要太简单。”


    他嘴角一勾，绷直上身，仰起头部，手掌向外翻，双臂交替升起。


    身体一会儿弯下，一会儿后仰。


    一会儿朝左，一会儿向右。


    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韩沛真紧紧捂着嘴，笑得肚皮都痛。


    最后，他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上身后仰，手臂完全展开。


    得意地眨了眨眼睛，躬身谢幕。


    她擦拭了下眼角笑出的眼泪，声音颤颤道：“很好，回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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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吧，把握好第二次机会。”


    “是。”他踏步走到起点处。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她转过身去，拍了拍笑得发酸发胀的脸颊，深吸一口气，又捂住眼睛：“三……二……一……”


    身后的地板咚咚响了几下。


    她猛地一回头：“木头人！”


    他举着手僵在原地。


    她转过身，再次喊道：“三……二……一……木头人！”


    再回头，他两只手臂一前一后，一脚蹬地，另一只脚悬着。


    金鸡独立，纹丝不动，脸上的表情很是轻松。


    她扯了扯嘴角：“加油哦，继续保持。”


    他目不斜视，只是嘴角上扬：“你别得意，我马上就到你那边去了。”


    “犯规！”她手撑着腰摇摇头，“木头人是不能说话的。”


    “啊？你不早说。”他赶紧放下了另一条腿，脸上满是懊恼。


    她噗嗤一笑：“笨蛋，你没有玩过吗？”


    “玩过，但我记得好像可以说话的吧。”


    “不可以！”她摇了摇手指，“你见过木头会说话吗？”


    “那倒也是。”


    “接受惩罚吧！”


    “好吧，这次你想看什么舞？”


    “这个嘛……”她点了点下巴，思索片刻后又坏笑起来：“你给我唱首歌吧。”


    “啊？”他瞬间瞪大了眼睛，连忙摇手，“我可是出了名的五音不全。”


    “哦，我还以为你又要说，你是什么王牌歌手呢？”


    “怎么可能，只有唱歌我是真的一窍不通。”


    “你唱不唱？”她手叉着腰，“不唱我就走了，回家了。”


    “别……”他抿了抿嘴唇，尴尬道，“我唱，我唱……”


    “唱什么？”


    “世上只有妈妈好？”


    “这对吗？”


    “世上只有沛真好？”


    她差点被气笑，但还是点了点头：“你唱吧。”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拍手：“世上只有沛真好，有沛真的英杰像块宝，投进沛真的怀抱，享福享不了。”


    仿佛是被掐住脖子的唐老鸭发出的声音，调子也完全走样。


    看着他一本正经拍手的模样，她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够了！”


    他茫然停下：“很难听吧？”


    “你说呢？简直令人窒息。”


    他挠了挠鼻子：“其实我有一点始终搞不明白。”


    “什么？”


    “为什么幸福会享不了，享不了干嘛还要投入怀抱？”


    她将手背在身后，眯起眼睛：“你不知道吗？‘了’其实也有完成、结束了的意思在里面。享不了，就是享不完。”


    “那为什么歌词不干脆叫''幸福享不完''？”


    “或许是为了押韵吧。”


    他点点头，眼中满是崇拜：“真有你的，这下我明白了。投进你的怀抱，幸福享受不完。”


    韩沛真得意道：“叫声妈妈听听。”


    “占我便宜是吧？”他露出痞痞的笑容，摩拳擦掌道，“待会儿让我逮到，有你好果汁吃。”


    她吐了下舌头，伸出手指：“你还有1次机会。”


    次第排开的景观圆灯由远及近，在长长的玻璃栈道上投下清冷的白光。


    他回到起点处，手捂胸口，微笑着弯腰，向她行了个礼。


    她抿了抿嘴，转过身去，刚要开口，他却先发问：“准备好了吗？”


    她捂着眼睛，微笑道：“准备好了！”


    “那我过来咯。”


    “三……二……一……木头人！”


    一回目，他双手自然下坠，两脚收拢，笔直地伫立在距离她约9米的位置。


    “三……二……一……木头人！”


    二回目，他如僵尸般挺着身子，伫立在距离她约8米的位置。


    “三……二……一……木头人！”


    三回目，他依然绷紧身子，目光笔直地看向前方，伫立在距离她约6米的位置。


    “三……二……一……木头人！”


    四回目，5米。她心里开始有点紧张。


    “三……二……一……木头人！”


    五回目，3米。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身上的气息也越来越浓。


    “三……二……一……木头人！”


    六回目，2米。几乎是触手可及。


    居然就这么直挺挺地蹦过来了。


    她心里怦怦跳。


    怎么办？


    终于还是免不了要坦露心迹吗？


    “三……”


    讨厌你，听起来就像撒娇一样。反过来就是喜欢。


    “二……”


    喜欢你，反过来就是讨厌，其实不讨厌，但要开口说“我喜欢你”，想想都觉得肉麻。


    “一……”


    “喜欢你”这种话，还是第一次说。


    脸上烫得不行，如果照镜子的话应该连耳根都红透了吧。


    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嘛，先开口表白的人是被动方。


    真是小看你了，居然挖了这么大个坑。


    不过，好像你之前就已经表白过了。


    说得还蛮感人的，这么想想好像也不亏。


    没错，我喜欢你。


    很喜欢。


    非常喜欢。


    非常非常喜欢。


    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等会儿就这么说吧。


    就让你小小嘚瑟一下吧。


    她抿了抿嘴，仰起头。


    深吸一口气后，嘴角微微上扬，紧接着快速转身：


    “木头……”


    转身的刹那，颈后忽然一紧。


    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吻了上来。


    雨后的潮湿，聒噪的蝉鸣，青草般的气息，唇上温热的触感，汇聚成一股细密的电流，由颅顶漫延至全身，酥酥麻麻。


    那一刻，她的心跳几乎漏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