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38.风起

作品:《孤木成舟【双】

    顺和三十三年,山南道政通人和,襄州尤以为表,百姓安居,百业兴盛。


    时任襄州通判梁蕴品经吏部考课,层层上报,于春末夏初与怀南知州,晋州通判等一十三名官员一同擢升,迁调河南道任从五品汝州知州。


    同年秋,蝗祸不断,秋收欠佳,加之无名瘟疫四起,民不聊生。宫中采买奴仆又将瘟疫传入宫中,皇后陈氏,贤贵妃栾氏相继暴毙,官家悲不自胜,自此一病不起,秋试亦被迫延期。


    “哎呦不成不成,我这老腰……怕是被这叠案卷折弯了!”


    汝州通判靳晋放下一叠厚厚的公文,艰难扶着腰身支在案上,面露菜色。


    见眼前这位知州大人毫无反应,手下依旧飞快批注着公文,他不禁睨了他数眼,渐渐流露出怨怼的神色——怎么回事,这位昔日同窗今日同僚怎地如此不通情达理,见他案牍劳形以致伤身,竟连一句安慰也无,当真是个无心无情的草垛子!


    气煞他也!他要申诉,他要反抗!


    靳晋刚想开口,便见梁蕴品“啪”一声放下笔,长长舒出一口气,抬头依旧是眉眼如玉。


    “这几日瘟疫之势渐退,正是整拢案卷,向上呈报的重要时日,辛苦你了,靳兄。”


    靳晋一怔,他比梁蕴品大三个月,在读书时便以兄弟互称,二人更是齐齐上榜,同筵相贺,而后各自走马上任。


    然则时过境迁,梁蕴品在襄州风生水起,娶的一门商贾出身的男妻亦是人中龙凤,助他在襄州大兴商业,使襄州坊市兴盛一度直逼江南;而他在汝州则政绩平平,最后更是兜兜转转,成了梁蕴品手下的一名小小通判。


    有那么一瞬,他曾嘲笑天意弄人,但与梁蕴品相处不过三月,他便甘拜下风,佩服得五体投地。


    无他——一个胆敢身入险境,亲自至瘟疫之地视察,抚恤、安置灾民的知州,全大邹又有几个?


    更遑论他那名男妻也是个疯子,竟说什么都要陪他一同前往,还说什么“生同衾死同裘”……


    呵,嫉妒亦无用,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个懦夫,而梁蕴品的家世,心气,品性,甚至连枕边人的气节都叫他难以望其项背……便该是好好安分守己,“助尔上青云”才是。


    “靳兄,靳兄?”


    靳晋回过神,平直的嘴角又扬起平日没心没肺的弧度,“蕴品兄说什么?我方才疼岔气了,没听见。”


    “噢,我方才劝你早些回府,这些案卷明日再整理亦不迟。”梁蕴品笑了笑,“这段时日若无你帮衬,我怕是连一个整觉都睡不得……如今事情渐了,咱们也该休息休息,回府中陪陪家人才是。”


    “真的?今日竟能准点下值?”


    靳晋伸了个懒腰,“哎呀,下官多谢大人恩典呐哈哈哈……”又眼珠一转,打了个响指,“诶蕴品兄,难得今日早下值,不如咱哥俩去醉仙楼喝一杯,庆祝庆祝?”


    梁蕴品已然低头开始收拾公文,闻言莞尔一笑,“不了,今日答应了夫人要回府用饭,夫人今日难得亲自下厨,不好爽约。”


    “哦哟哟哟——”


    靳晋“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不是我说啊蕴品兄,你夫妻二人也太黏糊了~前些日子疫病横行,你二人出双入对,同生共死,尚叫人交口称赞,羡慕不已。可如今疫病已去,一切恢复如常,你还三句不离你家夫人,这可就有点……”


    “改日吧,改日我请靳兄吃酒。”


    梁蕴品面上笑意不减,收拾好书案便起身,微一颔首,“天色渐昏,靳兄也早些回府,休憩养身吧。”


    “好,那蕴品兄慢行,明日见。”


    秋雨晚来急,梁蕴品的马车行至汝王巷时,一阵妖风呼啸而过,乌云密布,周遭黑压压的叫人伸手不见五指。


    梁蕴品撩起车帘,瞧着车外的飞沙走石皱了皱眉,心下有些焦急,便唤马夫再快些,马夫刚应承下来,却见远远的奔出一个身影,瞧衣裳分外熟悉,仿佛是知州府的仆奴。


    他下意识一勒马颈,马打了个响鼻,脚步缓了下来,梁蕴品不明所以地掀开帘子,却见一个身型瘦弱的男子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扑到马车前,继而放声大哭。


    “大人!出事了,陆家出事了!”


    梁蕴品眸间一凝,认出这是陆宛的陪嫁小厮,心下顿时一紧,“发生什么事,你起身慢慢说。”


    马夫赶紧下马将来人扶起,亏得这天黑路窄,四下无人,他这一下并未引起街坊注意。


    只听来人哭丧着脸,抹了抹脸上的泥土,哽咽道,“杭州派人来报,说陆老爷和陆夫人正好好地待在府里歇息,没曾想杭州知府忽然领着官兵登门,二话不说便把老爷夫人都带走了!”


    梁蕴品瞳仁骤缩,惊异不已,连忙将人招上马车,嘱咐马夫快马加鞭往家中赶。


    “陆家在来人之前,有无到官府疏通一二,打听出岳父岳母到底犯了何事?”梁蕴品心知二人一同被拘,非同小可,略一思索又问,“官府可曾派人抄了陆家的家产?”


    “抄家没有,但报信的说,老爷似是犯了什么大罪,说是……对,说是同盐务相关。”


    “盐务?”


    梁蕴品一怔,“莫非是贩卖私盐?”


    “对对对,就是这个罪名!”


    奴仆撇着嘴,一脸的不忿,“大人,你说此罪名可笑不可笑?那杭州知府也是,平日里对我家老爷夫人可客气了,殊不知翻起脸来跟阎王爷似的,还着人把府里的管家、账房一并捆了,说要送到有司衙门细细审理……这,这还有天理吗?”


    梁蕴品沉着脸不吭声,脑中却已然开始推敲此事的来龙去脉,末了他眸光一闪,抬起头直勾勾看向那奴仆,叫他心里莫名一惊。


    “少夫人知道此事了吗?”


    梁蕴品极力按捺住跳得极快的心,“切不可叫他知道此事。他身子弱,万一惊吓过度——”


    “大人,已经晚了……”


    奴仆红着眼,脸拉得比驴脸还要长,“杭州来人时,少夫人正在房中算账,亲耳听此噩耗,现下已然……已然晕过去了!”


    马车在人迹寥落的街巷中飞驰,不消一会儿便回到了知州府邸。


    梁蕴品跳下马车,不顾街坊邻里的问候,一进府便马不停蹄奔向主院。一心正在主院前焦急地踱着步,见梁蕴品回来,他迎上前,眉心恨不得打上死结。


    “大人回来了。”


    “嗯。”


    梁蕴品没停下步子,“夫人如何了?姬大夫来瞧过了吗?”


    “真是太不巧了。”一心紧随其后,一脸凝重,“姬大夫今日为了您的新方子,到郊外的青石岭采药去了,府里只有府医,已经来瞧过了。”


    “怎么说?”


    “府医说……”一心卡了卡壳,“说少夫人脉象混乱,他医术浅薄,一时以查不出少夫人晕厥的原因。”


    “脉象混乱?”


    梁蕴品顿住脚步,困惑地看了眼一心,又强自定了定神,推开了近在眼前的房门。


    房中只有阿生在为陆宛擦脸,梁蕴品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上前,注视着陆宛苍白的面容。


    阿生擦完脸又擦了擦陆宛的手,觉察到梁蕴品回来,他刚想起身相迎,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肩膀。


    “不必多礼,你照看他便可。”


    “是……”


    阿生自陆宛晕倒一直未吭声,如今话一出口,竟哑得不像话,直叫一心听了疼在心里。


    他凑上前去,用劲实的身躯贴住阿生单薄的脊背,左看右看宽慰道,“少夫人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我已派人快马加鞭前往青石岭接姬大夫回府,还好姬大夫近日为大人复诊,正好在汝州,不然此时若从山南道赶来,黄花菜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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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什么呢!什么黄花菜!”


    阿生哑着嗓子斥断了一心的胡言乱语,眼眶似乎比方才红了些,一心见状连声道歉,又讪讪往后退了几步,苦闷地抬起头看向梁蕴品。


    梁蕴品正定定地瞧着陆宛,眉头紧锁,眸间是挥之不去的愁意,一心想了想,走上前压低声音,“大人,依小的愚见,少夫人定是急火攻心了,当务之急是将陆老爷和陆夫人救出来,才能解开少夫人的心结。”


    “可此事在小的看来颇为蹊跷。”一心沉眸分析,”陆家生意做得如此大,何必要淌私盐这趟浑水?须知贩卖私盐在我朝可是死罪,纵有暴利可图,亦不至铤而走险。更何况梁陆两家结姻后,陆家如虎添翼,在江南道几乎无人能敌,陆老爷他,他没必要折腾这一出啊……”


    梁蕴品的目光还在陆宛脸上流连,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不语。


    末了,他应声道,“此事毋庸置疑,定是有心思险恶者从中作梗,以此罪名构陷岳父,欲将其一击而溃。”


    “且那杭州知府动作如此迅速,若不是得了铁证,便是与那始作俑者幕后勾连,否则以岳父在江南的地位,他决不可能不留半分情面下此狠手,还打了陆家一个措手不及。”


    说罢他转眼看向一心,目光如炬,“你方才说梁陆两家结姻,你猜,齐知府对此事有无耳闻?”


    “那必然是心如明镜啊!”


    一心一锤掌心,满脸愤懑,“所以小的疑心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明知陆家背后有梁家撑腰,他还敢——”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一心张着嘴,略带困惑地眨了眨眼。


    ——是啊,谁会光明正大得罪梁家呢?便是当朝左相吕祺,亦是要给梁相三分薄面的罢!


    “莫,莫非,莫非与齐知府勾连的人……”


    “位,高,权,重。”


    梁蕴品闭上眼,将一心不敢宣之于口的话道明,却似一声绵长的叹息。


    是他,那个端坐于龙椅之上,睥睨众生之人。


    可为什么……他已然娶了一名男妻,以行动自证忠君之心,那人也明明被他安抚,还将老四放了回来……


    成婚那日,那人还遣内官送来厚礼,且皇后与贵妃相继去世,他不是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了么,何以还能腾出手对付陆家?


    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叫他对陆家骤然起了杀心?是忌惮陆家的财富,要削去梁家的左膀右臂?亦或是宫中有人见他日薄西山,无端给他吹了什么耳旁风?


    “去找人,把沙卓唤回来。”


    梁蕴品睁开眼,漆黑的眸色浓似阴冷的水,“让他去探探,白头庄近来有无闲杂人等靠近,庄里的‘消息’有无被人传了出去。”


    “是!”


    一心正要往外走,却见一名小厮跌跌撞撞闯进主院,被沙卓的人拦下后放声高喊,“大人,大人!出事了,汴都出事了!”


    梁蕴品眸光一寒,三两步走出房门呵斥道,“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没见少夫人在里头歇息么?”


    见奴仆被他喝住,他揉了揉眉心,着一心关上房门后快步上前寻问,“是不是母亲得知陆家出事,一时急火攻心又晕倒了?”


    “你快马去报,就说此事我来处理,叫父亲母亲万万不要——”


    “不,不是,都不是!”


    那小厮是梁家的家生子,此时也顾不得喘气,抽噎着断断续续上报,“大少爷,是二少爷,二少爷他——”


    “蕴识?”


    梁蕴品眼皮一跳,心脏似被一只大手猛地揪紧。


    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他抬手一把夹住小厮的肩膀,目露戾色,“快说,蕴识他怎么了?”


    “二少爷他……”小厮狠狠抹了把眼泪,努着嘴泣不成声,“他为了救柳公子,在火场中被焚烧的横梁砸中,砸断了双腿!”